「兒島姑媽被電車撞到?」晴美在電話的另一端跳起來。
「不好了!那麼,幾時守靈?喪禮呢?」
「冷靜!」片山說。「姑媽只是在死者身邊而已。她沒死。」
「啊,嚇死了。」晴美嘆息。「姑媽不可能死的……
說法也很奇妙……周圍太嘈雜了,片山不由大聲說︰
「但是,姑媽受到刺激,必須暫時休息一時才能走動。你幫忙通知她的家人吧。告訴他們,當事人一切平安就可以了。」
「知道啦。」晴美心不在焉似的。「我又不會亂講說話。」——
收線後,片山回到車站的剪票處。
「因為先前發生了意外,電車暫停使用。」車站員扯開喉嚨聲嘶力竭地喊。
片山穿過他旁邊,往月台走下去。覺得提不起勁……
「啊,片山兄。」石津在擦汗。
「怎樣?」片山飛快地望了一眼停駛的電車。
「很嚴重。脖子被車輪切斷了……肯定是當場死亡。」
「有沒有身分證之類的?」
「嗯,口袋中有許多東西保留著——現在擺在板凳上。」
片山跑過去看陳列在白布上的卡片及鈔票夾子等。
「看來是這個吧。」
鈔票夾里有好幾張同樣的名片。
「太川恭介。K電機的總經理。哦,相當有地位。」
「唔……」
「難道他有撞車自殺的理由?精英分子也是蠻痛苦的啊。」
與精英分子無緣的石津說這句話時有點怪怪的。
「太川……K電機的總經理……」
「片山兄,你認識他?會不會是上次電視有故障時,他來過你家修理?」
「電視故障要總經理出馬嗎?」片山沒好氣地環視月台。
「再不趕快收拾一切的話,就踫上傍晚的擁擠時間啦。」
有個像去遠足的青年向片山走過來。
「警務人員嗎?」
「是的。」片山點點頭。
「我們必須趕時間起程了。一直禁止我們離開也教人為難吧。」
「哦——可是,有人死了。」
「我知道。但又不是我們的錯。」那人不服氣。
「這種事件的情形,必須有目擊者留下。你們之中有什麼人看見死者撞電車嗎?」
「那是在我們走開之後才發生的。」
「那……形式上,我想向大家問問話。」
「哎,怎麼啦?」一個女孩走過來。
「他說要問話呀。」
「關于什麼?聯遠的事?」
「聯遠?」
「聯合遠足呀。刑警先生,你不玩那個?」
「很少。太忙了。」片山說。「總之,我們在找目睹意外的人。」
「什麼嘛。早點說就好了。我看到啦。」好像是女子大學生。看來她對死了個人的事並不感到遺憾。
「看到了?不是在你們走過之後嗎?」
「是呀。不過,我走在最後。因我的背囊快掉下了,當我整理時,我回頭看了一下。」
「那你看到了?看到那男子從月台掉卞去?」
「嗯——是掉下去的感覺。不過,即使要阻止也來不及了。這樣不是罪吧。」
她擔心地說。
「那樣沒問題——可以請你稍微詳細地把當時的情形告訴我嗎?」片山說。「那男的是自己主動撞上去的嗎?」
女孩眨眨眼。
「怎會呢!我有那樣說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樣做,不是痛死了嗎?」女孩皺起眉頭。「而且,他不是自殺的類型。我呀,很會算命的。掌相啦臉相之類的,各種都有研究。刑警先生,我幫你看相好嗎?免費的。」
「不用了。這麼一來,男的為何掉到電車前面去?」
「當然是被人推跌的啦。」女孩說得太干脆利落的關系,片山啞然。
「即是說……有人推那男人的背?」
「嗯。」
「那……你看到誰推他了?」
「看到了呀。即使不想看也看到了。」
「那是——怎樣的男人?」
「不是男人。是女的。中年女人哦。」
「中年女人?」
「他和她兩個好像在談著什麼。然後,那個中年女人猛然一推男人的背。」
片山不知如何應付。
這女孩所說的「中年女人」……是指兒島姑媽!
「姑媽殺了人?」晴美呆了一下,然後笑起來。「別開玩笑了!」
「我懂。我也信不來呀。」
片山回到寓所後,「啪嗒」一聲躺在榻榻米上。
「那麼,你把姑媽關在拘留所?」
「不,讓她回去了。科長也不認為她有‘逃亡的可能’。」
「可是……怎麼回事?「
「別管了,快開飯吧。」片山懇求。
「是啦是啦。」晴美走進廚房站著。「——是那女孩看錯了。」
「嗯……我想是的。不過,當時月台很空。姑媽也說附近沒人站著。」
「假如是姑媽做的話,她會說身邊有人吧?‘
「可不是——總之,有了目擊證詞,總不能漠視的。」片山坐直身子,嘆一口氣。「對了,上次你提起的‘太川恭介’,他是不是總經理?」
晴美回頭來。
「對呀。他怎麼啦?」
「死去的,就是那個人。」——
當天的晚飯因此延遲了半小時……
連皮鞋里面的趾頭都凍僵了。
南原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如此有耐性的人。
那幢公寓建在正面受北風的地點。雖然不舊,但結構不怎麼牢固。從城市要搭一小時電車,再從車站前轉20分鐘巴土車程。
幾乎所有的窗戶都亮著燈。唯一沒亮燈的是岡枝靖子的房間。
南原無論如何都要跟岡枝談一談。事到如今,他不認為還有機會返回工作崗位。可是,他無論如何想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從兩三年前的賀年卡堆中找到了岡枝靖子的地址。單是找地址就花去好幾小時,找到之時已經天黑了。
她不在家,不過,南原有的是時間。
即使有時間,卻對寒冷空無辦法。可是,即使等到天亮,南原也要等岡枝靖子回來。
幸好不須要等那麼久。她和男人外出之後回家,時間上絕不算太晚。雖然感覺已經等了很久。
車子在公寓前停下,眨眼看到了岡枝靖子的側臉在車上。開車的是男人,看不清楚長相。
岡枝靖子下車後,輕輕鞠躬——看樣子對方不是她的戀人。車子內的男人有點冷漠地絕塵而去。
岡枝靖子縮縮脖子,匆匆走進公寓里。南原仿佛被拖住似的跟在後面。——
靖子。
南原以為自己很了解這個跟自己共事了十幾年地女子——靖子。只有她是自己直呼名字的下屬。
太川就任總經理之職時,她真的生氣了。
真的生氣?抑或那是做戲給他看?現在南原已經不知道了。
南原走進公寓。傳來靖子上樓的腳步聲。
他盡量壓低自己的腳步聲。很清晰,無論怎樣小心也消不掉腳步聲,靖子應該察覺並回頭才是。可是她仿佛心事重重的樣子,完全沒察覺有人跟著上樓。
她在門前停步,從手袋掏出鑰匙——南原站在距離她兩三步的地方。
他想怎麼做?假如靖子回頭的話,他該說些什麼?
來到這里,這才發覺自己什麼也沒想。可是靖子已經伸向門鈕準備開門了。一旦被她走了進去就完了。
迫不得已,南原行動了。門打開,身體進入一半之際,靖子察覺有人的動靜,赫然回頭。
南原無言地把靖子推進屋內,反手關上門。靖子在玄關高起來的地方踉蹌跌在地上,抬眼看南原。
南原上了鎖,一直俯視著靖子。
兩人相對無言。南原想說的話,不必說出來靖子也知道吧。南原一句話也不說。
他揪起靖子的手臂,把她拖進房間。鞋子掉在玄關和房門口,依然穿著大衣的靖子倒在榻榻米上。
南原直立在那兒,俯視在自己腳下一動也不動的靖子。
「——說點什麼吧!」很久很久以後,南原這樣說。「大聲叫,叫人也好,做點什麼如何?」
靖子稍微坐起身體,仰視南原。凌亂的頭發蓋在臉上,那里有個從未見過的靖子的臉。
想自己失去的一切,以及妻子女兒都被這個女人奪走的事時——南原再也無法控制自己。
「你說被我?那麼,我就真的做給你看!」
南原把自己的大衣胡亂月兌掉,扔到靖子的臉上。然後壓在她上面,粗暴地分開她的兩腿……
然後——然後?
冰冷空氣的觸覺。熱燙的呼吸。
摻雜了正反兩面的感覺。奇妙的記憶——南原發覺自己真的清醒過來。
這種事是第一次。這種事……
自己做了什麼來?
明亮的燈光十分耀眼。
「——很冷吧?」靖子說。把襯衣合攏起來。「我來點暖爐。」
南原癱坐在冰冷的榻榻米上,左手放下,一動也不動。靖子在暖爐里點著火後,終于感覺到輕微的暖意迎面撲來。
靖子用無意識的動作撫平亂發,在榻榻米上正坐。突然察覺似地起身,從壁櫥里拿出兩張坐墊來。
「請。」她給南原勸坐,自己也坐上其中一張。
她的膝頭被榻榻米擦破了,流了一點血。南原悚然一驚。這才醒覺,自己做了什麼?
「——怎不報警?」南原說。「我真的成了犯了。」
靖子垂下眼楮,說︰「理應如此的——殺了我也是當然。」
「靖子——為什麼?為什麼說那種說話?告訴我。我……不生氣了。我自己真的做出這種事——我做了一件可恥的事啊。」
靖子嘆了一口氣。
「家父向人借貸……走投無路了。債主的電話打到公司來,我不曉得怎辦才好……然後,大川部長偶然知道了這件事,他說‘公司以貸款的形式幫你好了。’」
「公司?不是他自己掏腰包嗎?狡猾的狐狸。」南原苦笑。
靖子也輕輕笑起來。「我也想到了。可是當時真的沒有別的希望。然後。太川部長邀我去吃飯,帶我去喝酒……」
「陪太川那種人?他配不起!」
「他居然對你做那種事,我覺得很過分。當他向我提出他的計劃時,我拒絕了。可是,他又提出債務的事……那些人的催債方式,真的好可怕。我以為會被殺!他們當然也去找我爸爸媽媽多方恐嚇,爸媽都來向我哭訴——結果。我答應了太川。我沒借口好推委。不管你怎樣罵我……」
「算了。」南原搖搖頭。「听到這些話,我放心了——只要知道理由就夠了。太川的目的,是要我背黑鍋,把房地產的損失嫁禍于我。即使你拒絕,他也會找別人來說同樣的話陷害我的。只是……」
「我向你太太講了假話,真的萬分抱歉。」
「你竟然那麼會演戲呀。」
「演戲……,不,不是。」
「可是——」
「我的確哭了。一是覺得對不起你,另外一個原因是……我真的希望被南原先生侵犯一次。在謊言中,我的願望實現了。是不是很悲慘?不過——今晚.真的實現了。」
意想不到的內心話。
「靖子……你是真心的?」
「嗯——雖然痛了一點。」靖子微笑。
南原心都痛了。
「——對不起。」他鞠躬。「我沒資格責備太川。對你,我做了一件過分的事。」
「不要這樣說——我會去見尊夫人,把事情真相告訴她。」靖子說。「我下定決心了。」
「可是,如果那樣做的話,太川不會放過你吧。」
靖子詫異地看著南原。
「你不曉得?」
「曉得什麼?」
「太川部長去世了。」
南原懷疑自己的耳朵——這才留意到,靖子穿的是黑色套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