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是一流人才!」
那男的以一副復雜的表情說道,「可是,那是件壞事嗎!或許,可以說是因我之故吧!」
片山義太郎正沉思著。
所幸自己不是一流人才,真好!
這社區洋溢著正月晴朗的陽光。
當然,晴朗的天氣不只眷顧這社區而已。整個東京地方,處處可見晴朗的天氣。
可是,畢竟這社區受惠于晴天的。
高樓大廈櫛比鱗次,而陽台上曬的各式各樣的棉被,毛巾,抹布還有床單等,同時出籠之下,更顯得壯觀異常。
約十點左右,家家戶戶的吸塵器和洗衣機的聲音,如雷貫耳,每日這時的電力消耗量,大概頗為可觀吧!
照平時,這些送先生,孩子出門,打個小盹兒,醒後看電視看到過正午,不太活動的太太們,在這朗朗晴天,展現平時未多見的早起,開始整理家事。
天氣影響人類的心理,著實不小。
上午十點,尚未看到出來外頭閑聊的家庭主婦或孩子,使這社區更顯得冷清。再過一個鐘頭,那些早些完成家事的第一梯次主婦們,會帶著小孩,到外面來玩耍吧!
「——怎麼搞的?天氣這麼好!真是混蛋!」
北田卓郎火藥味十足地喃喃道。
北田所開的車子,現在進到這社區里來。
要是平時,一定會有幾個主婦從陽台往下俯望北田的紅色車子,然後——「哎喲,北田先生又是早上才回來呢!」
似乎是自言自語呢!不過,今天可不同了,家事多了的緣故吧,陽台上半個人影也沒有。
北田把車停進停車場,出到外頭來。藍藍的天空,有些令人昏眩。
來點烏雲或許會好些吧!
大家一定覺得北田是個古怪的人,而北田卓郎本人,可是一家大規模的制藥公司的一流人才呢!
在公司旺季時,北田回家的時間,總在上午——不是兩點,三點,一點也不費事的時刻,而是上午九點,或十點幾近正午的時刻。
當然,當天上班的時刻不是九點,如果是九點,可就連睡覺時間也沒了。
然而,一天干均睡個五個鐘頭,若不熬過去,可就失去當一流人才的資格了。所以北田一直是很努力地在撐著。
「一流人才」這名詞,在充滿憧憬的這時代,早已如同了氟的皮球。
現代的一流人才,不是孜孜地工作,而是適時給自己放假,偶爾陪陪小孩,太太去作個小旅行,這乃是這一代年輕人的想法呢!
北田抱著公事包,大大地打個呵欠,朝自己住的那棟公寓走去。
北田卓郎,今年三十八歲。
是往往將疲勞留給明天後天的精力充沛的年齡。
想必是愈想恢復體力愈不能休息,多年來的疲勞層層疊疊的,難以恢復了。
就這樣下去吧!
其實最近,北田也開始思考這些問題。
和妻子由紀子說話的時間和機會幾乎沒有。
進入自己住的那棟,按了電梯的鈕。又打了一個大呵欠。
好歹總是連夜飛車回來。他剛從大阪出差回來。
在新干線上睡一覺也可以的,可是拿太多行李了,又不是自己開車,總是不方便。
已有一周沒回家了。
明天真想請個假——對于自己突如其來的這種想法,北田有些驚訝。
到目前為止,他想都沒想過要請假的事呢!
對了——雖想請假,可是再回到公司看到那堆積如山的工作,直叫人不敢請假,于是,惡性循環之下……。
和由紀子結以來已五年了。她比自己還小十歲,是一位乖巧女性。
雖談不上美人,但氣質不錯,又不嘮叨,不管假日或周日,先生要上班就會早起準備早餐。
當然他們也不是戀愛結婚的。
北田根本連戀愛都怞不出時間。
是由親戚介紹。利用公司午休時間相親,只吃過兩,三次飯就結婚了。
當然,蜜月旅行全免,真可謂稀罕的一對。姑且不論結婚典禮當天,本來他還打算當天黃昏出差的,後來被媒人訓了一頓,只得在市內的旅館待一夜。
隔天再由旅館到公司上班。
由紀子倒是半句怨言也沒有。
像這種夫妻生活,當然不會有小孩子。不過,好不容易,他們第一個男寶寶在一個月前出生了。
北田本人則還沒正眼瞧瞧自己的寶寶呢——這個月實在是太忙了。
這樣下去實在不行……。
進入電梯,按了六樓的按鈕,北田再度打個大呵欠,遂閉起眼楮養神。
咚!電梯一搖,門自動打開。
沿著長長的走廊晃。自己的家是六一五號房。
家家戶戶的大門整齊地排列著,走廊里放眼可見,盡是些女圭女圭車,三輪車小孩子的哭聲,笑聲,響徹走廊。到底是那間?
貓的叫聲傳來,北田心想︰「乖乖!」
這社區是禁止人飼養貓,狗等小動物的,不如誰家竟敢偷偷地養起來了。
北田也不是那種會居泥小事的人。
六一五號。好了!終于到了!
按了電鈴。
「那一位?」
對講機傳來由紀子的聲音。
「我回來了!」
門立刻打開。
「你回來啦!」
由紀子以平穩的語調說。她不是屬于那種容易流露熱情的人。
「好累!」
這句話都成了口頭。
「要不要睡一覺!」
由紀子邊把先生的外套掛好邊問道。
「嗯,先吃個飯吧。好想洗個澡!」
「那我先準備熱水。」
由紀子進入浴室。
北田一邊解領帶,一邊解開白襯衫的衣扣,喘著大氣呢。
總覺得心情不太舒服——怎麼搞的?
北田自己也不知道。
每每遲歸回家,家里空蕩蕩地沒人在,也是常有的情形,而回到自己的家,當然會有一種放松心情的感覺。
可是總覺得那里怪怪的。
到底是那里怪!好像踏入別人家里,那種陌生的感覺。
為什麼會這樣?
北田聳聳肩,或許是太累的關系吧!也可能是一個禮拜沒回來的緣故。
「馬上可以洗澡了!」
由紀子回來說。
「倒杯茶給我!一郎呢?」
一郎是他們寶寶的名字。由名字可想而知,是怕浪費太多時間去想而決定的簡單的名字。
「是長男嘛,叫一郎可以吧?」
北田說。由紀子附和!
「可以啊!」
一點也沒有反對。
「他還在睡。」
由紀子邊倒茶來,邊說。
「真的?——他沒生病吧?」
由紀子淺笑。
「寶寶剛出生半年內,都有免疫力的!」
「噢。他不太哭鬧吧?」
「是呀!」
「還是安靜些好。我可不希望他半夜吵人。」
北田又打呵欠,「待會見在浴缸里,搞不好我會睡著呢!」
「你反正也不常回來,寶寶即使半夜哭了也吵不到你,不是嗎!」
北田有些迷惑。因為由紀子的口氣好像在責備他。
而她這種責備的口吻,對北田而言,還是頭一遭。
「嗯,或許是吧。」
北田曖昧地說。
「今天還要到公司嗎?」
「還不知道。下午打通電話進去看看!」
大概還是會到公司吧!一向如此的。
由紀子心里一定很失望吧可是這時她的神情,又不像平時所看到的她……「喂,你還好吧!」
「咦!」
「你好像看起來很累?」
「真的嗎?……不會啊!」
「喔,這樣就好……」
北田啜著荼。
「我去看看水滿了沒?」由紀子站起來。
北田又焦躁起來。這和疲倦不一樣,而是一種不同的焦躁感。
不知是什麼東西總覺得那根筋不對勁。
就宛如玩拼圖游戲,最後一片總和最後留下的空間不甚吻合的感覺一樣……。
北田搖搖頭可能是自己太累了。
對了,還沒看看一郎呢!
北田走向里邊的房間,因窗簾拉上,有些黯淡無光。
北田慢慢走近女圭女圭車旁。
然後,往里頭看……。
「怎麼還不結婚!」
被如此問的晴美,瞄了石津一眼。
「對啊,天不從人願啊!」
晴美故意嘆氣地說,「我哥哥實在太煩人了哩!」
「所以啦,你要是跑掉了也無傷大雅嘛!」
慫恿著晴美的是她學生時代的老朋友,中里泰子。
當然,中里是現在冠夫姓後的姓。自結婚後,小兩口就住在這社區了。
新婚不到半年,所以膝下猶虛。
「日子好無聊,你常來玩嘛!」邀著晴美。
晴美則是好不容易叫那個「自稱是男朋友」的石津開車送她來的。兩個人——不如說是兩個人和一只貓一起來。
三毛貓福爾摩斯——這只馴服的小貓咪,正在客廳的一角,吸吸啜啜著它的牛女乃。
「你先生常常晚歸嗎?」
晴美端起紅茶,邊問。
「對啊,不是九點就是十點。」
「喔,那很辛苦呢!」
「我不會啊!倒樂得輕松!連晚餐他都在外面解決,我不是可以一個人逍遙地想弄什麼吃就弄什麼!」
「是不是現代的夫妻都如此啊?」
「大概吧!」
中里泰子點點頭,「像我們隔壁鄰居的那些先生,壓根兒就沒見過,雖然家家戶戶的太太們彼此認識,對于別人家的先生,幾乎沒人認得的!」
「大家都太忙了?」
晴美感慨地說。
「你哥不是刑警嗎?一定也很忙!」
「他呀!是刑警「窗邊族」老頭子了,根本沒大礙事的!」
「咦!警界里也有「窗邊族」啊?」
「那當然!什麼時候會被請走路還不知道呢?所以,自然也沒有小姐敢將終身托付給他了!」
片山義太郎這時一定在辦公室里打著噴嚏。
「好不容易有這麼好的天氣,不忙著洗衣服嗎?」晴美輕松地說。
「沒關系啦!又沒有小孩子,衣服才幾件而已!咦——是誰呀?」
玄關的電鈴聲響起。
「是不是有客人來了?」
「不可能的!一定是推銷員!我來把他趕走!」
「如果是這樣,叫這位石津先生去好了,他最在行了。」
「拜托你了!」
很少有事情覺得自豪的石津,這時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馬上把他轟走——」「等一下!先確定一下是誰嘛!」
晴美急忙制止。
泰子對著對講機︰「請問是那位?」
喊著。
「對不起——我叫北田。」
濃濁的男音。泰子頭一偏。
「啊,是隅壁的!」
吐吐舌頭,走向玄關。「真難得!可以見到那家的先生了!」
「不用轟他走了吧!」
石津覺得無趣地說。
福爾摩斯抬起頭,又撲撲撲地跟著往玄關走。
「你要干嘛?」
晴美問。福爾摩斯不予理會地,繼續走向玄關。
真是怪哉,晴美皴皴眉頭,看福爾摩斯的樣子,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先請里邊坐。」
泰子一臉疑惑的樣子,帶領一中年男子進來了。
可能是剛由公司回來,一副白襯衫上班族的裝扮。給人的印象是好疲倦,好疲倦的男人。
唯一較特別的是——手上拿著一個似乎是芭比女圭女圭的東西。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泰子滿臉疑惑地問。「那——這個女圭女圭是……」
「是我家的寶寶——」那中年男子說。
「咦?」
「化成這個塑膠女圭女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