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有人在耳邊低喚,夕里子赫然醒來。剛剛睡熟而已。
「珠美!」夕里子睜開惺松睡眼。「到底怎麼啦?」她嘟起嘴巴瞪妹妹一眼。
雖說姊妹感情很好,可是好不容易考完試,正要補償睡眠不足的時候,卻被人吵醒,不氣就假。
念中三的珠美也是今天剛考完試,兩人相差三歲。
終于考完了,準備好好大睡一覺的夕里子,以及不顧一切準備熬夜的珠美。
十八歲的夕里子,好不容易才從床上坐起來。
「夕里子姐姐。」珠美一本正經地說。「我有件事必須向你告白。」
「嗨——」夕里子打呵欠。「從我的錢包拿了多少?」
「不是錢的事。」
「呵——罕見。」
因為十五歲的珠美是金錢至上主義者。
「愛情的問題哦。」
「愛情——」夕里子吃驚地坐在床上,呼呼大搖其頭。是不是搞錯了?
不過,珠美也中三了,談戀愛也不稀奇……
「珠美,你——」夕里子說。「不可能跟男孩子——做錯什麼事吧。」
「什麼做錯事嘛,好髒的字眼。」
「那個不重要,到底怎麼啦?」
這里是佐佐本家的公寓大廈五樓。長女綾子今年二十歲,大學生,一個人住隔壁房間,夕里子和珠美共用一室。
綾子有低血壓又「沒出息」,自母親去世後,等于一家之主婦的是夕里子,佐佐本家「活的家計簿」是三女珠美,都是看官耳熟能詳的吧。
若有不熟悉她們的,只要繼續看下去,即使「不願意」也會明白過來……
父親是大忙人,現在又出國公干去了。
話說珠美的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說︰「關于國友和我的事。」
夕里子眨眨眼,完全清醒過來。
「你和國友,怎麼啦?」
「我和國友,看來是命中注定要結合在一起的了。」
「喂,開玩笑要適可而止的好。」
「你對容易受傷的妹子說些什麼呀?」
「本人說的不算數。」夕里子笑了。「什麼事?難道國友向你表明愛意了?」
「不是。不過,姐姐現在還在呼呼大睡對不對?」
「快睡著了,可是被你——」
「我呀,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外面。」
「在外面?」
「好像有什麼東西以心靈感應的方式向我傾訴,說︰‘求求你,出來一下。」
「池里的鯉魚嗎?」
「我就答允那個心的呼喚,出到露台去了。」
「很冷吧。」
「當我望望下面的馬路時,見到一個孤寂地佇立著的人影。他想走進大廈,又遲疑著,再把踏入的腳縮回去,一個男人……」
「他是國友?」
「我的心頓時一痛,愛的預感高鳴。相反地,那個自稱是他戀人的姐姐卻非常沒出息地躺在床上大睡特睡——」
夕里子急急下床,走出客廳。
真是的!
一句「國友站在外面」就好了,卻要拐彎抹角地-嗦一大堆!
打開露台的門出去時,困意完全消失。冰凍的風迎面吹來,而夕里子身上只穿睡衣。
俯視下面的馬路;確實有個穿大衣的男人,在大廈的入口前面走來走去。
「姐姐,你會感冒哦!」珠美喊。
的確是國友。怎麼回事?
這樣想著時,國友把心一橫似地邁步,從大廈遠去。
「國友!」夕里子禁不住大叫。
夕里子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路上回響,國友停步,轉過身來。抬頭望夕里子的國友,俯視國友的夕里子。
「我出去一下!」夕里子沖回客廳。「替我關門!」
「你那樣子會冷的呀!」
珠美的忠告進不了耳。夕里子一襲睡衣打扮,從玄關套了涼鞋就奔出去。
叫電梯上來也嫌太慢了,夕里子一口氣沖下樓梯,涼鞋聲音仿佛發出巨響在追趕夕里子。
抵達一樓,正要穿過大堂之際,國友進來了。
「夕里子——」
「你的臉很白。」夕里子用兩手夾住國友的臉。「像冰一樣!為何不打電話來?」
「不……我以為你已經睡了。」國友渾身哆嗦。「你……這個打扮,很冷吧。」
「總之上去再說,身體必須曖一暖!」
跑下來的夕里子氣喘如牛,拉住國友的手,按了電梯的鈕,電梯門立刻打開。
「綾子和珠美呢?」國友問。
「姐姐睡了,珠美在熬夜。」
「是嗎?——打擾不要緊嗎?」
電梯往二樓、三樓……慢慢上升。
「什麼打擾嘛!」夕里子瞪了國友一眼。「難得我出來接你了!」
「對。」國友微笑。「對不起」
過了四樓,夕里子踮起腳尖吻國友。
然後打了個老大的噴嚏……
「那麼說……對方死啦?」夕里子說。
「對。」國友點點頭。
從手里那杯熱可可升起的水蒸氣,被他的嘆息吹得搖晃。
「沒法子呀。」坐在地毯上的珠美說。「因為對方也用槍指著你,不是嗎?」
「是。可是——那家伙,才十七歲啊!」
「十七?」
「比夕里子還小,大概他以為搏火就像電影或電視中那樣,啪地拿槍出來砰砰砰,對方就應聲而倒……其他人都听話地舉起手來,只有他一個……」
「但你不開槍的話,就被打死啦。」珠美說。「不是你的錯嘛。」
夕里子也明白珠美的分析,甚至有同感。但一想到「殺了一名少年」時,情形又不同了。
夕里子十分了解國友的難受心情。
「珠美。」夕里子說。「怎不去睡?」
「喔?對了,已經很晚啦。那麼,國友,晚安。」
「晚安。吵醒你很抱歉。」
「我本來就沒睡。晚安啦,二姐。」
「晚安!」
客廳里剩下兩人,國友慢慢喝著熱可可,呼一口氣說︰
「好好喝……」
「珠美太快下判斷啦。」夕里子說。
夕里子只在睡衣上面加件開襟毛衣,但因開著暖氣也足夠了。
「不,珠美說得沒錯。但若不是打中心髒,而是肩膀啦手臂啦腿啦……我沒時間考慮太多。」
「是否……受到訓斥了?」
「沒有。」國友搖頭。「如果叫我閉門反省的話,反而輕松。」
「不過——」夕里子的手搭住國友的肩膀。「我很欣賞為這件事而耿耿于懷的國友君。當然,若是可以避免就好了,可是——」
「可是什麼?」
「我很自私,我覺得比起你被槍打中好多了。」
國友在夕里子的手上面疊上自己的手,他的手暖和不少。
「那個男孩——身分揭曉了嗎?」
「嗯。名叫永吉忠,相當多人認識他。」
「十七歲?」
「父親叫永吉輪三,相當大號的人物,當然是壞的方面。」
「那個阿忠,一定是想學父親那樣——」
「大概是。」國友點點頭。「永吉輪三現在在監牢,好像是逃月兌之類的。罪不嚴重,實際上是殺人不眨眼的組織干部。」
「嗯……」
「當然,那家伙也很疼自己的兒子。听到他的死訊,大概很震驚吧。」
「對。不過……說不定因此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如果是就好了。」國友說著,大聲嘆氣。「看到你的臉,精神多了。」
「好極啦——要回去了?」
「嗯,已經夜深了……」
「要不要過夜?呃——爸爸的床空著。」夕里子連忙補充。
「不能呀,明天必須把今天的報告整理交上去。」
國友站起身時,有人「嗯哼」一聲假咳。
「珠美,怎麼啦?」
換上睡衣的珠美,探臉進客廳。
「呃……我去睡爸爸的床好嗎?」
「為什麼?」
「我在想,姐姐會不會希望跟國友兩人使用我們的房間呢?」
夕里子滿臉通紅。「你別為多余的事躁心好不好!」
「是啦是啦——難得人家替你留心。」
國友大笑。
實際上,無論任何時候,這個大廈單位永遠充滿著溫馨……
颯地一聲,醒了。
唉……我也老啦。
永吉輪三悄悄從床上爬起來。
獨囚室中幾乎漆黑一片,只有走廊的燈光透過長長的縫隙照進來。
永吉開了台燈,從縫隙塞進來的是一張白紙條。
咯咯咯,看更巡視的腳步聲遠去。永吉撿起那張紙條,上面只有「要事!」二字而已。
永吉皺眉頭。到底什麼事?
近來組織方面很平穩,剛剛才有人來轉告說,在我出獄之前不會有事發生。當然,這個世界,誰也不曉得明天會如何。
永吉關掉台燈,等候腳步聲回來,寒意侵襲他五十歲的身軀。
永吉受到種種優待也是事實,本來不能帶進來的東西帶進來了,比起其他囚犯舒適得多。只不過是未到一流酒店的地步而已。
終于,腳步聲回來了,在永吉的獨囚室前面停步。
「進來。」永吉說。
傳來開鎖聲,門悄聲打開。
「謝謝。」看更吉田低聲說。
「關好門,我開燈。」
「嗯……」
一名五十開外的小個子男人,在亮光中浮現身離。
「怎麼啦?這個時候來找我。」永吉說。
「對不起……上次您又拿羽毛棉被去內子的母親那兒……她老人家很高興。」
「老人家很重要嘛。」永吉說。
看更吉田要養自己和妻子,以及雙方父母,生活拮據。妻子本來有工作,但自兩年前起身體搞壞了。
永吉听聞後,即刻派手下去援助吉田一家,所換取的,是可以送過吉田不經檢閱信件而通訊,以及送違禁物品進來等等。
很便宜的投資。
「發生什麼事?」永吉說。「有煙嗎?」
「有……請。」
「謝謝。」永吉點了一支煙。「如果是錢的事,盡管說。只要數額不太大,我可以叫人送去,承蒙你照顧不少嘛。」
「不,哪兒的話——」
「我還有兩個月就離開這里了,我不會忘記你的。你辭去這兒的工作,我一定給你物色收入更好的差事報答你。」
「永吉先生。」吉田的聲音顫抖著。「今天……濱谷先生有聯絡。」
「濱谷?」
永吉直覺不是簡單的事,濱谷是永吉不在期間的頭號手下,有能力又可信賴。
「說說看,他說什麼?」
「其實是——令公子的事……」
永吉有一瞬間停止呼吸——意想不到的話題。
「阿忠他……做了什麼?」
「濱谷先生說抱歉,他眼楮顧不到,是他的——」
「阿忠做了什麼?」永吉不耐煩地打斷吉田的話。
「听說……他和五六個人搶劫銀行。」。
永吉啞然。
「阿忠做的?後來——」
「殺了三名警衛什麼的。發生一段時間了,但無法證實令公子是否有份參與……」
「好學不學!」永吉嘆息。「做了也沒法子。那麼,阿忠現在躲在哪兒?」
「這個——」吉田有點吞吞吐吐。「他們和警官搏火……令公子胸口中槍,死了。」
吉田一直低著頭,等候永吉說點什麼——然而等了許久,永吉什麼也沒說。
吉田戰戰兢兢地抬起臉來。
永吉緊閉雙眼,嘴唇抿成一字形,下鄂哆嗦著,仿佛在拼命壓抑自己。
無論吉田想表示什麼慰悼,都被那個嚴峻的表情堅定地拒絕了似的……
不知過了多少分鐘,吉田才遲疑著說︰「我……該走了。真的——很不幸。」
是否傳到永吉耳中?
吉田匆匆走向門口。
「等一等。」永吉說。
吉田一震,轉過身來。
「謝謝你的通知。」永吉一直盯著正面的牆壁,「我會報答的。」
「不……」
「壞消息不容易傳達,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吉田默默低頭鞠躬,又往門口走去-—
「吉田叔。」永吉說。「有件事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