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廳里出現了服務人員,他們用四輪小車送來了咖啡壺和杯子。服務人員往杯子里倒咖啡時,會議廳里鴉雀無聲。
當服務人員退出後,會議廳里仍然保持著沉默,似乎是誰也不想第一個發言。
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一位身體胖大笨重、白發蒼蒼的將軍,他聲音低沉地說︰
「格拉伊將軍,」白發將軍的聲音與其是在命令,不如說是在請求,「您剛剛去過外來人收容所,您的印象如何?」
「怎麼跟您說呢,閣下,」瓦刀臉的格拉伊將軍說,「總的印象是,他們是最可憐的。我們挑選的是各個不同時代的和不同社會條件的人。從第一印象來看,這些人不是我們的敵人。不是的,不是敵人。」
「這麼說,您是支持總參謀部和軍事工業系統管理局提出的計劃了?」白發將軍問。
「是的,閣下,」格拉伊將軍說,「不過,這里出現了一個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加爾布依忘記了向我們指出這個問題。而我關心的是︰為什麼他忘了向我們指出這個問題?」
「能請您原諒嗎?」加爾布依身子向前傾著問。他的表現就像一個被領到嚴厲阿姨家去作客的大胖男孩兒。
「拉伊-賴伊上校令我大開眼界。原來,如果要使那些從並行世界來的人在與地球-2的當前時間相一致的時段里返回,我們並沒有任何把握。」
「永遠不能相信那些非軍人!」白發將軍嚷道,他兩腿岔開,以便讓突出的肚子放在兩腿之間,不致于擋住他的視線。「不能再等待了!絕不能成為自己祖國的背叛者。如果我們遲遲不動,歷史是不會原諒我們的!總統,你怎麼看?你已經決定了,還是猶豫不決?」
「哎,別急,薩姆素尼元帥,」一只眼楮的總統並不理會元帥的問話。這位總統的塑像、雕像在附近地區擺的到處都是。總統穿著黑色的坎肩和綴有白色瓖條的褲子,這使他顯得像一只飛到鸚鵡宴席上的小烏鴉。「歷史總是原諒聰明人,歷史總是原諒勝利者。但是,如果有人威脅人民以及人民所熱愛的政府所提出的龐大計劃,歷史是容不下他的。」
「你說得對,古里一維,你說得對,我們的總統,」薩姆素尼元帥用低沉的聲音應道,一我們可以向銀河聯邦發動不順利的戰爭。我們需要的是當之無愧的、有利的和勝利的行動,這樣的行動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在這方面,」瓦刀臉的格拉伊又說話了,「我覺得從上校那里獲得的情報十分危險。要知道,他不是憑空搞來的。」
所有的人都把臉轉向了加爾布依。這位大男孩兒正在那里翻弄著一疊紙,就像一個人在玩紙牌算命消遣似的。
卡爾寧教授憤怒地小聲對柯拉說︰
「你看他在干什麼!」
很顯然,許多東西都取決于加爾布依的行為和立場。不過,柯拉暫時並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終于,加爾布依把一撂紙推到了一邊,很顯然,他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他咳嗽了一聲,用尖細的聲音說︰
「問題嘛,正如所知……」
正說著,他的嗓子突然變音了,他只得把聲音壓低一些說︰
「我們面臨著的問題,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他說。
第三位將軍叫列伊,柯拉在走迷官的時候見過他。這是一位身體健壯、性情粗魯的軍人,他低低的前額上留著劉海。他大聲說︰
「教授,你有話快說,別拖延時間。」
「否則的話,我們將沒法對您進行管束,」薩姆素尼元帥稍稍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在我們軍隊里,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問題不在于你們,不在于你們的自尊心,也不在于你們對權力的追求,」加爾布依說得激奮且惡狠狠,出乎人的意料,「不知為什麼,你們總是認為這是在我們之前一千年發生的事情,你們覺得,只要蒸汽機車一開動,它就能把道路上的一切交通工具都取代了。要看到,蒸汽機車只能在軌道上行駛,除此之外,它哪里也去不了。而當前面出現紅燈時,司機還應該知道,該把機車停下來了。前面很可能就有一列貨車或者干脆就是不能繼續前行的終點站。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元帥。」
「我只知道我受我的頭腦的支配,」元帥說,他的喘息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重,「你不要拿信號燈來嚇唬我。否則的話,我就用坦克來碾碎你的信號燈。」
「隨你的便,」加爾布依說,「那樣的話,我退出,你們自己弄清一切吧。當地球上的討伐者到來之時,你們每人都會得到絞索的。」
「你這樣是不行的,」粗魯的列伊將軍說,「你的恐嚇沒有用。我一點也不明白的,總統為什麼在身邊留著這樣一個歇斯底里狂!」
「這不是歇斯底里!」加爾布依喊道,「而是想制止你們的自殺行為!」
「我們可愛的近衛軍是不會走向這種深淵的!」格拉伊將軍認為自己有必要插上這麼一句。
「夠了。」獨眼總統吼道。
于是,所有的人一下子全沉默了。
「如果有誰到了這里還要嘮叨自己的觀點的話,」總統高聲說,「就請他現在就到走廊里去,那里有副官和科員欣賞他的觀點。我們今天開會是為了采取決定,為此,我請我們領導層中兩種主要意見的代表說出自己的觀點。首先,我建議大家听听教授加爾布依先生的意見,他是‘重樣物品’計劃的領導人。然後,我們再听听列伊將軍的觀點。你們同意嗎?」
「不同意,」元帥嚷道,「這樣不行,我們不需要听報告,一切都已經很清楚了!」
「我們在這里都是平等的,」總統克制住自己的憤怒,回答說,「假如不是加爾布依教授的話,我們這些人就坐不到這里了。幸運的是,將軍們只是執行者。」
「並不完全是這樣,閣下,」列伊將軍反對說,他聲音嘶啞,結結巴巴,一元帥說得對,不能把我們同加爾布依相提並論。我們花錢,是為了讓他思考,如果他思考不對,我們就換人。」
「你們還有別的人?」總統問。
列伊將軍含混不清地嘟噥了一句。
「請講吧。」總統轉身對加爾布依說。
在經過短暫的停頓之後,加爾布依不用講稿和提綱,就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他已經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和恐懼。
「我不想深入地講歷史,」加爾布依說,而身體胖大笨重的元帥已經張開了嘴巴,他要挖苦反對這句話,但總統及時地向空中揚起一只手,似乎是要把這個胖元帥的話給堵回去似的。元帥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不過,請允許我提醒一下,恰恰是我證明並且實現了兩個並行世界之間的時空隧道,也就是說,打開了一扇從我們這個世界到另一個被稱作‘地球-2’的世界的窗戶。對于我的這項發現,過去,我沒有指望得到你們的感激,現在也同樣不指望。但是,我認為,我的這項發現,如果是在‘地球-2’上的話,將會得到很高的評價。」
「要是在‘地球-2’上的話,你早就被吊死了。」列伊將軍說。
「你不應當打斷我的話,將軍,」加爾布依說,「每一位將軍一開始都是從中士做起的,然後才是少校、將軍什麼的。再以後就是一具尸體,或是一個誰也不需要的、整天在公園里閑逛的退休者。」
「我真想把你給吞吃了!」列伊將軍氣得咬牙切齒。
「請繼續講,尊敬的加爾布依,」總統說,他跟沒有听見列伊將軍的咆哮似的,「請繼續講吧,我們認真地听。」
加爾布依咳嗽了一聲,從小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把自己稀疏的頭發梳整齊。柯拉心里想,加爾布依一生都在努力地裝扮得比實際年齡老一些,但到老,他還顯得跟孩子似的。哪怕他的胡子長得到了肚子了,他也裝不像。
「我們開展工作的結果是,」加爾布依繼續說道,「我們通過時空隧道搞來了幾個外來人。不過,我很明白,這只是道路的開始。這一成就的前景,頭腦簡單的人是意識不到的。目前。存在著兩個相連的星球,就像兩個粘在一起的肥皂泡一樣。也只有我們知道這個現象,也只有我們能夠利用這一現象。」
「那你們還拖拉什麼?」元帥嚎叫了一聲,「每拖延一秒就跟死亡是一樣的!」
「請不要夸張,薩姆素尼元帥,」加爾布依回答說,「在這個問題上,我和您已經不只爭論過一次了。那好吧,集合起您的突擊隊,命令他們通過時空隧道吧。這樣的話,最終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反擊。」
「您很明白,」列伊將軍插話說,「我們之所以急著采取行動,並不是因為這個令人討厭的地球-2,而是因為我們這個星球上面臨著的危險與日俱增。我們需要遠征‘地球-2’,並不是為了佔領它,而是為了從地球-2上奪取現代化的武器,這些武器是我們的敵人所沒有的。我們需要獲得復仇的武器,是為了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建立統治。」
「請不要喊叫,列伊,」總統說,「加爾布依還沒有講完呢。」
「最好他別講完。」將軍說。他已經渾身是汗了,卷曲的劉海粘在了前額上。
「我們所有人的目標是共同的,」加爾布依繼續說,「我們的目標就是利用我們的知識取得利益。我們認為,如果說兩個世界的發展水平不相上下的話,還可以說說軍事遠征的問題。而現在,我們已經發現,他們比我們領先了150年。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種遠征都是一種自殺行為。我們的將軍們所提出的途徑,就是進攻的道路,佔領的道路,掠奪的道路,也就是冒險。這條道路對我們來說,是不合適的。這條道路將把我們引向死亡。難道你們真的認為,他們會不戰而降?現在,我們只有一條道路可走,那就是小心滲透,開展偵察、派間諜打人。忍耐,忍耐,還要忍耐。」
「你這是怠工。」元帥聲明。
「這是發揚愛國主義,」總統反對說,「我不打算拿國家的命運日險,來滿足某些將軍們的狂妄自大。」
「一派胡言,我們對俘虜進行過檢查,」列伊將軍說,「他們並不具有先進的思想,他們已經把思想給丟失了。別看他們有飛機和玩具什麼的,但這些人已經退化,已經不值一談了。應該像對付廁所里的蒼蠅一樣,把他們都碾死。在歷史上,野蠻人征服嬌生慣養的城里人的例子,那可太多了。」
「我們也是在作利用地球的準備,但要理智地對待,要對事業有利。」加爾布依反駁說。
「見鬼去吧!軍隊不想再等待了!」元帥嚷道。
「我可是領教了什麼是格拉伊將軍的進攻,」加爾布依已經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他開始反攻了,「今天,拉伊-賴伊上校殺害了一位大專家,他就是我的助手布拉伊醫生。」
「這不可能!」總統把臉轉向格拉伊。
「這是誹謗,」格拉伊回答,他的眼楮盯著擦得雪亮的皮靴尖,還真是的,他的瓦刀臉就映照在皮靴上,只是有些走形了。
「布拉伊醫生被打死了沒有?」總統小聲問。
「這是一次不幸的偶然事件。」
「還有一件不幸的事,我沒有助手了,」加爾布依說,「這樣,我當然沒法兒工作了,因為很快下一個就輪到我死了。」
「不能排除,」列伊將軍說,「沒有了可疑的怠工者,我們也照樣能干。」
「你們照樣能干?」說著,總統站起來,圍著桌子慢慢地踱著步。他邊走邊自言自語,「他們照樣能干。他們認為,在他們的面前打開了一個通往對方塹壕的窗口,他們可以從那里把一捆捆的手榴彈偷運出來。國家軍事領導人的大腦,就是在這種層次上運作的。」
將軍們皺了皺眉頭,但忍住了斥責。
「難道說你們不明白,你們的位置,我可以找出成百上千個人來替代?可我到哪里去找第二個加爾布依?」
「那你找人來替我們好了。」元帥說著,吃力地要從椅子上站起來。
總統並沒有勸阻他,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元帥的舉動。
「您要走嗎?」當元帥終于從椅子里月兌身,將離開未離開椅子時,總統問他,「那麼,您也不要費心去領養老金了,您自己考慮吧,您將因為在決定祖國命運的關鍵時刻開小差而被送交法庭。我們的國家可正在宏揚三種美德六種尊嚴。」
元帥頹廢地坐回椅子里,幸好剛才他沒把椅子弄翻。
「可是,你們要知道,」列伊將軍說話了,正如柯拉所理解的,列伊將軍是將軍們不服從行為的主謀,「我們已經制定了自己的計劃。」
「我怎麼就不知道軍人們制定了什麼特別計劃?」加爾布依問。
「因為這是軍事秘密!」列伊將軍吼道,「任何一支正常的軍隊,都不會允許骯髒的冒險分子接近自己的秘密。」
「您指的是誰?」加爾布依問。
「您認為指的是誰?」將軍反問。說著,他得意地一笑,這一笑把他窄窄的嘴唇扯成了一道縫,正好把臉分成兩半。
「夠了,到此為止!」總統喊道,「在你們開始對罵之前,我想听听加爾布依先生就最重要的問題發表的看法。今天,我接到報告說,派往地球-2的人在什麼時間進入,還沒有最後決定。」
「我的工作總是在缺乏有真知灼見的物理學家和數學家的情況下進行的。」加爾布依說,「時空關系方面的某些問題,對于我們來說,至今仍然是一個謎。」
「你們白白地浪費錢財。」元帥嘟噥了一句。
「按照我們的計算,不管要派出的人是什麼時候離開地球-2的,都應在今天返回去……不過,這沒有十成的把握。」
「那什麼時候有把握?」列伊將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