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不俗的廳堂上,一對苦著臉的中年男女,平日的威嚴氣勢盡不復見,一個令他們棘手的問題亟待解決。
「老爺,這可怎麼是好?難道真要把咱們嫻兒嫁給御昊?」衣著華貴的中年女人愁眉苦臉地說。
把女兒靜嫻嫁入將軍府不是不好,御昊一表人才、威武挺拔,又是當今聖上身邊受寵的得力愛將,帶兵領軍也從不曾讓皇上失望,更被皇上受封為鎮邊大將軍,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放眼整個大唐,這樁婚事更可說是再合適不過,門當戶對,人人稱羨。但是,三年前,鎮邊將軍府中鬧賊,被偷走了價值連城的長白雪參,據說御昊為了救弟弟,還中了對方的奇毒,沒多久便生了怪病、雙眼失明,這樣的人……她能安心把寶貝女兒嫁予他嗎!不是歧視他不好,而是……這關系到嫻兒一生的幸福啊!唉……
「不嫁行嗎!這樁婚事是皇上早在御昊出事前就賜婚的,我們能說御昊殘了廢了而不讓嫻兒嫁過去嗎?」想他官高三品的中書令,得皇上看重,到頭來卻也受制于皇上,連女兒的婚事都無法自主。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一件原本興高采烈的婚事,到頭來卻成了他的煩惱。
「退婚吧!御昊中的是毒,不是普通的病,不曉得哪天會毒發身亡,你舍得嫻兒空守著將軍夫人之名而孤單下半輩子嗎?」
「我何嘗舍得!現在皇上下令完婚,你要我怎麼退?」
「那我們嫻兒怎麼辦……」中書夫人忍不住掩面哭泣。
「能怎麼辦,听天由命了。」是啊!也只能如此了,這都是女兒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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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邊將軍府,擎霄院
「出去——」一陣咆哮聲劃破寧靜的清晨,上演著三年來不斷重復的戲碼。
「總管吩咐奴婢伺……伺候爺。」被分派到這個工作的丫環嚇得連話都說不好。
「該端來的都端來了,還杵在這里做什麼?」
「總管說……如果您有什麼……要吩咐的……」顫抖的聲音顯示這個丫環所背負的恐懼。被派到擎霄院的丫環小綠怨嘆地哀悼自己的命運。
「我說過我不需要一天到晚有人跟前跟後!出去!」御昊惡聲惡氣地攆人。他是個廢人沒錯,廢人就該要有廢人的樣子,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也不需要別人百般的照顧,因為,這些對他來講都是多余的,把心力浪費在他這個瞎眼的怪人身上,何必!
「可是……總……管說——」天啊!她簡直快嚇昏了!誰來救救她……
「又是總管說,要說叫他自己來說!」夠了!夠了!程叔要他以這個無用的身軀愧疚到死是不是!
「我……我……」面對暴怒的御昊,丫環已經嚇得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可惡!」御昊伸手將紅檜桌上的茶壺茶杯掃落,霎時桌上的上等陶制精品盡數碎裂一地,看不到一處完整。
他氣,氣大家拿他當活死人看待,他不要這一生只剩別人同情的眼光看他!
該死!他不要任何人看見他這副死樣子!
「奴婢知錯了,請爺原諒奴婢……」丫環害怕地咚的跪倒在地,全身發抖地求饒,她不曉得她究竟是哪里惹怒了御昊,只能邊哭邊祈禱,希望她的命運別像這一地的殘敗。
「出去,不要讓我再說第二次。」緊抿的薄唇說明御昊的不耐。
「小綠,把地掃干淨,掃完就下去吧!」從房門口傳來的聲音適時解除了房內緊繃的氣氛,一個年近六旬的男人看到房內的情況暗暗地嘆了口氣。
「是是!總管,小綠馬上掃干淨。」
救星出現,丫環連忙整理完房內的殘藉,像逃命似的跑離擎霄院。
將軍府的主事總管則是靜靜地坐在御昊對面,看著他被從小看養到大的御昊俊逸的面孔和那雙不搭調的空洞眼神。
唉!都已經三年了,一段不算短也不算長的日子。自從三年前的意外中毒導致御昊不定期的毒發,後來雙眼又因此失明。一個曾經意氣風發,有著大好前程的年輕將軍,現在卻只剩下孤獨和怨恨伴隨,這叫他如何向已故的老將軍和老夫人交代啊!
御昊所中的毒是中原非常罕見的毒,連宮中最負盛名的御醫都不知道如何化解此毒。毒發時臉上布滿怪疣,且全身必受冰寒刺骨之苦,因此,御昊已經不再上朝,連皇上的視慰也斷然拒絕。御家二爺御-,更為了找尋解藥,一年前獨自到西域去,雖偶有魚雁傳返,卻仍了無曙光。
「不要在我面前嘆氣,該嘆氣的是我。」御昊側耳听見程元自以為已隱藏好的嘆息聲,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你……听到了?」程元驚覺自己太過顯露的感情。
「我倒是情願听不到。」要說眼盲給了他什麼「收獲」,大概就是听力變的比以前好太多了,不過,這對他來講只是折磨,在在提醒他,他看不見。
程元听出御昊語中的無奈,也僅能暗自搖頭,鎮邊將軍府的大將軍御昊什麼時候開始對生命不再感到熱忱!以前,不是這樣的……
御昊察覺程元的無言,怕是又看到他這副半生不死的模樣而難過了吧!這位看他長大的叔父輩,雖然是他家的總管,不過自從他年少時父母雙亡後,便擔起了御家上下的事務,帶大了他和弟弟御-,卻仍以御家總管自居,絲毫不貪戀御將軍府里的財富。而他,至今卻是一個成了半死不活的殘廢,真是愧對程叔啊!
「有事?」御昊問,借以轉移程元的思緒。
「我看剛才那個丫環也笨手笨腳的,明兒個我吩咐下去,換一個丫環來伺候你——」
伺候?是照顧兼看守一個幾近無行為能力者吧!
「不用了,笨手笨腳的是我,再換也一樣。」御昊打斷程元的話,為自己下了一個注解。
「爺,你需要有人幫你打點——」
「誰會心甘情願去照顧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不要看到毒發時的他而昏倒就已經是萬幸了。
「爺……」依這種情況看,御昊不會打算接受皇上的美意了。「皇上已下令,下月十五要爺迎娶宋家小姐。」
「若不是礙于皇上,宋中書豈會願意?我不想娶妻,麻煩程叔寫封奏書啟稟聖上。」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何時,何必誤了人家一生?更何況,沒有哪個女人會願意屈就一個不一定有明天的殘廢,會的話,也只是貪戀他的權勢富貴而已,他要那種女人有何用!
「爺,皇上畢竟是皇上,若是你再三推拒他的好意,恐怕對御家不利。」相信這一點御昊比他清楚。
御昊沉默。
他會不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嗎?在皇帝面前,所說的每一個字都系著御家上上下下的命,他能任自己自在灑月兌嗎?只怕,要犧牲的就是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了!
是皇上逼他這麼做的,他沒有選擇了。
「程叔,開始準備成親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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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別難過了,這是皇上賜的婚,您可抗拒不得啊!吉時快到了,夫人吩咐您該換上嫁衣了。」曲憐芯小心翼翼地捧著精致的鳳冠霞帔,步入宋府小姐的閨房。
憐芯的祖父在她十歲那年過世後,她就被嬸嬸送到這里當丫環。嬸嬸說,家里養不起她這個賠錢貨,去當丫環總比被賣入勾欄院當妓女的好。都已經過了八年了,這八年來,她一直待在靜嫻小姐身邊服侍她,甚至和她一起習字讀書,宋中書府里的人都待她極好。小姐今兒個就要出嫁了,她理所當然陪嫁過去,雖然不會離開小姐,不過她還真舍不得其他在這里工作的叔叔、阿姨和姐姐、妹妹們,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見了!
她知道小姐正因婚事而傷心,嫁的不是自己心所屬的人,當然會難過。可是,這畢竟是皇上指婚,不應該再繼續想著那個人了。
唉!小姐和她的表哥相互傾心,卻因一道聖旨而必須被拆散,有情人不得成為眷屬,和小姐情同姐妹的她,著實替小姐難過,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
曲憐芯搖搖頭,把紛亂的思緒甩開。今天是小姐大喜之日,她怎麼能嘆氣呢?
「小姐?」憐芯推門而入,卻只見滿室的空蕩,一個人也沒有,但桌上那張令人怵目驚心的……血書讓憐芯心頭一驚。她丟下火紅的嫁衣,奔至桌前。
嫻兒深知自己的任性會帶給大家麻煩,可是我無法放下所愛,更無法抱著這樣的心嫁給御昊,那對御昊不公平。請爹娘原諒女兒的不孝,養育之恩女兒來世餃環以報。
嫻兒隨表哥離開京城,請爹娘不要為嫻兒擔憂。
憐芯,我不能再讓你陪著我了,我不會忘記你這個好姐妹的。
靜嫻絕筆
小姐留書出走!
「小姐……」
這該怎麼辦!她只不過去繡房拿修改好的嫁衣,這一會兒功夫小姐就不見了……小姐是故意的吧?把她支開後,然後自己無聲無息地離開。小姐會寫這封血書,想必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怎麼她先前都沒察覺呢!
新娘不見了,迎親的隊伍又快到了,要是老爺夫人知道她看丟了小姐……小姐,你知不知道你丟下了什麼麻煩給老爺和夫人……
對了!小姐應該還沒走遠,若是她能勸小姐回來……
曲憐芯當下做了決定,拿著血書就要跑出去找人。
「我的大小姐啊!你怎麼還在發愣!怎麼還沒換上嫁衣!哎喲……這嫁衣怎麼弄得這麼亂,迎娶的轎子都來了,快呀!快換衣裳。」忽然外頭一連串尖銳的女高音打斷了曲憐芯的思緒。
憐芯連忙澄清。「對不起,我不小心打翻了……你在做什麼?等等……你怎麼月兌我的衣服?不要月兌我的衣服啊!」
怎麼回事?這個身穿紅衣、滿臉胭脂的女人為什麼要月兌她的衣服,難道要她用她的衣服來賠嗎?
「要出閣了,還畫什麼畫兒呢?扔下吧!」喜娘一把將憐芯握在手中涂上了紅色的紙給丟到一旁,又繼續聒聒噪噪地講個沒停。
「都什麼時候了,別再使性子了!老娘我做了三十年的喜娘,理過的親事比你的親戚還要多!御將軍是人中之龍,就算瞎了兩眼,終究還是個將軍,你往後坐擁銀山、金山,應該要偷笑了,別到要嫁過去了都還在說不嫁不嫁的傻話!」身形魁梧肥胖的女人硬是將憐芯的衣服剝下,套上了那件新娘嫁衣,還不時地告誡她,無奈,縴細瘦弱的憐芯壓根無法反抗,只有被迫穿上精美的紅衫。
糟糕!喜娘把她當成靜嫻小姐了!
再這樣耗下去,小姐都走遠了!「不對、不對,你弄錯了,我——」憐芯還沒講完,就被硬是在嘴里灌了某種液體進入喉嚨。
「要不是小姐你抵死不嫁,老娘也不必用‘薰軟露’這種東西。合該是你的,跑不掉。」說完又為全身已經逐漸虛軟、靠在屏風上的憐芯戴上鳳冠。
喜娘居然對她下藥!「停,我不是……」看著紅巾被蓋在自己頭上,眼前被一片火紅遮住視線,憐芯發現自己的喉嚨竟然干澀的無法發聲,四肢也漸漸無力。
「放心!薰軟露的藥性不強,只會讓你短短的幾個時辰內渾身虛軟無力、口干舌燥的說不出話來。等你成了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之後再來感激我吧,哎呀!上花轎的時辰快過了,來人啊,快把小姐扶到花轎上!」喜娘又扯開她的大嗓門喊人。
被幾個丫環攙扶到花轎上的憐芯听到一陣啜泣聲,是中書夫人的聲音。
「嫻兒,嫻兒,你要凡事知禮、懂禮,多擔待些,御昊他人品好、待人和善,不會虧待你的。」中書夫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叮囑花轎內的新娘。
錯了、錯了、你們弄錯了!
她不是小姐,她只是個丫環啊!翻開紅頭巾看看她也行、叫她說幾句話也行……總之別這麼送走她,救救她啊!
問題是,完全沒有人發現搞錯新娘了。
憐芯嘗試發聲告訴大家,可是如火燒般的喉嚨艱困地所發出的聲音全給淹沒在喜氣洋洋的鑼鼓敲打樂中。
陰錯陽差之下,曲憐芯熱熱鬧鬧地嫁進了鎮邊將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