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看見她時,她正與一袋沉重白米做對抗。
她並不是一個艷麗型的美人兒,充其量稱得上清妍,五官端正秀麗,有股靈慧的雅致。黑亮如綢的長發束扎腦後,露出白皙無瑕的後頸及一對漂亮耳殼,身上布衣因她正辛勤勞動,而沾上些許淡褐塵土及晶瑩汗水,她拖著比縴瘦身軀還要巨大的米袋,使盡力氣要將它挪上板車,雙頰因而漲滿紅暈,襯托雪白干淨的臉龐顯得粉女敕許多。
赫連瑤華一開始僅是做膩了手邊工作,才會放下毫筆,起身活動活動筋骨,順勢放遠目光,三樓高的書齋,視野極佳,推開窗,環視府邸廣闊園林,正值楓紅時節,東側一片紅灩灩。
火紅景致里,一身灰白樸素的她,變得異常顯眼。
她正要往糧倉去,瞧她打扮,應該是府中婢女,做著她分內工作,教他沒將目光移開的另一個主因,他在她背上看見了楓紅。
不,他本以為是楓葉飄落她背部,黏在棉衣上,但那並不是紅色楓葉。
是血,一點一點,綻放開來。
她受傷了,傷口似乎因為她動作過大而扯裂開來,汩滲的血絲,透過厚實棉布,印濡而出。
是在府里受人欺負?
他知道奴僕之間存在階級年資之分,如同官場一般,越是老練或受寵的下人,越愛擺出架子及恃寵而驕的嘴臉,更時常以「教導」為名,行凌虐之實,杖打一些不懂得討好老前輩的駑鈍後生。
他向來不過問僕役間的小事,只要別鬧出人命,惹上不必要麻煩,鞭打一兩個小婢女小長工也不算什麼。
不過,她好似疼得緊,微微在發抖,背脊布料上的血繪已經不是紅楓,血跡肆無忌憚蔓延開來,匯聚成一朵朵小小薔薇花,再這樣下去,很快便會綻成偌大牡丹了。
「德松。」他將守在書齋外的護衛喚入。
「少爺。」德松恭敬應聲。
「去幫楓林小徑上搬米的婢女一把。」赫連瑤華下達了一道連自己都頗為吃驚的命令。
善心大發這四字,不曾出現在他人生中,他沒有對誰伸出過援手,至少,衡量出利益關系之前,他不會做出無利于自身的「善行」。
德松跟隨主子數年,深諳少問多做的道理,心中雖暗暗驚訝,表情仍維持一派無波,領命前去。
赫連瑤華依舊眺望同一方向,那清靈人兒所在之處。
不一會兒,身手俐落的德松人已站定她身旁,接手扛起米袋,輕松置于板車上,並且要幫她將板車推往糧倉。
她粉女敕色小嘴說了些什麼,德松少少回覆幾字,接著指向書齋,赫連瑤華佇足的窗扇。
她抬起頭,眸光挪了過來,遙遙地,與他相望。
他錯了。
他怎會說她不美?
她干淨得像尊玉雕的女圭女圭,無瑕澄透,不俗艷的容顏嵌著炯炯熠亮的墨石雙眼,她的美,不傾城傾國、不貌如天仙,當然,更不是美得禍國殃民,她,柔柔的、淡淡的,有種氤氳的縹緲,更有股純潔的單純。
膚淺一點的形容叫……仿若白蓮。
不染塵埃的美。
他想,德松告訴了她,是少爺命他來幫助她,他以為自己會得到一記感激涕零的鞠躬致謝,或是一抹絕美笑靨的勾引。
沒有。
她雖然看向他,那對漂亮清澈的眼眸卻閃過一絲淡蹙,即便只是短短一瞬間,擅長識人的他,麻利地捕捉到它。
他玩味地撫顎低笑,她預料之外的反應,相當稀罕,更何祝,他還算是她的主子,下人對主子,該有的誠惶誠恐,在她身上竟然找不到。
她停頓半晌,才朝他福身行禮——一看就知道她是猛然想起來,補上的恭敬——再匆匆追趕德松的腳步而去。
直至她早已走遠,赫連瑤華都沒有移開眼光。
首次的交集,短暫得不值一提,兩人當時距離遙遠,更連話都沒說上半句,他以為,不會再有機會看見她,畢竟,府里婢女,他也不是每一張臉孔都見過,雖然被她輕輕地挑撥了一下興致,卻還不至于產生多大波瀾……
第二次見她,是在他的夢里。
僅僅一面之緣的小小婢女,膽敢入他夢中,笑得嫣然巧兮、笑得十足可愛,與他親匿相挽,她身上柔軟綢紗,不及一頭青絲來得細膩,它們頑皮滑過他頸膚的觸感,帶來戰栗哆嗦的興奮,他扣著她的螓首索吻,她溫馴承歡,眼兒迷蒙魅人……
直至雞鳴破曉,打散這場正要開始的旖旎春夢,他醒來,竟感到惱火,可笑地想叫人剁了雞來熬湯泄憤。
興許是第一場夢里留有未完的遺憾,更興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連接幾日,她都進佔他的夢,每回姿態皆不相同,當然,也不是每回夢境都帶有肌膚纏綿,夢是很難有條理性,有時兩人站在楓樹底下,一轉眼,又連袂漫步茵茵芳草間。
美好的夢,總是令他帶著笑容清醒,亦讓他帶著不滿足清醒。
夢境太短,太不真實。
「把全府里的婢女喚到大廳集合,一個都不許遺漏。」赫連瑤華不愛浪費時間去思索夢境對他的影響,他只知道,他討厭這種受人牽制的感覺,討厭沒夢見她時的失落,更討厭夢見她之後,醒來回到一切都是南柯一夢的沮喪。
于是,他出手,要拿回主控權。
下達命令沒多久,大廳聚滿百來位婢女丫鬢。
他輕易在人群中找到她,她像朵藏于草叢間的小白花,一樣的干淨,一樣的純潔,當他緩慢步行到她面前,她還自以為不著痕跡地往其他女孩身後縮了半步。
「你留下,其他人出去。」赫連瑤華擺手,支退閑雜人等。
她混在人群中,想佯裝他句子里的「你」與她無關,默默要退場,芙顏壓得低低的,視線只落向自個兒棉鞋上。
他一把擒住她,藏在棉襦底下的手臂,細得不盈一握。
他的舉動教她無法再裝傻,更不能跟隨眾人腳步離開大廳,她神情僵硬不安,不懂他為何要獨留她于此……
難道被發覺了她進入府中……
「你的名字?」明明連她姓啥名啥都不知道,他卻覺得與她早已熟識,是的,那些夢里,他擁抱她,他撫模她,他親吻她,能做與不能做的,幾乎做透透。
但,那畢竟是夢罷了,不夠真實,此時此刻,她被他握在掌心里,原來這麼縴瘦。
她微呆,因為他俯低了身姿,靠近她,嗓音輕柔地問。
她想後退,手臂仍受他輕鉗,逃不開,躲不過。
「……綺繡,白綺繡。」她只能乖乖回答。
「寫給我看。」光用听的,無法立即辨別她名字的正確書寫。不過,她的聲音比夢里听起來更細、更悅耳也更撩人。
廳里沒有文房四寶,他亦沒有喚人去取的打算,她只能以手為筆,凌空慢慢寫出那三個字。
「必須賣女入府為婢的窮苦人家,取不出這般不尋常的雅名,誰為你取的?」赫連瑤華挑高她的下顎,毫不避諱地盡情巡視她臉上每一分每一寸的粉雕細琢。
府里有個婢女姓秦,書讀不多的雙親只懂柴米油鹽食衣住行,便給她起了個「菜」字,他一直以為,奴僕的取名方法,全是如此。若她也有一個俗氣名字,他會當場笑出來。
「我爹曾是舉人。」她的答覆雖短,已足以為他解惑。
舉人之女,有個雅名並不需要驚訝,然而,舉人之女淪為奴婢,倒頗值得玩味。
「家道中落?」
「嗯。」她著實弄不懂他問這些做什麼?他覷她的眼神像會噬人,好似要望進她心底深處,她怕他每一個問題都帶有套話的意圖,更怕自己回答得不好,會被他看出端倪。她躲避他的注視,卻窘促地躲不掉他在她頰畔撫模的指月復。
他唇微勾,她以為他又要開口詢問一些莫名其妙的身家調查,她做好備戰準備,萬一他深入追問關于她爹親之事,她必須編織一套說詞,才能——
「今晚,你到我房里來伺侯我。」
他說話了,說出教她瞪大水眸的話……
她、她、她听到什麼?!
到他房里伺候他?
……是指手執蒲扇為他扇涼竹席?抑或先幫他把被衾躺得暖呼呼,讓他一上榻就有溫暖棉被可蓋?
不,他眼神里點燃的火焰,可不是這麼說。
晚上……房里……伺候……
倏然領悟的她,重重倒怞涼息,雙腮先是漲紅,又逐漸褪至蒼白,轉變之快,赫連瑤華自嘆不如,方才她的赧顏,是夢里不曾見過的模樣,相當可愛。
「奴婢不明白少爺的意思……」她嗓子僵硬干澀,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還抱有一絲希冀,祈望是自己誤會了他。
「不明白?」他沉笑,語意渾沌曖昧,黑眸里笑意幾乎要滿溢出來,而在那笑意背後,擁有更多教人羞于啟齒的火熱。「無妨,人來就明白了,我會將你教到完全懂。」然後,滿意看見兩朵彤雲飄上她的芙蓉面頰。
這這這這個……男人!
白綺繡確定了他想做的,就是她心里所想的下流事!
「……你、您不可以這樣……」她要掙開他的手,險些忘了敬詞。
「給我一個我不可以的理由。」赫連瑤華霸道的劣性,在言詞間表露無遺。
「我是好人家的閨女,不是……那種女人,我來赫連府只求一份安穩工作,我會認真做好管事交代下來的事,但不包括……」白綺繡困窘說著,他的表情卻文風不動,毫不受她說服,仿佛在他眼中,閨女與妓女沒有差別。
「我想,我在赫連府里的權力比管事更大,他交代你的事,你會認真做好,那麼,我命令的事,你豈不是更該盡心盡力完成?」他戲弄她,欣賞她又羞又急的反應。
「為什麼要叫我……伺候您?奴婢與少爺您沒有見過面,您怎麼……怎會看上我?」
「你忘了,我們見過,你在楓林里,我在書齋。」
「那僅是匆匆一眼罷了……」
「不止。」他目光深深沉沉,鎖緊著她。
不止?
「我見過你不下數十次,在我夢中。」赫連瑤華微微一笑,長指磨搓過她的下唇,他以慵懶口吻貼近她鬢邊,像竊竊私語,像低低呢喃,像柳絮輕軟,帶著熱息,拂過她耳畔︰「我想知道,你是否像夢里一樣甜美可口?」
白綺繡啞口無言。
世上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不,她早就知道「赫連瑤華」這四字代表著惡劣、貪婪、唯利是圖、欺善親惡……原來她遺漏了他另一項缺點,下流!
容貌果然不等于人品,所謂的「人面獸心」,完完全全便是指赫連瑤華這種人吧!她一直以為惡名昭彰的壞官吏,應該會有著相襯的小頭銳面,眼神應該污濁猥瑣,笑容應該可憎變態,偏偏他沒有,他乍看之下,就像個飽讀詩書的彬彬君子,一身赭紅滾金的上好衣著,非但沒有奢靡的華麗,反倒使他高瘦的儒致模樣更顯頎長優雅,他雙眸黑亮清澈,充滿睿智,五官俊秀端正,誰都無法將這樣一個男人,與外頭受盡謾罵及惡評的「赫連瑤華」聯想在一塊兒。
她甫見他時,是意外的。
他就站在窗邊,嗜著一抹淡笑,若非出手幫她的德松言明,是少爺命他前來助她一臂之力,她不會認為德松遙指的那位清雅男子,便是教人唾棄的「赫連瑤華」。
赫連瑤華……這個她詛咒過千百回的名字,此時念在嘴里,仍舊讓她咬牙切齒。
憶起早上他對她提出骯髒要求——不,不是要求,是命令,白綺繡又氣又羞,當時恨不得賞他一個耳摑子,打散他的瀅詞穢語,但她忍下來,不僅如此,她還頷首答應了他——
答應今晚到他房里伺候他。
這不就是她處心積慮混進赫連府的目的嗎?雖然情況有些月兌序,然而得到能靠近他的機會,她不能放過,即便危險,她也要賭上一賭。
白綺繡握著薄刃的手正在發抖,她試圖穩住,卻徒勞無功。薄刃輕巧精致,約莫她手掌大小,鋒利刃身流溢森寒銀光,一思及要將它送進赫連瑤華的胸口,她坦言自己好害怕,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淪為殺人凶手……
桌上擺滿赫連瑤華差人送給她的全新衣裳及首飾。
飛雪色澤的白亮綢紗,上好的黹功,漂亮的繁花花紋,足見其所費不貲,更遑論那一匣子珠玉金飾。
這是吩咐她晚上要好生妝點打扮一番,別壞了他的興致嗎?
白綺繡嗤之以鼻,不屑多瞟那些俗麗貴飾一眼。
她小心翼翼把薄刃縫于腰帶間,以簡單針線固定,它的位置約在腰後側,她模擬了好幾回怞刃的動作是否流暢,剛開始,不是薄刃卡著不動,便是自己笨手笨腳握不牢薄刃,好不容易練習到順手了,下一個突刺的偷襲姿勢怎麼也做不好。
「白綺繡,你這樣怎行?!機會只有一次,若失敗,你豈會甘心?別怕……別怕吶。」她安撫自己,深吸幾口氣,這一回,薄刃狠狠扎進了棉枕里,這樣的力道,應當能殺掉赫連瑤華了吧?
只要一刀,刺進心窩口,就能結束他的生命。
叩叩。
門扉突地傳來兩聲輕敲,她嚇得彈跳起來,門外副管事的聲音傳入︰「你磨磨蹭蹭準備好沒?別讓少爺久等。」
「……請再給我一些時間。她連衣裳都還沒換,被副管事一催促,她慌慌張張胡亂更衣,只有系綁腰帶時,她放慢動作,藏妥薄刃,確定沒露出破綻,她才步出婢女通鋪。
「怎麼胭脂沒點,連發髻也沒梳?」副管事皺眉看她,這副德性哪能討少爺歡心?女人不都該無所不用其極地將自己打扮艷光四射,滿頭簪滿金銀釵,端出自以為最美的模樣,才好教少爺更加寵愛?「罷了罷了,別讓少爺等得不耐煩了,你快去吧!」
白綺繡靜靜不發一語,實際上心中非常忐忑不安,腦子里混亂預演著等會兒去到赫連瑤華房里,她該如何掌握怞刃時機,該如何出手,又該如何……
她想著,惶惶然地想著,全然沒注意到自己已經隨著副管事步行好長一段路,來到赫連瑤華房前地專心想著。
「好好伺候,討了少爺歡心,以後就有過不完的好日子等你,說不定換我得瞧你臉色、央你提拔。」副管事的交代聲,震回她的神智,當她定晴一瞧,那扇深色雕花門仿佛化身為可怕的囚獄,等待她一腳踩進。
她裹足不前,更想轉身逃跑,可是搶在她怯懦奔走之前,副管事恭恭敬敬諂笑,朝虛掩的房門彎身,說道︰「少爺,綺繡人到了。」
「讓她進來。」赫連瑤華的聲音,隱約听出笑意,低沉傳出。
「進去吧。」副管事見她木楞佇著,推了她一把,力道不大,但足以將她推往未上閂的房里。
她一個踉蹌,雕花門被頂開,她跌進內房小廳,胡亂攀住檀木桌才勉強止住身勢,不至于狼狽摔跤。耳邊听見毫不客氣的笑聲,來自于側身坐臥于鋪墊長榻上啜飲溫酒的赫連瑤華。
她更窘了,站直身子,背後那扇門,被副管事伶俐關上,還丟下一句「請少爺慢用。」才退場。
房里只剩她與他。
她戰戰兢兢,他慵慵懶懶,兩人間的氛圍天差地別,白綺繡連自己正屏著息忘了呼吸亦毫無所覺。他雙眸自始至終都定在她身上,似玩味、似欣賞,將她整個人看透透,並且,一副很滿意的模樣。
白綺繡好想把自己蜷縮起來,她覺得自己像正被他以眼神剝除衣物,更像只無力逃跑的獵物,在虎的獠牙底下,要被撕吞入月復……
她本能把手擺在腰後的薄刃處,希望憑借著它,給予支撐力量。
「背上的傷,好些了嗎?」赫連瑤華突然問她,以為她扶于腰後的柔荑,是由于傷口隱隱作痛。
他怎知她背上帶傷?白綺繡一臉困惑。
「嗯……差不多都結痂了。」她仍是回答了他。
「上回搬米袋時,仍是撕裂了傷痂吧?」
原來是當時滲血的模樣被他看見了。
此時他關懷提問,她倒是不知該擺出哪種神色來應對。
赫連瑤華……這種人也懂關懷嗎?
他……會有這樣溫柔的心思?
「無妨,我有幾十種方式能不讓你的背沾床,不會減少今夜樂趣。」他哧地一笑,像只戲鼠的壞貓。
齷齪骯髒不知廉恥的大色鬼!
白綺繡自小嚴謹的家教,不允許她口出惡言,但她真的無法不在心里用盡她所知道的難听字眼來痛斥赫連瑤華!
他他他滿腦子全裝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辭匯嗎?!
「背上的傷,怎麼來的?」他又恢復俊俏五官應有的溫文假象,體貼問道。
白綺繡眼眸一寒,做了幾回吐納,才娓娓回道︰「……與家人在返家途中,遇見盜匪殺人奪財。」
「在我的地盤中竟然有盜匪作亂?看來,有人失職了。」
她靜靜不答,她怕自己現在若開口,定會憤怒朝他吼︰南城中最大的盜匪不就是你嗎?!
「到我這邊來,綺繡。」他朝她伸手,等待她將自己送過來。
她顫了顫,他喊她閨名的聲調太輕柔,仿若貼在她耳鬢邊呢喃吐氣,帶來莫名哆嗦。
白綺繡暗暗咽唾,提起勇氣邁步,龜行地走近他,一步一步一步……
她並沒有多做妝扮,素淨著一張粉顏,他送去的首飾,她一樣都沒佩戴,長發筆直披散縴細肩後,極致的黑,轉而變成相當獨特的光澤,精黹白綢絲裳更襯托每一根青絲的柔細烏亮,巴掌大的臉蛋,幾綹垂下的發絲綴點雙腮,瞧起來多無辜、多可憐。赫連瑤華賞玩著她引頸就戮的表情,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倔強逞能的姿態,更顯得耐人尋味,他的心,像被什麼給搔動了一下,她走得越近,搔弄的撩撥也就越快,快得連以冷靜自持的他都按捺不住,多想一把擒獲她,攫進自己懷里,恣意妄為一番。
這絕對是挑逗,最天真無那的挑逗,她以誘人染指的女孩青澀款款走來,局促不安、誠惶誠恐,好想將她教壞,瞧瞧女敕姑娘能變得多妖艷嬌媚,瞧瞧她在他身下能綻放得多瀅?鮮美;又更想受她洗滌,想試試潔淨如泉的小女娃有多大能耐洗淨他一身污穢。
她發間淺淺香氣,若沾染到他身上,是否會走味,抑或……教人沉淪?
白綺繡走得太慢,每一個步伐都像灌足了鉛,如果可以,她希望與他之間的距離永遠不要拉近,兩人一靠近,代表她必須怞出薄刃,偷襲他,在他措手不及之前——
措手不及的人,換成了她。
赫連瑤華如豹敏捷地自長榻起身,扣住她縴細藕臂,蠻橫的力道將她往他懷里扯,他耐心用盡,等不及她拖著笨拙蓮步,他一瞬間都等不下去!
她驚喘,听見他飽含的聲音正緊繃著,抵在她耳畔︰「你是在吊我胃口嗎?那麼,小女孩,你成功了。」
她連回話的機會都沒有,他的唇,已經強悍壓下,吮吻她軟女敕唇瓣,她想制止他,才開口,變相地迎接了他探索深鑿的舌,鑽入檀口,盡情肆虐她的芬芳,品嘗她的甜美滋味,炙熱的氣息,逼迫她接受他、回應他。
「晤……」她緊張到忘了還能用鼻子呼吸,從他吻住她的唇開始,她屏氣攝息,肺葉沒有灌進半絲活命生息,暈眩感侵襲而來,奪去她的思考能力,腦子里混沌一片,她只覺得他好燙、好野蠻……像要鑿取她的所有,不許她對他隱瞞。
他嘴里淡淡的酒香,充塞她口中,醺醉了她,更迷亂了她,他時而強取豪奪,吻痛她粉女敕唇兒;時而溫柔小心,淺啄她微顫唇角,教她分不清他的吻是否一如他的人,擁有迥異的雙重性格?
聲名狼籍的赫連瑤華,應該會讓她作嘔……不該產生飄飄然的酥軟,不該
……
他是個惡官,是個惡人吶……
白綺繡猛地驚醒,雙眸瞠大,想起藏在腰後的鋒利薄刃——
此時兩人靠得最近,薄刃雖短,仍能帶來嚴重殺傷力——
她的手,模不到那柄精巧的匕刃,它不見了!
不,不只是薄刃,她的腰帶——就在剛剛,從赫連瑤華的指節間滑落在地,宛若一彎流泉,蜿蜒于他腳邊,里頭暗藏的薄刃,被掩蓋在一堆軟綢底下。
她急欲彎腰去拾,一方面,失去腰帶扞衛的衣裳正散敞開來,她不得不緊抓襟口,防止春景外泄。她以為他察覺到她藏了柄薄刃,才會解開她的腰帶,藉以卸除凶器襲擊的可能性,然而他並沒有停下後續動作,也沒有叫人進屋來擒捕她,他的唇,滑下她的咽喉,沿著襟緣,來到她握緊衣襟的十指上,他故意以齒輕咬她細膩指膚,要她松懈最後一絲防線,讓他得以獲取更多更多甜頭。
嚙啃帶來的疼痛,不算強烈,那是一種酥麻,一種搔癢,一種引誘,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火炭一般的探索,從手指每一處燃燒起來,而他,始終凝視著她,將她所有反應望入眼底。
她怕。
她怕這個男人。
她怕與這個男人有過多牽扯。
這個男人太貪婪,太惡霸,他要侵佔她的所有,不問她是否願意……他已經徹徹底底摧毀她的人生,不留生路,他是自私的可恨魔鬼,毫無惻隱之心,助紂為虐地陷害忠良,他的良知壓根不曾存在過,他只知道權勢、知道利益、知道如何剔除異己,他留在人世,代表將會有其他無辜的善良人受他所害——
這個男人,死了,對大家都好!
白綺繡只知道必須要拾刀殺他,卻忽略兩人姿勢的貼近,她傾身彎腰,欲撿拾落在腳邊腰帶的動作,等同把自己更送進他懷里。
她的手,幾乎快要成功踫觸那一泓彎泉般的軟白綢帶。
幾乎。
赫連瑤華在她靠過來的同時,理智潰散,她的發香,撩人地竄入肺葉,教他亢奮得難以自持,他亦沒有想在此時此刻當君子,他覬覦她甜美身體,就像有她出現的每一場夢境中,他都渴望把她緊緊擁抱、渴望她為他綻放妖嬌風韻、渴望她攀附在他身上,渴望侵佔她,渴望她每寸發膚都沾染他的氣味……
他攔腰橫抱起她,白綺繡的指尖與腰帶失之交臂,她懊惱低吟,但她沒有時間為此遺憾太久,因為她察覺到一個更棘手、更教她應該發出驚呼的事實——
他抱著她,大步跨過小廳與內房的隔雕拱門,走向嵌進整面大牆的架子床,意圖相當明顯。
她驚慌失措,眼睜睜看著自己與藏有薄刃的腰帶越離越遠,不知該如何是好,隨即更看見另一襲眼熟的白綢紗裳在他走過之後飄然墜地,它上頭黹繡的花紋似曾相識……呀!是她身上穿的,何時被他月兌下?!
他甚至已經拉開了她肚兜的系繩!
「不……」
不只是防身的匕刃沒了,此時連自己都快被赤果剝光,白綺繡在他身上掙動,想與他對抗的勇氣怯懦地消失無蹤,她想逃!她沒有勝算!她……
她的唇,再度被他吞噬,他拒絕再听見她吐露任何求饒或抗爭,現在任何人事物都阻止不了他——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會如此渴求一個女人,連他都弄不清這般心思為何,他早過了年輕毛小子的沖動年歲,更非初嘗男歡女愛的生澀男孩……這種燥熱、這等躁動,來得迅速,來得鷙猛。
是還沒得到她的人,才會感到新鮮,沒錯,應是如此。
只要過了今夜,現實與夢境中的她,都被他擁抱過,他就不會再產生這些陌生又愚蠢的情緒蚤亂。
他會證實,他對她的興趣,即將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