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品曦掛了電話,略顯忐忑的看了石湛蘅一眼,「承尉說要過來。」
「那就讓他過來啊。」
「我……」掙扎了一會,她終于說出心中的顧忌,「有點怕……」
尤其是她听得出來,他剛剛的語氣已經頗多不善,雖然不知道是不是針對她,但那是事實。
他在不高興什麼?
不高興她沒有告訴他,還是不高興她自作主張?
「怕什麼啦?如果他懷疑-,-就叫他過三個月再來看,肚子凸起來後,總不可能再說-騙他吧,孩子是誰的,他應該很清楚,他如果敢不認,-就干脆說是做來的。」
「可我剛剛已經跟他講了……」
「那還不簡單,就說,-看他不順眼,所以想耍耍他。」
「這樣講他會生氣吧。」
「那-就比他更生氣啊!」石湛蘅努力為這個溫順派的朋友做心理建設,「他有資格生氣,但-也有。他大聲,-就比他更大聲,反正現在寶寶在-肚子里,-要生就生,不需要去征求他的同意或者允許,他認的話,就讓他出一份心力,他不認,-也不會養不起。」
「嗯。」
「-要記得,告訴他只是基于道義,而不是在征求陛下恩準,他老大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決定權都在-的手上,懂嗎?」
夏品曦被動的點了點頭。
「那就好。」石湛蘅笑笑,轉身拿起錢包,「我出去走走,你們好好談一談吧。」
「湛蘅--」
「-不用不好意思,程捷晚上沒班,我們剛好可以約會。」她輕捏了好友的臉頰一下,「慢慢談,我今天晚上住他家,可是如果那混帳沒有留下來陪-的話,-再打電話給我,我馬上回來。」
石湛蘅離去後,房子就剩下夏品曦一個人。
當初她說要自己找地方住的時候,早知道會被反對,只是沒想到會被反對成這樣,可以說,幾乎沒有一個人贊成。
後來,石湛蘅說,那就去跟她住好了,反正弟弟還在西雅圖念書,她一個人住三房兩廳的公寓也實在大,如此一來,她既不用面對鄰居指點的眼光,又可以有人照應,家人朋友也比較放心。
為了讓她住,石湛蘅甚至破天荒的打掃她那間男人看了都說亂的公寓,還加上了一些夏品曦喜歡的粉桃色。
昔日亂象不再,現在的公寓干干淨淨的,很適合兩個女生居住。
夏品曦從冰箱拿出牛女乃,倒了一杯,然後將杯子送進微波爐--從現在開始,她已經要多吃有營養的東西了。
叮!
微波爐輕響,她拿出溫牛女乃輕啜了一口,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
將牛女乃放在桌子上,拉住門把,吸氣,打開門。
門打開的瞬間,左承尉首先看到的就是變成短發的夏品曦--長長的黑色發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雜志上所謂的利落短發。
並不是難看,只是……感覺很不像她。
「承……進來吧。」
「石湛蘅呢?」
「她出去了,晚一點才回來。」
原本是緊張她一個人住的,但在听到她報出的現居地址是石湛蘅的住處的時候,他心中突然有種放心的感覺。
石湛蘅那人雖然有點邋遢、有點小氣,但對朋友很不錯。
雖然不可能放下手邊事物全心全力的照顧品曦,但品曦有事情的時候,她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公寓的擺設格局雖然簡單,但收拾得很干淨。
「搬過來多久了?」
夏品曦想了一下,「快兩個星期吧。」
左承尉原本即將月兌口而出「為什麼沒有跟我說」,但就在快要講出來的瞬間,他發現那句話不適合現在的他們。
不再是情人的兩個人,沒有對彼此報告蹤跡的必要。
明白是明白,只是有點……有點不習慣……
「怎麼發現有的?」
「我去醫院檢查身體,兩天一夜那種,後來去看報告的時候,醫生問我,夏小姐,-知不知道自己懷孕?我說不知道,醫生跟我說,我要當媽媽了,我覺得太湊巧,不太相信,隔天又去喬霓介紹的那家婦產科檢查,結果一樣,我才知道,我真的有寶寶了。」
「-為什麼突然去做健康檢查?」而且還是兩天一夜的那種。
哪里不舒服嗎?還是……
可是面對他這個問題,她卻沒有回答,「你特別跑來問我這個?」
「也不盡然。」
他只知道,親耳听到她證實的那一瞬間,他涌起了一股想見她的--或者說,他一直想見她,但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見面。
見了面,難免尷尬與曖昧。
他不喜歡尷尬,然後擔心控制不了那曖昧。
只要他抱她、吻她,他們就會和好……但老實說,他還沒有辦法忘記她曾經對他用過的心機,即使出發點是愛,但那仍舊無法說服自己不去介意。
那通電話,無疑給了他一個好理由。
光明正大的理由。
「承尉……你……你不會覺得,其實我沒有懷孕,或者說,我又開始做一樣的事情好吸引你的注意?」
「誠實說,有。」
「那你為什麼來?」
「來確認。」還有一句他沒說出口的是,來見。
「現在還太早了。」夏品曦撫著自己的肚子,「喬霓說,最起碼要三個月後才會漸漸有肚子。」
看到她的短發,他突然覺得有點不喜歡,「-把頭發剪了。」
「嗯,喬霓生完後,有產後落發的現象,醫生說這種情況很常見,那因為我是一個人嘛,我想說先剪掉好了,而且等肚子大到一個程度,連洗頭發都不方便了,反正會在長長,以後再留就好了。」
什麼叫做「因為我是一個人」?
「孩子是我們兩個的。」左承尉提醒她。
「可是我們又不住在一起,難道以後要湛蘅天天幫我洗頭發、梳頭發嗎?」模了模自己的短發,她笑了,「我剛剪的時候也是不習慣,但現在就好了,而且真的很方便……」
夏品曦自顧的說著那些細碎的小問題,左承尉卻從她的表情中漸漸看出,究竟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以前,她總是看著他說話,大大的眼楮只追隨著他的身影,希望得到他的同意與認同,他說的話就是絕對。
但現在,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已經決定好的事實。
並不是跟他討論或者商量,而是陳述一個她已經做好的決定--他只是被告知結果而已。
「哎,對了,給你看這個。」她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在電視機旁邊拿出一本黃色的小冊子,「你看,媽媽手冊。」
然後小心翼翼的翻開第一頁,指著一張黑漆漆的照片跟他說,「寶寶,」
他知道那叫超音波,不過他只看到一團黑,「哪里?」
「這邊。」她細細的手指在照片上一點,「這個點點就是。」
「這個點點?」
「嗯。」她笑了笑,表情很是滿足,「醫生說以後會越來越大,越大越快,等到預產期前後陣痛的時候,就是要生了,不過我可能不會等到自然痛。」
還在研究照片的左承尉回過頭,「為什麼?」
「我爸已經算好時間了,他要我開肚子。」
「可以自己生何必要開刀?」他知道她一向怕痛。
「我是還好啦,反正自然會痛,開刀也是痛,我爸對于我做這個決定,一直很支持,所以我想,那在這點就照他的意見好了。」
很好,他終于發現問題所在了--品曦完全不理會他的想法與看法。
從進門到現在,她所說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別人告訴她該怎麼樣,然後她決定怎麼樣,在這個「怎麼樣」與「怎麼樣」之間,完全沒有他置喙的余地,簡單來說,從前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他對于她的一切,不再有決定權。
雖然對于他們現在的狀況來說,這樣互不干涉的關系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覺得好不習慣。
「承尉?你……你是不是覺得很煩?」
「怎麼這麼問?」
「我看你盯著照片不講話。」夏品曦將他拿在手中的黃冊子闔上,「你放心好了,既然是我自己決定要生的,那我就會自己負責,不會麻煩到你。」
他長眉一挑,「-覺得我是怕麻煩?」
「分手的女人告訴自己說有了孩子,誰都會覺得不喜歡吧?」
「石湛蘅教-的?」
「嗯。」
他就知道,那女人的職業是浪漫小說作者,滿腦子愛恨情仇,什麼海灘追逐、雨中漫步之類的,老是教品曦一些有的沒的。
「她還跟-說什麼?」
「她說,只要我想自己負責,就可以自己負責,我家境不錯,自己也有一技之長,不用怕養不起……」
她話還沒說完,卻被左承尉很突兀的打斷了。
「這孩子我也有份。」
夏品曦大大的眼楮看著他,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說這句話--她當然知道啊,她會這樣說,只是不想他心煩而已。
自從他進門到現在,一直有種壓抑的生氣。
她不希望自己當媽媽的希望造成他的困擾,所以才會不斷的告訴他,沒關系、放心、她可以,但很明顯的,這樣說似乎不太對,因為她看得出來,他的角快要長出來了。
如果是以前,她會跟他撒撒嬌。
雖然他老臭著一張臉,可是只要她撒嬌,他就會笑,不過現在……還在考慮,但手已經比思慮快了一步。
她的手輕輕的握住他的,「承尉,我……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感覺被束縛。」
看到她那略帶畏怯的安慰,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了。
束縛?
也許是,但,他並不覺得討厭啊。
「下次產檢什麼時候?」
「星期天。」
「幾點?」
他為什麼問她幾點?是要陪她去檢查,還是……真的在懷疑,所以想要親眼證實她肚子中小生命的確實性?
「上午。」
「我來接。」看到她意外的眼神,他又補上一句,「我陪-去做檢查。」
「為……為什麼?」
在她詢問的眼神中,他听見自己的聲音,略帶暴躁的回答,「沒有為什麼。」
鬧區的咖啡店永遠都有人。
有時候左承尉會想,這些人都不用上班嗎?還是說,台灣真的有這麼多人可以溜班而不被發現?
星期四的下午,五成的客人,對于冷門時段來說,算多了。
喝了一口咖啡,再度看了手表,三點五十。
就在這時候,有人拉開前面的椅子。
「-遲到了。」他說。
「我知道。」
看到她滿不在乎的神情,左承尉突然有種感覺,「-故意的?」
石湛蘅一笑,算是默認。
「給我一杯冰綜合,再一塊起司蛋糕。」她對過來招呼的服務生這麼說,並不忘交代,「記在這位先生的帳上。」
隔著一張桌子,兩人各懷心思。
等服務生把咖啡、蛋糕都送來了,左承尉才開口,「品曦……最近好不好?」
「不太好。」
「怎麼了?」
「她聞到什麼味道都想吐。」石湛蘅說,「她現在吃的東西都不能有味道,不然她會馬上吐,吐了之後要一陣子才能再吃東西。」
吐……她已經夠瘦了,再不吃,身體怎麼受得了?
「這個……醫生看不好嗎?」左承尉小心翼翼的問。
孕吐超出他所能理解的範圍,所以,他只能問人。
而且最好是了解內情的人。
所以他打電話約石湛蘅,而她也很爽快的答應赴約,不過蓄意遲到一個多小時,倒是他之前沒有想到的。
也許是感覺到他話中的誠意,她的表情和緩多了,「有去看,但好像也沒有什麼用,品曦身體不好你也知道,身體虛弱,加上本來就挑食,這種情形下,懷孕當然慘,而且她不只聞到味道吐,有時候不小心轉到美食節目,只要看那一堆東西在冒煙,她就不舒服。」
「那她現在都吃什麼?」
「吃一些不會冒煙,或者冒煙,但沒有任何氣味的東西--她很重視這個孩子,所以一直很努力。」
然後他問了許多事情,品曦現在的食欲、作息,都是一些瑣事,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非得知道不可。
也許是那天他說要陪她去產檢,卻被拒絕的關系吧。
那好像是品曦第一次跟他說不。
驚訝是驚訝,但只要想起兩人已經分手的事實,倒也不能再說什麼。
所幸石湛蘅倒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兩人聊了很久,他的臉色不再凝重,她的表情也終于不再顯得那樣挑釁。
「左承尉,問你一件事情。」
「-問。」
「你關心的是品曦,還是肚子里的孩子?或者,你關心的是她是真懷孕還是假懷孕這件事情?」
「這很重要嗎?」
「當然啦,如果你關心的是品曦,但又沒有復合的打算,那這樣的關心就免了吧,因為那會讓她很痛苦,如果你關心的是寶寶,那其實也不太必要,因為這孩子不會姓左,但如果是最後一個,真的不需要問了,因為她現在還沒有肚子,你要看的話請再過幾個月。」
「-為什麼會覺得我懷疑她有沒有懷孕?」
「因為是人都會這樣想,一點也不奇怪。」石湛蘅笑了笑,「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被人騙過一次,那個人從此以後就沒有信用可言,你會懷疑也是理所當然--但是,理所當然是一回事,這種想法傷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傷人?
「品曦跟-說了什麼嗎?」
「品曦還需要跟我說什麼?當她跟我說這個孩子絕對不會麻煩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想講什麼了。」石湛蘅招來服務生,又要了一杯咖啡,「你大不了不要去理她,但不要去看她然後又順便踩她一腳。」
「我沒有踩她。」
「那你為什麼要跟她去產檢?」
「那是我的孩子。」
「那你就跟她講,『因為那是你的孩子』,你不要老是說一些不為什麼、沒有原因之類的理由,在那種情形下,只要是女生,都會覺得你是在懷疑她懷孕的真實性。你可能不知道,品曦原本就是要去做孩子的,我跟她說要做人工受精前先檢查一體,沒想到檢查出來一個寶寶。」
石湛蘅頓了頓,「也就是說,她本來就有準備要當媽咪,那跟你沒關系,就算今天她沒有懷你的孩子,她也會懷另外一個人的孩子。」
品曦準備去借精生子?左承尉突然有種很難接受的感覺。
品曦一直以來都是「他的」,而這個「他的」居然差一點就要去生別人的孩子?
「很驚訝啊?那也沒辦法,既然她再也不能從你這里得到幸福,她只好去找自己定義中的幸福。其實你應該要偷笑的,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可以分得這麼干脆,不拖泥帶水。」
偷笑?他為什麼該偷笑?
結束這段感情,他也不好受,長時間以來,他所投注下去的精神與愛情,與品曦的一樣多。
兩人說再見之後。,他沒有一天過得快樂,好像失去了什麼似的,心中總是有點空,怎麼樣都填不滿。
「左承尉,我承認你對品曦是真的好,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情,全世界除了那個笨女人之外,沒有誰受得了你。你以為那時董亞凡撒手得這麼干脆是因為品曦那筆錢?不是,是因為她發現你太大男人,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不能有意見,當然你會說,喜歡你的女生很多,是很多沒錯,但那是因為她們不了解你。」
石湛蘅若有所指的說︰「你沒辦法忘記她騙過你,就是代表你沒辦法接受她,你沒辦法接受她,那就不要再去招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