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
位于長江與運河交會處的揚州,是南方最熱鬧繁華的城市,尤其風景秀麗,更添迷人風韻。
一座寧馨秀麗的城市。
沒想到才過了幾個月,她竟又回到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
喬翎流轉著眸光,看著城內人潮來來往往,心底不覺泛上某種熟悉的感覺。
說不感動是假的,畢竟這是她待了二十年的故鄉,看了二十年的城郭街道、秀麗山水。
她游目四顧,一面想好好看清這座去年隆冬時離開的故城,一面卻又不敢太明目張膽,怕走在街上的揚州老百姓會認出了她。
她不能不擔心,尤其那些曾經觀賞過馬球賽、為她盡心加油過的鄉親父老,他們一個個都對她欣賞極了,視她為揚州城的俊秀人才。
雖然他們和夏停雲一樣,都以為她是個男人,但他們知道她喚喬翎,萬一當著他面叫出她名字,她可不曉得該如何自圓其說。
怎知才剛一轉念,一聲夾雜著驚喜的呼喚便攫住了她耳朵。
「這位不是喬公子嗎?」
喬翎心一緊,迅速回眸。
喚住她的是揚州城一家大酒樓的老板,花白的頭發,劍眉斜飛,雖說上了年紀,性格卻像少年人般十分爽利。
「秦老板,好久不見。」喬翎尷尬地打著招呼。
秦老板握水減,一把握住她雙手上下搖晃,「听說你們一家遷往京城了不是嗎?怎麼你人會在這兒?」
「這個嘛……」她微微慌亂地沉吟著,還未來得及回答,秦老板驀地眼一亮。發現了站在她身邊的夏停雲。
「這位俊朗的公子又是誰啊?」
夏停雲聞言微微一笑,「老先生好,在下夏停雲。」
「夏大哥是我在京城認識的朋友。」喬翎連忙插口,不讓兩人有更進一步說話的機會,「我們上揚州來是辦事的。」
「辦事啊。」秦老板听出她語聲的急促,識相地笑笑,「那就不多打擾了。」
「真不好意思,秦老板,下回有空一定上你酒樓坐坐。」
「那老漢就期待你們大駕光臨了。」秦老板點點頭,擺了擺手就逕自離去。
喬翎望著他的背影,正悄悄松一口氣,他忽又回過頭來,「對了,喬公子,辦完事可千萬別急著走,給咱們個機會再欣賞一次你打馬球。」
「馬球?」夏停雲好奇地插口。
「是啊,夏公子,你可知道喬公子打球的技術上乘,是咱們揚州城第一把交椅呢。」
「哦?」夏停雲好奇地揚眉,帶笑的黑眸轉向喬翎。
喬翎頗為那樣含有深意的眼神感到狼狽,匆匆朝秦老板送去一抹禮貌的微笑後,便拉著夏停雲大步逃離。
「賢弟干嘛走這麼快?」夏停雲莫名其妙。
「你不是趕著見朋友嗎?」好只得胡亂編著借口,「動作還不快些。」
「也沒那麼急啊,我還想多問問秦老板有關馬球的事……」
「沒什麼好問的。」
「賢弟從來沒說過你會打馬球呢。」
「打守幾次。」
「你技術不很好嗎?」
「還可以啦。」
「哥哥我也喜歡打馬球,改天有機會不妨一起玩玩。你知道,京城里有一座專供皇親貴族打球的球場,太子殿下經常在那里舉行比賽。」
「哦?」這話可勾起喬翎的好奇心了,「長安也有馬球賽?」
「自然有啊。」
「你也參加過嗎?」她終于緩下步伐,晶亮的眼瞳凝定他。
「當然。」
「勝負如何?」
他微微一笑,「只要我領軍,大概沒有打不贏的球賽吧。」
他說來淡然,她卻敏銳地听出其間幾許自負,「即便對方是太子殿下?」
他點點頭。
「他能空話一般人打球贏他?」
夏停雲一陣朗笑。「別把太子殿下想得太小氣了,創匯是你想像中那般驕傲創造性的皇族,很有點氣度的。」他頓了一頓,「何況就算他沒有接受輸球的雅量,我可也不會暗中容讓——你可能不知道,其實我這人是帶著點狂氣的。」他嘴角一扯。
「可以想像。」喬翎回他淡淡一笑,「否則你上回也不會在酒樓不顧眾人眼光大聲吟詩喝酒了。」
夏停雲笑得更加豪爽了。
「有機會小弟也想跟大哥來場比賽。」她忽地說道。
「沒問題。」他立即點頭,一雙黑眸卻忍不住上下掃掠。
「怎麼啦?」喬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說實在的,以賢弟你這般縴細的身材,像個文弱書生似的,想不到你也愛打馬球。」他說著,黑眸仍是緊緊圈住她。
「我不是個文弱書生!」她全身肌肉一緊,銳聲反駁,防備地盯著他。
「賢弟別誤會,大哥沒有嘲笑你的意思。」夏停雲連忙解釋,語氣誠懇。
喬翎仍然緊盯著他,半晌,終于松懈緊繃的肌肉,「我知道大哥沒有惡意。」她淺淺一笑,「大哥還是說說我們現在上哪兒去吧。」
「綺香閣。」夏停雲亦回她一抹迷人的微笑。
「綺香閣?」喬翎嗓音一變,從小在揚州城長大,她自然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那種煙花之地?」
「不簡單嘛,賢弟。」他半嘲弄地一笑,「你也猜出那是煙花場所?」
「我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她悶悶一句。
夏停雲忽地揚眉,似乎有些驚訝,「看賢弟這模樣,不像曾經出入過煙花之地啊。」
「我當然沒去過。」她銳聲回應。
「那你今日可以長長見識了。」他微笑望她,黑眸閃過異樣輝芒。
「你還沒說為什麼我們要去那里。」她緊緊皺眉,懷疑地瞪他,「難道大哥是那種登徒子?」
「瞧你這不屑的語氣。」夏停雲輕扯嘴角,有些無奈。「我說過了,來揚州是為了看一個朋友。」
「我知道,劉姑娘嘛。」喬翎一面回應,一面暗暗咬唇。
自從那天听聞了這個名字,她的心里便像長了個討厭的疙瘩,怎麼也除不掉,弄得一顆心有一陣沒一陣地發疼。
她真想好好問他,那劉品薇究竟是何方神聖,偏女性的矜持教她怎樣也問不出口。
更可惡的是,他竟然也什麼都不解釋,就那麼若無其事地繼續在床榻邊陪伴著她,細心照料,直到她風寒逐漸痊愈。
他堅持等她風寒痊愈後,要親自護送她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而她既然是尾隨他南下的,只得隨意編了個借口——
「其實我也沒什麼特定目的地,只是跟家人吵了一架,又覺得京城有點悶,才想出來隨便走走看看。」
「原來賢弟跟我一樣,都是離家出走啊。」夏停雲點了點頭,瞧著喬翎的眼眸含笑,「既然如此,不如跟為兄的一塊兒四處游山玩水吧。」
她沒有反對,答應了夏停雲的提議。
兩人便這麼一路下來,一面往揚州前進,一面游山玩水,喝酒賞景,吟詩作對。逍遙快樂得很。
只是事情也真諷刺,他離開長安是為了躲避她這個新過門的妻子,卻沒想到現今她竟日日伴隨他身邊。
他要是知道事情原委,怕會氣得七竅生煙吧……
活該!她可不準備同情他,也不準備這麼早告訴他事情真相。
她要慢慢地耍弄他,然後在一旁嘲弄好不容易得知真相的他,讓他後悔莫及。
至于他為什麼會後悔莫及——她不知道,也不願細想,現在的她只想弄清楚那劉品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物。
記得了幾回當她飲得微醺時,總有個沖動想問他劉品薇究竟是怎麼樣一個朋友,但都拼命忍住了。
這一回她可不想忍了。
「我不明白,為什麼看你那個好友得到綺香閣——」她忽地一頓,眼眸圓睜,無法置信地瞪著他,「莫非劉姑娘在那里?」
「不錯。」他淡淡一笑,肯定她的疑問。「品薇確實在那里。現在的她——該也成為揚州第一朵名花了吧。」
揚州第一名花——在此之前,她曾被京城百姓稱為長安第一名花,據說就連當今太子殿下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劉品薇,不愧是粉妝玉琢,容艷,足以傾城傾國的絕代佳人。
就連她,在看著眼前輕挽長發,叮晶釵飾瓖嵌得一張俏臉更加嫵媚動人的女子時,也不禁一陣呆怔。
太美了。
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能與月牙兒容色相匹敵的女人,兩人同樣絕美,卻是不同的典型。
月牙兒柔婉,劉品薇艷麗,前者像黯然含羞的水仙,後者是光彩奪人的牡丹。
無論哪珍上,都是她喬翎絕及不上的十分人物。
不知怎地,她忽地汗顏起來。從前她即便面對月牙兒,也從不覺自己風采黯淡——她自知自己並非天仙美人,可也從不曾為自己不算美麗的容顏感到遺憾,外貌從來就不是她在乎的事情。
可是為什麼今日在面對劉品薇時,她卻忽然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為什麼會感覺到不安、慌亂,又仿佛心酸不已?
為什麼心情會如此晦澀、低落?
「來,我替兩位引見一下,」夏停雲爽朗的嗓音響起,熱切地為不相識的兩人介紹著,「這位是我義結金蘭的弟弟,喬令羽;這位是我朋友,劉品薇。」
「見過喬公子。」劉品薇美艷的紅唇淺淺一勾,福了福身,璀璨星眸含笑凝望著喬翎,仿佛能勾魂攝魄。
喬翎好一會兒方回神,「很榮幸認識劉姑娘。」她勉強客套著。
「來,我敬喬公子一杯。」劉品薇一面細聲說著,一面輕揚皓臂替三人各斟了一杯酒,接著緩緩端起酒杯,美眸直直凝睇喬翎。
「不敢,喬某先干為敬。」喬翎舉杯與她踫了踫,一口飲盡,接著倒轉空空如也的酒杯,以示誠意。
劉品薇嫣然一笑,盈盈舉袖,跟著掩口飲了一杯。
那資料——說不出的嫵媚動人,優雅好看。
是她一輩子也無法企及的優雅。
喬翎不覺別過眼眸,不願再看,卻恰巧與夏停雲若有深意的眸光相接。
「大哥干嘛這樣看我?」
夏停雲沒有立刻回答,又足足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好整以暇地開口,「我看賢弟,是因為覺得有趣。」
她輕輕蹙眉,「哪里有趣?」
「一般人初次見到品薇,要不是失魂落魄,像個登徒子般猛盯著看,要不便驚為天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夏停雲一勾嘴角,「像你這般能一面看著她,一面還如此鎮定的,倒真少見。」
「哦?」她揚揚眉,「那大哥呢?你第一次見到劉姑娘又如何?」
「停雲初次見我,是看也不看。」劉品薇插口,語音纓微,嘴角卻含笑。
「看也不看?」
「是啊,就當我不存在一般。」
「為什麼?」喬翎無法置信,世上怎會有一個男人見到劉品薇這樣的美女能毫不心動?「我不相信。」
「真的。」劉品薇加強語氣,半自嘲地說︰「或許喬公子覺得我這樣的相貌還算可以,不過停雲可是不怎麼欣賞呢。」
夏停雲驀地一陣朗笑,「倒也不是不欣賞啦,只是我一向討厭女人。」他說著,一面朝她眨眨眼,「不是對你個人有啥偏見。」
「是啊,你現在說得輕描淡寫,」劉品薇睨他一眼,似真似假地抱怨,「當時你可是重重傷了我的自尊心呢。」
「算我有眼不識泰山吧。」夏停雲微笑舉杯,「在下這就敬你一杯,請姑娘別再計較了。」
「算你識相。」劉品薇說著,紅唇激出一陣清泉淙響。
而喬翎看著兩人舉杯相踫,內心驀地升起一股局外人的清澈孤寂,仿佛突然之間,他兩人與她之間築起一道透明牆。
那是一個她無法觸及的世界,只能痴痴地看著,卻無法介入。
她覺得心痛。
「大哥,劉姑娘,兩位久別重逢,想必有許多話要聊吧。」她站起身來,強迫自己朝兩人拉開粲然微笑,「小弟想到外頭透透氣,欣賞欣賞月色,就不打擾二位了。」
「賢弟不必見外,坐下來一起聊啊……」夏停雲伸手想挽留。
她不著痕跡地掙月兌他抓住她衣袖的手臂,「沒關系,兩位盡管盡興吧。」
語畢,她立即飄然轉身,毫不猶豫地離去。
夏停雲怔怔看著喬翎的背影,神思不覺惘然,半晌不知所至。
直到劉品薇細柔的嗓音拉回他的注意,「很不錯啊,你這位賢弟。」
他茫然轉過頭,愣愣地瞧著她。
「停雲!」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劉品薇又好氣又好笑,「我在同你說話啊。」
他驚一凜,倏地回神,「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你是很失態。」她毫不留余地,嘴角餃著半嘲弄的微笑,「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是你情人,讓你目光片刻也離不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夏停雲劍眉一蹙,「令羽是我結拜兄弟。」
「你看他的目光可讓人覺得不僅于此。」
「品薇!」他低喝一聲,倏地冷洌的眸光尋常人看了肯定退避三舍。
但劉品薇可不是尋常人,「你敢說自己對了沒半點異樣情愫?」
他心一跳,卻握緊雙拳強迫自己冷靜,「就算有,也只是兄弟之情。」
「是嗎?」她淡淡應一聲,眸光緩緩流動過他緊繃的面龐後,聰明地決定不再繼續此話題,閑閑地為自己斟一杯酒,緩緩啜飲。
「事情怎樣了?時機成熟了嗎?」夏停雲突如其來地問。
「差不多了,一切都在我們的估計當中。」
「那個男人對你如何?」
「五體投地。」她淺淺一笑,嫵媚動人。
他也忍不住笑了,「我早知你一定有辦法,誰推擋得了長安第一名花的魅力呢?」
「不敢當。」
「他還一直很擔心你呢。」
「哦?」劉品薇唇邊的笑容一斂,明白好友口中的「他」是誰。「他……最近還好吧?」她低低問道,語音幽微。
「他很好。」夏停雲的語氣也跟著沉斂起來,「可是很想你。」
她聞言輕輕嘆息,沒再說話,只讓濃密的眼睫低低垂落,掩去眸中神色。
月牙兒當空,勾勒一彎清澄明淨。
喬翎仰頭望著,忽然想起了遠在長安的好友。這一路行來,先是滿心怨懟,遇到夏停雲後又滿腔解汪工的奇妙情感,種種復雜的滋味在心中百般交錯,讓她沒有余暇,也沒有心思去念起遠在長安的一切——爹、娘、弟弟,還有最親最愛的月牙兒。
她恍然驚覺,這二十天來,自己心中竟只充斥了一個人的身影,想的、念的,竟都只是他。
但今晚,她卻終于想起了月牙兒。
為什麼會在今晚呢?她不明白,只知道她忽然有種深沉的渴望想見到好肱,想拉住她的手,想問她平不平安,想將這些日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一股腦兒的全告訴她。
她想告訴月牙兒她終于找到夏停雲了,還跟著他一路到揚州來。
她想告訴她自己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整整他,讓他難受的,卻不知為何見了他一切計劃全走了樣。
她還想告訴她關于劉品薇——
她為什麼會如此煩躁呢?為何會如此無措,連自己也搞不清楚揪住自己一顆心的無端疼痛究竟是為啥。
但月牙兒一定有辦法撫平它的,如果她在身邊,一定有辦法幫助她理清這一切迷惘不安的。
她好想她啊……
「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旁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
出戶獨旁徨,愁思當告誰啊……
她沉吟著,不覺鼻頭一酸,眸中竟泛上淡淡淚霧。
她朝自己厭惡地皺眉。
怎麼搞的?她從來就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女人啊,從小到大幾乎不識眼淚為何物,怎麼今晚會莫名其妙就想掉淚?
她究竟是怎麼了?
正茫然想著,一陣鶯語燕喃忽地飄向她耳畔,細細碎碎的,夾雜著聲聲甜膩的輕笑。
她定了定神,眸光一轉,果見幾名裹著精致綾羅,金釵碧玉,濃脂艷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朝她的方向行來。
一面走,一面還彼此調笑著——
「瞧趙大爺方才看你的模樣,肯定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
「還說呢,王公子不是一見你就奉上一副玉鐲,馬上就要邀你一道游江?」
「哈哈,你們說我答不答應?」
「當然答應啦,難得的肥羊呢,怎能讓他輕易逃了?」
「我說別那麼快答應,先讓他等上一陣子,多送幾件珠寶來再說……」
只听得幾句,喬翎便乍然領悟這些女人的身分,連忙側過身子隱在柱子一邊,不與她們照面。
無奈她們還是發現了她。
「喲,瞧瞧這小白臉是誰?」一個女人尖聲喊著,湊近細瞧,一面送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
「不就是今晚指名要見品薇的貴客嗎?」其他女人跟著湊上來,望著喬翎的神色又是好奇又是挑逗。
「公子,怎麼一個人待在這里啊?」第一個發現她的女人嬌嗲地說道,窈窕的身子不停膩向她,「不嫌寂寞嗎?」
智育拼命想躲開,「我只是想出來透口氣——」
「透氣?是不是品薇招待不周啊?」女人八爪魚似地偎近她,小手膩撫上她細白面頰,雙眸氤氳霧氣,「瞧公子這張好相貌,我就是免費為你服務也心甘情願呢……你們說是不是啊?」一面說著,她還一面回頭問其他姐妹。
「是啊。」鶯鶯燕燕同聲附和,一個個都笑了出來。
「我說公子,你就賞我們一個面子吧,陪我們一起喝杯酒。」
「對不起,我沒——」
「別看劉品薇漂亮,她只有一張臉啦,手段可是萬萬及不上我們的。」
「不了,我想——」
「來嘛,公子,雨紅保證伺候得公子開開心心,什麼煩惱都拋到九宵雲外了。」
「你,你們——」喬翎望著這些熱情的巫山神女們,想要嚴厲地拒絕,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本來就不太高的她被這些女人一包圍,幾乎感覺要被淹沒了。
「走啦,公子,跟我們去喝一杯。」
「來嘛。」
她暈眩著,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聲低沉厲喝驀地定住她心神。
「放開他!」
包圍她的鶯鶯燕燕們都被這聲怒喝嚇到了,忽地退開好幾步,讓出一條路來。
只見夏停雲陰沉著一張臉,直直來到喬翎面前拉過她,用高挺的身軀護住她,「別踫他。」他警告著眾女子,鷹銳的眼神激得她們忍不住一陣顫抖。
「這位……這位公子也別這麼生氣嘛!」名喚雨紅的女人鼓起勇氣開口︰「我們不過是好心想邀他喝杯酒而已。」
「喬公子不喜歡喝酒。」隨後跟上的劉品薇見場面有些僵凝,急忙開口緩和氣氛,「姐妹們就別勉強他了。」
「他不喜歡喝酒?」雨紅驀地轉身,冷哼一聲,「那他方才在你房里做啥?光喝茶?」
「姐姐——」
「反正是你的貴客嘛,你直說一句我們高攀不起不就得了。」雨紅不讓她有機會解釋,一揮玉手,吆喝眾家姐妹,「咱們走!」
劉品薇無奈,只能默默地目送她們的背影。
四周一時有些靜寂,半晌,喬翎從夏停雲身後走出來,「對不起,劉姑娘,連累你遭人誤會。」她道著歉,語氣十足歉疚。
「沒關系,我習慣了。」劉品薇只是淡淡一笑。
但喬翎卻敏感地听出這一句平淡的語言言語擱著多少沉重哀傷——類似的事情肯定發生在她身上許多回了。太美的容貌總易如來無端嫉恨,這或許是古今美人共同的悲哀。
「還是對不起。」
「真的不干你事。」劉品薇搖搖頭,盈盈秋水忽地離開喬翎身上,轉凝一旁的夏停雲,「倒是我沒想到,你會為這點小事如此激動。」
夏停雲驀地一凜,劍眉一軒,「我——」
是啊,他干嘛如此激動?不就是一筆不相識的女人見喬賢弟生得俊俏,順口調笑幾句,吃吃豆腐罷了。
只是不知為何,當品薇送他來到房外花園,眼前的情景就是教他無端勃然大怒。
一群女人團團圍住了喬賢弟,饑渴的神態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而他也仿佛陷入羅網的迷途野兔,茫然不知所措。
那微微驚慌的神情讓他一顆心也跟著揪緊。
待那個不相識的女人雙手竟然大膽地撫上喬賢弟胸膛,大大方主吃起豆腐後,他眼皮如被利針一刺,直跳起來。
她怎麼敢那樣踫他?怎麼敢?
莫名的怒意瞬間攫住他,那一刻他真有種沖動想用力推開那個圍困他的女人。
為什麼呢?現在想想,他當時的反應真是莫名其妙啊。
令羽又不是女人,不堪被異性毀損名節,他是個男的啊,被幾個女人模一模算得了什麼?
為什麼他當時竟會有種令羽遭人調戲的錯覺?
這事要發生在李琛身上,他只會在一旁嘲弄訕笑,為什麼發生在令羽身上,他便會如此憤怒,如此不開心,就像那些女人踫觸的不是一個堂堂男子漢,而是……而是一個屬于他的所有物!
所有物?!天,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夏停雲用力甩甩頭,拼命想甩月兌這奇異的思緒,湛深黑眸卻忽地與喬翎相接。
後者仿佛氤氳著煙霧的眼眸令他又是一凜。
「賢弟,你——」他想問些什麼,卻在來得及問完前,便被一陣粗魯氣憤的嗓音截斷。
「你們兩個是誰?在這里做什麼?」
他驀地回身,只一眼,便看清了激動的來人是誰,但仍眉眼不動,假意認不出。
「這位仁兄又是誰?」他淡淡開口,冷靜的眼神掃過眼前衣著華麗的青年公子——雖然相貌稱不上俊朗,倒也擁有某種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勢。
「我是周祈,品薇的朋友。」青年公子說道,身軀一面朝劉品薇移近了些,站在她身側的獨佔神態仿佛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我也是品薇的朋友。」
「你也是?」周祈一陣遲疑,打量眼前這個相貌氣勢顯然都遠勝他幾分的英偉男子,驀然的驚慌攫住了他,他倏地轉頭,「品薇,他是——」
劉品薇只是輕輕頷首,玫瑰嘴角揚起恬淡弧度,「夏停雲,我朋友。」
「夏停雲?」周祈蹙眉,「定遠將軍的兒子?」
「不錯。」夏停雲主動應答,微微一笑。
那氣神神閑的態度令周祈一陣憤慨,「別以為你是定遠將軍的兒子就了不起,你可知我是誰?」
「不知。」
「我的父親是威毅侯周平!」周祈拉高嗓音強調。
原來他是威毅侯的兒子?一旁的喬翎禁不住驚訝,好奇的眼眸立即鎖住周祈。
她當然听說過威毅侯,他本來一直居于京城的,前幾年不知為何忽然舉家遷來揚州。地方百姓傳言,周平是因為與當今聖上不合,才以養老為由要求來到山溫水軟的江南。不過其實情況如何,也沒人弄得清楚,只知道揚州城忽然住進了來頭不小的大人物。
示過周家來頭雖大,行事作風倒一直頗為低調,除了講究排場陣勢,花錢如流水,在地方上倒也不曾傳出什麼惡行劣謎。
周周祈本人听說也是中規中矩,很少涉足煙花場所。
沒想到今日竟在綺香閣見到他。
「原來是威毅侯的愛子啊,久仰久仰。」對周祈帶著示威聲調的宣言,夏停雲只是輕輕頷首微笑。
而周祈則是忿忿然地瞪著他。
夏停雲一陣朗笑,朝劉品薇走近幾步,也不知有意無意,一只大手搭上她玉臂,「我有事先走了,品薇。」他低聲說著,忽地垂首在她粉女敕的頰上點下一吻。
這一幕,除了劉品薇淡然承受外,其他兩人都當場呆了。
周祈一張嘴忘形地大張,濃眉緊鎖,而喬翎卻忍不住別過頭去,貝齒輕輕咬著下唇。
雖然她早知他與劉品薇關系非比尋常,但在親眼得見後,心口仍忍淮五陣猛烈刺痛。
「我們走吧,賢弟。」夏停雲道。
喬翎靜默不語,任由他大手攜起她溫軟的柔荑,怔然隨他離開綺香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