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大猛男(中) 第十三章 作者 ︰ 黑潔明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枝頭的葉轉黃,落盡,又再怞出女敕綠新芽。

床頭櫃上,那二手老舊鬧鐘里的長短針,勤奮的轉動著,不變的畫出一次又一次的圓,只有顏色被陽光曬得更淺。

老公寓不動如山的佇立在巷尾,任風吹日曬雨淋,像是毫不在乎這一兩年的歲月。

轉眼,又是另一個新年。

「小肥,你真的不去?」

看著坐在車里的韓武麒,可菲搖搖頭,笑著拿出和去年一樣的理由︰「要是突然有人打電話來,公司總要有人留著接電話啊。」

「電話不是可以轉接到武哥手機?」退伍後就去美國念書的阿浪,從車後座探出頭來,瞧著她問。

「說不定會有人找上門來啊。」她找著借口。

「不差這幾天啦。」坐在前座的阿南笑著插嘴,「屠家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你要覺得屠家兄弟太悶,也可以和我、阿浪與武哥,去耿叔家擠一擠。」

她笑了笑,道︰「不用了啦,你們回去過年,我剛好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拜托快去,這樣我就可以上去睡我的大頭覺了。」

屠鷹提著行李,從她身旁經過,听到她說的話,不由得停下腳步,本想開口告訴她一件事,但站在後車廂那邊的屠勤,輕輕的朝他搖了搖頭。

看見大哥的提示,屠鷹遲疑了一下,還是繼續往前走,把行李放進後車廂中。

「小肥,你要改變主意,隨時可以過來。」屠勤走上前,看著她說。

「嗯。」她點點頭。

「你有我們家地址?」屠鷹問。

「有,也有莫森家和耿叔家的,電話我也都抄了。」她微笑,「你們放心吧,不會有什麼事的。」

韓武麒瞧著她,本想再說什麼,但最後只是笑笑,不再勉強。

「那公司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好了,快走吧,免得等一下遇到返鄉的塞車人潮。」她揮手趕著他們,交代道︰「到了記得打電話回來。」

「OK。」韓武麒發動引擎,邊道︰「記得門窗鎖好。」

她翻了個白眼,笑著說︰「我知道啦。」

他露齒一笑,戴上墨鏡,道︰「我會帶名產回來給你的,Bye!」

說完,他踩下油門,就將車開了出去。

她笑著和他們揮了揮手,直到車子消失在街頭,才轉身回到公寓里,上樓回房,卻在經過二樓時,听見動靜。

她奇怪的循聲走去,一進門,就看見客廳里,鳳力剛正抬手搔抓著肚皮,一邊吃著她做的三明治,一邊睡眼惺忪的半躺在沙發上,張開大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力剛?你怎麼還在這里?」看見那個男人,她嚇了一跳︰「我以為你回家了。」

「回家?干嘛回家?」他兩眼浮腫的吃著三明治,茫然的看著她。

「今天是除夕耶。」她好氣又好笑的提醒他,「你得回家吃團圓飯啊。」

「今天?不是明天嗎?」他擰起眉頭。

「不是,是今天。」她伸手將那懶惰鬼從沙發上拉起來,道︰「快點,你一年也沒回去幾次,早點回去給你媽看一下,盡一盡孝道。」

他咬一口三明治,被她推著走,邊吃邊說︰「嘔在這里,右是更藥道啊,她甘到我,究只惠嘆氣偶宜。」

「就算是這樣,一年也才這一次而已,你也要給她有嘆氣的權利啊,又不是天天。」可菲推著他上樓,碎念著︰「你爸媽養你那麼大,你給他們念兩天又不會死。」

他吞下那口三明治,笑著說︰「好啦好啦,我回去就是了,OK?」

「我到樓上幫你收干淨的衣服。」她催著他進房間,道︰「你快去把臉洗一洗,記得把胡子刮干淨!」

「Yessir!」他在房門口故意搞笑的站直了身軀,對她踢了一個正步,行了個標準的敬禮。

這家伙實在很三八耶!

「別鬧了,動作快。」她笑著斥責他,這才匆匆跑上樓,去幫他收衣服。

半個小時後,她終于將他也體面的送出了門,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睡她的回籠覺。

入了冬,大葉欖仁的綠葉,全被染紅。

當寒風乍起,總會落下幾片巴掌大的紅葉。

從他的房間,可以看見那果樹,還有一部分的海。

冬天的海,灰蒙蒙的,只有漸次的浪,會因強勁的季風起伏,翻出點點白色的浪花。

他們到達時,他听見了聲音。

一顆心,無端提了起來。

去年過年,他沒有放假,但今年他運氣很好,剛好排到了過年休假。在確定可以回家過年的那一瞬,他幾乎想放棄這個假期,但最後仍是選擇回來。

腳步聲,先後從門外傳來。

屠勤,然後是屠鷹,他可以听得出誰是誰,他們總有自己習慣的步伐。

他遲疑了一下,上前打開門。

屠勤住他對面的房間,屠鷹在他隔壁,兩個人都沒有關上門,兩個人都在整理行李。

看見他,屠勤輕扯嘴角,開口招呼。

「嗨。」

「嗨。」他點頭。

「什麼時候到的?」屠勤坐在床上,拉開行李,把衣物收到衣櫃里。

「也是剛到。」他雙手抱胸靠在門邊,隨意的回答。

「你還有多久退伍?」

「大概再兩三個月吧。」

「那很快了。」

「嗯。」他瞄了一眼樓梯口,那里毫無動靜,沒有人再上樓。

屠勤繼續整理行李,很快把東西歸位,然後听到小弟又開了口。

「武哥呢?」

「在耿叔那邊。」

他沉默了一下子,看著屠勤抖了抖清空的行李袋,然後圍著一條羊毛圍巾朝他走來,微微一笑。

「桃花說快開飯了,一起下去吧。」

「嗯。」他點頭應聲。

屠鷹在這時走出房門,看見他,揚起了嘴角,難得的主動開口︰「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他跟著露出微笑,說實話,他是真的很高興看見他們,但是當他在跟著兩人下樓時,卻注意到屠鷹脖子上,也有一條圍巾。

除夕的午後,藍色月光里向來沒有什麼客人。

大部分的人,這兩天都得回家吃媽媽煮的飯菜,所以餐廳幾乎是空的,四四作坊獨家到了三點以後,何桃花更是干脆直接掛上休息的牌子,在老公和兒子的幫忙下,把桌子並在一起,然後在廚房里大展身手,一邊指使男人們,將冰箱里的菜肴上桌。

三點半時,隔壁的莫森和如月,帶著兩個小蘿卜頭一起出現在門口。

如月笑著擁抱了他一下,然後到廚房里去幫忙,雙胞胎邊吵架邊偷吃。沒多久,耿野和曉夜也來了,耿野手中抱著一個娃兒,念棠嘟嘟囔囔的跟在後頭,兩手提了滿滿的糖果餅干。

門又開了,他再次回頭。

這一次,是初靜,看見他,她雙眼一亮,走上前來︰「爸說你放假,我還不信,原來是真的。」

他輕扯嘴角,「我運氣好,剛好輪到。」

「太好了,你去年沒回來,桃花念好久呢。」初靜笑了笑,道︰「你這次休多久?」

「三天。

「真不錯,那我們有空再聊,我先到里面幫忙。」

說著,她和他揮了下手,轉進了廚房。

四點,門口再次傳來動靜,他還沒回頭,就已經听見尖叫。

「啊!阿震!是阿震!」屠愛砰的推開了門,沖了進來,飛奔到他身上。

他反應迅速接抱住莽撞的小妹,只听她得意洋洋的回頭對著慢半拍的屠歡道︰「你看,我就說他放假了,今年會回來的!」

「我知道啦!要你講!」屠歡仰高她的小鼻子,哼了一聲。「你明明就不知道,就是我講了你才知道的!」屠愛轉回頭,和他告狀︰「她不知道啦,是我先知道的!」

他笑了出來,把她放到地上,道︰「是,我知道是你先知道的。好了,別和姐姐吵架,快把隻果拿進去給桃花,不然就來不及烤派了。」

被提醒的屠愛,驚叫了一聲,連忙提著她手中那袋隻果跑進廚房。

大了兩歲的屠歡,有些靦的看著他。

「你好像變高了?」他看著大妹,問。

「一點點而已啦。」屠歡別扭的絞著手,微微駝了一下背。

他沒點出她的狀況,只伸手模了模她的腦袋︰「還不夠高呢,你這矮冬瓜。」

「哪有,我很高耶!」她瞪大了眼,挺直了腰桿,驕傲的說︰「我是全班最高的耶!」

「呀——小黑哥哥——」

廚房里,傳來屠愛的尖叫。

「後——她好吵喔。」屠歡翻了個白眼,卻掩不住嘴角的笑,然後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慢吞吞的也跟進了廚房。

他看著大妹做作的背影,嘴角不禁輕揚,驀地,身後再次傳來人聲。

這一回,武哥和阿浪、阿南一起推門而入,他們兩手滿滿都是雜貨,從衛生紙到烤肉用的煤炭都有。

「喲,阿震。」阿浪和他點了下頭,扛著東西走過。

「嗨,小鬼,好久不見。」阿南笑笑的提著衛生紙進門,看了他一眼,回頭問身後的韓武麒︰「他好像變壯了啊?」

「他去當兵啊,又不是去當少爺,變壯是應該的。」韓武麒走在最後,挑眉看了他一眼︰「放假啊?」

「嗯。」他微一點頭,眼角輕怞,看見武哥身後似乎還有動靜,心頭莫名收緊。

但下一秒,一聲粗魯的低咆傳來。

「韓武麒,你別擋我的路!閃邊啦!」

凶惡的封青嵐伸手推開擋在門邊的王八蛋,提著醬油擠了進來。

他等著後面的人進門,但嵐姐之後,門外卻再沒別人,只有椰子樹在空蕩蕩的街頭上隨風搖晃。

五點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路上和港口的街燈,慢慢亮了起來。

「阿震,你在看啥?外面怎麼了嗎?」

放好雜貨的阿浪,轉回前頭來,瞧著他問。

「沒有。」他猛然回神,有些狼狽的收回視線,繼續排放桌上的碗筷,「沒什麼。」

阿浪好笑的瞧著他,回身和其他人聳了聳肩。

男人們心照不宣的互看一眼,然後偷吃的偷吃,喝啤酒的喝啤酒,各自找了位子坐下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他很快注意到,阿浪和武哥身上也圍著同款的圍巾,甚至阿南脖子上也有一條。天氣雖然很冷,但並沒有到那麼冷,況且還在室內,但他們幾個卻像是說好了似的,全都圍著同款同色的圍巾。

「很冷嗎?」當他在阿浪身邊坐下時,忍不住問。

「沒啊,還好。」阿浪蹺著二郎腿,嗑著瓜子。

「那你圍著圍巾?」

他一聳肩,道︰「因為這是人家心意啊,而且听說今天晚上寒流要來,有備無患。」

「心意?」

「對啊,這手工打的呢,你看,我的有個球。」阿浪故意抓著圍巾尾巴,在他面前轉啊轉的,笑著現。「這是公司今年冬天的標準配備喔。」

胸口,微微的有些,不是那麼愉快的情緒涌現。

「我不知道你那麼賢慧,竟然跑去學打圍巾。」他冷冷說。

「最好我是有那閑工夫啦。」阿浪瞅著他,露齒一笑︰「這是小肥親手打的,還純羊毛的喔。」

一刀,狠狠正中目標。

「我以為你到美國去念書了。」不快,讓他忍不住月兌口。

「我放假會回公司啊。」阿浪將圍巾繞著脖子,甩回身後,邊說邊將瓜子丟進嘴里。「她還特別打電話問我想要多長多寬的呢。」

他微微一僵,原以為阿浪會再說些什麼風涼話,但那家伙卻沒有繼續下去。

外頭的天色,完全暗了。

他突然覺得,或許他下樓時,漏看了誰,也許人早已進了廚房?

驀地,想起身進去看看。

但屠勤在這時端著醉雞上桌,開口問了一句︰「武哥,你打電話和小肥報平安了嗎?」

阿震愣住。

「啊,還沒,我忘了。」韓武麒微笑,「沒關系啦,她應該睡了,她說她要去睡覺啊。」

「她沒來?」他不應該問,問題卻忍不住沖口而出,他以為她和他們一起來了,不是嗎?

「沒。」韓武麒瞧著他,「她說她要留在公司。」

「她一個人留在那里?」

「嗯哼。」韓武麒微微一笑,「去年也是啊,她去年也沒來,對不對?阿南?」

阿南點頭,一邊伸手偷拿桌上的醉雞︰「嗯,她沒來,她說她平常做牛做馬,難得能休息一下,所以她過年要放假。」

那是借口,他知道,阿南知道,武哥也知道。

除夕夜,如果有地方去,誰想要一個人過年?那擺明了就是一個借口。

韓武麒一笑,再笑,又笑。

他抖著腳,支著臉,笑彎了眼,瞧著那個神情緊繃的家伙,道︰「欸,阿震,我開車開了好幾個小時,累得要命,幫我去打個電話吧。」

盯著電話,他遲疑著。

他知道,是他活該。

那女人替公司里每個人都打了圍巾,就偏偏漏了他的。

他沒有理由不爽,都一年半了,他一次都沒有回去過,她忘了也是應該。

他不該去在乎這種小事,卻忍不住胸中的郁悶。

再怎麼樣,他還是紅眼的員工,不是嗎?

無端的不爽,讓他沖動的拿起了話筒,按下一串號碼。

話筒里,傳來沉悶的鈴響。

嘟——嘟——嘟——

嘟——嘟——嘟——

他等著,又等著,再等著,就在他要掛斷電話時,電話通了。

「喂,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原以為,久沒听見,他會對她的聲音,感覺陌生,但當那怯怯的聲音一入耳,卻只有溫暖的熟悉,仿佛她就站在他的面前,好像她就近在身邊。

但,她的聲音听起來不大對,有些沙啞,莫名虛弱,幾乎像是帶著哭音。

她在哭嗎?

「你怎麼了?」未及細想,話已出口。

「沒、沒有……沒什麼……」

她的口氣,听起來有些生疏,沖動的,他不禁再吐出一句。

「我是阿震。」

她突然一陣沉默,才輕輕應了一句︰「嗯,我知道。」

他咬著牙關,看著窗外的黑夜,生硬的道︰「武哥他們到了,他要我通知你一聲。」

「嗯,好。」她吸氣,振奮起精神道︰「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

他沉默,想追問,卻又沒有資格。

「還……還有別的事嗎?」她悄聲問。

他喉頭緊縮著,不快的擠出兩個字︰「沒了。」

「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他听到自己開口。

然後,她收了線,掛掉了電話。

他緊握著話筒,斷線的聲音仍在耳邊輕輕作響,雖然她力圖佯裝無事,但那卻掩蓋不住其中的沙啞,和微微的硬咽。

她在哭,他知道。

接電話之前,她就在哭了。

窗外,寒風又起,吹得樹影搖晃,發出嘩沙嘩沙的聲響。

他按掉通話鍵,考慮再打過去,但通過電話線,除了知道她正在哭之外,他不可能得到太多的答案。

所以,他將話筒掛了回去,然後回到前面餐廳里。

所有的菜都已上桌,大人小孩們,開心的齊聚一堂,聊天吃飯,笑著,也鬧著。

歡樂開心的氣氛,充滿了整棟屋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眼前豐盛的山珍海味,還有他的家人與朋友,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不來,是她自己選擇的,阿南說了,去年她也沒來,他一直以為她有來,她沒有家可以回,他以為她會和其他人一起回來。

但顯然,就像他選擇放假回老家一樣,她則選擇不到這里過年。

他清楚原因是什麼,不是因為到這邊還得伺候他們這些人,不是因為她想一個人留在公司睡覺。

她不來,只是因為——不想遇見他。

夜已深,寒風呼呼、呼呼的吹著。

刮人的風,穿透門窗細縫,充塞一室,將空氣變得又寒又凍。

可菲縮在床上,抱著肚子,瑟瑟發抖,只覺唇寒齒凍,像是要冷到骨髓里去了。

人生,是有沒有那麼悲慘啊?

她難得可以放假休息耶,為什麼偏偏——

「痛痛痛痛痛……」她臉色死白的聲吟著,包著被子哀哀叫,腦海里痛到一片空白,淚水難以自抑的進出眼眶。

本以為,公司里的人都回家過年了,她難得可以清閑一下。誰知道,他們前腳剛走,她後腳大姨媽就來報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年關將近,她忙著大掃除搞到太累,這次月月來,她痛得完全起不了身,就算吞了止痛藥還是痛得她死去活來,好死不死又遇到寒流來襲,讓她全身發冷,整個人如在冰窖,只能包著棉被,抱著包著毛巾的熱水袋,蜷縮在床上偷哭。

更讓她哀怨的是,外面不知哪家哪戶,從下午開始,就一直傳來年夜飯的香味,讓她想到別人家家戶戶都在開開心心過年,準備吃團圓飯,就只有她,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在這邊,一時間不由得更加悲從中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好不容易止痛藥發揮作用,她昏沉沉的睡了一陣,卻又被電話鈴響吵醒,她掙扎著爬到床邊,接起電話卻听見那熟悉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不想讓他擔心,或者有任何誤會,她強打起精神和他說話,但等一收線,淚水立即又涌上眼眶。

是阿震呢。

她包著棉被,躺在枕頭上,咬著唇瓣,只覺一顆心,暖又酸。

閉上眼,熱淚如豆般滾落眼角,她吸吸鼻子,有些硬咽。

都一年多了,她還以為,自己己經忘記了,誰知道光是听見他的聲音,就讓她連心都抖了起來。

她都已經說Bye、Bye了啊,他也一年半沒回來了,那麼明顯的方式,她為什麼還是沒辦法死心啦?

什麼狗屎初戀……好討厭……嗚嗚嗚……而且那根本不是初戀,是暗戀吧……人家阿震又不喜歡她……

可是……他打電話回來了啊……

這念頭,她喉頭一硬,淚水又落一串,只覺自己好可悲,電話是武哥叫他打的,又不是他自己主動打的,如果不是武哥,他才不會打這通電話。

王八蛋!大笨蛋!不打就不打,不回來就不回來,有什麼了不起!

「可惡……肚子好痛……痛死我了……」

她咬著唇嘀咕,含淚想著,等她月月走了,她就要去交一個男朋友,她才不希罕那個豬頭啦……

哭著哭著,又睡著了。

半夢半醒間,懷里的熱水袋不知怎麼不見了,夜半時分,她突然全身發冷,冷到肌肉都僵痛起來,心髒好像都快跳不動了,她想起床找熱水袋,卻虛得醒不過來,只覺自己好像身在冰天雪地里,如在掙月兌不出的惡夢之中。

慘了,她這次就算沒痛死,也會凍死。

早知道,就多拿一件被子來蓋了。

正當她冷到神智不清,恍惚中,卻突然感覺有人打開了門,她驚慌起來,想睜眼起身,卻張不開眼。

下一秒,那人突然伸出手,模著她的臉,跟著開口咒罵出聲。

阿震?

她不敢相信,但那聲音听起來像是他的,有東西被打翻了,他又低咒起來,跟著沒多久,他突然上了床,鑽進了她的被窩里。

媽呀,不是阿震!如果是他,才不會上床和她擠,那這個人到底是誰?

她僵住,但男人將她拉進懷中,摩擦著她的手腳和僵痛的背,她慌張的試圖伸手推他,卻使不出太多的力氣。

他抓握住她的手,拉到手邊呵氣,以雙手捂著,那動作好輕好輕,溫柔不已。

可菲微驚,停止了掙扎,她冰冷的手指,慢慢熱了起來,他把她的手,擱在他暖熱的胸膛上,一雙大手又忙了起來,他撫著她的背,捂著她後頸的風池袕,大腳更是貼著她冷掉的小腳,讓她的腳掌貼著他的腳背。

這個男人,將她緊緊裹住。

結實強壯的身軀,散發著舒適的溫暖,還有熟悉的味道。

那,是阿震的味道。

她感到困惑,然後豁然開朗。

是夢啦!

應該是夢,現實中,他閃她閃得可厲害了,只有在夢里,他才會這般溫柔。

看來她大限將至,大概老天爺看她可憐,所以讓她死前,還能做一場好夢。

心,又酸。

淚水,再進出眼眶。

她放松下來,硬咽依偎在他懷里,任夢中的男人,擁抱呵護著她。

如果是阿震……如果是真的阿震……才不會對她這麼好……她知道,他就怕她愛上他,所以才不回來。

就算她是恐龍妹又怎樣?恐龍妹也是有自尊的啊!她不會蚤擾他的好嗎?

可惡,好可惡,阿震最可惡了——

驀地,那雙熱燙的大手,仿佛知道她的不適,停在她的後腰上,小心的捂著,熨燙著。

熱氣,從那粗糙的掌心傳了過來。

忽然間,又覺得老天爺好壞,她都要死了,還派這麼一個貼心的阿震來,讓她無法真的討厭他,沒有辦法徹底死心。

原本已經凍得像冰棒的手腳,在他的擁抱摩擦下,漸漸回暖起來,染上了他熱燙的體溫,終于不再冷痛。

她將滿是淚痕的小臉埋入他胸膛,突然間只希望,這個夢能持續久一點,然後拜托老天爺能晚點再讓她死掉。

「笨阿震、臭阿震……我最討厭你……」

怞泣的咕噥,悶在懷里,很小聲很小聲,幾乎像螞蟻在說話,他卻听得一清二楚,可她嘴里雖然這麼說,兩只小手卻揪抓著他的衣,小臉也依然埋在他懷里,邊哭邊嘀咕。

「最討厭了……」

心口為此,瑟縮了一下,他無言,只能收緊長臂,嘆了口氣。

最好她是能討厭,最好他是能放手。

他試過了,真的。

再會想,想不到她不死心,想不到她如此頑固,都不知在執著什麼。

但同時,他不能不和自己承認,當他听見她喊著他的名時,剎那間,確實感到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混合著激動、喜悅與心疼。

她沒有忘記他。

沒有。

她的淚,浸濕了他的胸口,像在上頭烙了印。

懷里的女人,全身上下依然瑟瑟輕顫地抖個不停,但至少她冰冷的手腳,已經開始有了溫度,而且終于安靜了下來。

顯然,他搞對了狀況。

他繼續讓手待在她的後腰上,悄悄松了口氣。

剛進門時,他知道她睡了,也曉得自己應該轉身出去,卻因看見她臉上的淚,忍不住上前。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嘛,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為什麼好好的床不睡,要開著和莫森借來的車,連夜趕上來。

直到他站在她床邊,直到他伸出了手,替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發現她小臉冰得嚇人,驚得三魂飛掉七魄,然後一腳踩到那個包著毛巾的熱水袋,打翻了她放在桌邊的姜茶,看見了止痛藥——

直到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他為什麼會來。

事到如今,才敢和自己承認。

他想念她。

他想念這個總是對著他傻笑,在乎這個愛嘮叨碎念,只敢偷偷在他背後嘀咕的膽小鬼。

在乎到慌了手腳,一瞬間,還以為她因為這小小的寒流,凍死床上。

結果,她只是月事來而已,卻已經嚇得他去掉了半條命。

他不想在乎她,真的不想。

一開始放假時,他曾經想過要順便回公司看看,不是沒有想過,不是沒有回來過,可臨到巷口,卻莫名卻步。那個便當里,全是他愛吃的菜肴,都是些需要用心花時間的工夫菜,他從沒特別說過自己的喜好,她卻全都記得,還熬夜花了一整個晚上去準備熬煮。

那是她的心意,滿滿的心意。

他當然懂,感動得整顆心都熱燙了起來。

她很好,該死的太好了,就是因為太好,他才不敢回來。

總以為她會忘記,卻又矛盾的擔心她真的忘了。他告訴自己別去想,誰知越是這樣,越是會在意。

他想給她時間,給她機會,卻總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擔心她不懂得休息,想著她是不是認識了誰,會不會已經和誰在一起?但他從來就不敢真的開口問,只能在偶爾和其他人通電話時,等著撿拾幾句關于她的消息。

她從來不曾問起他,不曾和人提過他,不曾追問他什麼時候放假,為什麼不回來。

從來就沒有。

他以為她忘了,已經不在意,然後才發現真正在意這整件事的人,是他。

今天是除夕,他應該待在老家,和家人朋友一起跨年,守歲。他不應該在這里,但她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偷偷的哭泣。

光是想到那個畫面,就讓他難以忍受。

她硬咽沙啞的聲音,蚤擾著他,讓他坐立難安,等他回神,他已經開了車北上,幾度想要回頭,最終卻還是來到了這個愛哭鬼的身邊。

看見了,抱著了,才心安,才知道有多想念,才曉得有多……

喜歡。

心,微微的戰栗,輕抖。

深深的,慢慢的,他呼吸,穩定自己。

輕輕的,小心翼翼的,他撫著她的後腰,熨著,貼著,希望她能因此好一點,別那麼疼,不那麼痛。

他見過海洋這樣摟著桃花,撫慰著她,月月如此,年年如此,總以為,自己不可能有機會擁著誰,像海洋和桃花那般。

從來不知道,女人抱起來這麼柔軟,好小好小一只。

她以前有那麼小只嗎?

他低頭查看她,冷靜下來後,才發現她的頭發變長了,幾乎恢復到以前的長度,好像似乎又瘦了點,他都可以模到她身上的骨頭。

這女人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

他在暗淡的夜色中,模索著她的身體,幸好她身上還有不少肉,沒有瘦成皮包骨,但他手才移開她的後腰,她就擰著眉,抗議的咕噥了起來,還抓著他的手,放回原先的地方,然後像只小貓一樣,在他懷里磨蹭著,東移西挪的調整姿勢,最後終于決定了一個舒服的位置,才將臉貼在他頸窩里,右手環著他的腰,左手曲擱在他胸口,跟著喟嘆了口氣,露出滿足放松的表情。

她的臉色,看起來沒那麼蒼白了,連剛剛那淡到快沒有血色的唇,也紅潤了些。

冷涼的吐息,變暖,拂過他的喉結,溜過他的耳垂。

小小的心跳,貼著他的胸膛,悄悄躍動。

原本踩著他腳背的小腳,不知何時,鑽到了他兩腿之間,無意識的輕輕摩擦著他的小腿,一次又一次。

那不是挑逗,她只是在取暖。

他告訴自己,所以沒有阻止她,但下一秒,她卻在睡夢中,伸舌恬著因為天冷而變得干澀的唇瓣。

丁點的濕熱,輕輕掃過頸動脈。

心髒,猛然收縮。

她咂了咂舌,在睡夢中發出奇怪又困惑的聲音,然後好奇的伸舌再恬一次。

他停止了呼吸,身體某個本來就隱隱蠢動的部位,瞬間因充血而堅硬,他僵在當場,完全不敢亂動,害怕會因此擦槍走火。

幸好,她沒再伸舌,只發出意義不明的咕噥聲,跟著才安靜了下來。

當她那熟悉的嘶呼嘶呼聲再次響起時,他依然不敢亂動,差不多在這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早鑽到了她的衣服里,直接貼在她腰後的肌膚上。

他應該要怞手,卻沒有動。

她需要他的手在那里,她剛剛表達得很清楚了。

掌心指月復下,那細膩的肌膚,柔滑不己,教他有些著迷。

她身上,還有一種甜甜的香味,一種像混合著剛出爐的面包與焦糖,還有一點點的香草,那種讓人忍不住想深吸口氣,令人安心的味道。

所以,沒有動,不想動。

他喜歡將她擁在懷中的感覺,好像他真的擁有她,好像她本來就應該待在這里,屬于他。

她需要他。

他這般告訴自己,但卻更清楚,過去那一年多,只讓他更清楚一件事——

真正需要對方的人,是他。

他需要她在這里,就在他身邊,就在他懷里,崇拜他、需要他、嘮叨他、喜歡他、在乎他……

不知她又夢到了什麼,一滴淚,再滾落眼眶。

然後,他听見她低如蟻語的夢吃,他困惑的湊近,只听她哭著硬咽道歉。

「阿震……對不起……」

她揪著他的衣,苦惱的哭著小聲說︰「我不會……不會喜歡你的……一定不會……不會了……」

心口,驀然揪緊,被那字句狠狠抓住,他無法置信的瞪著她,只覺喉嚨緊縮。

「你不要不回來……」她硬咽的將小臉埋在他胸口,輕泣著,吐出只敢在夢中說出,藏在心底的渴求︰「不要不回來……」

她說得很小聲、好小聲,像是怕被誰听到,語音微微的顫抖。

那斷續悄然的夢囈,字字都如響雷,撼動著他的心。

心疼、不舍、罪疚將他包圍,淹沒。

當另一滴淚落下,他伸舌,恬吻接住那滴又苦又咸的淚。

「別哭了……」抵著她的額,他啞聲開口︰「別哭了……」

也不曉得她是听見了沒,但她微微的戰栗著,更加偎進了他懷中,暗啞的偷偷要求。

「拜托……不要討厭我……」

寒冷的北風,在窗外呼嘯而過。

氣溫降了又降,他卻不覺得冷,只覺心跳得很快很快,好快好快,全身上下都和胸中那顆激昂的心一樣,熱得發燙。

可以嗎?

這樣子,是可以的嗎?

他是不是,可不可以,自私一點,奢求更多?

這對她是不公平的,他知道,但他如何能夠放開她?教他如何能放手?

擁抱著這個佔據著他心神的笨女人,他閉上了眼,不由自主的把手收緊,再收緊,將臉埋入她發間,感覺著她的溫暖與心跳。

以為他會忘記,以為她會改變,誰知都沒有。

可以嗎?

他是不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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