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皇城
這一天,皇帝召集了王公大臣,在聖慈殿上共同商討北朝忠恕逆謀竄位之事。
只見聖慈殿上王爺、將軍、尚書等大臣分班站立,皇帝居中坐在龍椅上,冷峻的臉上有著令人心寒的神情,他逐一掃過一班大臣,人人被他看得膽戰心驚,忍不住心里發毛。
大家都清楚這個帝年紀雖然不大,可是卻是精明干練、思慮周詳,什麼事都難逃他的法眼。
段智暉今年二十六歲,年號天佑,從他十歲登基到今也有十六年了,他不敢說自己是個英明的好皇帝,但這十六年來,百姓安居樂業,天下無事,到處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光是這樣就足以令他感到自傲。
但是結盟的北朝被亂臣忠恕謀竄,叛軍燒殺擄劫,殘害百姓,凶狠殘暴。
段智暉決定給予嚴懲,要發兵討伐,沒想到一些大臣們卻百般阻擾,連稱不可,不禁讓他微有火氣。
「皇上,忠恕之軍凶殘驍勇,雖然逆謀奪位,但元豐皇帝已死,若我大理出兵至北朝不免師出無名,天下人還以為我們以圍剿之名行侵略之實。請聖上三思。」文尚書跪地勸道。
段智暉嗯了一聲,問道︰「鎮南王,你怎麼說?」
「皇上聖明,老臣也覺得發兵不妥。老子有言︰惟兵不祥。可見得非到必要時,最好還是不要輕易用兵。」
佛參口殿大學士道︰「皇上,若真發兵北朝,兩國交惡,戰事一起不免禍及百姓,生靈涂炭,這事萬萬不可,望聖上三思。」
「等到忠恕揮軍南下,攻我大理之時,再來抵御會不會晚了點?」他冷冷的說,語氣已經帶點嘲諷的味道。
「皇上,北朝已改朝,不如咱們派遣使者前去締約,兩朝結盟防止戰事突起,不致兵戎相見。」
段智暉冷笑道︰「這麼說來,你們全都贊成締約是嗎?」
眾大臣們連忙說︰「皇上英明!」
他臉色一板,嚴聲開口,「忠恕為人凶狠野蠻,毫無信用可言,就算跟他結盟,也難保他不會覬覦我大理的江山。」
近幾年來段智暉親政後,慢慢豎立的威信,倒也讓人不敢小觀他,既然他這麼說,倒也沒人敢反對,一時之間人人噤聲,聖慈殿上鴉雀無聲。
且眾人也知道他動了真氣,一想他說得不無道理,以北朝元豐皇帝和大理聯盟之事來說,忠恕作亂大理理當出兵相助,只是一班老臣安逸慣了,對于戰爭是深惡痛絕,況且元豐皇帝已死,還不如乘機與忠恕結盟,確保和平。
段智暉微微一笑,這些人就是貪生怕事,習慣了安逸富貴,他以前年紀小,事事被牽著走,現在他長大了,如果不果斷一點,哪治得了這些老臣?
三朝老臣鎮南王跪地泣道︰「聖上堅持出兵,老臣們不敢反對,只是可憐我朝人民因為他朝的紛爭而受苦,我大理崇尚佛法,人人安逸無爭,望聖上為萬民著想,勿陷眾民與水深火熱中。」
「好,依鎮南王你說,該怎麼樣才叫為萬民著想,你來教我怎麼做個仁民愛物,又不背信忘義的好皇帝。」
「老臣不敢!只求皇上收回成命,不發兵北朝。」
鎮南王一說完,兩列大臣全跪倒在地,磕頭道︰「求聖上收回成命!」
段智暉哈哈大笑,「好!武揚。」
破陣將軍武揚連忙道︰「臣在。」
「朕命你領兵五百,帶黃金千兩,錦帛一千匹,美女四十名,前往北朝與忠恕結盟,兩朝締約永不進犯。」
「臣遵旨!」
武揚雖然納悶剛毅如他怎麼會因人一番話而改變心意,但也只能接旨,將疑問暫時放在心中。
「皇上聖明,天佑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段智暉揮揮手,命內侍宣布退朝,並傳下密旨,要武揚于二更天到他寢宮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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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驚訝嗎?」段智暉換下龍袍,穿著輕便的衣服,對趁著夜色而來的武揚說。
「沒錯,你竟然會讓步,這真不像你,我看事情一定不單純。」
武揚一得到密旨,馬上就猜測內情也許不單純,否則他不會要他深夜入宮,且還不是經由正常的管道,而是要他施展輕功飛檐走壁地模進宮來。
「沒錯,你不虧是我的知己,那群老賊大概得了忠恕不少好處,拼著性命不要都要勸我不出兵。」他冷笑著,完全不掩飾對一班顧命大臣的輕視。
「我想沒人可以要脅你。」
「當然。」
段智暉聰明果決,心思縝密,今日大臣的表現實在太過反常,簡直是聯合起來反對出兵,其中一定有內情,因此他假做讓步,私底下準備交代武揚另外一個任務。
「說吧,你絕不是真的要我去討好忠恕那個叛賊吧?」
武揚因為擊破西夏有功,被段智暉封為戰神,兩人的交情深厚,有過命的情誼,因此雖然是君臣,卻以兄弟相稱,段智暉對他也不自稱朕。
「這件事也只有你辦得到了。」
他很快的將計劃說了一遍,听得武揚不斷地點頭。
他要武揚假意前去結盟,私底下卻是要聯絡仍忠于趙家皇室的降臣,並且乘機套出大理哪些大臣與忠恕互有勾結往來,準備一舉成擒。
「先消他的戒心,再反擊他,忠恕一定沒想到我們會這麼做。」武揚點頭,「我就知道你不簡單。」
「你明天就出發。」段智暉拍拍他的肩膀,相信他不會令他失望。
武揚思索了一下,「智暉,北朝殿下一定會前來大理投奔,若是那些內賊走漏了消息,知道你收留殿下,只伯忠恕不會輕易上當。」
「這個我考慮過,我自有辦法。」段智暉笑了起來,眼里閃著狡詐的光芒,「要騙忠恕上當,就要先騙自己人。」
「好,我們分頭辦事吧,給那些倚老賣老的老家伙一點顏色看看!」
「沒錯,有人將要倒大霉了!」
他們相視而笑,忍不住躍躍欲試的激動心情,或許是生活安逸太久了,這個計劃讓兩個人都充滿了勇往直前的勇氣和接受挑戰的信心。
他們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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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她終于來到大理了。
大理城內人煙稠密,繁華異常,大街上鋪著青石板,商市正是熱鬧的時候,路上來來往往的人,都帶著幾分忙碌的味道,而閑適坐在茶館里嗑瓜子的人,像是完全感染不到那種氣氛似的,兀自慢吞吞的品著茗。
每個人都對牽著一匹跛了腳的馬的姑娘感到好奇,注目的眼光不斷的在她身上打量。
她的衣飾華麗,但卻沾滿了泥土和干掉的大片血漬,一件曾是月牙白的素色羅裙,被荊棘勾得破破爛爛,她的臉上滿是干掉的深色血跡。
她拖著虛弱的身體,狠命的咬著牙,直往皇宮的方向前進。
她遠遠的便看見富麗的高樓拔地而起,後面幾乎是層層疊疊雄偉的大屋,屋頂金碧輝煌的覆了琉璃瓦,一派的富貴景象。
那里,就是皇宮了吧!
她所有的希望都在那里了……但是,殿下卻掉到懸崖了……
不!不會的,他不會死,他會活得好好的,只要大理國君派人去找,一定會找到他!
她脆弱得想哭,卻發覺眼里干澀的很,這些日子以來-她的眼淚似乎流盡了,現在竟然掉不下淚來。
「哪來的叫花子!快滾,不許在皇宮門口游蕩!」守著宮門的侍衛,一見到她就大聲喝罵。
「我是北朝的平揚公主,我要見大理段王。」她不卑不亢的說著,絲毫沒有因為侍衛的凶惡而退縮。
「笑話,你是平揚公主,那我不就是你皇帝老子了?」他們哈哈大笑,一點都不把她當」回事,反而把她當成瘋婆子來笑。
「我是平揚公主,我要見大理國君。」她又重復了一遍,「請你們通報。」
「快滾!再不滾就把你當刺客,關到牢里!」
雪月看了他們一眼,苦澀的露出一抹微笑,「大理人崇尚佛法,竟然是這樣待客的。佛教你們天下蒼生的表相,是用衣服和僕從來度量的嗎?」
侍衛們惱羞成怒的喊,「哪來的瘋婆子,竟敢教訓你大爺我?」
她嘆了一口氣,「亡國之人無奈,無家之人可憐,可是,你們是這樣的膚淺跟無知,比我還無奈、可憐。」
侍衛被氣得哇哇大叫,「你這瘋婆子,一張嘴倒挺能言善道的,看我不打你一頓才怪!」
他伸手要去推她。
雪月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你敢踫我?」
說也奇怪,她自有一股威嚴高貴的氣質和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態,一向趾高氣揚的侍衛,竟然在她的目光之下感到畏怯。
「做什麼?吵吵鬧鬧的!」
一個高大的人影從皇宮里走出來,被皇宮門前的景象吸引住。
「武將軍!」侍衛們恭身行禮,惶恐的說︰「這瘋婆子在宮門前搗亂,屬下馬上把她攆走。」
武揚驚奇的看著她,這個女子雖然形態狼狽、渾身血污,一副瘦弱模樣,但那股凜然不懼的神情,卻始終堅定的在她臉上綻放。
「你是誰?」
「平揚公主。」
他的眼光落在她裙帶上的那塊玉玲瓏,「你當真是平揚公主?詔延殿下呢?」
她解下腰間的玉玲瓏,直送到他面前,「我要見大理國君。」
那塊玉玲瓏的確是大理段家的傳家之寶,給了北朝的平揚公主做婚約信物,或許她真是平揚公主。
「公主,請先到將軍府療傷、梳洗,我再安排你進宮面聖。」
她渾身是傷的狼狽模樣,實在不適合見段智暉,況且她看起來需要好好休息。
武揚這句「公主」叫得剛剛那名侍衛魂不附體,直覺快昏倒。
「多謝將軍的好意,但我堅持馬上見大理國君。」
他在她堅定的語氣和沉穩的態度下讓步了,「好吧,我馬上帶你進去。」
「多謝。」
她腳步蹣跚的跟著他走,眼里看到的是兩個搖晃的武將軍,可是她不能昏倒,她一定要見到段智暉,要他馬上派人前去尋找殿下。
她狠命的咬住嘴唇,咬得鮮血淋灕,殷紅的血絲緩緩的沿著嘴角流下。
武揚命人前去通報,自己陪著她在聖慈殿外候傳,他擔心的看著她,平揚公主看起來似乎要昏倒了,但她以極強的自制力令自己保持清醒。
他真的認為,她此刻需要的是大夫和休息,而不是見段智暉。
「公主,你還好吧?」
「我沒事。」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這句話說得四平八穩。
內侍快步的從殿內出來,接著在武揚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武揚為難的看著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的感覺。
「公主,聖上國事繁忙,恐怕無法立即接見,不如我先安排你至別館休息,過幾天再說。」
「武將軍,救人如救火,怎麼能緩幾天?」雪月嚴厲的說,「我冒死突圍求援,不是為了到大理見識你們的派頭和架子,我要馬上見他!」
武揚深深的看著她,不能不被她的堅強和義正辭嚴給折服了,「你跟我來。」
雖然他急著要出宮到北朝辦事,但當務之急得先處理平揚公主的事,相信她若見不到段智暉,斷然不會罷休。
若沒有他的幫忙,為了避免讓忠恕起疑,段智暉一定不會見她,這個剛強的公主若有什麼激烈的不滿反應,那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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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智暉在勤政偏殿批奏摺,當內侍來報北朝平揚公主求見時,他微微的愣了一下。
趙蘭芷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沒有理由不見她,只是他若此時接見她,她勢必要他即刻發兵北上,這對計劃並沒有好處。
因此他要內侍擋了下來,先將她安置在別館,等到時機成熟時再向她說明白。
況且這事極為機密,越少人知道越好,他也不打算讓趙蘭芷知道得太多,以免忠恕起疑。
沒想到武揚竟然罔顧他的命令,直接將人帶上來了,他並不是不知道宮里可能有忠恕的眼線耳目,這下平揚公主入宮一定瞞不了!
「皇上,臣斗膽領平揚公主見駕。」
「哼,你果然大膽,沒我的命令就闖上殿來!」他不悅的說,為防別人的耳目,他對武揚也裝得不假辭色,一副惱怒的樣子。
「皇上,平揚公主已在殿外候旨,請聖上接見。」
「武揚,我要你帶兵向忠恕進獻,為何你遲遲未走,反而多管閑事?」他刻意將語調放得冷峻,「限你三刻內出城,否則就嚴辦!」
「皇上……」武揚還想再說,無奈段智暉嚴厲的一瞪,他也只好無奈的出殿。
段智暉重新埋首于奏摺中,耳邊突然傳來內侍的詫異聲,遂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你是什麼人?!」
一個渾身髒污,滿是血漬的低下女子,竟敢未經傳喚就闖上殿來,委實太大膽了。
「我是你推托不見的人!」她揚了揚眉,不理會內侍,直盯著段智暉,眼里閃著怒火。
「你是平揚公主?」該死的武揚,他故意讓她進殿!
「我是平揚公主。請問皇上,我私自上殿你要治我什麼罪?」
她直盯著他,意外的發現他英俊而挺俏,傲慢的眼神藏著一些憂郁的氣質,挺直的鼻梁和執拗的嘴角,都顯出他是個堅毅的男人。
段智暉仔細的打量著她,她看起來像是受了傷,不知道她是如何逃離重重的殺機,而到大理來求援?這樣的女子想必有過人的毅力和耐力。
「平揚公主,朕不治你擅闖之罪。」他一揮手,「來人呀,帶公主到沁心閣修養。」
「慢著。」雪月昂然的說,「皇上,我冒死求援不是到大理來修養的。」
「喔?」他挑起了俊眉,闔上正在批閱的奏摺,走近她身邊。「或許你是來提醒我盡早履行婚約?」他笑著,帶著輕浮的調侃意味。
她直視著他帶著侵略和野性的黑眸,忍不住羞窘的紅了臉,她從沒這麼接近過男人,這讓她心慌且覺得軟弱。
但是,她要堅強,她是趙家皇室的惟一希望!
「趙蘭芷不嫁背信忘義之徒。」
「哼,你沒資格訓朕,亡國之人,沒有傲慢的資格。」他冷笑著說。
「皇上,我朝緊鄰大理,唇亡齒寒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她嚴肅的說,「我朝如今被亂臣賊子所剽竊,難保他日大理不會落入鐵騎的踐踏中,更何況我與你有婚約。」
「朕不需要跟你討論軍國大事。」他的口氣已經很不耐煩了。
她的口齒太過鋒利,思慮也太過清晰,他一向討厭女子如此的強勢。
「我不是在跟你討論,我是在要求你出兵討伐叛軍。」
「我說過了,你沒有資格跟朕商討任何事。」他深吸了一口氣,嚴厲的、毫無轉圈余地的說︰「朕絕不會為了別朝的損滅,而犧牲大理的安樂。」
雪月不禁為之氣結,她完全沒想到大理國君居然是個背信忘義之徒,他的堅不出兵完全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能夠在重傷之下還支撐到大理求援,完全靠著一股堅強的意志力,她相信到了大理之後,一切都會有轉機。
但是,他們都高估了段智暉的人格!
「你……你不配當一國之君。」她咬牙恨聲道。
「朕配不配當一國之君自有定論,不用你來評判。」他冷冷的說,接著抓住她的手腕,盯著她髒污的臉,「還有,朕非常討厭被頂撞,更痛恨有人試圖挑戰朕的權威!」
雪月的眼前發黑,但還是掙扎著,「等你當了亡國之人,再來告訴我你的原則。」
突然一個打顫,左臂傳來一陣劇痛,冰冷的感覺從腳底開始蔓延。
她緊蹙著眉,對這如附骨之蛆的疼痛無法負荷,劇烈的疼痛和暈眩,使她痛得站不住腳,軟綿綿的往他身上倒去。
段智暉連忙伸手托住她,「喂!你干麼?」
剛剛還義正辭嚴的指責了他一頓,這會又急著投懷送抱嗎?
話才一說完,他才發覺到她劇烈的打著顫,牙齒傳來格格相扣之聲,似乎是痛到了極點。
她身上掩藏的傷比外面看得到的更加嚴重。
「來人呀!快傳御醫!」
他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兩人眼光相對。
她那如寒星般的眸子,那樣的深邃而明亮,盛滿了淒楚和無助,顯得盈盈然而動人心魄。
在那樣深沉的無助背後,居然還藏著一層深深的輕視和敵意。
他要花很大的自制力,才能將眼光和她分開。
雪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無助地感受到寒冷入骨、劇痛入心,猛然一口氣喘不過來,一道殷紅的血絲緩緩的從她嘴角溢出來,她再也承受不住,兩眼一翻,居然昏了過去。
「公主?!」段智暉嚇了一大跳,她軟綿綿的癱在他身上,如果不是微有氣息的話,他差點以為她死了!
該死的趙蘭芷,她傷得這麼重,居然還有力氣來跟他爭辯不休!
她太倔強也太好強,他不喜歡女人這麼強勢,女人就應該乖順的倚在男人懷里。
如果趙蘭芷想進駐六宮之首,她最好努力的學習如何取悅他!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