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古怪、親密的氣氛像一層魔網似的,驀地籠罩在兩人之間。
方無邪被儺眠似的看著,心猛地狠狠糾了一下。這個男人……
一陣咯咯愉快的笑聲自後院響起──「……就這樣,那天晚上喝了那酒的人,不知道很久以前那酒不小心被我打翻,是我另外添了水進去的,還喝得津津有味,直說陳年老酒味道果然特別哩!哈哈……」那說得眉飛色舞,一臉得意搗蛋的小姑娘正是穆小風。
而坐在石頭上一名清恬純掙的女子正是方無邪,她的腳畔還棋著一條懶洋洋的大狗多多;對于它主人狂妄的笑聲,它只把一邊耳聳了下,便決定當做沒听見。
「都沒有人發現不對勁嗎?」靠著身後的樹干,方無邪似乎從未如此放松過自己。這種寧靜安詳的感覺讓她迷戀;除了昨晚那場惡夢在她意識中殘存下一點陰影外,今天的一切都好極了。
雖然她並不想,可穆小風仍帶著她逛遍了整個穆家莊上上下下,迫不及要她認識這里;因為穆長風的解禁,被帶到這里近半個月後,今天方無邪才算是第一次踏出房門,並且對穆家莊有個大略的了解。
參觀完整個穆家莊已經用去大半天的時間,這會兒累得腳酸的穆小風才決定回方無邪住的後院納涼休息。沒多久,恢復了精神後的穆小風忍不住講起她捉弄人的事,可也听得方無邪不禁為她的淘氣手段驚異不已,並且感到又輕松了許多。
「有啊!我大哥第一個感到奇怪,而且把眼楮往我一盯就知道我做了什麼事……」穆小風雖然每次惡作劇幾乎都被穆長風明察秋毫、銳利的眼楮拆穿,並且都會被他丟給二哥依罪行大小懲罰一頓,可她仍樂此不疲、照玩不誤。
方無邪一雙柔亮的眸子閃過奇異的光。
「你是說,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她低語。呵,想起他,竟又使她心頭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緒。
穆小風可沒注意到她些微的異樣。鼻頭一皺,一下子又漾開了笑臉。「外頭不了解他的人,就被他冷酷嚴厲的模樣嚇著,再加上他做事賞罰分明,所以有的人就以為他是冷血無情之人,其車我知道他才不是這樣呢!你就是一個證明嘛……」
「我?」方無邪微楞。
「對呀!雖然你要刺殺我大哥,可是他沒有對你怎樣,只是把你帶回來,等你恢復記憶再告訴他一些事情而已。由此可知我大哥還是很好的!」穆小風笑嘻嘻的。看著方無邪,她突地想到什麼好主意似的,眼楮圓溜溜地一轉。
她並不知道她背上有數條新添上的鞭痕正是穆長風的杰作;但是方無邪不會跟她說這個。
眉峰輕攏,方無邪微轉頭,眼楮沒有焦距地凝著池中點點浮萍。「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恢復記憶,而且……」她驀地停語。
而且不知為何,她有種強烈的直覺︰她並不喜歡憶起!在她腦中深處似乎一直潛伏著一種黑暗的影子,她佑道那是記憶的關鍵,可她抗拒它們;它們像隨時想躍出來噬滅她的可怕幻魔,一旦她迎接它們,所有的光亮將會離她遠去……
不知道為什麼,這種感覺令她惶然與……害怕!
「而且什麼?無邪姊姊。」穆小風嬌小的身軀又湊在她面,前仰起燦爛如陽光的笑臉迎向她。
轉回頭,看見她燦如朝日的笑容,方無邪覺到內心竟又不可思議地一暖。
「沒什麼。」面對她的詢問,她只搖搖頭。小風不該沾染上一絲的污暗。
「騙人!」穆小風直覺她隱瞞了什麼事。「你一定有什麼事不肯告訴我,不管啦!
我要知道……」她扯著她的衣袖不放。
「你要知道什麼?」方無邪挑著眉看她,唇角微微揚起。
「我要知道──」穆小風理所當然地喊到這里攸地住口,然後呆呆地看著面前那張巧笑倩兮的臉。
天……天哪!無邪姊姊笑了!
雖然只是微翹著唇角,可這動作地她臉上所制造出的效果卻是驚人的。
穆小風被她這戶如其來的微笑攝去整個呼吸,好不容易回過神,大力地搖著方無邪驚叫著︰「你笑了!你笑了!無邪姊姊,你真的笑了!」
方無邪又凝回表情,模模自己的臉,疑惑地︰「我笑了?……有嗎?」她只知道方才的心情被穆小風挑了起,那種暢然舒服的輕悅令她不自覺盯勒她……笑了嗎?
「有!無邪姊姊,你笑了,你真的笑了!你會笑,你會笑啊!……你再笑一次我看看嘛!……」穆小風興奮地又叫又跳。連原本懶洋洋躺著的多多也被感染似的跟在她身邊跳來跳去。
她緩緩漾出一朵令穆小風差點又失了魂的微笑……
夜里,方無邪睡得極不安穩。
黑影一直逼向她,某種潛伏的邪惡陰暗,在夢境中盡數躍出,並且直追向她,欲將她吞噬。夢中的她全身似被釘住,掙月兌不開地只能任由黑暗攫向她……
驀地,方無邪醒來。滿身大汗地從床上坐起,看著從窗外照映進房的柔和月光,從夢境延續下來一顆驚悸的心,才緩緩回復過來。
最近這些天,她老是夢到這個同樣的夢境──被無窮無盡的黑暗制箍而不能月兌身。她不知道這代表什麼,可她確定不喜歡……甚至有些恐懼!那種心魂要被控制住而無法掙開的感覺讓她再次打心底發寒。
要逃開房中突如其來窒人的寂冷似的,方無邪想也沒想便下床往門外逃去。
夜半,萬俱寂,銀月當空。
絲毫未覺夜里的涼意,方無邪坐在石階上,盯著園子怔怔出神。
只見她一身薄衣白衫,烏發垂腰,肌質晶瑩若雪,襯以清逸秀美的面容,泛在柔亮的月光下,竟彷如不沾塵煙、高貴月兌俗的冰天仙子。
她輕擰眉,似乎腦中閃過了一絲什麼。可那畫面快得令她捉不住,她凝視,視而不見地盯著前方──剛才,在她腦中好像閃過弓一個面孔……誰?那會是誰?
不願放過那好不容易才喚醒的一點點記憶,方無邪逼自己努力地回想,她必須恢復記憶、必須想起自己是誰。她要知道那一直令她害怕的未知背後是什麼──即使那令她害怕,可她不打算就這麼失憶下去;縱然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她也要想起一切……
渾然未覺天寒,方無邪的思緒全數集中在簡直像在跟她作對的記憶里。
就在她的腦中恍恍惚惚,似乎就快浮現出什麼時,陡地,一陣尖銳的刺痛,毫無預警、狠狠地自腦海深處傳出,她立刻下意識地伸手按著頭,皺緊了眉。
又是這頭疼!
方無邪發現這半月來,她的頭似乎每隔數天就犯一次疼,剛開始只是輕微地幾乎讓她沒什麼感覺,可最近犯疼的天數卻愈來愈接近,而且愈來愈刻烈;她以為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她發覺這莫名的頭疼簡直要她的命似的,一次比一次讓她難過。
而現在……天哪!她的頭又開始痛了。
她抱著頭,全力和那噬人的疼痛對抗……可那刻痛如潮水般一波波不停歇地朝她侵襲,方無邪無法克制地甚至想言麼死了算了。她的所有意識都在抵抗這疼,可是沒用……沒用!
全然沒了思緒,被折騰地幾乎死去活來。方無邪對外界切斷了所有知覺,甚至不知道在她無意識間要翻滾下階梯時,正好被一個快得不能想像的身形堪堪飛馳而至地接抱住。
似乎過了好久、好久──一個異樣柔和的聲音低低地滑入她模糊的意識中,而那痛楚又如往常一般逐漸減褪,讓她終于重新拉回方才被那頭痛封閉的知覺。那聲音,讓她睜開了眼楮,然後她看到他。
「你……」方無邪被折磨得全身虛軟無力,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睜開眼看見俯在她面前那熟悉的臉龐時,她只能表現驚異地微擰起眉。然後終于注意到為什麼會覺得渾身一陣奇異溫暖的原因。
穆長風將她整個摟抱在他的懷里,低著頭,表情在見她睜開眼後閃過一抹松釋。
方無邪乏力地閉上眼。她沒力氣,甚至不想抵抗地被他摟在懷里,她的力量已經被剛才的疼痛榨乾了,她現在只是感到好累、好累……而且,被他抱著,她覺得好舒服。
驀地,方無邪輕盈的身子被整個抱起。
她不由半睜開眼,在黑暗中盯著他俊挺威嚴的側面。
彷佛察覺到她的注視,穆長風微低頭。炯亮的晶黑眸子輕易攫住她的視線,嗓音低沈而莫測。
「好些了嗎?」
她被他抱進屋子里,並且安頓在床上。
方無邪直視勒坐在床沿凝視勒她的穆長風,濃黑美麗的眸珠微黯。她的頭在枕上輕擺。
「我……沒事了……」她用疲倦、沙啞的聲音低喃。老實說,她的頭仍有輕微地怞疼,不過比起方才那疼,真的是不算什麼了。眼前這男人又見了她的丑態,她為什麼在乎?
「是嗎?」聲音從齒縫里低低並了出來。穆長風仔細地審視那張過于蒼白卻依然秀美吸引人的臉蛋,心中那抹憐痛陡地又升高。
剛才若非他進來、若非他接住了她,她肯定摔得不輕。而她抱著頭在他懷中翻滾的痛苦模樣,更讓他的心髒絞扭到了極點……
看得出這男人的臉色此刻正陰霾鐵青著,方無邪仍無懼地盯著他。
「既然你討厭我,為什麼要救我?」她靜靜地說。
穆長風黑色眼眸暗得好似黑幕,瞪著她,冷森森的語氣簡直像是要將她當場凍結起來。
「這話不準再讓我听到第二次,清楚了嗎?」
「為什麼?」方無邪真的不明白他。
他坐著,而她躺著,他的身影高高佔據了她的上空,那令她有種壓迫感,所以她決定坐起來;只是她才動了一下,她的行動即刻被那男人察覺。穆長風攸地伸手按住她的肩,根本不讓她動。
「這個時間你應該待在床上睡覺,為什麼你會跑到外面去?還,有你這頭痛是怎麼回事?以前就發生過是不是?為什麼不找大夫?我要你說實話!說!」他帶著命令的語氣。俯視著她,眸中異光一閃。
方無邪無法與他的力量抗衡,只好躺著。找抬眼看著他。
「你以為我要逃走,對嗎?」
他手中力道不由加深,臉色沈凝。
「你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畢竟我就是殺手,就算失去記憶,我還是一名殺手。其實你留下我的命根本沒用,我什麼也無法告訴你,我甚至只是一個麻煩……」他的手抓得她好痛,可是她連眉頭也沒皺一下,以很遙遠很遙遠的眼光看著他,低低地說。
穆長風俯子,逼到了她面前,兩人之間近得鼻息相聞。那充滿男性特殊氣息的惑力,立即很霸氣、很專制地佔去她所有的意識,跟著她的呼吸為之一窒,她的心跳更莫名其妙漏了一拍。
「不管你會不會恢復記憶、不管你是不是一個麻煩,你已經不能離開了,我已經決定永遠不讓你離開這里……」他的聲音低沈而有力、固執而專橫。他的手離開她的肩,滑向她細致的臉蛋,那溫柔的輕觸彷佛她是易碎的珍珠。
方無邪睜圓了眼楮,沒來由心弦一震,似乎領會出了什麼。兩手一齊抓住他寬厚熱暖的巨掌。
「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打算用這種方法折磨我嗎?我只是個沒用的人,你為何不乾脆殺了我!?……」她的聲音有點顫搖。為什麼這男人總能讓她產生一種又喜又酸、又期待又不安的莫名情緒?不知道為什麼,她可以肯定這種情緒是以前不曾有的。
反手扣住她,穆長風倏地將她的手毫不費力地壓在她的頭兩側,更加逼近她,他的氣息伴隨著他的聲息籠覆住她僅存的空間。
「我不會殺了你,我不會放你走……從你落入我手中開始,你已經是我的了!我的無邪,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低低喃語,語中某種狂熱讓方無邪心神悸動。可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突然意識到他有多接近了!一種突如其來的羞澀,使她驚醒似的掙扎要解月兌出他的制箍。
「放開我!你……你快放開……」她咬著牙喊。她是落在他手上的失手刺客沒錯,可是這並不代表她是他的……
他的人、他的?這所有詞又讓她一陣詭異地心跳失控起來。他到底要對她做什麼!?方無邪使勁仍掙不出他巨掌的箝制。一股羞怒之氣沖上心口,她堅烈地翻扭著身子,絕不肯再乖乖臣服在他的控制之下。她搖著頭,不料朱唇就這麼刷過他的。她動作一停,僵住──穆長風的黑眸更見深沈,奇異地,他的唇角緩緩浮現一抹意想不到的笑容──那彷佛在迷眩她的獨特誘人微笑,讓方無邪冷不防地心神一恍……
「我不打算放開你,我的無邪……」他的低喃聲一字字輕柔地滑過她的心房,她猛然回過神,卻見他的唇已朝她壓下。
「不……」來不及摒抗,她的聲音消失在他的口中。
穆長風吻了她,他很早就想做的事──不是在她的唇上輕輕一踫,而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深吻!
這種接觸太過于親密了。方無邪雖未解他在對她做什麼,但她直覺這是一個十分親密的動作,可她竟抵不住他的侵佔,任由他猛熱的舌糾著她的纏綿翻滾。濁重的喘息伴隨著低抑不住由心底升起那股異樣的臊熱,她不禁聲吟出聲。不知道怎樣澆熄全身火辣辣的熱,于是她不自覺地把嬌柔的身子貼近他。
感受到她柔弱無骨的嬌軀,穆長風驀地一醒,那股濃烈皂陡地降下。猛然推開她,他轉身重重捶了下床,低咒一聲︰「該死!」
天!再這樣下去,他是不是就這麼打算將她強暴了!?
他驟然怞離的體溫突地擠進冰冷的空氣,讓方無邪機伶伶打了一個賽寒顫。看著他正背向她的身影,他只感到一陣似乎被遺棄的蒼涼,而他那彷佛憤怒的舉動,更讓她心頭狂跳著。
他在生氣?為什麼?因為她嗎?
她半坐起身子,一直往後退。然後她看到他突然轉過身來,她才楞了一下,下一刻她便發覺自己正被他抓到他的面前,抓到他懷里。
她刻烈地扭著身子要掙月兌出,豈料穆長風將她環得緊緊的,根本不容她推抗。于是她只好改握起拳捶著他的胸膛,喘著未平的氣息喊︰「你到底要做什麼!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可以鞭打我又替我療傷,你可以囚禁我又放我自己……你什麼都可以做,因為我是一個低賤的人,你是高高在上的莊主!而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我是個沒有名字的殺手!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殺、你殺啊!你現在不殺了我,以後我就會殺了你!我會殺了你……」她已經累了、倦了!在經過這一夜的舊疾復發、他的出現帶給她的震撼之後,她真的好累!
她突地放下手,閉上眼楮,軟軟地癱在他胸前──是穆長風點了她的昏袕。
低頭凝視懷中人兒蒼白若紙的臉蛋,他的心又猛被糾疼了一下。將她輕輕放回枕上,替她蓋上了暖被。穆長風坐在床畔看著她,神色諱莫如深;直到天將肚白,他才離開了她的房間。
「嗯哼!」一陣明顯的喉音陡地插進她紊亂的思緒。
方無邪尋著聲音抬頭──一個高碩俊美的年輕男子正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含笑地看著她──那一直懶洋洋躺在她身旁的狗兒,早在他出現時便直沖到他面前,興奮地繞著他汪汪叫。
他的面孔是似曾相識的。跟另一張嚴峻威冷的表情不同,眼前這男人簡直像燦爛的陽光。他是穆次風!她知道。
方無邪仍然坐著,只是把住意力給他而已。
「你就是失去記憶的無邪?」懶懶的磁性聲音配合他優雅的動作,他自自然然地坐在她面前,然後對她露齒一笑;可開口的一句話倒令人模不清他真正的含意。
靜靜地看著他,半晌,她又將頭轉回去。池面的點點綠萍似乎比較能夠吸引她的注意。
穆次風可不是個容易被打敗的人。盯著她優美寧靜的側面一會兒,他突然道︰「我想我可以了解大哥為什麼會受你吸引的原因……」
微風輕吹,池面乍起漣漪;方無邪靠著柳樹,表情平靜。
前兩日回來就听他大哥說起殺手之事,只是他從他神情上發現與平日不同的異樣;向來嚴峻不苟的穆長風,在談起這名殺手時,嚴峻的表情竟很奇異地現出一絲裂縫。
身為穆家的承繼者,穆長風從小就被迫冷靜自持,所有的情緒全隱藏進他那張冷酷的面具下;嫉惡如仇、對待敵人絕不寬容。身為穆家莊大莊主、南方般業的龍頭,踫到的凶臉自然不少,而像這種暗殺事件以前也曾發生過幾次,只是這次情況似乎較特殊──要暗殺他沒成功的殺手,竟然喪失記憶,而且被帶回來。這名殺手不僅擄獲了穆家小寶貝穆小風的心,連穆長風也將一顆心放在她身上……
所以穆次風好奇!
以穆次風標準來看,方無邪不及美女的資格,可是她卻有足夠吸引人目光的氣質。宛如空谷幽蘭似,恬靜自如地綻放自然的美,尤甚她一只清淨無邪般的眼楮更可以輕易攝去所有人的注意──她可以讓人在第二眼後就決定她是很美的女人。
巴結完了主人,狗兒多多最後決定跑回方無邪身邊繼續補充睡眠。方無邪一手輕撫著它柔順光滑的長毛,表情有些出神,似乎根本沒意識到穆次風的存在。
盯著她悠然出神的模樣,穆次風第一次怠到他所向無敵的魅力正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
天!這女人可真是特別……
「呃……」穆次風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口,方無邪突地轉過頭,充滿靈秀的黑眸盯向他。
「你們都是怎麼處置殺手?像我這種失敗的殺手是怎麼被處置的?」她開口,清清柔柔的聲音一如他為她設定的。
沒料到她一開口竟問出這麼尖銳冰冷的問題,穆次風不免怔楞了一下,這才揚了下眉,專注地看著她微顰的麗容。
「那要看情形──招出一切,最多只是武功被廢,而通常被廢了武功的殺手自然無法再成為殺手;另一種堅持不招供的人,下場只有死路一條……」帶著深思的眼光,穆次風的嘴角抿成微笑狀︰「而像你這種情形,喪失了記憶無從招起,對你的處置方法自然不適用這兩種……」
在她周圍有一層看不見的牆,將所有人摒拒在外;可是即使冷冷淡淡、遙不可及,她渾身所散發某種莫可言狀的靈質之氣,仍輕易引人流連目光。
若非穆長風的親口證實,他實在很難相信眼前這寧靜的女子竟是一名殺手!
「不是殺了我,就是放了我!」方無邪平靜地看著他,淡淡的語調蕩漾在清冷的空氣中,更顯出一抹詭譎的殘忍。
昨夜發生一切,不是一場夢!昨夜那個有著強烈佔有欲的男人,又再次攻破她所有的心防、讓她失去控制。他堅毅地逕自決定她是屬于他的,他不容抗拒地侵佔她所有的空間,甚至那個令她無名喜悅的唇齒相觸……她的憤恨、她的心慌、她的不安、她的所有情緒全傾瀉在他依然溫暖的胸懷里,彷佛她是早倦了的小舟,而他是她最後停泊的安全港灣……
後來她是怎麼了?次日醒來,她就這麼呆坐著良久,想起了一切,卻想不明白最後她是怎麼睡著,而他是何時離開的?方無邪發覺,只要一想到他,她的心竟然會有一種奇異的酸澀與疼楚,而這兩種心緒間還夾雜著一絲令她不解的……喜悅!?
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討厭這分陌生的感受,而為什麼只有他能帶給她這種全新的感覺,正是她想明白的。
眼前這年輕男子跟穆小風一樣,有一雙燦若朝陽的眼楮。他很聰明,而且他知道很多事情。
方無邪看著他,恍惚間,似乎見到了另一個影子……
一個令她迷惑的影子!
「不能殺了你,也不能放了你!」穆次風舒服地伸長著腿,顯得十分悠哉,似乎沒將這問題當成是問題。依他大哥先前的個性,被他抓到的凶手早該按規矩嚴刑逼問,通常沒死也半條命了,方無邪還能完整無傷到現在,不只因為她失去記憶,而是──最大的原因該是他吧!
「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她靜默片,刻突然道︰「如果我在恢復記憶之前死了,你們還是得不到你們要的東西……」
穆次風雙眉之間微蹙起來︰「你不該想到死這個問題!」
「人不都是要死的嗎?」輕描淡寫,卻留下一抹懸疑的意味。她不再看著他,轉過身去。
他挑起眉,敏銳地似乎听出了什麼。「你……」
陡地,一陣鮮活悅耳的叫喚聲打斷了他的探尋。
無邪姊姊,無邪姊姊……咦?二哥,你怎會在這里?」是穆小風。
她一身俏麗綠衫,渾身充滿青春活潑地蹦蹦跳跳跑進後園子,一下子間,彷佛也將燦亮的陽光帶了進來,在老遠處,她就直喊無邪姊姊。很意外會見到二哥穆次風,然後她大眼一溜,看向柳樹後的方無邪。
「你們在聊天嗎?二哥、無邪姊姊?」模模多多湊上來的大頭,穆小風亮著眼楮,笑咪咪的問。
穆次風瞧了站起來的方無邪一眼,也跟著站起來。看穆小風一臉好奇的模樣,不由促狹地一笑,然後伸手在她上拍了一下。
「大人講話,你這小丫頭來湊矢麼熱鬧?」
「哇!臭二哥,又打人家!壞蛋!」穆小風柔著小,跳起半天高,不滿地瞪著笑得很賊詐的二哥,嚴正地抗議︰「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以再打人家!?我要跟大哥說你又欺負我!」
穆次風雙手環胸,唇邊帶著十足戲謔的笑容︰「十四歲還算小丫頭,想長大,過幾年再說吧!小娃兒!」
穆小風最大的願望就是快快長大。沒想到她二哥不支持她也就算了,竟然每次逮到機會就刺激她。!如果她會不大一定是他害的。
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決定當他是隱形人地直接晃過他面,前親親愛愛地勾住方無邪的臂。
「我們別理他!走!無邪姊姊,我們趕快到偏廳去,孟大夫來了……」她拉著她就要走。
「孟大夫?」方無邪不明白穆小風在說什麼。
「大哥請他來看看你……」穆小風注意到她的疑問,卻沒注意到自己奇怪的語意。
「為什麼你大哥要請他來看我?我不認識他!」方無邪秀眉略略上揚,停下步子。
穆小風發現自己使勁力氣,根本拉不動方無邪半分時,這才回頭︰「咦!?你怎麼不走了?」
「笨丫頭!如果是要孟大夫替方姑娘看病就說清楚,你說話省文簡字的,難怪人家不想理你了!」穆次風好笑的聲音從她們身後傳來。
穆小風古靈精的小臉上滿是迷惑,腦筋一轉,終于恍然大悟。扮了一個俏皮的鬼臉給他,然後才笑著對方無邪說︰「對啦對啦!孟大夫是來為姊姊看病的。大哥今天一早就派人去請孟大夫已經來了,大哥要我來帶你過去……」
「我不需要看大夫!」她抓住穆小風的手,烏黑的眸子堅定地望著她「才怪!前些日子我看你有時臉色都好糟,問你,你都說沒事;連大哥也注意到了,所以才為你請大夫來看看……無邪姊姊,你就讓孟大夫看看嘛!好不好?」穆小風搖搖她,關切認真的神情實在讓人難以拒絕。
起碼方無邪就難以拒絕。
在一陣「望、聞、問、切」之後,年近古稀、鶴發蒼蒼的孟大夫顯然看不出他的病人有何異常之處,倒是開了些補身的帖子,讓方無邪能把細瘦的身子養健康些。
「我不是說了沒事嗎?」待下人送走孟大夫後,方無邪對穆小風說。
「可是……」不知為何,穆小風就是還有一絲的不安。
「大夫說沒事了,你還替我擔心什麼?」沒略過她眼中的擔憂神,色方無邪唇角微揚,步至她身前。「小風,為了你的關心,我會保重自己,好不好?」
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地一轉弄,穆小風的臉突然閃現淘氣,但卻出人意料地甜美的笑容。
「無邪姊姊,不止是我,連大哥也很關心你呀!」
一句彷佛坦率天真的話,卻讓方無邪在猝不及防之下楞住。
似乎有點兒滿意她的反應,穆小風笑得更甜了。
「無邪姊姊,你知道嗎?有一天我在我大哥的書房里發現一張畫像哦!而且呀……而且還是一個姑娘的畫……我大哥是英俊沒錯啦,可是他也冷酷得嚇人!想當我大嫂的人通常先被他迷去了半魂,再被他冷酷無情的表情駭去了半魂,再有心于他的人都被他的閻王臉嚇跑了,連帶害我至今想有個大嫂喊的機會也沒……呵呵!沒想到大哥竟然在他書房里偷偷藏了一張畫……嘻!」穆小風笑得太古怪了,一雙眼還記得隨時往方無邪臉上瞄。
心念一動,方無邪不自覺地擰起眉。她並不會注意到穆小風作怪的語調,倒是她的話令她神思恍惚了起來。腦中浮現穆長風和另一個女子相偎的身影……
她有分迷惘和荒謬的感覺,描繪不出能站在他身邊的女子該是怎生模樣……不!是她不敢去描繪、不敢去想像……怎麼回事?她不敢呵!
「無邪姊姊!」有人扯她的衣袖,將她從出神的境界拉回來。
方無邪終于注意到她湊到她面前,穆小風那張絕美靈秀的臉正泛著某種愉快的笑容。
「你在發呆對不對!?」她很有深意地問。
她……呃……確實是在發呆!為了那個……惹她無由心煩的男人!
向來寧靜無波的心,並不怎麼習慣此時這種令她無助的躁亂感,所以方無邪站起來,往門外走去。似乎想藉此甩掉那莫名其妙的感覺。
只是她才步至門前,門突然被打開,隨即一個高碩的身影大步跨了進來。
「咦,大哥,你來啦!?」穆小風首先叫出聲,卻用笑咪咪的神情,按地不動地繼續坐在那里盯著兩人的舉動,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方無邪被他擋住,只好停下,視線由下往上移,最後卻留駐在他胸前的衣襟上,摻柔著一絲異樣心情地不肯再向上。
兩步便佔據她跟前的空間,穆長風緊貼著她身前站立。而他渾身屬于男性的強烈氣息像宣告什麼似的,一下子攫去該屬于她的空氣……
她想也沒想向後退了一步,沒料到一雙長臂如影隨形倏地伸出來,扣住她的肩。
方無邪心一跳,有些倉皇地迅速抬頭看了他一眼,卻不期然被他全然冷肅的表情震懾住。
「孟大夫替你看完之後怎麼說?」專硬的聲音透露出一絲關,切執意地望進她的眼。穆長風問她。
「他……」她根本無法別開眼、無法掙開他的錮制。低低地說。
「他說無邪姊姊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若不好生照顧,恐怕……」冷不冷出聲截去她的話,最後還賣關子、吊人胃口地留下一句余韻。穆小風正經八百地好像真有那麼回事。
「孟大夫真是這麼說嗎?」
「不信你問無邪姊姊嘛!」穆小風老神在在。「不過為了不讓你擔心,無邪姊姊一定說沒事。她剛剛一直要我不能讓你知道,可是我覺得這種事是不能隱瞞的,無邪姊姊,你說對不對!?」她還挺義正辭嚴哩!
「小風你在胡說什麼!?」方無邪震驚地一時無暇去顧及因他的靠近,再次造成的心緒不整,轉頭連忙想制止穆小風的胡言亂語。
穆小風聰明地揚揚手上的單子︰「大哥,我下去派人替無邪姊姊抓藥!」像陣旋風似,她匆匆跑掉了。
在留下一堆爛攤子後,她竟敢就這麼溜掉!
方無邪伸手想把她揪回來,不料她自己反被揪進一具寬闊溫熱的胸膛里。
「……你……我……我是……」是穆長風。方無邪被那緊貼的男性體溫嚇了一跳,在他懷里不安地扭動著。昨夜的回憶霎時又沖回她腦中,讓她的臉蛋不由自主一直臊熱起來。
「我知道你沒事。」摟住她馨香滿身的嬌軀。低首,他的唇滑向她的耳邊說。「你知道!?」隨著他說話的吐,息吹拂著她耳畔一陣癢,方無邪搖著頭企圖躲過。
他成功地攫去她九分半的心思,僅利下半分可以去听清楚他說了什麼話。
「方才我遇到孟大夫……」他又在對她呵氣了,根本沒打算放過她。
難怪!
方無邪懂了。在明眼人面前說瞎話,看來穆小風這回是糗大了。
「為什麼你沒說?」
「不想擾了她的玩興。只要你沒什麼事就好……」他看著她的眼,說。
「如果我真的有事呢?」反抗似的,方無邪瞠視著他。
他的眼楮眨也不眨直視著她,問話是犀利的︰「莫非你比孟大夫更清楚?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了什麼事了!?」
他的眼光可以將她逼得無所遁形。方無邪卻依然勇敢地迎視著他︰「就算我恢復記憶,就算我告訴你一切的事,你還是不會放我走,不是嗎?」
穆長風嘴角微彎,抓取她頰旁一綹青絲秀發在指中纏繞。
「顯然你沒忘記我說過的話。」他的聲音意外的溫柔,似乎已從她話中得到他要的答案。
趁機奪回她的發,方無邪也趁機月兌離他的範圍。
「想忘也忘不了!」她淡漠著語氣。極力克制他所帶給她翻騰洶涌的情緒。「你喜歡將一切掌控在你的手中,連我也只是在你掌握下的一個東西而已。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穆長風大步一跨,輕輕松松又將她鎖回他的範圍內。
「你能早明白這一點就好!」一手攫住她小巧秀氣的下巴,不容許她美麗無邪的眼楮看著除了他以外的地方。「我更要你明白,我說話算話。如果你沒忘記我說過什麼,最好牢牢記住它……」他的語調慢悠悠,卻隱含著絕對的堅定。
「你要禁錮我一輩子……」倏忽腦中躍出一個面孔,讓她下意識地微合上眼,而且莫名所以地打了一個寒栗。
穆長風注意到了。眉峰一挑,銳利的眼楮逡巡著她突然變得蒼白的臉色和遙遠空洞的神情。
「發生什麼事?說!」沒錯過她眼中閃過一抹回憶,但卻恐懼的眸光。雙手扶住她的頭,他堅持要知道有什麼被她憶起了。
同一張男人的面孔!昨夜她腦中也是閃過這個面孔!而且……這個溫和的平凡面孔讓她不由自主地害怕……
他是誰?
「……沒有……沒事……」她的頭在他寬厚的巨掌中摩挲著,否認。回避穆長風炯亮烏黑的眼。
「有事!」定住她的頭,執意望進她的眼,不容躲藏。穆長風確定她的小腦袋一定想起了某種東西,而且她並不怎麼喜,歡甚至是讓她害怕的畫面。「我不許你對我有任何隱瞞,說你想起了什麼,無邪,說!」他的表情嚴厲。
「一個男人……只是一個男人的臉孔……」方無邪知道瞞不過他銳利如神的眼楮,只好輕聲道。
穆長風的眉頭重重地皺起,繼續以灼人的眼神看著她。
「就只是一個男人的臉孔?你認不認得他?」
她搖搖頭。一股冷顫卻沒來由掠過她的背脊。
「你在發抖!」穆長風沒有忽視透過指間由她肌膚傳來的輕顫。凝視著她蒼白卻依然堅毅勇敢的模樣,對她早不容置疑的憐惜與深情霎時又全涌上他的心。
他早已愛上這個欲置他于死地的殺手了。
在她不肯屈服于鞭打下時,她勇敢無畏的模樣震懾了他;而她那一雙彷佛天地間取清亮無邪的眼楮更讓他為之深深眷戀。帶她回來並沒有很大的期望她能說出重要的情報訊息,他自己很清楚大半原因只是單純地為她。
她是殺手也好、尋常人也罷,他是要定她了!
不要的,他不屑一顧;只要他想要的,他就會不擇手段去攫取,然後擁有。而且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由于這分自信與個性,使他成了敵手眼中鐵血冷酷的象征,也使得他成為南方船業的龍頭。
而方無邪是他要的,他很確定這一點!
恢復記憶,她是殺手,他的;沒恢復記憶,她是方無邪,他的!
所以,恢不恢復記憶、是不是殺手,她沒有選擇的余地──是他的!
穆長風可不允許她出一丁點差錯。
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整個摟入懷中。他的聲音一點也不冷硬,反而低低柔柔,似乎要將她融化。
「既然那個男人令你害怕,听著,無邪!我要你別再想,別再想那男人的事!把他忘了,听我的話,把他全部忘掉!無邪……」
這回沒有掙開他環護的懷抱。靜靜地,反而在他溫暖的懷中,享受到一種全面包圍著她的安全感;而他低沈柔緩的嗓音,竟像催眠似的,她真的漸漸忘去那男人的事,她的所有意識似乎只容許這不顧她意願就霸佔著她的男人的存在──這個霸道又溫柔的男人!
她還是不明白他!他對她,不該是這樣啊!照穆次風的說法,被捉到的殺手通常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了;而他,除了最先那幾鞭外,對她比較像樣的刑罰也不過是把她囚禁在房里而已,離「生不如死」還有一大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