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虧,月盈,日落,日升。
時序輪轉,轉眼,已是飄雪的冬日。
「阿雁,休息一下,快來吃午飯。」
依舊的稱呼,不變的問語,不同的只有說話的人而已。
「好,就來。」楚雁潮抬頭一笑,利索地將文件存檔,推開椅,步向小休息室。
時光飛逝,眨眼之間,她已調至星亞頂樓工作四個多月了。由初來時的生疏無措,到漸漸適應,隨著相互間的不斷了解,她慢慢地與頂層的這幾位白領麗人熟識了,明白了彼此的脾性。
身為總裁秘書的王亞莉吐字如珠,嘴上功夫甚是利索,但卻有著軟心腸,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總裁助理劉麗華行事干練,狂風般的個性令不少男兒汗顏膽怯;行政助理張曉穎則整日樂呵呵,迷倒了不少花痴男……
一個個聰慧的巾幗紅顏,一位位精明干練的紅粉佳人。
她喜歡她們。在她們身上,有著她兒時的偷偷的夢想,她其實也想變成這般的人啊,身懷一技之長,挺胸抬頭昂立于時代的前端,不讓須眉。
可是,心甘情願地隱在武司敖的背後,使那小小的美夢如泡沫般消逝了。可她不悔。
她的工作範圍並沒有如阿敖講的那般,整理一下總裁的辦公室,偶爾泡杯茶給他,而是非常的隨機。
星亞集團規模甚大,旗下員工逾萬,僅在星亞大樓上班的員工,已達幾百人,工作繁重到人人步履匆匆的地步。偌大的業務量,常常使人喊吃不消。而身為領導核心的總裁室,工作量更是多到每日的加班如同午飯般平常。
她于是開始了不同于在清潔部時的匆忙工作,幫忙整理資料,接濾來客電話,收發傳真,聯絡各部門……
有一點點累,卻過得越來越開心。
她慢慢學會了使用電腦,學會了打字,學會了文件編輯,漸漸地敢挺胸抬首與陌生的訪客交談,話語不多,卻流利,態度也能做到不驚不慌。
她的臉上,悄悄有了笑容。
因為,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自信。
原來,她也可以昂首挺胸地微笑;原來,她也可以做到別人能做的;原來,她也並非是一無是處。
也因為,在這里,她同阿敖站在了一起。
雖然,只是偶然間一次交錯而過的視線;雖然只是上下屬之間的一兩句公事交談;雖然,只是他伏案辦公,她靜靜打掃屋子的那短短一刻的無語相處……
她與他,卻因這一次視線交錯,因這一句工作交談,因這一刻的無語相處,改變了許多。
至少,他不會再對她時常的冷言嘲諷;至少,他不會再對她不聞不問;至少,在不經意間他會轉告她,他又要出差的消息;至少,他不再對她冷淡相視,會在她力不從心或忙不過來時,不留痕跡地幫她一把。他和她之間,似乎有了一絲絲溫情。
這就夠了。她只祈求能與阿敖多接近一點,別再如先前般的冷漠、疏離,別再相互的刺傷——這就夠了。
再貪太多,會挨老天罵的——
******——
「阿雁,發呆傻笑夠了沒有?」總裁助理劉麗華癱趴在圓桌上,有氣無力,「快快將我的便當從保溫櫃里取出來啦!」在星亞每一層,均有員工放置午餐便當的保溫櫃,以方便員工用餐。也不知是從何時留下的傳統,星亞的員工習慣自帶午餐,中午同伙伴們交流感情。
「啊,來啦!」楚雁潮無聲地一笑,拎起眾人的午餐盒快步跑到幾個人團團圍坐的桌前。呵呵,又是八卦時間了。
同這些白領麗人處久了,早已熟識到互喊姓名的地步。
「阿雁——」接過楚雁潮遞過的便當盒,王亞莉突然賊賊一笑,「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呀,笑得這麼開心?」
「沒、沒有啊。」她低首開始用飯,意在閃避。
「沒有?」坐在她身旁的張曉穎單手托腮,斜斜地睨她,「臉都紅透了,還說瞎話?喂,偷偷告訴我一個,是不是心動了?」年齡都在伯仲之間,早已習慣了互開玩笑。
「哈……」一旁的王亞莉首先不給面子地笑起來,大失人前的優雅,「阿雁早死會多少年了,還能動哪門子心?」瞧一眼溫良賢妻模樣的楚雁潮,用腳指頭也能猜出她絕不是紅杏姑娘——愛出牆嘛。平實堅韌的性子,只會堅持到底,絕不會中途改弦易張的。
「喂——」張曉穎無力地一咬牙,「死亞莉,你拆哪門子台?誰說結婚便是死會?遇到再次心動的人,心儀一下沒什麼吧?」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沒什麼地久天長,快樂當前就好嘛。
「你們別吠了成不成?」另一端依舊癱坐著的劉麗華無奈地送兩枚白眼球給兩人,「阿雁快被你們侃得落荒而逃了。你們千萬不要把你們的新新思潮強壓到我們老實的阿雁身上哦。不過,阿雁——」她蠻有興致地也轉向幾乎將頭埋進飯中的楚雁潮,「你到底想到什麼色事了,笑得那麼甜蜜?」那淺淺的笑容里含著滿足、幸福,像極了熱戀中的女人。
「真的沒什麼呀!」她慌慌地搖頭,頭不敢抬起一分,怕眾人故意的笑侃引起臉上將燃的火燒。
「喂,阿雁,你這樣敷衍我們,可不夠朋友。」王亞莉支頒淺笑,並非降罪,而是,呃,她們幾個太喜歡看阿雁手足無措的呆呆模樣,那像極了被揪住小辮子的小姑娘,可愛透了!
認識楚雁潮愈久,愈覺得她很不錯。有些女人雖沒有靚麗的外表,乍看之下普普通通,平凡得入不了眼,但看久了,相處的時間多了,便會慢慢發現,其實美麗就寫在她的臉上,隱在她的水眸里,刻在她的內心深處。簡言之,有些女人是耐看型的。
而楚雁潮,便是其中之一。
「不是不是!」楚雁潮聞言忙不假思索地抬首辯解,深恐三人誤解了她,「我只是想起了最近發生的一點點事情,才、才笑出來的。」
「什麼事呀?」王亞莉挑挑眉,決定本日的午餐八卦主角是阿雁,娛己娛人嘛!
「就、就是——」望著三雙眨也不眨的好奇明眸,她結結巴巴,努力思索該如何回答,「我原先什麼都不會,做事一團糟,是大家這麼用心地幫我、教我,我,我才漸漸明白,我也並不是一無用處,我可以、可以獨立地工作,不再、不再是社會的寄生蟲。我很感謝大家。」她艱難地吁出一口氣,好緊張!她很少能在這麼多好奇的視線下講出這麼一大段自己的心情。
「誰說你一無用處?!」
「誰敢講你是社會的寄生蟲?!」
「我去揍死那個人!」
在座的三人聞言,幾要怒發沖冠。太沒眼光了,這麼好的女人竟然看不出呀?
「不、不是,是我自己這麼以為的。」汗珠子都要冒出來了,從不知道,有這麼多人關心著她!
「你自己?」劉麗華嘆一口氣,「阿雁,不是我講你哦,你不能輕視你自己。」
「對嘛,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世界上沒有自己糟賤自己的。」王亞莉也點頭。
「對自己,信心要多一點。」張曉穎搖搖頭,看不慣楚雁潮的自卑心理。
「我現在也是這樣想的啊!」感激她們的心意,楚雁潮發自內心地一笑,「謝謝你們。」是充滿生命力的她們,用青春活力感染著蒼白的自己。
「無聊。」王亞莉揮揮手,「這麼見外呀?你若真心對我們,就告訴我們一些趣事啦!」最為好奇的便是阿雁那位從沒露過面的秘密老公。「例如,你結婚多年的親親老公如何呀?」
「老、老公!」差一點被口水嗆死。
「對嘛,說一說你老公啦!」另外兩人也俱是好奇之色。
「有什麼可說的?」臉上騰起大火。
「沒什麼好說的嗎?」劉麗華眨眨眼,與同謀們交換一下眼光,「那這樣,我們問,你來答——不準拒絕!」
「好、好吧!」只得咬咬下唇,凝神屏息。
「他帥不帥?」最為關注的女人問題。
「帥。」否則不可能成為星亞眾女子的夢中情人。
「對你如何?」問題二。
「很好啊。」她一笑,憶起快樂的少年時光。
「你們怎麼認識的?」問題三。
「認識?」不由將視線凝往不知明的地方,悠然笑語,「我是孤兒,被他家收養,自小一起長大,有了感情,便結婚了。」他和她同有的少年時光,是她一輩子也不會忘卻的美麗。
「這麼——簡單?」不可思議。
「錯,這叫浪漫。」
「也錯,這該稱為童養媳。」三人將主角放置一旁,徑自討論。
「那,你愛他嗎?」三人齊唱。
「愛,很愛很愛。」輕輕地,她坦言。愛他啊,若不是因為愛他,她豈會甘心情願走到這一步?
「那,他愛你嗎?」最為關注的問題。
「愛啊,他怎會不愛我?我是他妻子,這一輩子他惟一的妻子——他不愛我,又會去愛哪一個?」她嘆息一笑,埋首輕撥米飯,不想止她們瞧到她內心深處的惶恐與不安。阿敖愛她,在十年前她可以回答得理直氣壯,回答得斬釘截鐵;可,現在,她卻看不清他的心。
問話的三人不由再互視一眼,極有默契地轉移話題,不想讓阿雁傷心——其實,她們都看得出,阿雁的生活並非如意。
人人有難言之隱,家家有難念之經,她們不是佛祖,無力去管。
「啊,我突然想起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張曉穎猛地彈出一記響指,興奮地大叫。
「什麼啊?這麼激動,」王亞莉配合地一笑。
「就是——」用力地指向垂首用飯的楚雁潮︰「阿雁,你先生和咱們偉大的老板相比,哪一個比較帥?」
「對、對!」劉麗華也興奮地一笑。
這,怎麼比?她傻眼。
「快講快講!」三人才不理會別人的難處,只想搜集一些小道消息。
「沒、沒……」她實在不知怎樣回答。同一個人,怎樣比較?
「講嘛,不要不好意思嘛!反正咱們偉大的帥老板出差未歸,不會被听到啦!」
「我——」既便阿敖不在現場,她也講不出來呀。
「哎呀,還是我們問好了。」折衷之法。
「對,我們還是提問,你要照實回答喔。」
「不準反對喲。」嘻嘻,吃定了阿雁的羞于言辭。
「好、好吧?」楚雁潮只得舉雙手投降,一個小女子,斗不過三只千年老妖啦!
「你先生是個怎樣的人?」
「嗯——」她歪頭,憶起她的阿敖,不經意地顯出女人的嬌態來,「他其實很惡霸的。一切總是以自己的喜好為準,常常吼來吼去。即使是為了我好,也是惡聲惡氣的,不準我這,不讓我那,管得我幾乎寸步難行。」可卻被管得心甘情願。
「這麼——惡?」瞪大媚眸,只看一眼沉浸在幸福中的女人,劉麗華才不信。
「和咱們大老板根本沒法子比嘛!」王亞莉也聳聳肩,「咱們老板待人和藹親切,斯文至極,優雅至極。」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的假,可還是可以稱之為紳士一名啊。「你們能想象咱們老板對人吼來吼去嗎?」
想象不出來嘛!
「阿雁,你有奴性哦。」
「奴性?」她?
「對呀,身為一名新時代的女性,要有自己的行事風格,要獨立,要自主,不能被強壓的。你是他的妻子,不是一匹馬耶。」
「馬?」扯得上她嗎?
「對,女人不是一匹被騎來騎去的種馬,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張大小姐,你沒常識呀?種馬是指男人吧?」
「死亞莉,挑我語病呀?」
「你們別吵了。」劉麗華癱在桌上,恨死離題萬里的同伙,「咱們在討論承雁的老公是不是比咱老板帥的問題。」
「啊,抱歉,離題了!」王亞莉拍拍頭。
「不會生氣吧,阿雁?」
「哪里會呢。」楚雁潮輕輕一笑,「我想你們誤會了,我先生其實是很好相處的一個人,只是不太會表達自己的內心而已。」
「不會用說的?」張曉穎賊賊一笑,「那麼他怎樣表達自己的情感呢?喔——」她拉長聲音,我明白了,他是行動一振,對不對?哇,你好‘性’福喲,阿雁!」呵呵,臉上著大火了。
她惟一的感覺是,她要鑽進桌子底下。
「曉穎,別逼阿雁了。」王亞莉也一笑,「阿雁要躲進洗手間了喲。」
嘻嘻哈哈的,小小的休息室塞滿笑聲,幾個女人笑成一團,無人有心情用飯。
「阿雁,有機會將你老公拿出來秀一下啦!」
「對呀,咱們也好比較一下,看看你老公到底比老板帥不帥!」
「選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天下午好了,反正今日事情不多,咱們集體逃班好了。」
「對呀,老板不在,咱們是老大嘛!」
眾家女子頓時一拍桌面,大事底定,群雄激昂。
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不緊不慢地由敞開的門板上響起。
「老、老板?!」
四雙眼楮一下子圈定在倚門而立的男子身上。
「好久不見哪,眾位女士。」悠閑的清朗問候,不見一絲火氣。
哇——被抓包了!四個女人,四種表情,一種心思。
「看來幾位工作得很愉快,工作量不算大嘛!」男子哼哼哼,挺拔的身形毫無壓迫感。
「哪、哪里。」王亞莉身為大姐大,只得硬著頭皮擠起笑臉,「老板不是三日後才會趕回嗎?怎麼提前起駕回宮了?」雖說跟在大頭目身邊已非一兩年,但這位總裁的心思,還是猜不透的。
「耳朵老是發癢,便回來了。」不輕不重,男子聳聳肩,帶笑的臉龐上尋不出任何端倪。
「是、是嘛?」王亞莉扯起唇角,用腳踢一踢身旁的劉麗華,示意她接話。
「啊,總裁,吃飯了沒?要不要我下樓去買一份便當來?」劉麗華只得接過話茬。
「不用了,謝謝。」武司敖點點頭,「我很抱歉打擾了幾位小姐的用餐時間,不過,我想問一下,前天那份關于馬來西來投資案的文件,是誰傳給我的呢?」
四人互視一眼,不明何意。
但發傳真的人只能舉手招供,「是我。」楚雁潮乖乖舉手,心里甚是不安,她出錯了嗎?
「哦,是楚小姐呀!」武司敖又點點頭,親切的表情看不出一絲怒火沖天,「那麼麻煩楚小姐到我辦公室來一趟。」伸掌邀請。
「總裁,文件是我過目後請阿雁傳真給您的,文件的內容她並不知情。」劉麗華立刻為楚雁潮月兌罪。
「是嘛?」武司敖勾唇一笑,邀請的姿勢未動一分一毫。
楚雁潮低嘆一聲,將未曾吃完的便當盒放到桌上,站起身來。
「楚小姐,你可以拿著你的午餐,不用客氣。」
拿著擺樣子呀?王亞莉嘟噥一句。
「對了,王小姐,明天會議要討論我此次澳洲之行的投資方案,麻煩你們幾位在下班前整理好資料,今晚我想先看一看。」聳聳肩,武司敖笑得輕松至極,「不會太為難吧?」
「當然不會。」死定了!原以為老板三日後才能回來,是以資料尚未整理。天哪!半天,她們三個上吊比較快些。
再也顧不上受難者,三人急急跑回各自地盤,準備忙個昏天黑地。
「啊——」跑出小休息室的王亞莉又急急倒回武司敖身前,滿臉希冀,「老板,等一下!阿雁——」
「今天下午我想我最好親自教導一下楚小姐,看看傳真機到底該如何使用。還有事嗎,王秘書?」
「沒,沒,那就辛苦老板了。」看來不能找到幫手了。
「請吧,楚小姐。」依舊紳士地點頭一笑。
楚雁潮抿緊唇,伸手拎起自己的便當,跟在武司敖身後,步向不遠處的總墳墓辦公室。
她,到底傳錯了什麼文件?
努力回憶,卻憶不起一點當時的情景,不知不覺地跨過那扇厚實的門板。
門在她身後緩緩關合。
她的身前,是像一堵門般的厚實軀體。
她抬首,窒息在火般的氣息里。
一月多的分離,相思,早已成災——
******——
怎樣的感受,才是幸福?
她低低一嘆,將面龐埋進溫暖的胸膛,閉目靜靜傾听那沉穩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
啊——
忍不住將手環上那瘦勁的暖暖軀體,更加貼近她的眷戀,偷偷地揚起唇角,這——便是幸福吧。
下午那瘋狂襲來的火熱情潮幾乎將她淹沒,阿敖從沒有那麼急切過,宛如一位奔走于沙漠地帶的旅人,瘋狂地痛飲著甘洌的清泉,就在那偌大的辦公室中,與她緊密糾纏了半天。
沒有一句言語,沒有一聲問候,他只是將她霸佔在臂彎里,與她十指交纏。
瘋狂的最後,她累得昏昏睡去,一覺醒來,早已華燈初上,而她已置身在自己的家中。
天哪,他是怎樣將她偷渡出公司的?!
她,笑起來。
「醒了?」惺忪的暗啞由她頭頂響起。
「嗯。」她的頭不敢抬起。
「還累不累?」緊貼在她臉旁的胸膛輕輕振動,使她心跳如鼓。
她搖搖頭。
「那好,我餓了。」
呃?
「你沒忘記我到現在還沒吃過一粒米吧?」炙熱的氣息噴向她的耳,「我賣力了這麼久,你連一頓飯也不想施舍給我嗎?」
啊——
她恍然大悟,忙撐手坐起身來,「我去做飯。」隨手披上散落一旁的衣衫,下床,奔向小廚房︰
不吵,不鬧,不互相刺探、嘲諷,這樣平靜的相互依偎,便是幸福吧!
他靠坐起身,黑炙的眸凝住那輕快奔出臥房的小女人,無聲地一嘆。
他的阿潮!
近二十年的朝夕相處,他從沒經歷過此時的幸福感受。
當他站在敞開的門外,望著揪痛他心的女人輕輕吟出愛他的天籟之音時,他幾要興奮得大聲吼叫起來,他的阿潮哪,愛他!
他知道阿潮愛他,很愛很愛,他一直知道,可他從沒想象過,他的阿潮會在人前明明白白地講出來她——愛他。
那一刻的洶涌激蕩,他無法形容。
那時,他惟一能做的,便是愛她,便是與她十指交纏,便是與她相依相偎。
憶起那半日的瘋狂,他禁不住低笑起來。
冷靜如他,從沒有在公司中那般性情放縱,熱情如火過。
但兩個相愛的人,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是不是?阿潮愛他,他愛阿潮,不是嗎?
下一秒又皺起眉頭,腦中不覺閃現出阿潮那時的惶恐與不安——在講出「他愛她」之時。
阿潮難道對他的愛,不確定嗎?
沉思一刻,再也坐不住,舉步跨下床,去尋那個他愛到生命終了的女人。
她竟敢不清楚他的愛!
這賬,有的算了!
「阿潮。」倚在門板上,他輕喚著在廚房內忙得不亦樂乎的小女人。
「啊?」楚雁潮不知所以地回頭應一聲,又立刻轉回頭去,「飯等一下就好。」
「我有事問你。」怎麼,回頭多看他一眼也不肯呀?
「哦。」她低頭輕輕應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武司敖不覺有些火大,大跨步邁到楚雁潮身後,長臂一伸,將瘦弱的身軀困在自己與流理台之間,逼她轉過身,「你為什麼不肯看著我?」
她詫異地望向那惱慍的眸子,不解其意。
「我有事問你。」他重申。
「你講。」雙手在身後緊提成拳,努力克制不斷在血液內流竄的悸跳——阿敖沒穿衣服!天哪,她不是哪。
「我——」他在那清澈的眸光里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啞啞低語,「我,我真的很惡霸嗎?」心里,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以及害羞,他早已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為什麼還是不敢大聲示愛?
「惡霸?」她無意識地重復,而後猛地回過神,老天!阿敖听到了下午時她對他的評價。
忍不住聲吟一聲,她將頭埋到他的胸前,鴕鳥似的想埋起自己。
他,會不會生氣?
「阿潮——」他伸指硬是抬高她的頭,逼她與自己靜靜對視,「我知我常常凶你,可我——」他咬咬牙,鼓起勇氣,「我一直關心著你,我的眼里一直只有你,你明白嗎?」二十年,他的眼里只有她一個女人,早巳習慣了有她的陪伴,兩人之間的默契早巳形成,許多話,從不用講出來,兩個人便會心靈互通,他從沒說過愛字,從來不曾。
她不語,只復又將頭埋進他厚實的胸膛,雙手,悄悄環上他的頸子。
阿敖仍愛著她!
發熱的眸緊緊閉合。
「阿潮!」他卻不依她的無語沉默,懊惱地嘆一聲,他逼自己再敞內心,「這些年我知我對不起你,不該將所有的過錯一股腦地全推到你身上,爺爺的過世、武伯的——」他的唇,卻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捂住。他不再言語,只將目光凝在那含淚的眸光里,與懷中的人無語凝視。
什麼也不要說。
她的眸這樣講。
可我對不起你。
他的眼楮有些發澀。
我愛你。
她含著無限的愛意,眨動泛起霧氣的水眸。
他閉一閉雙眸,輕吻一下那依舊捂在唇上的手掌,輕輕用手握住,與她十指交纏,啞啞低語︰「阿潮,我一定要說。」將頭埋到她柔暖的頸間,他吮上他的一生眷戀。
「這一個多月我除了工作,其余時間都是在想你,想我們這風風雨雨的二十年。我從小身旁便沒有多少親人,沒有人教過我該如何面對親情、愛情。我總以為只要將你緊緊鎖在身邊便好,只要我不放手就好,可——」他啞聲低嘆,「我錯了。自從你調到頂層以來,我一直在擔心,我怕你學會了謀生之技,因為你如果離開了我、不再需要我了,我該怎樣去抓回你?我該如何鎖住你的心?」
他痴痴地一笑,「可直到今天我提前趕回來,直到我听到你的愛語,我才知道,我的一顆心可以放下來了。這幾個月,你變了很多,不再少言,不再浸在我強加給你的悲哀之中,你快樂了許多。于是,我想,擁有一個木女圭女圭般的你,還是擁有一個活生生的、有喜怒哀樂的你,哪一個會更好?」
她抬手,輕輕撫向他濃密的黑發。
「我想要你快快樂樂的。」他低啞地一笑。
她的心一顫。
「所以,我決定了。」他抬起頭,與她眸光纏綿,「我想和你重新開始。」
寂靜的月夜里,只有他和她怦怦的心跳聲。
互視的眸中,只余他和她無盡的愛戀。
「好。」仿佛一世紀的時光從他們中間悄悄溜走,仿佛海枯石爛、滄海桑田在他們身後不斷變幻,她終于輕輕應了聲。
「阿潮——」他急喘。
「忘了過去,重新開始。」她緩緩彎起紅唇,緩緩漾起久違了的笑花,流光從眼中緩緩溢了出來,她顫了顫唇,「一切,重新來過。」
炙熱的唇,輕輕印上她的,將一聲聲的低嘆,將無盡的愛意、眷戀盡悉吻進她的心間。
「我愛你——」
他的愛,第一次明白地奉在了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