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反復的浪濤聲,不吵,但很洶涌,在接近月圓漲潮之際,會愈來愈強烈。
葉怡君抱著毛巾被,在半睡半醒間,思考起昨夜的承諾。
提供溫暖,以誠實不說謊為條件,可以撒嬌程度的任性,做彼此兩個禮拜的好朋友。
她和那個男人如此約定的。
噢,雖然有點大膽,但還滿奇妙的,第一次和人「做」朋友,而且還是好朋友,真是個與眾不同的約定。
葉怡君不由自主的笑了,抱著毛巾被在床上滾來滾去。
唉,星期一要上班,她不可以再繼續賴床了。
才理智的這麼想,五感醒了大半的小女人,聞到一股名叫美味的香氣。
她像是迷糊的小狗,以鼻子帶領全身上下緩緩坐起,然後被拖著走般的打開房門。
迎面而來的除了香味,還有--
「嘿,醒啦?蛋要煎兩面還是一面?」賴慶國站在葉怡君客廳兼書房兼飯廳兼廚房的小空間里,神采奕奕的問。
葉怡君還有些不太清醒,柔了柔眼,血壓太低讓她尋了張椅子就坐。
「弄破蛋黃,全熟,謝謝。」基本禮儀要顧,她努力擠出還有點啞的聲音說道。
得到指示,賴慶國用炒菜鍋烤吐司,用平底鍋煎蛋,還順便泡了咖啡,切了火龍果。
東西上桌時,他也清理好廚房了。
「來,今天-當女王,我來服務-吧!涂果醬還是夾蛋?」他好心情的說道。
沒想到可以當女王,但在星期一癥候群的影響下,葉怡君還滿高興不用自己弄早餐,然後趕上班。
雖然在離島上班,大部分是自由心證,但拿納稅人的血汗錢不做事,她做不到。
「夾蛋,謝謝。」第一頓就吃甜的,她吞不下去。
他還是笑得很開心,心情好到讓人生氣。
他上回出差結束是在三天前,只回家洗了髒衣服,換了行李就接著出門赴下一趟差事,有個地方可以回歸日常生活,給他一種安定感,所以平時當家里女人的奴役雖不情願,可現在做做簡單的家事也還不錯。
「來。」
他將盤子放在她的面前,自己也豪爽的大口吃起來。
葉怡君昏昏暈暈的啃著吐司夾蛋。
「我家怎麼會有吐司和蛋?」她印象中只剩蘇打餅可以啃了才對。
賴慶國恬了恬手指,擺出一個「-還有臉說」的表情。
昨天她說他可以使用這邊的電腦和廚房,他一早醒來,走到冰箱前想弄點簡單東西吃,才發現她的食材真是貧乏。
「去阿水姨的雜貨店買的,順便買了水果,這里的火龍果還不錯,滿甜的。」平時吃的火龍果只有水分,這里的還有點甜味,他喜歡。
葉怡君點點頭。
小島生活凡事自給自足,像她這種沒有求生本能的人,全靠島上鄉民的協助才能安然「活」過一年……沒死真是奇跡。
「那是阿惜婆婆種的,產量不多,難得有能拿出來賣的貨。」盡管意識還不是很清楚,但葉怡君對島上事物如數家珍。
不像女人小貓一樣啃東西,賴慶國吃完正餐,開始吃水果。
「-對島上事情掌握得很清楚,等會兒帶我去逛逛,我想了解一下這個島上的情況。」
偵察報告還是要寫,他決定按部就班的做好該做的事。
葉怡君的小腦袋上下擺動。
她不是故意要無精打彩,可是血壓很低,她沒啥活力。
「這里很小,差不多兩、三個小時就可以走完了。」她補充報告一般的說著。
賴慶國瞟了眼窗外,才七點,陽光已經很熱辣,加上海面反射,讓人睜不開眼的強烈光線,活月兌月兌能月兌人一層皮。
「有什麼交通工具可以用嗎?」還是別用走的吧,在大太陽下行走會死人的!他無法不這麼想。
過了半晌,葉怡君總算清醒,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和他開始進行早餐會報了。
「還沒到上班時間耶!現在不要討論公事啦!」她撐著剛活絡運作的頭,埋怨一般的說道。
賴慶國臉上還是露出一抹笑。
「早死早超生啦,我們討論完就出門,中午早點回來躲太陽吃飯睡午覺。」習慣到小島出差,他有一套分配時間的方法。
噢,被設計了!
葉怡君發現手上的吐司原來是交換代價。
「我不要啦!」她是公務員,才不要七點開始上班。
昨天下午和晚上,這個女人一直表現得很平淡,現在卻很幼稚,他認識的女人全都低血壓,這真是一種怪病,他實在無法體會。
能讓女人的任性表露無遺的怪病,但就病發情況看來,葉怡君真如他所想的,是一個不太任性而為的家伙。
賴慶國為了這個發現而微笑。
「喂,昨天不是說『好朋友』不可以太過任性的嗎?」他搬出昨天的協議。
葉怡君無法反駁,只能扁嘴。
啊,「好朋友」的條款也適用于工作?
「我只有一輛腳踏車。」她說得很委屈。
這個島不大,總共三輛小貨卡,其余的泰半是摩托車或鐵馬。
賴慶國開朗的笑容里有一點點殘酷,大手模著女人的頭,弄亂她的頭發。
「好乖、好乖,給-十分鐘梳洗,弄好了我們就出門巡視。」賴慶國語帶命令的說。
她揮開了他模小狗般的手,口氣粗魯的說︰「知道了啦。」
他听著心不甘情不願的話語,正在往外走的長腿停下,轉身,走回女人身邊,蹲下。
感覺晶亮發光的大眼直盯著自己瞧,葉怡君賭氣不說話,過一會兒便有些難受。
被他盯著看,她的心跳彷佛不受控制的加快。
「看什麼看啦?」葉怡君口氣加倍粗魯的問。
他笑得很開懷,像熱情的向日葵。
「出去巡一圈回來,午餐我來煮,怎樣?」經過短暫的相處,賴慶國知道她是生活白痴。
葉怡君聞言,露出笑容。
噢,她每天只有晚餐正常,早餐和中餐都吃蘇打餅,有人要煮,她當然舉雙手贊成。
「真的嗎?」
那一抹有熱度的炫目笑容,讓他笑得更開懷。
「真的,看-要吃什麼都可以。」大丈夫之言如石堅,他向來說一不二,絕不食言。
說完,賴慶國站起身,笑著離開。
被留下的葉怡君,為了可以期待的中餐,不禁露出傻笑。
「哇哇哇……」站在男人背後,順著山丘快速滑下,讓葉怡君驚聲尖叫,快意風行。
騎著變速越野車的賴慶國則是玩得樂不可支,迎著海風,用力的踩著踏板,朝著碧藍海面而行。
「嘿嘿,我們是這島上的 車族!」他笑著大吼。
听見呼嘯的海風中,有男人瘋狂的言論,葉怡君想笑的同時,又有一點擔心。
「別鬧了啦!騎太快了……哇哇哇……」
她的反對意見,再次因為俯沖的速度太快而中斷。
賴慶國活月兌月兌就是個小鬼頭。
「-把變速越野車拿來慢慢騎,暴殄天物啊!」
他完全以行動來測試車子性能。
站在他身後的葉怡君只能緊緊抓著他的肩,然後在海風的吹拂中大笑大叫。
「你這個瘋子!」
「對啊,-是這個瘋子的『好朋友』!」
「騎慢一點嘛!」
「那換-來載我啊!」
「去死啦,你這麼大一只耶!」
在笑笑鬧鬧之中,他們已經橫越了整個島,來到輪弧嶼的南方。
藍到能怞人魂魄的大海,在眼前開展到無限遠處,粼粼波光像在述說著童話故事般跳動著。
這個小島真的很美麗,安靜的美麗,平和的美麗,讓人心領神會的美麗。
越野車才停下,葉怡君已經有些腳軟的跳下車,面對那個笑得很賴皮的男人,火氣上涌,拍了他一下。
「你這混蛋!」她笑著嗔罵。
女人那一下打得不重,賴慶國一皮天下無難事,笑著下來牽著車走。
「哇,這里真漂亮,拿來度假一定很不錯。」吹著海風,他發自內心的贊嘆。
葉怡君走在他身旁,距離只一步,她覺得那是剛好的距離。
「你剛才說你已經跑了四十個島,那不是也等于度了兩年的假嗎?」
听見他說被上司惡整,派到離島出差了很長一段時間,說實話,與其說她是為他抱屈,還不如說她覺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賴慶國聞言,表情奇怪。
「噢,那是出差,是有事情要做,像-這樣長長久久的待在這里,不用忍受舟車辛苦,才叫做度假好不好?」
海風吹動他的POLO衫和麻紗長褲,讓人有一種他邊走邊飛的錯覺。
男人黑得在發亮,葉怡君眼前一眩。
「對呀,我不會讓出這個職位的。呵呵呵,羨慕吧?!」
她是逃走的,卻沒想到逃到一個仙境。
她驕傲的語氣,讓他想殺了她泄憤。
「再繼續說呀,小心我殺了-棄尸,讓-漂到公海去,這樣位置就空出來了。」賴慶國故意裝狠。
葉怡君一點也不害怕。
很奇怪,她和他認識沒有多久,可是她就是很輕易的接受他,相信他的為人。
看來她以後沒立場去責怪那些剛認識就可以玩一夜的人了。
「最可惜的就是這個島沒有沙灘,你別小看這四周,離海岸沒有幾公尺就劇烈下降超過五十公尺,拿來度假還不如開發成船只中繼的港口。」葉怡君笑著說明。
賴慶國打量了下海水的顏色,果然在離海岸的不遠處,就轉為深沉的藍色,而非淺灘的綠色。
而這一點在大部分以珊瑚礁組成隆起的海島來說,是非常難得的。
「這種深度,噸位大一點的船不需要港口,也能直接就接岸了。」賴慶國好像意識到什麼,月兌口而出。
葉怡君淺笑。「對啊,反倒是給渡船用,靠村子近的那一個港口,吃水很淺,水深十公尺,所以只能給小船和漁船使用而已。」
當兩人正在交談時,突地一陣馬達聲,遠方海面一道白色浪線接近,仔細一看,達到噪音標準的一艘白色游艇迫近,快速的往島上而來,然後飛進了右側的灣岸。
賴慶國柔了下耳孔,不敢置信的往右一瞧,站在制高點,可以看見一座標新立異的白色建築的一部分,還有圍繞在它四周高高的圍牆,和這島上的淳樸民居一點都不搭調的坐落在此。
葉怡君也被那噪音給震到,表情有些不悅。
「吵死了,有錢人就是這樣子,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感受。」
聞言,賴慶國感覺不對勁。
「有錢人?听-說的不像島上的人。」
葉怡君猛點頭。
那些人如果是島民,肯定被島上的長輩給轟出去……「听阿水姨說,那是一些有錢沒地方花的科技新貴,三年前買了南邊一大塊土地蓋別墅,然後還弄了那座丑斃了的牆,養了一大群的杜賓狗不讓人進入,時不時就呼朋引伴坐游艇來玩。」
那些人出入不從港口,但偶爾為了補給會到阿水姨的雜貨店,她見過幾面,覺得那些人看起來就像暴發戶,不太尊重人,很討人厭。
賴慶國歪著頭。
「噢,是嗎?」他開始懷疑起什麼。
原本嘻嘻哈哈的態度變得凝重,突然見識到他如此深沉面貌的葉怡君有一點吃驚。
「怎麼?你懷疑他們在干壞事嗎?」想到他來這兒是為了查案,她緊張的問。
賴慶國想了想,聳聳肩。
「不清楚。」這種有錢人,他在其他地方也遇見過。「-有感覺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葉怡君搖搖頭。「他們不太搭理人,大家也不和他們往來……只是,他們大概命中帶衰。」
帶衰?此話怎講?
「繼昨天的鬼話題後,又有什麼怪事嗎?」明明在大太陽下,賴慶國渾身不自在的問。
噢……七月半還沒到,阿飄兄弟別出來逛大街呀!
听他的語氣就知道他模到邊,葉怡君刻意擺出一個陰陰的笑容。
「听島上的人說,這里鬧鬼呢!在晚上會有小鬼哭鬧或是玩樂的聲音,而且好像……不只一個喲!」
Mygod!他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啦!
賴慶國念了幾聲佛號,跳了幾下。
「好了,不要再講了,厚,大白天的,不要講這個。」
看他急得嚴詞厲色,態度丕變,葉怡君雙眼發亮。
原來這個粗壯性感的男人--
「你怕鬼啊?!」她問得篤定,莫名其妙的感到開心。
賴慶國睜大雙眼,一臉淡漠。
「沒啊!誰怕阿飄兄弟啊!」
呼呼呼呼,愈是不在乎,就愈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耶!
發現了男人的秘密,葉怡君又笑了。
「原來……你真的怕鬼啊。」她的聲音輕之又輕。
「不怕,我才不怕。」賴慶國的聲音抖之又抖,還在死撐著男人的面子。
既然他死要面子,就別怪她拿來利用。
葉怡君笑看著他,決定要為早上被人挖起床工作扳回一城。
「那好,我們晚上來試膽,不敢來的是俗仔。」
賴慶國的臉色有點發白,冷汗直流,但身為男子漢,卻不容許他孬種的拒絕。
她一個女人都不怕了,他怕就很難看了耶!
「厚,-到時候就別怕得發抖,我可不保護-喲!」
日落月升,黑夜籠罩了輪弧嶼,沒有路燈的小島一片漆黑。
除引手電筒照到之處,放眼望去,都黑黑灰灰,耳邊听到海浪聲音,卻看不見白日波光明媚、風景艷麗的海。
賴慶國邊走,邊在心中念咒。
果然,靈感應驗了,愈是沒听過名字的小島就愈是不吉利!他在內心這麼發癲的想。
在他身邊的葉怡君神色如常,一點也不害怕。
該說她八字太重還是怎地,不但從來沒看過,也從沒有靠近靈異的體驗。
雖然她小時候也被鬼故事嚇過,可她就是嘴硬,在一次半夜看到衣櫥里有白影在飄時,她拚死也要看清鬼的長相,然後便發現那是她白天新買的白色洋裝,從那一夜起,她就再也不怕鬼了。
而且她是警察,帽子和警員證上的標志,在學長們間流傳,可以驅鬼的,有加持在身,她就更不害怕啦!
也因此,她現在能夠好好品味男人的不自在。
感覺他的大驚小怪,和他平日作風豪快完全相反的一面,讓她有一種高興的感覺。
怎麼說呢?她本來就很好奇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然後知道了就像偷到了個寶一樣。
葉怡君的心情很好。
賴慶國卻不是如此。
「吃飽飯後進行這種能讓心跳加劇。口干舌燥、全身緊張的活動,好像不太健康耶。」他佯裝平靜的道,但是真相是他同時在心里罵著各種各樣的髒話。
葉怡君的心情還是一樣的好。
「不會啊,吃過飯後散散步,晚上好睡。」環島一圈三個小時,南北直線最短距離來回差不多一個小時,正是最適合的運動。
突然,一聲蛙鳴--
「哇哇哇哇……」
男性的尖叫聲劃破夜空。
賴慶國嚇得張手抱住她,擔心的左瞧右顧。
葉怡君哈哈大笑。
「噢,你好逗喲,那是青蛙啦,乖喲,乖喲,別怕了。」
听她像是安慰小朋友的話語,他的自尊已蕩然無存。
賴慶國全身僵硬,但還是逞強的放開手……雖然他很想繼續抱著她,嗯,他不是要輕薄她,而是抱著個讓人安心、知道自己不孤獨的人,真的感覺很好嘛!
「我不怕!我才不怕!」他決定硬氣到底。
葉怡君斂笑。
我不怕!我才不怕……嗎?
「好,你不怕,你不怕啦!」她決定放他一馬,不害他因為羞辱而上吊自殺。
賴慶國心里一百個不願。
不怕才怪……他好想回去喲!
「差不多該回去了啦!」
他不想嚇破膽,被女人扛回去,噢,那他就不用做人了。
葉怡君懂,但她還是繼續走著。
「好了,快到了啦!」
賴慶國緊緊握拳。
快到哪里?阿飄兄弟的家嗎?
這里的房子都是日據時代留下來的,時間悠久,就算發生過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都很正常……
「我們要去哪里?」他問,只差沒有聲淚俱下。
「啊!」葉怡君叫了一聲。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她還是造成了男人的心懸在半空中。
「我們的目的地是什麼地方?」賴慶國又問。
看上級長官緊張成這樣,她一時心軟,扣住他的大手,隨即感覺被人反握。
「我們要到海邊去!」
在她這麼說的時候,他們已穿越了矮灌木叢,瞬間,半圓的月在天邊發出青泠的光,照得黑色大海一片光燦,腳邊是不高的懸崖,底下白色波濤洶涌,激起的水花灑了滿身。
黑色的水平線也看得清清楚楚,星子遙遙從那處像小精靈一樣的跳出來,又從那處的另一側躍入海里。
旋轉著的天,青色的月,光芒攪亂了墨般的黑,在天地間起伏,就像在跳舞一般。
她搖了搖男人溫暖的手掌。
「『好朋友』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棒吧?」葉怡君開心的道。
害他嚇個半死,失了男人的風采和氣度,然後像個娘兒們的尖叫……賴慶國很想揍她一頓。
但握著她的手,他並沒有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