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毛識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昨晚不該放任女兒坐在那里蕩秋千!
「彩虹妳听清楚了沒有?總之,妳這陣子給我離方卿遠一點。」
低垂著螓首,撕著吐司慢慢咀嚼的沙彩虹不敢看向父親,「為什麼?」
雖然天氣很熱,但是今天她依舊穿著高領長袖的薄襯衫,不為別的,就為了要遮掩昨晚皇甫方卿在她身上留下的點點吻痕。
「還有為什麼,我是妳老爸,我說什麼妳給我乖乖遵守就對了。」他唏哩呼嚕的吃著稀飯,不知怎的,也不敢望向女兒。
毫無理由的強悍命令,沙彩虹可不買帳,「你不給我一個正當的理由,我是不可能和方卿拉開距離的,別的不說,他是我一起工作的同事,我們之間的互動本來就很密切。」
尤其經過昨晚之後,他們又多了一層親密關系……那個討人厭的家伙呵,今天凌晨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突然感覺到床鋪的另一邊有重物壓下,一睜開眼楮,就看見他笑嘻嘻的窩在她身邊,光明正大的賴上她的床。
「我是爬窗進來的。」
呵,他還好意思講呢!也不想想自己那種小偷般的行徑。
「我睡不著。」
這倒很難得,他可是有名的睡豬。
「我一想到昨天晚上,就迫不及待的想見妳。」
憶起今早再度被皇甫方卿鎖進臂彎里,無力的任由他自己的身軀、撩撥她每一個陌生的感官,沙彩虹就覺得全身快要燃燒起來了。
她多想永遠賴在床上、賴在他壯闊的胸膛里不要起來。
突然間,啪的一聲,沙毛識猛地一記拍桌,震回了她飛散的心神。
「總之,妳給我離方卿那臭小子遠一點就對了。」
一旁始終默默不語的葉香蓮忍不住望向他,「沒頭沒腦的提出這種要求,你不覺得你應該要給彩虹一個能夠信服的理由嗎?」
沙彩虹飛快的瞄了她一眼。她這是在替她說話嗎?
沙毛識支支吾吾的,「我算過彩虹的命盤,這陣子……就是這段時間,我怕她跟方卿會、會發生超友誼的關系。所以,妳給我離他遠一點,我不要我的女兒還沒結婚就有孩子。」
「爸!」
沙彩虹羞死了,更是不敢抬頭看他。如果她跟父親說這個顧慮是多余的,因為已經發生了,他可能會氣得當場爆血管吧!
「我、我要去上班了。」扔下吃了一半的吐司,沙彩虹急忙起身拎著皮包就想走。
「彩虹!」葉香蓮突然喊住她,頗有深意的瞥了眼她不合季節的長襯衫,「妳爸爸說的話妳有听見吧!不管怎麼樣,沒結婚之前不要有小孩。」
沙彩虹震了震,緩緩轉身看她。
葉香蓮是不是察覺了什麼?如果她真的發現,為什麼不直接在她父親面前說出來?這是一個讓他們父女爭執吵架的好機會啊!
沙毛識渾然未覺,猶自激動大喊,「沒錯!彩虹,妳去跟方卿那混小子講,如果他不娶妳就休想踫妳一根寒毛,听見沒有?我不要我的女兒跟一個隨時走在危險邊緣的短命鬼在一起,除非他能將妳這個命定的福星娶回家。」
沙彩虹不發一語打開大門走了出去,思緒再度陷入另一個憂慮里。
她怎麼忘了呢!雖然她也算終于打動了皇甫方卿,但是她真正想要的是跟他結婚、替他擋去危險啊!
是啊,現在還不是滿足的時候,逼他結婚,她一定要他跟她結婚。
「嘿,妳到底要走去哪里?沒听見我在跟妳按喇叭嗎?」
就在她出神的當口,皇甫方卿倏地冒了出來,拙住她的手、站在她的面前。
「方卿……」她抬頭怔怔的看他。
「先上車,後頭的車陣快大排長龍了。」粗魯的將她塞進副駕駛座,他急忙跳上駕駛座,踩下油門急飆而去。
一旁的沙彩虹,愈坐愈心驚。他連開車都開得這麼猛……「小心啊!前面有一台摩托車。」
轎車猛地向左超車,險象環生。無視身旁的她駭得臉色發白,皇甫方卿笑嘻嘻的煞是得意,「傻瓜,妳怕什麼?我的開車技術是最頂尖的,局里的快車手還沒我厲害呢!」
「你、你就不怕發生車禍嗎?」事關生命,他為什麼能露出這種無關緊要的表情?「方卿,靠路邊停一下。」
「為什麼?」
「靠邊停。」
他雖然不明所以,但仍照做,「妳要干麼?想吐啊!」他急忙在車里尋找塑料袋。
以前不是沒有這種經驗,被阿標他們拖著上酒吧泡妹妹,滴酒未沾的他還得負責送那一群泡妹不成的世紀曠男們回家,結局一定是大伙兒把他的寶貝轎車吐得到處都是。
而他會一邊哀號一邊揍人,那些被揍的家伙們,當然哀得比他更大聲。
「方卿。」
「嗯?」塑料袋、塑料袋,到底在哪里……
「我們結婚吧!」
「啥?!」
沙彩虹緊抓著他的手,「跟我結婚,好不好?」
「妳、妳昏頭啦!」大清早就發神經,沒來由的冒出這句話,嚇得他差點魂不附體。
「你不想跟我結婚嗎?」
「妳想結婚想婚頭了是不是?」
噢,頭痛。皇甫方卿煩躁的伸手排檔踩下油門,轎車再度進入車陣中,以嚇人的速度與急飄方式前往刑事警察局。
沙彩虹臉色蒼白,他驚險的行車方式已經嚇不了她了,此刻的她有更要緊的事情,「難道你永遠都不跟我結婚嗎?」
皇甫方卿頓了頓,嗓音沙啞的說︰「我的確想過這輩子永遠不結婚。」
「連我……」感覺到聲音中的哽咽,她清了清喉嚨,「連我也沒辦法讓你改變、心意?」
車子因為紅燈停了下來,他忍不住煩郁的爬了爬頭發,「妳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沒頭沒腦的淨說一些結不結婚的事情,妳真的婚頭了是不是?還是……」他停頓了一下才說︰「因為我們昨晚上了床,所以妳急著要結婚?」
沙彩虹當場只覺得腦門被他狠狠釘了一記,腦中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見她不語,他眉宇間顯得有些懊惱,「被我猜中了。」
該死,他就知道昨晚應該忍住的,早跟自己發誓天下的女人誰都能踫,就是不能踫她--因為她是他這輩子最最負擔不起的甜蜜負擔。
她氣得渾身發抖,「剛剛那句話你再給我說一遍。」
「彩虹?!」
驀地轉頭一看,他赫然驚覺她已淚流滿面!
「難道你以為我是因為跟你上床了,所以才逼你結婚的嗎?又或者,你認為我是為了強迫你結婚,所以昨晚才跟你做那件事?皇甫方卿,在你心里面我到底算什麼?你把我昨晚的付出,當成是為了結婚而采取的手段嗎?」
「我……」
啪的一聲,淚眼婆娑的沙彩虹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不曾被女人賞過耳光的他,只覺得火冒三丈,難以遏制暴怒的情緒,「沙、彩、虹!」
她忽然開門下車,無視已經綠燈的馬路上,汽車與摩托車川流橫行。
「彩虹!」
後頭的車子不耐煩的頻按喇叭,皇甫方卿不得已只好踩下油門往前開。頻頻藉由後照鏡看著她陷在來往穿梭的車陣中,險象環生。
鈴……鈴……
「喂?方卿啊,你怎麼有空打電話回來?怎麼樣,美國那邊的天氣如何?」
坐在位子上振筆疾書的沙彩虹,听見和趙鐵笙通電話的人,正是和自己分別了四天不見的皇甫方卿,手上的動作忍不住停了下來,下意識的聆听著他們的對話。
他曾想念過她嗎?如果這四天里他曾經想起她,又是什麼樣的心情?
氣憤難平,或是懷有一絲甜蜜的掛念?
那一天她打了他一巴掌之後,便直接打電話回警局里請假,原是想讓自己有個冷靜的時間,沒想到當天下午,他卻臨時和另外兩名同事,搭飛機前往紐約執行押解跨國通緝犯返台的任務。
這下可好了,讓彼此冷靜了四天--她當然還是氣著那件事,可是卻也冒出了更多的想念。
那麼他呢?這段時間,他竟沒有打來一通電話問好……
「你有事要交代彩虹啊?好啊,我幫你把電話接給她。彩虹,方卿有話要跟妳講哦!」
「嗄?哦,謝謝。」望著話磯上閃爍的燈號,她有些遲疑的拿起話筒,「喂?」
電話那一頭沒有半點聲息。
「喂?」掛斷了嗎?好過分,要人啊!
「咳,我還在啦。」
「我還以為你已經掛斷了。」
「我才以為妳不想接我的電話呢!」
「我沒有啊。」她語調輕輕的,悄然透露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
「妳最近還好吧?」
縴縴小手握著話筒,她輕輕閉上雙眼,眼角泛出淡淡的濕意。直到听見他低沉的嗓音,她才曉得原來她的相思早巳泛濫成災。
「我不在的這幾天,阿標他們有沒有找妳出去?」
她緩緩睜開眼。
「還是有哪個不要命的家伙開口約妳出去吃飯?把那些人的名字給我,我一個個打電話過去關照一下!」先罵上幾句髒話,再撂下幾個砍你手腳、斬你爹娘的威脅恫嚇,等他回國之後,馬上摘下那些人的頭來打棒球。
「你在意嗎,方卿?」
「ㄣ,在意什麼啊?我听不懂啦!妳只要告訴我,這幾天有誰跟妳搭訕、找妳出去吃飯就好啦,問那麼多干麼。」
「方卿。」
「嗯,妳講,我拿紙筆記下來。」
「我好想你。」
電話那頭明顯的停頓了一下。
「你什麼時候回來?我不想再跟你吵架了。」
他嘟嘟囔囔的說︰「我、我也不想吵啊,是妳先發脾氣的。」
「誰叫你不跟我結婚。」
厚,又來了。還以為蠻牛變成馴羊了,沒想到溫柔說完我想你之後,羊咩咩又變成哞哞牛。「妳真的想結婚想瘋了是不是?妳婚頭了,可是我沒有啊!」
「你不需要提高嗓門,我已經說了不想跟你吵。」
「妳以為我愛吵啊!」媽的,他今天超犯賤的,也不知道是哪一條神經突然打結,竟然主動打電話回台灣听她吠。
「我不跟你講了,再見!」
「妳以為我願意講啊!我可是比妳還忙。」
雙方氣呼呼的同時掛斷電話。然而下一秒,地球的兩端多了一對瞪著話筒各自懊惱的男女。
噢,老天,不是已經說了不吵了嗎?
「嘿,彩虹,我最近常常在電視的命理節目看到妳爸爸耶!恭喜啊,沙伯伯他愈來愈紅了哦!」
心情不佳的沙彩虹,拎著皮包淡淡微笑響應同事的道賀,「謝謝。」
獨自一人搭著公車回家,同事的祝賀反而提醒了她另一件不開心的事。
正如他們所說的,父親在命理界中愈來愈有名氣了。而這一切要歸功于葉香蓮利用廣大的人脈替他牽線安排,順利藉由當紅的電視節目迅速累積名氣與聲望。
可是她卻不喜歡這樣,她知道是自己任性了,但是,父親最近陪她說話談心的時間變得愈來愈少了。
長久以來,她的世界里就只有兩個男人,一個是皇甫方卿,而另一個當然是父親。
或許她對葉香蓮的態度一直很差的原因,就是最老套的理由--另一個女人搶走了自己的父親,而那個女人不是她的母親,甚至和她們家一點關系也沒有,說到底她不過只是個外人。
「我回來了……爸!你怎麼了?」
沙彩虹急忙跑到父親身邊,只見他臉色發白的斜躺在沙發椅上,雙目緊閉、喘氣吁吁。
「彩虹妳回來啦,我沒事、我沒事。」說起話來有氣無力的沙毛識,還強露出笑意面對她。
這讓沙彩虹愈看愈心痛。「你怎麼了?不舒服是不是,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不用、不用了,香蓮去幫我倒茶拿藥了,我吞一顆藥丸就沒事了。」
「爸!」
這時,葉香蓮神色冷靜依舊的拿著水杯走出來,只有眉宇間隱約有些緊繃。
「毛識,趕快吃藥。妳回來了?」
沙彩虹只覺得腦袋轟的一聲,接著放聲大吼,「妳到底把我爸爸怎麼了?他的身體一向很健康的,怎麼現在會變成這副有氣無力的模樣?」
「彩虹妳別吼她,我只是有點頭痛而已。」
「趕快吃藥吧!」葉香蓮淡淡睨了她一眼,徑自走上前照料他喝水吞藥。
「都是妳,看妳把我爸爸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如果不是妳強迫他不停的上電視節目,他也不會累得病倒了。說到底,妳就是想要錢對不對?妳巴不得我爸參加的節目愈多愈好,到時候就能賺很多錢讓妳花是不是?」
「彩虹,不許妳對香蓮這麼說話。」
沙彩虹轉頭瞪著父親,「你的臉色已經蒼白成這樣,還在替她說話。」
「妳別無理取鬧,是我這陣子有點感冒再加上沒睡好的關系。再說,香蓮她一直有在照顧我。」
「她這樣叫有在照顧你,那我真沒辦法想象她沒照顧你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彩虹,妳夠了沒有!」
縴縴小手猛地握緊皮包的提帶,她小唇一咬,氣沖沖的轉身離開。
「彩虹!」
沙毛識癱回沙發里,柔了柔太陽袕。葉香蓮不知何時走進廚房,拿了一條濕毛巾坐到他身邊,輕輕放在他的額頭上。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別替我說話,不要為了我跟她吵架,你怎麼就是听不懂。」
「難道叫我看妳平白受委屈?」
她輕聲一嘆,「我知道你疼我,可是這樣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沙毛識疲憊的握住她的手,閉眼休憩。
「我知道你對我好,那才是最重要的。」
小心翼翼的替他換過另一條濕毛巾,外表看似精明干練的葉香蓮,此刻卻有如小鳥依人般的枕靠在他的身旁,臉上表情恬靜柔順。
她已經不年輕了,如今只想過著有平凡無奇的生活。
事實上,當年正值青春年華的她,可是演藝界幕後叱一方的專業經紀人,以一介女流之輩要達到像她那樣的地位,實在屈指可數。所以她眼高于頂,相信這世上沒有任何男人能夠入得了她的眼。要她委身相待,先拿本事來馴服她。
可是緣分就是這麼奇妙,讓她踫到了沙毛識。
會踏進他的命相館,是因為朋友婚姻失和求死求活的,她不得已只好勉強陪同前往。
第一眼見到他,厚厚的黑塑料粗框眼鏡外加因為感冒紅通的鼻頭,去!這種郎中貨色簡直污了她的眼,讓她連直視他都不屑。
接下來的情節更可笑了,朋友佔卜問婚姻,他有模有樣的拿起龜殼與銅錢開始喀隆喀隆的搖起來。
嗯,這很正常,她忍著不耐煩的情緒冷睇著他拿著龜殼耍寶--真的是耍寶,因為銅錢甩啊甩的,竟然連續三枚通通打中她的頭頂,然後再掉到桌上。
耍人啊!當葉香蓮氣得當場拍桌子抄起旁邊的朱砂毛筆,準備在他臉上畫烏龜時,他的動作居然比她還更快--整個人像只翻肚的海獺,突然間咚的一聲往後栽倒。
原來沙大師發燒了。
俗眼鏡掉了下來,露出一張清秀到甚至有點稚氣的可愛俊臉,雖然他早已年過四十,用可愛這個形容詞實在有點荒謬,但是當她看見意識昏沉的他,還不忘伸手模索著龜殼與銅錢的下落,剎那間,她只覺得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釘了一記。
從此之後,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她,迅速展開追男仔的生活,最後終于如願與生性認真直率的沙毛識相知相守到現在。
要沙彩虹真正接受她,那實在有困難。而她也沒有興趣挖空心思去上演什麼八點檔文藝大戲,大灑狗血的淨做一些討好她、感化她的事情。
何必那麼假,她跟她的感情事實上的確沒有那麼深厚,何必硬要強求,順其自然便是。
「小毛。」
「嗯?」
「小毛……」葉香蓮撒嬌似的更往他的懷里鑽,閉眼輕嘆。
全世界,我只渴求你一個,你知道嗎?
沙毛識突然握了握她的手,臉頰蹭了蹭她的發旋,疲憊的笑容淡淡寫著他此生的滿足,「我知道。」
她沒說的,他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