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這個好好吃哦!」
餐廳里響起萱蜜稚女敕輕快的贊美聲,逗得紀若雍心情大好。「這是山藥蝦球燴鮮蔬,你多吃點,山藥里頭的澱粉黴可以為人類的大腦提供熱能——」
「那我會變聰明嗎?」
被搶白的紀若雍望了興奮期待的小女孩一眼,笑了出來。「會,萱蜜會變得很聰明——」
「真難吃!」
氣氛突然僵靜了幾秒,只見紀若雍緩緩收起了笑容,將手中那一鍋紅燒山藥放在桌上,淡淡睇向餐桌上的另一個大人。
戴輪馬上敏感回應,「你看我干什麼?我有話直說嘛,真的很難吃啊!」
「爸爸!」
「萱蜜乖,爸爸會保護你的,你如果還有覺得哪一道菜難吃,就直接指給爸爸看,爸爸會幫你發聲的。」
「才沒有,每一樣菜都很好吃,我都喜歡!」萱蜜像是賭氣是的推離父親安撫的手,嘟琪小嘴,「我喜歡爸爸現在每天都會回家陪我吃晚餐,可是我討厭你明明每次都吃很多卻又要嫌阿姨煮得不好吃……爸爸是笨蛋!」
聞言,紀若雍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喂!」臭女人。
「你女兒真了解你。」
尷尬懊惱的戴輪掃了她一眼,可紀若雍才不理他,繼續笑得得意。
將最後一道熱湯端上桌之後,她便坐在小女孩的身旁一起用餐,而可愛的萱蜜立即用稚女敕不熟練的拿筷方式夾了一顆蝦球放在她碗里,還仰起小臉附送一記甜美笑容。
戴輪見狀,趕緊將碗里推到女兒的面前,卻得到她的一聲「哼」。
看著這一幕,紀若雍又笑了。
「現在誰比較受歡迎,好像已經一目了然了?」
輕掩著嘴開心嬌笑的紀若雍朝戴輪睨了一眼,盈盈熠動、宛若星芒的美眸和得意嬌媚的神采,不費吹灰之力地勾走了他的呼吸。
如果這個女人可以常常這樣對他笑,那該多好……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念頭突然躍入戴輪的腦海,把他嚇得不輕。
趕緊凝氣回神的他皺了皺鼻子,俊颯的臉龐是不以為然。「你用食物誘拐小孩,勝之不武好嗎?」
「我會把它當作稱贊的。」
「這確實是稱贊,你盡可以大方收下。」
他夾了一些青菜到女兒碗里,然後在紀若雍詫異的眼神中,又夾起一塊紅燒肉放進她碗里。
「你把我女兒照顧得很好,事實上,就連老管家鮑爾太太都未必能夠做到像你這樣。你的耐心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謝謝你!」
他眼里的真誠感謝,固然讓紀若雍開心,然而蕩漾在那一雙深邃黑瞳里更多無聲流轉的濃濃感情,卻教她沒來由的悸動羞澀,竟不敢再迎視他的眼。
低頭看著碗里自己用心烹煮的紅燒肉,她的嘴角不由得甜蜜地輕輕抿起。
真奇怪,她從不知道原來「借花獻佛」這種事竟會讓人如此開心與心動!
餐桌旁的萱蜜抓著筷子,仰頭瞅望著身旁的兩個大人,和樂融融的好氣氛讓她開心得直晃雙腳。
「爸爸,我們這樣在一起吃飯,好像一家人哦!」
一家人?
這個字眼敏感地挑動他們的神經,只見他們倆默契十足的迅速對望一眼,旋即又不自然地轉開視線,但是,兩人的心里都不可否認地悄悄劃過一抹甜……
「萱蜜這麼一說倒是提醒我了,最近公司不忙嗎?你幾乎天天回來吃晚餐。」
「我想多陪陪我女兒嘛!」
他怎麼能夠老實對她說,她做的菜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每一口都能挑起他味蕾里潛藏的眷戀,讓他根本舍不得錯過任何一道菜,所以即使每天必須提早出門上班,為了排開晚上的會議與應酬讓他的行事歷一時大亂,但是他仍然不願放棄每晚回家吃飯還有見她的念頭!
知道每天晚上的這個時候,紀若雍都在守在他的家里陪伴萱蜜,他的心就有種莫名的踏實。
說不清楚他心里踏實與篤定的感受所為何來,但是他唯一能確信的是,對于這種知道自己回家就會有一盞燈,曉得他放下公事包就會有滿桌美味的菜肴等待自己品嘗的生活,自己已經上癮了!
戴輪滿足的塞了一塊紅燒肉到嘴里……嗯,好吃!「喂,肉太老了啦!」
「爸爸?!」才開心氣氛好轉沒多久的萱蜜,又懊惱地瞪了父親一眼。
這個可惡的男人就是不肯讓她的好心情持續太久就對了?紀若雍容忍地吸口氣,皺了皺柳眉。
「你在職場上的人緣一定不太好。」
一邊吃一邊嫌,也不照照鏡子,他根本不是演戲的料,分明吃得津津有味,連眉毛都滿意的翹起來了,卻依然口是心非的嫌東嫌西!
「亂講!我可是連續兩年都榮膺公司最受歡迎的主管耶,而且是歐洲、美洲的雙料冠軍哦!」
「你們不是跨國企業嗎?怎麼人才這麼少?!」最受歡迎的主管?卻是最糟糕的老公!紀若雍「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嘖,隨便你怎麼說!這個是什麼?嗯,這一個還可以。」
「那個就是被你嫌棄難吃的山藥!」停頓了幾秒,她頗具深意地睇了他一眼。「你真的應該多吃一點,它有豐富的膽堿跟卵磷脂,有助于提高大腦記憶力,增強細胞活性,改善健忘的毛病!」
大口咀嚼的戴輪皺起了颯眉,也不管嘴里正塞滿了食物,挑動眼睫迎視紀若雍那一雙意有所指的容顏。
鷹隼般的邃眸筆直對上那雙盈盈閃亮的圓瞳,雙方在半空中暗暗對峙。
驀地,他翻了翻眼,嘆口氣。
「要我跟你說幾遍你才相信?我不是齊聖吾,不是你老公——」
「我不想在萱蜜面前討論這個話題。」
「可是你老是三不五時的試探我啊!」
「因為你不是一個可以讓人信任的人!」仍下這句話,臉色不佳的紀若雍徑自起身走進廚房里。
「你……真是不可理喻!」
「爸爸。你不要跟阿姨吵架嘛!」
「萱蜜,不是爸爸喜歡找阿姨麻煩,而是她……」
餐廳里那一對父女究竟在說什麼、吵什麼,紀若雍已經不想在乎了。難掩煩躁的她抓起抹布擦拭光潔的瓦斯爐,只是擦拭沒幾下,又重重嘆了口氣將它丟開。
是她的錯嗎?
難道是她一直挑起彼此敏感的神經,打破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和諧融洽?
當他們倆收斂彼此身上的利刺和平相處的時候,她承認那種愉快曖昧的氣氛是美好而且讓人眷戀的,但是只要一扯到齊聖吾,令人窒息的黑色風暴就會瞬間降臨,所有的愉悅美好完全蕩然無存,只剩下難以容忍的尖銳。
紀若雍閉了閉眼,嘆口氣。
所以問題真的出在她身上嗎?是她不該一直借機試探戴輪是否就是齊聖吾?
然而,開始會有這種想法的她……漸漸會猶豫是否要為了維持和諧的氣氛而投降放棄的她,是不是因為逐漸覺得在戴輪的身邊很愉快、很眷戀,所以願意為了他而做出妥協?
噢,她到底是怎麼了?!
鈴……鈴……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嚇了紀若雍一跳。
霍然睜開雙眼的她清了喉嚨,看見來電顯示是齊雪琳的號碼,心情不由得一陣緊張。
「喂,雪琳?」
「嫂嫂,你還在那個人家里當保姆嗎?」
「對。」感覺到手機另一頭頂好友不高興地悄悄吸氣,紀若雍趕緊補了一句,「你放心,我今天會早點回家的!」
「我听陳建築師說,你自從上一次跟他約好見面卻放他鴿子之後,就再也沒有打電話給他了?」
「我那一次不是故意放他鴿子,而是不忍心把萱蜜那麼小的孩子獨自丟在路邊,所以——」
「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但是你遲遲不跟陳建築師聯絡,這是不是表示你要放棄自己的夢想,不打算開設烹飪教室了?」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你創業的計劃有變,卻一直不跟我溝通,就算不把我這個小姑放在眼里,但是好歹也應該尊重我這個出資金主的權益啊!」
天啊,看樣子雪琳這一次氣得不輕……
「我沒有放棄開設烹飪的教室的夢想,你也知道,這件事是打從你哥哥失蹤兩年之後,唯一一件我主動提出想要做的事情。」
紀若雍下定決心似地捏了捏手機機身,口吻認真而堅定。
「烹飪教室不僅僅是我生平的第一個事業,更是我決心走出婚姻、不再苦苦等待的動力與象征。這些你明明都知道的,雪琳。」
「就是因為知道,我才會出資幫助你,可是你看看你自己!」
「……戴輪已經幫萱蜜找好幼稚園,听說下個星期一就會正式插班上課,到時候我就不用一整天待在這里照顧她了!雪琳,你就體會一下——」
「你要我體會?」電話里,齊雪琳啞著嗓子頓了頓,「也就是說,你希望我承認那個小女孩是我佷女?」
紀若雍一怔,不解為何話題會突然轉到這里。「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每天花費那麼多時間照顧她,甚至不惜擱置自己籌備已久的烹飪事業,我是不是可以解讀成,你已經接受她了?接受我哥背著你在外面生的五歲女兒?」
「我——」
她哪有想那麼多?其實她根本沒有想到這些啊!自己只是單純的因為放心不下一個貼心可愛的小女孩無人聞問,所以才……
齊雪琳究竟是什麼時候掛斷電話的,怔忡發愣的紀若雍渾然沒有察覺,直到一只大手伸了出來,取走她緊緊捏握在掌心的手機,她才遲鈍地仰頭凝望那抹高大頎俊的身影。
驀然撞人那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瞳里,她感覺自己的心思沉淪了,力氣被怞走了,而淚水也無聲無息地涌入眼眶。
「你的手都捏紅了。」
「……你追進來是因為又想跟我吵架?」
「不是,萱蜜告訴我,你們一直想去超級市場買東西,我進來跟你說,過幾天我會提早結束工作,到時候我再開車載你們過去。」
她咬咬唇,沉默地點點頭,因為不想讓戴輪看見自己眼框里打轉的淚水,所以轉身想離開。
他卻扣住了她的手肘,鉗制她的行動。
「萱蜜堅持要經過你的允許,她才同意讓我擔任司機的角色。」
紀若雍輕閉雙眼,淺笑出聲。
他是故意讓她放松心情似的假意抱怨,「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誰的女兒了。」
「我能確定不是我的。」
淡然的沉默再度降臨。
只是兩人都不想在這個敏感的話題上多著墨,因為不想再招來不愉快的爭吵染黑了此刻的靜謐,所以戴輪迅速轉移話題。
「剛剛跟你通電話的是齊雪琳,梁易企業的代理執行長?」
「你知道?」
「我調查過。自從宴會之後,我就把你們包括杜衫澤的關系,全部調查得一清二楚。」
這個人還真是直言不諱!紀若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生氣,但是她卻感覺嘴角彎彎地勾起,「為什麼?」
「因為你。」
戴輪的眼神倏地轉深,大掌輕輕撫上她白皙似雪的臉頰,掌心傳遞而來的是暖熱溫存,指尖流轉的是悄然的情眷。
「因為我想知道你是誰。徹底了解你的一切,在那一刻開始,變得比什麼都還要重要。」
緩緩閉上雙眼,紀若雍悄悄滑落一滴淚。
「你說謊。」
「為什麼?」
「我不相信你。」因為你把我足足拋下了兩年的時間!
為什麼她要承受這些?紀若雍不懂。她究竟做錯了什麼,必須要面對這些難堪與混亂?
難忍的焦躁就像隱隱滾動的沸水在她心里翻滾蒸騰著,正當她就快被煩躁的情緒淹沒時,一雙健壯的手臂忽然動作輕柔地將她攬進一個精實寬闊的胸膛里。
她頓時在他的懷里僵住,良久才啞聲啟口。
「……你把我看成隨便的女人了嗎?」
「你可以不要把每件事都解讀得那麼復雜嗎?」
低沉迷魅的嗓音從她的頭頂緩緩飄落,壯闊胸膛隱約傳遞而來的沉穩震動,仿佛有一種鎮定人心的神奇魔力,悄悄吸走紀若雍所有負面的情緒,也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從他身上汲取更多溫暖與勇氣。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你看起來需要有個依靠。」
戴輪憐惜地伸手輕撫她的頭,手順著那一頭宛如黑瀑般的柔滑發絲梭巡而下,溫柔的舉止不帶一絲,只有濃烈無聲的疼惜。
紀若雍感受到了,于是在他懷里閉上雙眼,悄悄放松自己。
該不該說呢?說此刻她依偎的這具胸膛,分明就是齊聖吾,或者就繼續假裝自己沒有察覺?
她當然不可能錯認,畢竟自己曾經在這個臂彎里感受過恩愛甜蜜、依偎繾綣,從這一具身軀上得到過前所未有的高潮狂喜……就是他,分明是他!
可是她要怎麼說?
萬一說了,只會再次得到他的嚴詞否認,然後再度回到令人厭倦的劍拔弩張,屆時,只怕她連依靠這副胸膛汲取溫暖的機會都沒有了……
所以,還是沉默吧,佯裝渾然未覺,應該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傾靠在戴輪的臂彎里,感受他令人眷戀的體溫和綿綿溫柔的輕撫,紀若雍瞧瞧伸手揪握他衣裳的一角,要往他的懷里鑽,默默留下了妥協不甘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