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若娜把房間的偌大空間騰出來,當作是臨時的工作室。
她不想去回憶宿文棠的吻,不想去深思阿姨的貪欲,不想理睬任何人的心情,也懶得去猜她可以得到多少財產,現在,她只想好好的制作獨一無二的衣裳,好回報香多涅夫人的肯定。
這是她的第一張訂單,她想要專心努力的完成,至於誰來了、誰走了,她渾然不覺。
直到一個不大不小的身影固執的擋住她的光線,她才抬起頭來。
「唔,是你,在那里多久了?」
是萊麗,嘟著嘴巴又怨又恨的瞪著她。
「干麼不說話?」
她依然動也不動的望著修若娜。
唉,這年頭,小朋友的心思不比大人好懂,自知不是解語花的料,修若娜只好宣告放棄。
許久,萊麗總算開口,帶著質問的口吻,「你說,你是不是喜歡文棠哥哥?」聲音有著沙啞的哽咽,怕是哭了許久。
完了,她果然是為了昨晚的事情而來。
修若娜抓抓頭發,一臉苦惱。
「說啊,你為什麼不說話?」咄咄逼人的追問。
「萊麗……這要怎麼說呢?」她很苦惱。
「不要又用什麼我還小、我不懂這種蠢話來敷衍我,你只要明確的說,你是不是喜歡文棠哥哥!」
修若娜頹然的坐在地上,認真的思考,可是,總覺得她和宿文棠好像踩在一個灰色的地帶,曖昧異常。
不討厭,算不算喜歡?不自覺的想要依賴他,算不算喜歡?見到他的時候會感覺心安,這算不算喜歡?被他親吻的時候,渾身酥麻的想回應,這算不算喜歡?
可詭異的是,常常又被他氣得半死,這總不會是喜歡吧?
「我也不知道……」她無奈的說。
嗓音拔尖,「不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既然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接吻?」萊麗的眼眶紅了,顯然深受打擊。
「萊麗……」
「我喜歡文棠哥哥,我將來要嫁給他的,你怎麼可以橫刀奪愛?」
「萊麗,你知道什麼是愛嗎?」
「為什麼不知道?」
「那文棠哥哥愛你嗎?」
「當然!文棠哥哥都夸我是一個好孩子。」
啥?腦門上烏鴉群飛過境,修若娜一陣無言。
「萊麗……」
該怎麼對這小丫頭說?愛就像是蹺蹺板,必須要有一來一往的回應。
等不到滿意的回答,萊麗突然沖上前來,先是狠狠的打著她,接著又用雙腳在她的設計圖上胡亂的破壞踩踏,口中不斷罵著,「我討厭你,我討厭你!你是壞姊姊!」
「萊麗,你別這樣!萊麗——」修若娜想要阻止但根本來不及。
直到設計圖被踩滿了污漬,破爛不堪……
以為就此結束,忽地,萊麗又把手中的小兔住她身上扔了過來,狠狠擊中她的腦袋,才轉身哭哭啼啼的跑了。
修若娜望著設計圖和小兔,感到空前的無奈。
「看吧,又得重畫了!」
嘆了一口氣,修若娜整理混亂,打算重新把設計圖畫過一回。
盡管對萊麗感到抱歉,可,修若娜心里很清楚,她不願意說出要和宿文棠壁壘分明的話來,因為,每一天翁家大宅的晚餐,她是非常渴望見到他的,真的!
她不懂宿文棠,感覺他是一個捉模不定的男人,有時他會讓人感覺一股強烈被需要的感覺,極度的依賴,可有時,他卻又獨來獨往的叫人不敢親近。
她真不懂他,也不懂自己,不懂自己對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
依賴、喜歡、討厭、憎惡……或者是愛?
「唷,听說你和宿文棠那個家伙連成一氣了?」
不用回頭,光听到這習慣把唷字當作發語詞說話的方式,修若娜就知道這聲音出自何人。
她不想理睬,只想專注在設計圖上。
「我在跟你說話,你听到沒有?」翁倩蘭最討厭被忽視的感覺。
「只要耳朵沒聾,任誰都會听見這嗓門的。」
「你這死丫頭是什麼態度!」
「今天阿姨不用參加什麼下午茶宴嗎?要不怎有空來找我哈啦?」
「你以為你跟宿文棠站在同一陣線,我就奈何不了你嗎?」
「我豈敢。」
「你等著看好了,宿文棠的天下很快就要結束了,至於你,盡管用盡心機想要回來爭產,只怕也要失望了。」
她別過臉,「阿姨,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想對文棠怎麼樣?」
「不怎麼樣,就要他乖乖離開SergioW。」
修若娜回過頭望著眼前的翁倩蘭,想要在她身上找尋一點熟悉,只是,徒然。
「阿姨,財產真的那麼重要嗎?強過一切?包括親情?」
「當然,在這世界上,清高是最愚蠢的,你不也是明白了這些,才處心積慮的回翁家來的?」
「我替你感到可悲,因為在你的人生,從來沒有體驗過可貴的親情,我替你感到悲哀。」
「住口——你不許這樣跟我說話。」
「請你離開好嗎?這是我僅有的一個安寧空間,請你別打擾。」
「你——」翁倩蘭狠狠的望著她,旋即轉身離開。
翁倩蘭走後,修若娜無奈的擱下筆。
這屋子有太多的爭奪與對立,她深深的感覺,這種烏煙瘴氣的氣氛根本要消磨了她對服裝的澎湃想法。
她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不需要很舒適,只要全然孤獨的安靜,她迫切的需要。
逃,想逃……這個念頭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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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文棠沒想到會在公司見到她,拎著一只布包,緊緊的,好像隱忍了許多的不滿即將要爆發似的。
「你有空嗎?」凝肅著一張臉,修若娜問。
「怎麼了?為什麼會來SergioW?」
「你有空嗎?」她固執又急切的開口。
宿文棠看看手表,「嗯,你說。」
眼前的她怎麼了?宿文棠迫切的想要知道她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用這麼嚴肅的模樣面對他。
「我……想要去見我的母親,你帶我去好不好?」這是她能給的最低姿態。
宿文棠望著她,沒有吭聲,遂而牽起她的手並肩離開。
她的手冰涼涼的,沒有抗拒的任他牽握著,好冰,像是嚴冬里的雪。
她始終低垂著頭抿著嘴,不發一語的走著,唯一的專汪就是跟隨宿文棠的腳步,走路、上船、下船、走路……直到抵達私人墓園。
「就在里面,要我陪你進去嗎?」
她搖搖頭,「不,我自己進去。」
「那好吧,我在這里等你。」
把靜謐的空間留給了修若娜,翁家的私人墓園里,翁倩如的靈魂安息於此,修若娜筆直的走進,孤單的站在墓前。
從小渴望的母親,如今也只剩這座華麗的墓園。
「因為你的離開,我總是否定自己的存在,因為你給的血緣,讓我在這里幾乎要喘不過氣,可惡的是,你走得那麼早,無法聆听我對你的埋怨!」
修若娜一字一句的說,有著氣憤也有著怨懟,還有更深更深的……思念。
她怎麼也沒想到,母女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她把心里埋藏多年的話一吐為快,吐盡了,想要離開的心好像更確定了。
終末,雙手合十祝禱,她轉身走出墓園,宿文棠在前方等著她。
「發生什麼事了,你今天很不對勁。」
「我的忍耐就要瀕臨極限,我要離開,我一定要離開這里,在離開之前,我想,我還是要來見她一面。」
他愕然不已,「你要離開?去哪里?難不成你還想回台灣?」
「當然,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
「不行——」
「為什麼?」
「因為你是阿姨的女兒,你是翁家的一份子。」
「不,我才不是,我不屬於翁家,從來就不屬於。」
宿文棠多害怕听到她要離開的話,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不能走。」
她掙開他的手,「我留下只是暫時的,等我把香多涅夫人的禮服完成,我就要離開,不然,我真的會在這里痛苦的死去。」
「我呢?我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嗎?」宿文棠問。
她望著他的一臉認真,卻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回避的低下頭去。
盡管沒有正面承認什麼,但是,修若娜總會不知不覺的想起他,在晚餐的時候渴望見到他,在孤獨的時候想要依賴他,但是,她真的受夠了翁家的一切。
金錢堆砌的家看似雄偉,卻脆弱得不堪一擊,在這里,她完全感受不到家的溫暖和安全。
宿文棠望著低下頭的她,心里阻擋的念頭十分強烈,如果自私可以留下她,他會這麼做,徹底的自私一回。
「跟我走。」
她猛然抬起頭,「去哪里?」
「碼頭。」
「不行,我今天要去香多涅,約好了要跟夫人討論一些禮服制作的細節,我得回去把設計圖的最後部分畫好。」她拍拍布包里的素描本子。
「約在什麼時候?」
「今天的晚餐時間。」她故意的,故意要抗拒翁家的晚餐規矩。
她的蓄意,宿文棠了然於胸,「時間還早。」
不由分說,他拉著修若娜直往碼頭走去。
搭上了一艘貢多拉船,宿文棠扯開領帶閉上眼楮,放肆的往後躺去。
「宿文棠……」她不懂他的用意為何。
「陪我,如果你執意要走,在這之前撥點時間陪我,應該不為過吧?當然,你也可在這里畫你的設計圖。」
話落,宿文棠枕著雙手逕自假寐,緊抿的嘴不再吭聲。
不知如何是好,修若娜只好拿出畫本,靜靜的修飾著她設計圖的最後模樣。
一整個下午,他就維持這樣的姿態,任船夫載著他倆在河道里游蕩,修若娜也不敢喊他,不知道他是真的睡去,還是……
好幾次感覺背後有雙眼楮銳利的望著自己,幾度回頭看他,卻發現他沒有睜開眼醒來,她無言望著他,好幾次都沖動的想要踫觸他的臉。
索性,她畫起了宿文棠的模樣,一筆一畫。
把他的眉、他的鼻,還有他的嘴,透過畫筆完全的描繪。
忽地,他動了動身子似是要醒來,修若娜趕緊把手里的本子驟然闔上,緊緊的攢在懷里,生怕被發現。
冷不防,一只手從她身後探來,怞走了她畫滿設計圖的本子。
「-,還我——」
宿文棠轉過身去,徹底的阻擋她,逕自翻開她的本子,一幅幅的欣賞起她的設計,每一張,都讓他大為震撼,那是驚為天人的創意。
忽地,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設計圖,亮鵝黃的璀璨。
「這是你的設計?」他問。
「是啊,就是參加這次甄選的時候畫的,我自己又畫了一幅留做紀念。」
宿文棠抿緊嘴,慎重再三的看著設計圖,是她,是她!他心目中新品牌的理想設計師人選是她
「怎麼了?是不是真的很糟?」修若娜不安的問。
她想要知道他的看法,想要從他口中知道自己的缺點,因為他不單是她崇拜的AndersonW.T.Su,也是讓她想要依賴的宿文棠。
「撇開你是阿姨的女兒,撇開你跟翁家的所有關聯牽絆,也撇開你跟我的認識,就說說你心目中的SergioW,以一個設計師的立場。」
她望著宿文棠,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要求,但是,她直覺宿文棠是可以分享她夢想的人,盡管被笑,也沒有關系。
「說來好笑,打從進入服裝設計學系,我就把進入SergioW集團當作是我人生的目標,不單單是驚人跨國經營成績、顯赫的品牌知名度,還有跟創辦人同為華人的與有榮焉,而是SergioW對服裝設計的完美堅持,剪裁、設計的原創性,服裝背後傳達的精神……每一個代表獨立精神的環節體現,SergiOW永遠是絕對的完美,當初我是被這樣的精神給震懾。」
「現在呢?」
她猶豫的望著遠方,像是陷入沉思。
現在呢?現在的她呢?對服裝設計的熱誠是不是被這樣的生活給殘殺了?
「現在呢?回答我,身為翁家的一份子,身為一個想要進入SergioW聞名全球的服裝設計師,你現在的想法呢?」
「混淆了,一切都混淆了,當初是單純的想要進入SergioW,想要成為這完美精神的力行者,然而這糾糾纏纏的血緣,卻讓一切想法都混淆了。」
「為什麼混淆?難道你沒想過這是一個好機會,進入SergioW的好機會?」
「不,恰恰相反,因為這樣突如其來的關系,已經徹底破壞了夢想的純粹。」
「如果你想要,你可以的,你可以成為SergioW的一員。」
她像是涵養著無窮爆發力的璞玉,等待淬煉後的發光。
「不,我不要了,我想要離開這里,徹底的離開,繼續留下,我真的會窒息,我沒有辦法在那樣的空間存活,我無法感受到家的安全。」
「難道不惜放棄你的夢想?」
「我說過,已經混淆了,這一切已經混淆了。」
她頹然的坐在一旁。
宿文棠沒有再追問她什麼,然而心里已經打定了一個主意。
修若娜的留下絕對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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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爭取一個暫時的寧靜地方,好讓自己完成香多涅夫人的禮服,修若娜站在書房外面,考慮再三,最後終於揚手輕敲門板。
叩叩——
威嚴的聲音從門內傳來,「誰?」
「是我,若娜。」
乍聞,書房里的人明顯的遲疑須臾,接著,用帶有驚喜的口吻說道︰「快進來。」
修若娜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推開門走進去。
她站在翁國欽面前,「……外公。」吶吶的喊。
第一次,這孩子第一次主動找他,翁國欽心里浮現莫大的驚喜。
他抬起眼楮望著她,目光有著和藹,「有什麼事要跟外公說嗎?」
「外公,我需要一個空曠的地方制作衣服。」
「制作衣服?」
「是的,我不想成天住在這里無所事事,正好有朋友希望我能為她們設計衣服,我需要一個安靜、空曠的地方當作我的臨時工作室,我看車庫後面有個堆放雜物的空房間,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借用?」她鼓起勇氣一股作氣的說。
「車庫後面堆放雜物的房間?」他疑惑,「家里還有其他空房間,叫下人幫你打掃一下就好,為什麼要跑到車庫去,那里環境簡陋……」
她搶白,「不要緊的,我就要車庫後面的雜物間,反正制作衣服雜物也多,那里適合,而且也安靜。」
翁國欽皺起眉,「你真的要在那里?」
「嗯,是的。」她眼里透著祈求,「可以嗎?」
沉吟須臾,他摩娑著下顎,「那好吧,明天我叫人去幫你打掃、打掃。」
「不!不用了,我自己去整理,一下就好了。」
「真的不用?」
「嗯,我想要自己來。」她婉拒所有協助。
翁國欽有種被排拒的感覺,這孩子似乎還無法接受他們,為此,他覺得悵然。
見他久久沒有回應,修若娜小心翼翼的又喊,「……外公?」
他乍然回過神,「那好吧,你自已去處理,如果有什麼需要,你再告訴我一聲。」
「謝謝。」她恭敬的低頭,旋即起身離開。
修若娜離開後,翁國欽忍不住嘆息,「倩如啊倩如,爸爸真是錯了,就連現在想要彌補你的孩子,她都生疏的拒絕,咳……好好的一家人,怎麼會這樣?」
當下,他直覺想到宿文棠,急著又要把協助若娜的事情交代給他,因為宿文棠是他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撐起身子,他急切的打電話找宿文棠。
五分鐘後,宿文集如願出現在他面前。
「總裁,找我有事?」他正準備要出門參加一場宴會。
「嗯,我有事找你,你要出去?」
「晚上有一場宴會,必須去露個臉。」
「嗯,我長話短說,若娜那孩子跟我要了一個空間想制作衣服。」
「我知道,听說是香多涅夫人委托的。」
「你幫幫她,她要了車庫後面的雜物間卻婉拒任何幫忙,我要下人去幫她打掃,她也不要,我知道她還在抗拒我們,你幫幫她,這屋子里,她最信任你。」
宿文棠默默在心里盤算著,修若娜的渴望離開太堅決,但是她對服裝的夢想又太強烈,他不希望她離開,也不想見到她的設計被埋沒,唯今之計就是將她留在SergioW。
「我也有件事要跟總裁說,是關於若娜小姐的事。」
「你說——」
「請立刻安排若娜小姐進入SergioW吧,她會是未來集團里最具有潛力的設計師。」
「怎麼說?」翁國欽望著他。
「我看過若娜的設計圖,完美細致的獨立精神恰好與SergioW的風格不謀而合,她的設計盡管還略顯生澀,但是,假以時日的磨練,我相信她絕對能取代所有人成為獨一無二的設計師,總裁必須要馬上安排她加入集團設計團隊,讓她接受更純熟更多元的淬煉。」
「絕對不行——」躲在書房外偷听的翁倩蘭再也克制不住的闖了進來。
她就知道宿文棠在安排自己的路,在盤算著如何將SergioW鯨吞蠶食,有了一個宿文棠已經夠叫她頭疼的了,現在又來個修若娜,她說什麼都無法同意。
「誰讓你進來的?你為什麼在書房外偷听——」翁國欽極度震怒。
「爸,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更不能眼睜睜看著SergioW被外人這樣霸佔了。」
「你要我說幾次,文棠不是外人,這些年他對SergioW經營的成績是有目共睹,你若是再這樣算計成性,最後的輸家就非你莫屬。」
「我才不信SergioW非他不可,力克希也可以承擔大任,是爸爸糊涂的不願意相信他。爸,好歹他是你的女婿,為什麼你總不願相信他的能力?」
「糊涂?我就是沒糊涂才沒讓力克希接手,要不然Sergiow早灰飛湮滅了。」
「爸,你怎麼這麼說?」她不服氣,「誰知道他是不是和那丫頭串通了什麼?!總之,我是不會輕易答應讓修若娜進入SergioW的。」
「你——」翁國欽氣得臉色發白。
「攤開來說,到底要怎麼樣,你才答應讓若娜進入SergioW?」宿文棠冷靜的望著她,瞬也不瞬的目光叫人畏懼。
翁倩蘭不甘示弱,她冷笑幾聲,像是要吃定他似的說︰「拿你首席執行長的位看來交換,如何?」
「你、你混帳!」翁國欽當場氣得心髒病發,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當場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