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大隱隱于市,但過分引人注目的二人還是要掩飾一下的好。
就算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但難保不會因為自己的招搖過市而引來殺人大禍。
所以英多羅紅英拽著達密哲元慎鑽進了一個農戶家里偷衣服的時候,元慎並沒有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
但當兩個人跑到野地里清點贓物時,元慎忍不住連聲抱怨起來。
「你偷女人衣服來干什麼?難道你要我假扮女人?不行,死也不干了」目光怪異地瞥了一眼達密哲元慎,紅英甩了一個嘲諷的笑容給他︰「扮女人?你的這種身材如果扮女人那才叫驚世駭俗。我還不想英年早逝,所以,就算你想扮女人,也要看我答不答應。」
呼,原來如此,提著的心放回肚子里,達密哲元慎又開始打量著英多羅紅英。
「這麼說,要扮女人的是你嘍!」真是廢話。
瞪了一眼過去,英多羅紅英懶得應他,自顧自地收拾。
尋到一處背陰的山泉,兩人輪流下去將頭臉身體洗淨,換上偷來的衣服。
讓元慎守著,紅英打開布包,將瓶瓶罐罐一個個打開,對著清如明鏡的泉水細細涂抹。
風吹動枝頭,樹葉相擦發出沙沙的聲響,偶有山雀撲扇著翅膀從枝頭飛起,听著泉水敲擊在岩石上的錚琮聲響,元慎心頭掠過一絲恍惚,如此寧靜安逸的氣息,仿佛昨夜的搏命只是一場夢境一般不真實。
正發怔時,肩頭被人輕輕一拍。
「好了,咱們走吧。」
心頭一驚,轉過臉去,元慎看到了一張輕施薄粉的臉。
眉山含翠,鳳眼流波,涂了胭脂的紅唇鮮艷欲滴,本就白皙的一張臉,撲了些朱粉更顯得白里透紅,晶瑩剔透起來。
頭上松松挽了個最普通不過的烏雲髻,斜插著幾只廉價的珠釵,除了那只本就屬于他的碧玉簪,周身上下就沒有一件價值超過十二個銅板的東西,可是,達密哲元慎的心開始狂跳。
不管怎麼控制,不管怎麼懊惱,他的心,還是失速地狂跳。
是的,雖然自己常常當著他的面說他長相平常,沒有姿色,但元慎其實清楚得很,英多羅紅英的相貌有多麼出眾。
並非驚才絕艷,清秀的長相中卻蘊著綿綿的致命誘惑。
溫文只是表相,他親眼見過發怒的紅英骨王里那種嗜血的可怕因子,還有他隱藏不露的陰狠狡詐。
不是沒有人被他吸引過,但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似乎沒有一個人有瞻量去真正踫觸這個無法掌控的男人。
因為他們會怕,對他清雅俊秀的皮相下,無法捉模的心機和令人絕望的冷漠產生莫名的恐懼。
這個神秘的男人,這個令人生畏的男人,這但讓他感到討厭卻又總是被牽著鼻子走的男人竟會以女人的妝扮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種詭異的局面讓元慎不覺感嘆世事奇妙?「看什麼看!」不知是胭脂的功效還是其它的原因,英多羅紅英的臉上紅通通得讓人覺得很是可愛。
可愛,是的,非常可愛。
「不許笑話我。不然就換你來扮!」故意的惡聲惡氣听來少了幾分威脅卻多了幾分慌亂。
「不,我沒在笑你。我是說,你扮女人的樣子還不賴。」
元慎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原先冷硬的五官頃刻間變得柔和而明朗。
「我要擔心的是,不要沒引來殺手,你卻被什麼大戶搶去當媳婦了。到時候我還要費力去保護你,豈不是麻煩得緊?」狠狠踩了元慎一腳,紅英扭頭就走。
垂著頭,點著胭脂的紅唇卻不自主地上揚起來。
趕了幾步,元慎拉起了紅英的手。
火熱的雙手相牽著,暗暗的曖昧空氣便在兩人身邊細細密密地纏繞起來,繞了一圈又一圈。
異樣的流動交織在兩人之間,在外人看來,卻只不過是鄉下來的新婚夫妻手拉著手兒親密地來到市鎮采買。
「小二,住店。」
俊朗的青年揚聲叫著小二,從吐安埠最大的客棧里立刻跑出來一名伙計。
「店官,您住店啊。」
小二殷勤地招呼著二人,眼楮卻盯著青年上下打量。
「看什麼看,干淨的空房有沒有,來二間。」
青年拍了拍櫃台。
「相公,是一間。」
衣袖被拉了拉,青年聲後響起溫柔和緩卻有些低沉的聲音。
小二的目光頓時移至青年身後那一身粗布衣服,頭戴荊釵,笑得很溫柔的少婦身上。
小二的眼神呆了呆,臉頰立刻變得有些紅,連講話都不太順當,一雙眼楮只骨嚕嚕地往少婦臉上看。
「不許亂看。」
青年顯然很是不滿,將身擋在妻子前面,伸手模出一小塊碎銀。
「有房間就快點帶我們去,不要磨磨贈贈的。」
「是、是、是。」
小二連連點頭,將銀子記在帳上,二兩二錢五分。
「客官,您要住幾等的?」
「當然是頭等……」衣袖又被拉了拉,婦人低聲說︰「相公,錢不多,省著點,普通的就可以了。」
青年皺皺眉,顯得很不情願。
「一般的就好。」
「那就人字號五號房嘍。」
小二高呼一聲,拿了房牌,帶著二人走了進去。
「瞧見沒?」坐在廳內喝酒的數人小聲嘀咕起來。
「哥哥,瞧啥呢?」
「就剛剛進去的那對夫妻吶。」
「那對鄉下土包子啊,有啥好看的。」
「切,說你沒眼光就是沒眼光。」
一口小酒下肚,扔了顆落花生進嘴里,眼楮眯眯地放出光來,「你沒瞧見,那男的,俊俏後生,體格健壯,我瞧這方圓數里啊,都挑不出這麼俊的小伙子來。那女的,水溜溜的,一雙眼楮會說話似的,雖然身上的衣服粗陋,但絕對是個極品美人。」
「有那麼好?哥哥你咋不叫我瞅瞅。」
「瞅有啥用,再瞅也成不了你家的美人兒。」
又一口小酒下肚,眼神變得益發猥瑣,「這麼漂亮的一對,不知道晚上做那事的時候是個什麼光景,老子還真是想看看。」
「哈哈,哥哥你又想這事兒了,小心家里嫂子發威。」
「切,莫提那個黃臉婆,提提就敗性兒。」
「不過听說最近鎮上年輕俊俏的後生失蹤了好幾個呢,听說是被山後的狐狸精給攝去了,你說的那個後生那麼俏,說不準也要被狐狸精給攝了去呢。」
「攝了去正好,他那嬌滴滴的小娘子就讓哥哥我接收了去好了。」
廳里響起了一連串下流的笑聲。
***
將小二打發出去,英多羅紅英坐在床上一邊轉動變得僵硬的脖子一邊連聲嘆氣。
為什麼扮女人還要一直低垂著頭,碎著步子走,害得他脖子疼,腿也疼。
想起自小個性就剛強的妹妹,還有手下那班不讓須眉的娘子軍,紅英就覺得好羨慕。
都怪那個古板到家的達密哲元慎,一會說這樣不像女人,一會說那樣太像男子,害得他束手束腳,渾身僵硬。
拔下頭上亂七八糟的釵環,將頭發重新整成一束,用自己的碧玉簪別上,英多羅紅英伸手就去月兌身上的女裝。
「等等,你在做什麼?」放下包袱的元慎轉身正好看到,立刻出聲阻止。
「換衣服啊,怎麼了?」手指停在腰帶上,英多羅紅英有些困惑地看著一臉嚴肅的達密哲元慎。
「一會兒我們還要下去吃飯,你把女裝換了萬一露餡怎麼辦?」擰著濃黑的劍眉,元慎的口氣有些不善。
「我不餓,你自己下去吃,給我帶點干糧上來就行了。」
紅英一笑,將腰帶解開,「走了一天,有些累了。」
「不行。」低聲自語著,元慎兩步邁到紅英的面前,突然將人摟在懷中。
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服傳了過來,一剎時,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一臉訝然的英多羅紅英跟平常的印象差了很多。
上了淡妝的眉目看起來還有些許宛如的影子。
是的,一定是這樣,否則自己不可能會對他動心,進而做出讓自己不解的莫名舉動來。
達密哲元慎如是想。
「喂,你輕點,勒著我了。」
雖然有些意外,但被這家伙的手緊緊摟著感覺還真是不賴。
當然,如果他的舉動再溫柔一些,不要讓他有快被勒斃的危險感的話,那就完美得多了。
微微蹙著眉尖,臉上露出一絲不快的表情跟宛如簡直一模一樣,感嘆血緣關系的神奇時,達密哲元慎忍不住垂下頭,將自己的雙唇印上了那一雙薄唇。就像燃著的柴火中被人潑上一罐牛油,那火焰「蓬」地一聲,在兩人之間爆裂開,騰騰而上將世界燃毀。
笨拙地交換著親吻,溫熱的雙唇執拗地吮吸著,雖然牙齒偶有相踫,唇瓣也被咬得生疼,酥麻的塊感卻危險地自腳底爬上來,沿著背脊一路攀爬,直沖到頂門。
他的唇微微在顫抖,柔軟、香甜,美好得超出想象。
從來不知道與另一個人雙唇相接會是這麼美好的一件事情。
身體飄飄然的同時,行動已經追隨自身的喝望,自發地進行下一個步驟了。
幾乎沒有遇到什麼阻礙,雙唇便被撬開,散發著迷人香氣的柔軟的舌便成為了他的俘虜。
恬過他的上顎,細細品嘗著他敏感的內膜讓他渾身顫栗,鼻翼間發出甜蜜而苦悶的聲音。
捉住四處躲閃的舌用力地吮吸著,果然就听到了他近乎嗚咽的申吟。
在身體發軟之前,元慎將紅英稍稍拉開了些。
有些紅腫的唇在日光下閃閃發光,沾滿了交換的津液的唇角閃動著銀色的光澤。
微微翕動的長長烏睫蓋住了他那一雙清如夜泉的明亮雙眸,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從那酡色的雙頰和急促的呼吸中,元慎抓到了情動的信息。
「你這家伙,果然對我心懷不軌。」
像是抱怨似的說出早已心知肚明的話,雙手卻如懲罰般加大了力度,讓沉醉在余韻中的紅英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雙眸依舊清冽似水,但那里面有無數的火花在跳動,英多羅紅英睜開雙目,對達密哲元慎說︰「如果你下句敢說我像宛如之類的話,我一定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
還真是狐狸,連他下面想說的譏諷話也猜得出。
達密蜇元慎無奈地發出了一聲苦笑。
「像不像宛如不是問題的關鍵吧。」
元慎搖了搖頭,「既然跟了元朗,為什麼還要來找我?」
「如果我說我跟元朗之間沒有過任何事情,你信不信?」紅英雙手圈住元慎的脖子,面色暈紅,對著他輕聲地說,「如果說,我的目標從來只有你一個,你信不信?」
元慎的身體一震,心里像被什麼堵著,又像被什麼怞空,看著清冽似水的雙眸,半晌說不出話來。
「不信?」清冽的眸子黯淡下來,讓他看了很有些不忍。
「不是……」光彩重生,被這雙眸子盯著,元慎的嗓子變得有些干澀,「只是……抱歉,我還是……無法接受……你是男人這個事實……」
雙手緩緩松開,英多羅紅英後退了幾步,坐回了床上。
垂著頭半天沒做聲,重又抬起頭時,臉上再次恢復了那種看不透猜不明的表情。
「我餓了,你幫我下去拿些包子上來吧。」
平平淡淡的聲調,有些疏離口吻,雖然還是一身女妝,但先前的嫵媚之氣盡消,元慎看到的,又只是朝堂之上那個高高在上,看似親和,實則冷漠的明鳩王英多羅紅英了。
不知為什麼,心里掠過一絲痛楚,刻意將這種不平常忽略,達密哲元慎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是的,不管他是不是元朗的男寵,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地對自己有意。
他,達密哲元慎,不會,也不可以,絕對不能愛上一個男人。
心里猛地一揪,痛得汗似乎也要逼出來,站在連接客房與前堂的長廊里,達密哲元慎抓著木質的廊柱捂住了心口。
那是不正常的,不合情理的。
不知為什麼,熱辣辣的濕意沖上了自己的眼角。
曾是金朝王翅第一美人的他的娘親,不就是因為同樣美麗的弟弟被先王侮辱而拋下還未滿月的自己投了井的嗎?他那個薄命的舅舅更是選擇了吊死在龍榻前表示那微不足道的反抗。
換來的,是親娘的家族被屠戳殆盡的命運。
愛上男人是不對的,絕對不可以。
達密哲元慎不住地對自己說。
可是心里卻越來越痛,越來越痛。
頹然地坐在長廊上,仰望著院落上空因為夕陽西沉而染上紅暈的天空,思緒變得飄乎起來。
「我一定會娶你的,再過幾年,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娶你,而且一生一世只要你一個!」稚女敕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再次響聲。
本以為早已忘卻,原來卻還深藏在心裹,早就刻上的烙印,豈是那麼容易被遺忘的!
微風輕輕吹來,似乎還可以聞到當日那濃郁的紫蘅花香。
紫衣的清麗少年含著微笑看著自己,對自己說著︰「我的名字……英多羅紅英!」
***
拿著食物回房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看見英多羅紅英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粗布做的女裝,卸了妝的臉看起來沒什麼血色,怔怔地望著窗外,臉上的表情顯得有些高深莫測。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
默默吃了一個包子。
英多羅紅英便推開碟子說吃飽了。
抱了一床棉褥鋪在地上,沒等元慎說句話,紅英已經和衣躺在了上面。
很想說地上涼,叫他上來睡。
但是看著他略顯單薄的背影,達密哲元慎卻說不出話來。
苦惱了許多,他還是放棄地嘆了一口氣。
抱起剩下的棉被,鋪在了紅英的身邊。
躺下的時候,他有覺得紅英的身體輕顫了一下。
刻意忽略掉心頭涌起的異樣感覺,掌風吹熄燭火之後,各懷心思的兩人躺在地上背靠著背睡下了。
要說這種狀況下還能安然入睡那是騙人的話。
元慎睡不著,听著身邊淺促的呼吸,他知道,紅英顯然也醒著。
想說些什麼,卻覺得說什麼都會錯。
達密哲元慎不覺間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之中。
听著紅英的呼吸聲,以及縈繞在鼻翼那淡淡的香氣,元慎的心里像鑽進了萬只螞蟻,既疼又癢,努力控制自己想要調勻氣息,氣息卻是越調越亂。
索性放棄假寐的努力,元慎睜著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承認受到英多羅紅英的吸引是他永遠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十幾年前不可能,現在當然更不可能。
嘴里泛起苦澀的味道,元慎不由得痛恨起身邊的人。
喜歡著我,卻又貪戀著權勢……不,以元朗的姿容和頭腦,眼高于頂的紅英會喜歡上元朗也是一件極正常不過的事吧!一想到紅英在元朗的身下露出嬌媚的神情發出溫熱的喘息,達密哲元慎的心火燒火撩地怞痛著。
這個家伙,絕對是個禍水!宛如,宛如,我只愛宛如……不住對自己說著,元慎閉上雙眼,努力地回憶宛如的相貌。
如花的嬌容,微顰的眉梢,淺笑的嘴角,然後,漸漸模糊,模糊,變成紅英微閉著雙眼,紅腫的雙唇邊殘余著泛著銀光的濕澤……
驚起一身冷汗,翻身坐起的時候心髒還在狂跳不止,彷佛稍有不慎便要從喉間跳月兌而出。
身上濕搭搭的,俱是又冷又粘的汗水。
看著胯間支起的高高的帳篷,元慎再次哀嘆。
真是,沒救了。
轉身看著身邊的人。
紅英已經翻身仰躺著,額角沁著汗珠,修眉微蹙,表情有些痛苦,看來他睡得也不甚安穩。
果然,還是不要在一起睡得好啊!一只細細的葦管悄無聲息地從門縫里伸進來,青色的薄煙裊裊地自葦管中飄散出來,淡淡,暖暖充盈了整間屋子。
猶自發呆的元慎並沒有注意到這個,只是專注看著的紅英容顏有些模糊,漸漸便看不清楚了。
「咦?真奇怪,怎麼兩個人全都睡在地上?」掩著口鼻的兩人走進來,看見伏在地上的元慎和仰躺著的紅英不覺一怔。
「管他呢,把人帶走就好。」
拉拉同伴的衣服,兩人將元朗扛在了肩頭。
「奇怪。」
剛要走,其中一人回轉了身子看向沉睡中的紅英。
「怎麼了?」
「你看那個人,好像是上上品。」
「切,再上上品也是個母的,主上不會要。」
做著手勢催他快點閃,他的同伴卻折回身蹲了下去。
「呵呵,果然。差點被騙了。」
「怎麼?」扛著元朗的人跟了回來,卻見同伴將紅英也扛上了肩頭。
「這次真是好運,撞到兩個上上品。」
那人笑得眼眉俱都彎了起來,「這人也是個公的啦!」輕聲走出房門,一人扛著一個,卻絲毫不見費力的樣子,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怎麼辦?」黑影中,兩道幾不可辨的人影閃了出來,「不知是什麼路上的人。不過看上去不像對尊主懷有惡意。」
「先不管來人是敵是友,總之先跟上再說。」
另一人壓低了聲音說,「我先跟上,你在後面留些記號,萬一有事,好讓其它影線前來支持。」
「曉得。風,你要小心。」
「知道了。」
話音未落,淡淡的人影已經掠出去一箭之遙,緊緊追著遠去的四人而去。
夜色,將一切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