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灘四周,聚滿了人潮。人們全都遠遠觀望著淺灘上的一男一女,表情有著困惑、有著茫然,還有更多的詫異驚慌。
金光伴隨著雪葵與絲綺消失,而被留下的甜甜,卻被自個兒日思夜想的男人親手逮個正著。
「你不是去邊境了嗎?」她驚喜的大叫,萬萬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厲刃。嬌小的身軀,不浪費任何時間,立刻撲進他懷里,抱得緊緊的。
「這幾天來,我好想你。」她迫不及待的傾訴相思情懷。
不同子往昔,厲刃沒有熱情的接住她,纏綿熱烈的吻她,他甚至沒有伸出手,高大的身軀僵硬如石,任由她抱著,沒有半點反應。歡欣過度的甜甜,還圈住他強壯的頸項,像啄木鳥似的,瞅瞅瞅瞅的猛親他的俊臉。但是,隨著厲刃持續的冷淡,她用力啄吻的速度也慢慢緩了下來。
「厲刃,你怎麼了?」她困惑的問,嬌甜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一言不發,表情嚴酷,直直的看進她眼里。
「你生氣了?」她認得出他眼里的怒火。
「你為什麼生氣?」她不解的問,隱約感受到他的怒氣非比尋常。
那雙黝暗的黑眸里,只剩燃燒的怒火,不剩其它情緒。
甜甜還想再問,但寬厚的大手,用力的揪住她,粗暴的往岸上拖去。他的動作沒有絲毫感情,力道之大,簡直像是在拖著一個破布袋。
「啊、啊!好痛!」嬌女敕的肌膚,在沙地上摩擦,痛得她齜牙咧嘴,連連慘叫。「你弄痛我了啦!快放……唉啊,好痛……不要再一…」慘兮兮的痛叫聲,一路從沙灘之上,響到了岸上。
岸上的岩石,在數百年前,就被商旅們鑿平,興蓋了商鋪與旅店,連原本粗糙堅硬的石地,都被百年來商旅的步伐,踩踏得光滑平坦。不過,石地再平坦,還是硬邦邦的,一直到被厲刃硬生生拖進了一間尋常店鋪里頭時,甜甜的痛呼聲還是沒停過。可惡!這麼跌跌撞撞的,到了明天,她一定滿身都是瘀青!
進了店鋪,厲刃直拖著她上了二樓,進到一間陰暗的房間里頭,凶惡的將她丟在牆角。
「好痛!」她唉叫著,掙扎的坐起來,正想要開罵,外頭卻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
兩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壯漢,爭相沖了進來,興高采烈的報告。
「大王,兄弟們溜進要逆江而上的商船,把船艙里的貨物全都掀出來瞧清楚了。」
「是啊,那些商船,只在鸚鵡洲這兒補充了糧食、飲水,停留的時間都不超過一天。」另一個壯漢也趕忙說。「船艙的最上頭,擺的都是尋常貨物,但是一往下挖可就不得了,全都是最精良的兵器跟戰甲、有些武器咱們甚至還沒見過呢!」
「連驗了五艘船,五艘都是這樣子。」
「是啊,大王,要不要干脆就先封了往上游去的航路?把這些武器跟戰甲,都留下來給弟兄們用?」兩人一搭一唱,說話的時候,還揮舞著雙手,格外的激動。只是,兩人的佳績卻沒得到夸贊,瞧見厲刃臉色有異,兩人也知道察言觀色,閉嘴不再說話,正想退到一旁去,乖乖待著的時候,卻赫然發現,甜甜正坐在牆角,柔著滿身酸痛。
「王後!」
「臣下參見王後!」兩人匆匆跪下。
直到這時候,甜甜才認出,這兩個人是厲刃的近臣,其中一個在厲刃溺水時。還嚷著要自盡殉主。不同千在滄浪國時的裝扮,他們月兌了戰甲,穿著粗布衣裳,才讓她一時認不出來。
「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呃,臣下陪伴厲王,來鸚鵡洲微服探查。」他愈說愈小聲,因為厲刃的臉色而愈來愈不知所措。
甜甜倒是靄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這里是鸚鵡洲。她清楚記得,鸚鵡洲位于兩江匯流處,因為是商船進入中土三國的前哨,所以成為兵家必爭之地。蕩了龐大的商利,鸚鵡洲的所有權曾引起三國大戰,但是戰爭勞民傷財,而且一旦開戰。外國商船就不敢靠近,為了巨額利潤,三國勉強達成協議,將這寸土寸金、商機無限的鸚鵡洲,列為邊境共管地帶。
在鸚鵡洲上,三國各自擁有自己的勢力,彼此維持著恐怖平衡。
也難怪連厲刃到了這兒,都要改換百姓衣裳,要是他以滄浪國之王的身分,進入三國共管地帶,不但會打草驚蛇,更會引來不必要的危險。
「原來,你借口要巡視邊境,其實是到這里來了。」甜甜抬起頭來,望著始終坐在角落,沒有開口的厲刃,語氣有些兒埋怨。「既然是要搭船,你怎麼不讓我跟呢?這樣很危險,我會擔心!」嚴厲的聲音,截斷了她的話尾。
「夠了,給我閉嘴!」他的表情,猙獰而可怕。
她被雷鳴似的聲音轟得肩兒一顫。
這些日子以來,她見過多次厲刃發脾氣時的模樣,但是卻從不曾見過,他如此惱怒而猙獰,仿佛想用銳利的眼神,就將她身上的肉一片片的削下來。他看著她的眼神,不僅是憤怒,而是極度的仇恨。甜甜困惑極了。
她到底是做了什麼,讓他竟會態度丕變,用那種眼神看著她?
一旁的兩個男人。根本不敢多問,只能杵在原地,低垂著腦袋,緊盯著自個兒的腳尖。直到厲刃揮手,示意他們退下時,兩人才松了一口氣,匆匆退了出去,還不忘把門關上。
只是,雖然門關上了,但是兩個人的影子。
卻在門縫下方泄漏了他們仍躲在門外偷听,沒有離開的事實。
「滾!」厲刃吼著。
門外立刻傳來砰砰巨響,那聲音規律得很,像是摔在階梯上,咚咚咚的下了樓。甜甜不禁懷疑,那兩個想偷听卻又沒膽子的家伙,真的是用滾的方式離開的。
她嘻嘻偷笑,回過頭來,迎接她的仍是厲刃那雙比刀子還鋒利的黑眸。
「說。」他道。甜甜一頭霧水。
「說什麼?」
「是誰派你來的?」
「啊?」她眨了眨眼,回答得十分坦率。
「天使。」厲聲暴吼,迎面轟來。
「別再來這一套!」厲刃咬牙切齒,握拳一擊,面前的石桌應聲崩碎。「你別再想裝瘋、裝笨,那些把戲都沒用了,我已經知道你是間諜。」莫名的指控,讓她猛地跳了起來,激烈的拚命搖頭。
「我才不是什麼間諜!」厲刃怒極而笑。
「我親眼看見,你跟另外兩國的女人交談。」淺灘上的景象,教他憤恨的想挖出自己的雙眼。
「你沒有料到,我也來到鸚鵡洲,所以才約了她們在這里見面,是吧?」
「不是這樣的。」她慌忙否認,到這時才知道這下子可真是誤會大了。「她們是我的朋友,我們是被……」該死,她該怎麼解釋?
剛才踫面的時候,雪葵與絲綺的衣著華貴,各有特色,明顯的不同于滄浪國。三國敵對已久,人民極少往來,更別提她現在的身分是滄浪國的王後,被人瞧見!更糟糕的是,被厲刃瞧見——她們三人交談,當然會引起猜疑。
「我再問你一次,是誰派你來的?」厲刃咄咄逼人,神色格外陰沈。「是獸王?驍王?還是你們三人根本就是貪狼女王的手下?」他的心,正疼痛著。
那種痛就像是,有人拿著燒紅的刀在他胸口戳刺。
他並不明白,為什麼在發現她其實與敵人串通,居心叵測時,會令他如此的心痛。這樣的痛,他先前從未嘗過;一如,他先前也從未如此在乎過一個女人。
地嬌俏可人,才短短幾個月,不但得到臣民的愛戴,甚至還潛入了他緊閉的心扉。她的笑容讓他疏于防備,而她的眼淚,更是該死的有效,讓他的心被深深撼動。
然而,那些笑、那些淚,全都是假的!
當事實攤在眼前後,這個女人居然還繼續辯解。
「厲刃,听我說,你真的誤會了。」甜甜焦急的上前,想要踫觸他的手,卻被他冷酷的揮開。
「我們三個人,並不屬于任何國家。你記得嗎?
我曾經告訴過你,我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他嗤之以鼻。甜甜咬了咬唇辦,縱然被推開,卻還不肯放棄。
「對了,那團光!」她匆忙說著,又扯住他的衣袖。「你也看到那團光了吧?那就是天使,是訑送我們來到這里,要我們促成三國合作,共同抵抗貪狼國。」
「那團光並不能代表什麼。」他全然不信,態度冷然。「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說的這些話?」
「我說的都是真的!」他搖頭,哀莫大干心死。「我不會再被騙了。」甜甜的心沈入絕望的深淵。她看得出來,厲刃已經听不進她的任何解釋,他認定了她就是間諜,更認定她之前所說的、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欺騙他而演出來的戲。
她不要這樣!
她可以不在乎任務、不在乎性命。但是,她不願意被他誤會,她的心意、她的依戀,全是真的,半點不假。瞬間,甜甜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站到房間的中央,仰頭對著上方大喊。
「出來!」她怒叫著,一邊揮拳。
「你給我出來!」事到如今。只能讓那個笨天使直接跟厲刃對話,事情才有轉機。
焦急的語音,在室內迥蕩著。
厲刃始終冷眼旁觀。
「我不要他誤會我!」甜甜握拳吼道,用力逼回已經涌到眼眶的熱淚。「你出來啊,就算把我的命收回去,也沒有關系,但是你現在就給我出來,證明我告訴他的話,全都是真的!」
「別再演戲了。」森冷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她仍不肯放棄。
「听到沒有?出來啊!」
「省省力氣,別想喊救兵來。」他冷笑著。
「這間商鋪里里外外都是滄浪國的人,你的同伴是闖不進來的。」甜甜深吸一口氣。狠狠的跺腳,終于忍不住咒罵出聲︰「該死的,你這個辦事不力,先是害我炸死,後來又害我差點淹死的笨天使,你沒有腦袋,所以也沒有腦漿嗎?你看不出來,要是你再不出現,我就會!」突然,金光乍現。金光之中竄出藍色的閃光,直擊甜甜腳邊。
閃電來得極快,但厲刃的動作更快,轉眼就將她拉開。閃電落到地上,將堅固的樓板燒出一個焦黑的大洞。
即使被恨意蒙蔽了雙眼,但是在最危急的時刻,厲刃還是想也不想的出手,將她拉到身後,用健碩的身軀,替她擋去任何的危險。
「三個人里頭,就屬你最沒禮貌。」金光里頭,傳來不滿的抱怨。
甜甜的小腦袋從厲刃的背後探出來,「誰教你慢吞吞的,喊了半天都不出現。」她嗆了回去,就算地上的大洞仍在冒煙,她還是滿不客氣的嚷︰「這是你的義務!」
「義務?」金光里的聲音,听來很困惑。
「為什麼?」
「因為你送了雪葵跟絲綺回去,卻把我留在這里,還被他瞧見了我們相聚,害他誤會我。」她說得理所當然。
鋒利的刀刃,劃破了空氣,往金光劈去。又是一道閃電。這次,閃電把厲刃手里的刀,打得飛出窗外。
「嘿,」那團金光說。「你這個家伙,比那女人更沒禮貌。」
「你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厲刃瞪著那團金光,剛剛那股強大的力量,至今震得他雙手的虎口還在隱隱發麻。
「我不是鬼。」金光里的聲音抗議著。「我比較喜歡人類稱呼我天使,或是神。」厲刃眯起眼楮,懷疑大于震驚。
「所以,她說的都是實話?」
「沒錯。」
「是你派她來的?」
「事實上,我只是「送」她來,並交代她一些事情。她在這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意志,與我無關。」厲刃沉默半響,嚴厲的神色,沒有半點緩和的跡象。
「為什麼我要相信你?或許神是別的國家用幻術變化而出,用來繼續欺騙我的東西。」
「膽子很大嘛!」金光里的聲音,語調悠哉得很。
「不如。我這就在你胸前打出個大洞來,讓你親身感受一下,這到底是不是幻術。」金光之中,有淡藍色的光芒流竄著。
躲在後頭的甜甜,連忙跑了出來,像是只保護小獅子的母獅,急急搶著擋在前頭。
「不許傷害他。」她警告著。
「只是一個洞。」金光上下晃動著,非常期待。「他很強壯,不會死的,最多就是讓他躺上幾個月不能動。」
「不行!」她堅決搖頭。
金光嘆了一口氣。
「我瞧他剛剛罵你,都快把你罵哭了,你還這麼死心塌地的護著他?」甜甜臉兒一紅。「要你管!」
「好,不管,那我走了。」金色的光芒,逐漸消失。
她連忙叫嚷著。「喂喂喂,你還不能走啦!」金光恢復亮度,繞著甜甜與厲刃轉動,顯得很不耐煩。
「你還想怎麼樣?」
「你得做些事情,讓他相信,你真的是天使。」
「這麼麻煩。」那團金光喃喃抱怨著。
「你要我做些什麼?」唉,這個女人好煩人啊!
「把我跟他一起送回滄浪國的王宮。」她抱住厲刃,提出要求。「快點,現在就做。」
「知道了知道了。」金光圈繞著兩人。愈轉愈快、愈轉愈快,光線的痕跡,有如被拉散的金絲,圍繞在兩人身邊,接著,光芒一閃。光芒萬丈,耀眼卻溫暖,一點兒也不燙。
金色的光線,如無數的絲線將兩人圈捆在內。
金光、甜甜與厲刃,轉眼間消失不見。
嘩啦!他們同時摔進水里。水有點冷,但是並不深,甜甜掙扎了一會兒,很快就坐了起來。
她抬頭四望,發現她與厲刃已經回到了王宮之中,兩人正浸在御花園的水池里,浸得全身濕透。可惡!
那個小心眼的天使,肯定是故意的!
她小小聲的偷罵,轉頭看向身旁的厲刃,卻發現他望著四周,神情茫然,像是剛從夢中被人粗魯的搖醒。
「厲刃?」沒反應。
「厲刃!」還是沒反應。
甜甜有些慌了,趕忙爬到他胸前,伸手輕拍著那張俊臉。
「哈哆,你沒事吧?」她擔憂的問。「你撞到頭了嗎?撞到哪里了?痛不痛?快讓我瞧瞧。」厲刃眨了眨眼楮,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這是他從小生活的王宮,這里的一草一木,他都萬分熟悉。絕對不可能錯認。就連這個水池,他都深深記得,當他尚未成年前,曾在水池旁練劍,將水池外側的牆劃出數不清的深深劍痕。
他伸出手去模索,果然模著了池畔的劍痕。
所以,這並不是幻覺。
「這是真的?我們真的回來了?」他看著胸前的小女人,整個人還處于震驚過度的狀態。他從不相信怪力亂神的事,但是眼前的一切,卻教他不得不信。
從鸚鵡洲回到王宮。必須乘船跟騎馬,就算速度再快,也要花上一整天的功夫。然而,那團金光卻在轉瞬間就將他們送了回來。
濕淋淋的甜甜。用力的點頭,滿臉都是期盼。
「你願意相信我了吧?」她的小手。緊揪著他胸前的衣料,神色難掩緊張。
她心里頭,還是在意著厲刃先前的指控。
他無言的看著她,半響之後,才緩緩點頭。
松懈的情緒,一股腦兒的涌上心頭,她眼眶一熱,淚水就這麼滾了出來。「我真的不是間諜。」討厭,她以前沒有這麼愛哭的!厲刃伸出手,將她擁入懷里,低頭吻了吻她濕答答的小腦袋。
「對不起。」他低語著。
「你嚇到我了。」
「對不起。」他又說,誠心且誠意。
她依偎在他胸口,顫顫的呼吸,因為差點失去,所以倍戚珍惜。「我也有不對,這些日子以來,都忘了跟你談正事。」她女敕女敕的指尖,在他胸前畫著小圈圈。
「對不起,我愛你,愛得什麼都忘了,忘了該先跟你解釋清楚,也忘了要努力說服你…」寬厚的大手,輕輕抬起她的臉兒。
厲刃用一種過度專注的表情,啞聲開口。
「再說一次。」他的語氣,近乎懇求。
她有些茫然。「什麼?」
「那句話。」
「喔,我也有不對,都忘了!」
「不是那句。」他專注的眼里,有著深濃的渴望。她愣愣的想了一會兒,這才發現,自己剛剛泄漏了心里最深處的秘密,俏麗的臉兒驀地羞紅,埋在他的胸前,不敢跟他四目交接。「甜甜,」灼熱的嗓音,在她耳畔呼喚。「告訴我。」他懇求著。
她無法拒絕他,只能小小聲的,又重復了一次。
「我愛你。」厲刃深吸了一口氣,將她摟抱得更緊,擱放在胸前那處最靠近心髒的位置。那句美妙的話語,如一場甜美的雨,滋潤了他心中始終干涸的荒蕪。
今生今世,他再也不會放開她了!
他低下頭,靠在她的耳畔,也將心中的秘密告訴她。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