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食為重,曰貪食。
人人都知道艷府水三當家貪食。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水青絲要吃什麼山珍海味,珍饈美饌沒有?偏偏她吃膩了那些大魚大肉後開始往市井發展,各式各樣地道的小吃,各地不同的佳肴,她幾乎可以說是沒有遺漏的,更甚的是,她還親手抄寫了一本百膳抄,記錄下她所吃過的各種料理。
「這百膳抄,雖名為百膳抄,事實上早超過一百道菜。」水青絲絕麗的嬌顏帶著興奮,跟在武香身旁探頭探腦的。
艷城有膳房,不過在所有當家各自的別院里備有膳房的僅有艷三別院,此刻武香正站在砧板前切著上等的豬肉,另一頭的灶上擺著一個大鐵盤。
這鐵盤不屬于她的膳房,而是武香背來的,只是他的身形太過龐大高壯,她才沒發現他背著的器具。
除了鐵盤外,他還背來一個大鍋子,一把大刀,一排包著皮革的菜刀,三個盤子,七個碗,九個小瓶子和兩個裝著醬油的壇子。
總之,他身上一堆瓶瓶罐罐全和做菜料理有關,卻有辦法令人誤會他是山賊頭子。
「我想也是。」
聞言,水青絲斜覷了他一眼,「你知道?」
「別人不提,以艷府水家的財勢你要吃什麼都不是難事吧。」誰人不知她艷府水家響亮天下的名氣。
敢情他這話是在暗諷她只會好吃懶做,是個啥也不會的千金小姐?
「鹽。」見她擋住自己的路,武香指指瓶身貼著「鹽」字條的瓶子,要她遞過來。
咽下到了嘴邊的反駁,她回過身去尋找他要的鹽。
「喏。」
武香接過後直接加進鐵盤里正熱炒的豬肉片上,霎時香味更加濃郁了些。
水青絲幾乎未曾在如此接近廚子的距離看人做菜,更別提幫上忙了,此刻親眼看到自己遞出去的鹽被加進鐵盤內調味,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往常她總是吃,從未親自下廚過,瞬間讓她大為興奮了起來。
「還需要什麼嗎?」
武香從她臉上的神情窺知一二,「醬油。」
像個乖巧听話的孩子,她迅速準確的抓起醬油交給他。
滋!
醬油一倒下熱氣騰騰的鐵盤,立刻發出誘人味蕾的滋滋聲響,更讓她的口水直流。
「好了嗎?」濃郁的香味刺激著唾液的分泌,貪食的水青絲小小的頭顱不斷往鐵盤靠近,一不小心就可能一頭跌近鐵盤里。
「站旁邊去。」武香見了立即驅趕她。
「嗯。」水青絲頷首答應卻仍杵在原位,同時更向鐵盤靠去。
「我說,站、旁、邊、去!」他白了她一眼,「很難?」
一股熱力在她身側發燙著,猛一回首就見他站得離自己很近,無論怎麼移動兩人都會有肢體上的踫觸。
「是不算難事——」才怪!
屬于他的溫度比爐灶里的火還要熱燙,即使隔著衣裳都能感覺到,向來大方不怕生的水青絲也不免扭捏了起來。
突地,後頸一道拉力把她整個人往上提——
「走開。」久不見她移動,武香也不多廢話,徑自伸手將她整個人提起,當她是個包袱隨手放在不會礙事的地方。
「你怎麼……」還來不及抗議,她已經被丟出膳房。
他就這樣把她給扔出來了?
水青絲站在膳房的門口,哭笑不得地看著武香高大的背影。
「這還是我第一次被人用丟的……」這男人若非不懂得憐香惜玉,就是對她沒有感覺。
怎麼會呢?無論是哪一種情形都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呀!
男人看到她,再不知情識趣也願意替她摘星星、撈月亮,更別提是對她沒感覺了。
這男人真的很奇怪。
「不要再踏進來。」
「哼!」縮回被發現的腳,水青絲輕哼了聲,只得乖乖站在膳房門口盯著武香忙碌的身影,懷疑他背後是不是有長眼楮,否則怎麼知道她偷偷靠近。
但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技巧實在純熟。
汗水揮灑著,順著他因為長年燒菜舉鍋練出的結實臂膀流下,水青絲目不轉楮的盯著,完全忘了移開眼。
武香的動作行雲流水般順暢,雖說是廚師做菜,卻更像隨著音樂起舞的舞伎。
「為何拿頭發當義賣品?」武香突然這麼問。
「嗄?」猛被拉回神,水青絲暗斥自己失神,「你說什麼?」
武香睨了她一眼,「頭發。」
女人合該視頭發為自己的第二生命,只有她如此隨興的就把自己的頭發給拿出來賣……不,還不是賣,是交換!
水青絲聳聳肩,「橫豎頭發會再長出來,有差別嗎?」
「你是女人。」武香蹙起眉,語氣是滿滿的不贊同。
「所以?」她仰起天真的小臉反問。
咚!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該如此隨意賤價出賣。」菜刀重重剁下魚頭,氣勢十足,像在教訓她。
「那麼何時才應該?」她一臉受教,偏偏又提出更令人火大的問題。
利落的處理著魚身挑刺去骨,武香沉默了一會兒,半晌後才吐出兩個字︰「成親。」
「啥?」她有沒有听錯?
「等你成親,你的發只能交給未來的丈夫。」他認真的解釋著,像個父親教導女兒般。
「你是說……發妻?」
將剔除的魚骨放進鐵鍋里熬湯,武香那雙銳利的眼閃爍著再認真不過的眼神。
水青絲先是一陣錯愕,接著忍不住失笑出聲。
武香瞅著她,隨後搖搖頭當她是個不受教的孩子,繼續處理其它食材。
揩了揩溢出眼角的淚水,她好不容易克制笑意。「我大姊常說在艷府水家就屬我最講究吃。」
武香靜靜地不發一語,等她把話說完。
「也許就是吃得太好,我的頭發長的速度很快,及笄之後每年要修剪一次,免得走路的時候會踩到。」
每年皆由艷城的師父替她執剪修剪頭發,不說外人了,連丫鬟奴僕亦鮮少有人知道。
武香頓了頓,凶狠的面容閃過復雜的神色。
「剪下來的發呢?」
「秘、密。」她故意賣關子。
又是一記白眼。
「端上桌去。」武香順手把裝進盤子里、冒著騰騰熱氣的菜遞給她。
水青絲愣了愣,「你叫我端?」
「不然這里還有別人嗎?」
「也是。」她四處張望著。
「找什麼?」這女人問題可真多。
「盤子很燙,總得找個東西來包。」看那熱氣直冒的料理,香是很香,可不表示她會貪吃到忘了那有多燙。
武香找來一只托盤將盤子擱在上頭,「拿去。」如此一來便行得通了吧!
孰料,水青絲才接過托盤——
劈哩啪啦!
精致的托盤連同料理跌滿地。
糟糕!
武香迅速回過頭,就見她的手還維持拿著托盤的姿勢,愣愣地看著散落一地的菜和碎片。
「我想托盤太重了。」視線在他的臉和地上的慘樣來回看了看,她嚴肅的分析東西落地的原因。
她真的沒想到那只托盤會這麼重,又或者是她沒拿好?
「燙傷了嗎?」怎料,他看也沒看地上浪費掉的佳肴,最先關心的是她。
「呃……沒有……」水青絲搖搖螓首,小心翼翼地瞄了落在地上的菜肴,「你不罵我?」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武香只是再度驅趕她,「站遠一點去。」跟著他開始處理散落一地的食物及盤子的碎片。
「對不起。」扭著手,她局促不安地道歉。
一道香氣四溢,還沒嘗就教她口水直流的佳肴就這麼被浪費了,她實在感到很抱歉。
只是看到他跪在地上處理那些菜及盤子碎片的瞬間,她有點不確定是為沒吃到而可惜,還是對辜負了他的努力而感到愧疚。
「灑了就灑了,再做就好。」
灑了就灑了,再做就好……
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句話很是耳熟。
雖然她肯定自己沒見過他,卻又覺得他的眼神、說的話、動作和那道偉岸的背影,在在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
「唔……」水青絲發出思索的沉吟。
「怎麼了?」听見她細小的聲吟聲,武香抬頭發現她揪著眉心。
「不,沒什麼。」她搖搖頭,眼角余光一瞥,正好看見他露出衣襟的紅色錦囊,「你衣服里的是什麼東西?」
武香低頭往下一看——
「你看到了?」大掌倏地掩蓋住胸口,他的口氣有些倉皇。
「很明顯呀。」在一身藏青色的衣袍相襯之下,那個錦囊紅得發亮。「不能看嗎?」如果不能看他就要藏好呀。
武香死瞪著她,抿唇不語。
他的臉似乎……有點紅?
黝黑的面頰令她看不清楚,于是她靠近了一些。
「是不能告人的東西?銀兩?傳家之寶?毒藥?還是獨家配方?」每說一句猜測,水青絲就靠近一點,嬌小的人兒竟把高出她許多,驍勇猛壯的武香給逼到膳房的角落。
「別過來!」
被逼急了,武香一手按住胸口不肯讓她探知錦囊內的東西,另一手一揮——
「噢!」手不能舉、肩不能挑的水青絲哪禁得起武香這麼一揮?她整個人往後退了幾步,重心一個不穩,眼看就要倒進熱油沸騰的大鍋中。
完了!她要摔倒了!
水青絲感覺到背後一陣熱氣,又收不住勢,慌亂中只得閉上眼楮等待。
「糟!」低咒了聲,武香顧不得將錦囊塞回衣襟里,身軀向前,趕在千鈞一發之際,長臂勾住縴細的柳腰往前一帶——
匡啷!
油鍋翻倒,灑出一片金黃發亮的熱油。
「唔……啊!好燙、好燙!」水青絲抱腳直跳。
眼色一黯,武香二話不說一把將她抱起直奔出膳房。
「唔……你要去哪兒?」疼得淚花在眼楮里打轉,但她沒忘記問。
「先沖水。」
這語氣听似平淡,可是從他緊咬著的下顎線條,水青絲看得出他比自己還要緊張。
「其實——」
撲通!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被扔進庭院里的水池中。
這下是不燙了,但她全身也都濕透了。
「……我只是燙到腳趾而已,沒必要把我整個人都丟進來吧。」水青絲拉起濕透的袖口,喃喃說著,卻忍不住笑了。
「只有腳趾?」他的語氣很不相信。
瞧她叫成那樣,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浸到油鍋里了。
不然咧?
瞧他擔心成那樣,又不會有人怪罪于他。
她月兌下繡鞋,觀察有點紅腫的腳趾,「是只有腳趾沒錯,倒是你……」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武香在抓住她的同時旋了身,依他們當時的位置來看,他應該會比她被更多的油潑到才是。
「讓我看看。」武香堅持要看到她的傷勢才能放心。
聳聳肩,她從水池中歪歪倒倒的站起身,濕透了的衣裳變成一種阻礙,讓人難以行動。
「可以請你扶我一把嗎?」水青絲露出無奈的苦笑,朝他伸出手。
站在橋上的武香不置可否,沒有拉住那只柔軟小手,而是伸出兩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拉出水面。
「噢!」甫接觸到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臂,水青絲嚇了一跳,「好燙!你被燙到了!」
根本不用問,若非外面天色已暗,方才的情況又讓她來不及反應,直到現在才知曉他整個人幾乎被大半的油給潑到。
「我看你比較需要進去泡一泡!」一踏上橋面,她急忙催促他。
「習慣了。」反倒是武香看起來一點也不急,蹲藉由微弱的月光瞧清楚她腳上稱不上燙傷的紅腫。
「習慣是一回事,痛是一回事,總之你先下去。」忍著一腳踹他下去的沖動,她在心里告訴自己這個男人皮粗肉厚的,說不定這一踹他仍文風不動,反倒是她會向後栽倒。
「會痛跟我說。」武香從懷里拿出擦燙傷的藥,替她抹上。
水青絲因他的舉動微愣。
他一手握著她的腳,以輕到不能再輕的力道上藥並且細心吹著,眼楮瞬也不瞬,怕稍一分心就可能會弄痛她。
武香鐵青著臉替她上好藥,發現自己身上沒有可以包扎的布巾,眉頭深蹙。
「大概只能先這樣,等等去找大夫包扎。」話聲方落,他抬首迎上她凝視的眼神。
打量的目光被逮個正著,水青絲小臉爬上一抹緋紅。
別開臉,她首次在他面前結巴,「呃……謝謝……」
給大夫包扎?他比較需要吧。
思及此,水青絲揚聲喚來丫鬟妝日。「替我上溫師傅那兒拿點燙傷的藥膏來,順便請溫師傅來一趟好了。」
「是。」妝日領命去辦。
「我不用上藥。」武香毫不考慮的拒絕。
「你說要找大夫包扎,忘了?」她故意把話說成是要替自己包扎。
橫豎等溫師傅來,只要有燙傷的都得包扎。
「還好一開始先抹過燙傷藥,處理得很好。」
「嗯。」
「三當家只需要每晚睡前涂抹瑕瑜膏就行了。」
「不會留下疤痕?」
「瑕瑜膏是二當家和在下一同提煉出來的,絕對是治疤消腫化淤的良藥。」
「多久會消?」
「不出十天半個月。」
「嗯。」
「咳、咳。」清了清嗓,水青絲笑容可掬的開口︰「輪到我說話了嗎?」
怪了,明明是他的傷勢比較重,他不關心自己反倒關心起她。
沒錯,從一開始的對話到結束沒有一句是她說的,全都是武香和溫師傅兩個人在講,而她這個主角則被晾在一旁。
「三當家請說。」溫師傅整理著桌上的剪子、綾布和藥膏。
「他的傷勢呢?」結果一開口,她也是先詢問武香傷得嚴不嚴重。
沒辦法,關于自己的傷勢都被他問完了,只好問他的。
「如果武香大人願意讓在下上藥包扎的話,在下能看得更清楚。」溫師傅笑言。
武香坐在一旁,臉色難看,眼里迸出駭人的凶光。
只手撐著香顎,水青絲媚眼迷蒙的笑問︰「連溫師傅都處理不了?」
換上干淨的衣裳,如今她看來又是和尋常一樣明艷動人,一頭潮濕的長發未干,如同一件上好的披肩披在她背後,增添了一番楚楚嬌貴的風情。
「三當家這項帽子扣得可大了,在下並非神人,遇到不講理的人是無法感化頑石的。」更何況是這頭猛獸。
武香的每一次呼吸,都讓胸前的肌肉僨張,看起來更加嚇人。
「頑石?」看著武香寧願穿著被油潑濕的衣裳也不願換下來,她頷首贊同,「確實如此。」
「也許三當家有辦法讓頑石點頭也不一定。」溫師傅一句話又將擔子推到她肩頭。
「呵呵,這才真是一項大帽子。」縴細嬌弱如她,要讓一個大男人听她的話?
老實說若今天對象不是武香的話,她一定有十拿九的把握;偏偏對像是他,唉,她照樣有十拿九的把握——被他拒絕。
「那麼在下先告退……」
「慢!」小手一攔,水青絲留住溫師傅。
你該幫我。
她用眼神傳達對溫師傅見死不救的不滿。
恕在下無能為力。
溫師傅聳聳肩,對水青絲的無聲指控不痛不癢。
反了,反了!真是她太好說話脾氣溫順,才會讓這些艷城養的奴僕給吃得死死的。
想是這樣想,心頭始終掛念著武香為了保護她而給熱油潑了一身,若不快點處理決計不妥。
「你……」水青絲搬了張椅子坐到武香面前,想好好說服他,但沒想到兩人一對上眼,口才極佳的她竟詞窮了。
武香炯亮如光的深眸凝睇著她。
每當他如此看著她的時候,她便有種再多話都是多余的感覺。
「就算不處理燙傷的話,熱油淋在身上也不好,至少清洗一下。」末了,她只能這麼說。
一旁的溫師傅感到訝異地挑起眉。
他未曾見過三當家有應付不來的人,怎麼在這個面貌凶惡的男人面前,三當家竟選擇不戰而降?
「嗯。」武香終于不再反對。
水青絲暗自松了口氣。
如果他拒絕的話,在下人面前她的面子真的是不保了。
「妝日,準備熱水。」
「是。」
「冷水。」武香打岔。
妝日看向主子詢問她的意思。
「就冷水。」
唉,她斗不過這個男人。
細碎的腳步有些猶豫,向前一步又退後三步。
水青絲手里捧著一套男人的衣裳,以異常緩慢的速度向前移動,腦海中一邊回想起方才妝日哭喪著臉,哀求自己千萬別要她獨自一人去服侍武香的景象。
難道她就很想獨自面對他嗎?
身為堂堂水三當家,大姊總是告訴她擔在肩上的責任比外人看到的還重,如今她終于了解意思了——丫鬟不敢做的事還要她來收拾。
「這種事應該是身為主子的我來做的嗎?」比較想哭的是她吧!
第一次見到武香時,她覺得這個男人肯定有問題,而他的第一句話更是令她徹底模不著頭緒;第二次見到他,不愛說話依舊,盯著她的眼神不同于一般男人那樣帶著想得到她的,反倒是令她無所適從。
或許她一開始的決定錯了,快點打發他才是正確之道。水青絲暗暗下了決定。
來到沒有半絲氤氳熱氣的澡池,她不敢靠得太近,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站在離門口一步的距離朝里頭的武香喊︰「干淨的衣裳放在外間。」
話才說完,武香的身影便將整個門給堵住。
水青絲完全愣在原地無法移動。
「你……」啥也沒穿。
「嗯哼。」武香不閃也不躲,大剌剌的站著不動。
她好像听見理智斷掉的聲音,下一瞬,驚叫不能自已的逸出口︰「啊——你、你……快把衣裳穿好!」
完了完了,她都看到,什麼都看到了啦!
瞧她像只驚慌的小鹿東躲西藏,一邊還要把衣裳塞給他,臉上的平靜已不復見,只剩下小女兒的嬌羞,武香幽暗的眼底閃過一抹黯火,總是若有所思的眼神更加難解,只是水青絲太過心慌意亂,所以沒發現。
「給我。」他伸手向她索討衣裳。
「快拿去!」她恨不得能立刻逃離這令人困窘的情況。
為什麼他剛好要出來?
武香當著她的面慢條斯理的穿上,完全不把她的羞赧放在眼中,自在的就像在自己的地盤上。
「你、你帶來的東西都在外頭……我、我先出去了!」反倒是她這個主人一退再退,雙手遮在眼前,幾步的距離走得踉踉蹌蹌的。
「慢著。」伴隨著低沉的嗓音,她的腰間陡然一緊,又被拉回他身側。
噢!老天!最好不要有人在這個時候進來,否則她就算口才再好,生兩張嘴都解釋不清!
「又怎麼了?」軟嗓幾乎化成哀號。
「束帶。」她沒給,要他怎麼穿?
「束帶?」水青絲終于放開雙手,四處尋找,隨即發現一個大難題。「你可以先放開我嗎?」她語帶希冀,壓根不敢回頭看他。
背緊靠著他,他發梢滴下的水珠落在她的側頸,然後徐緩地滑進她衣領中,引起她一陣戰栗。
水珠彷佛他的手指,略涼的溫度游走在頸間,一股曖昧羞人的氛圍漸漸朝她靠攏,她羞窘的發現全身上下所有的知覺都集中在身後這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身上。
貼近的嬌軀隱隱顫抖,他感覺得到,更放不開她。
拒絕的話差點月兌口而出,武香克制著想緊緊抱著她的,最後還是沉默的放開她。
「我去找束帶!」水青絲重獲自由,隨即頭也不回地借口離開。
細碎的腳步聲很快的遠離。
悵然若失感覺很快擄獲他。
每當他想對她做什麼,或是一不小心看她看得出神,就會回想起那遙遠卻清晰的記憶,一再的提醒他犯的錯,讓他在最後一刻怞手,強逼自己退開。
他不想再次傷害她。
幾乎只要接近她,都會令他害怕又無法克制。
「該死!」武香低咒了聲。
「不、不要殺我……是小姐要我來的……」替水青絲送束帶來的妝日被嚇了好大一跳,「束帶我放在這里!」原就生得一張惡人凶相,又在氣頭上,武香的一眼讓妝日差點腿軟,束帶一扔,跑得比誰都還快。
這不免又加深幾分他的壞心情。
也許她也是因為怕他,討厭他,才會跑得那麼快。
心煩意亂的穿好衣裳,武香走回艷三別院的正廳,前腳才踏進去,溫師傅立刻迎上來。
「由在下替武香大人上藥吧。」
「她呢?」
「三當家累了,先回艷府歇息……」
不等溫師傅把話說完,武香邁開步伐朝廳後的房間走去,伸手一推——
「開門。」
里頭靜悄悄的,但門卻推不開。
「替我上藥。」武香又說。
房間里仍是寂靜無聲。
一旁的溫師傅見了趕緊上前。「武香大人是在做什麼?這房間是三當家的禁地,除了三當家之外,誰也不得進入的。」
「我說,替我上藥。」武香不理會他,繼續對著門板說話。
「武香大人若是想上藥,就由在下來吧。」
「滾開。」
溫師傅苦笑。
要應付這個男人真不是件簡單的事,難怪三當家要躲起來了。
「三當家,在下已經盡力了,至于上藥還是由您親手來吧。」幫忙不成,溫師傅大方的出賣自己的主子。
砰!
門被大力的推開了,水青絲帶著一如長樂宴上優雅恬然的笑靨,款款步出房間。
「溫師傅,謝謝,你可以休息了。」
只有溫師傅知道水青絲對于他的出賣有多火大。
「在下先告退。」溫師傅笑笑,不當一回事。「綾布和藥膏留下,三當家不用還了。」
「那怎麼好意思,改明兒個我會親自送到艷二別院去的。」她笑容滿面,說著客氣話。
溫師傅怕繼續留下會惹惱她,趕緊行禮退下。
踱回正廳,水青絲慢條斯理的拿起桌上的藥膏,濃密的眼睫掩去了大半的眸光,反而更令人想一窺那雙星眸深處。
武香發現她的耳根子是紅的。
再仔細看,泛著紅潮的臉上亦有著偽裝後的鎮定。
尋常女子經歷過方才的事要同她這般鎮靜——努力強撐著鎮靜的,恐怕沒幾個。
她,一點也沒變。
「武香大人,請過來這里。」
听見她改不了口的生疏稱呼,他不得不承認,她不是沒變——因為她已經不記得他了。
線條柔順的側臉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她似乎打定主意不去看他呀!
這讓他想起以前每當他做不出能哄她吃下的好吃料理時,總會換來她的不理不睬,她認定那是他不夠用心的結果。
他敢肯定,她一定也不記得了。
武香坐在她面前,雖然看著她,眼神卻有些遙遠。
水青絲認得這種眼神,五妹蔻丹在發愣的時候常出現。
不過也好,跟他對上眼總會令她氣勢敗陣,趁他發愣的時候趕緊替他上藥包扎比較實在。
「妝日,還不過來幫忙。」眼角余光瞄到在正廳外探頭探腦的妝日,水青絲沒好氣道。
真是的,養個丫頭跟多養張嘴吃飯一樣,連場面也不會看。
武香突然抓住她的手。「由你來。」
什麼?他說什麼?
「由……我來?」他以為她是什麼身分?
這男人似乎越來越放肆了。
「我想這件事的起因在你。」武香平靜的提醒。
這……是沒錯。
水青絲無法否認,「我替你上藥,但包扎我一個人沒辦法。」
既然她已經讓步,武香也很干脆,「先上藥。」
挖起藥膏正要替他上藥時,水青絲不情願的認清一件事——
「勞煩你把衣服月兌下來。」早晚都是要月兌,那方才干嘛穿呢?
松開衣襟將衣裳褪至腰間,寬闊的背赤條條地展現在她眼前。
熟悉的心跳節奏又開始加快,她實在不習慣男人的身體。
不過也因如此近的距離,才讓她看清楚那片黝黑的背上被油潑得又紅又腫。
她只是被一滴油濺到繡鞋,已經覺得燙死人了,他直接被一大鍋的油給潑中……唔,她實在無法想象那種痛。
「我、我要擦了……」像是給自己下命令,水青絲顫抖著手往他背上擦藥。
冰涼的藥膏令他縮了一下。
「很痛嗎?」誤以為他是痛,她飛快的縮回手。
「沒事。」
「那我擦了……」怕弄痛武香,她以更輕更輕的力道徐徐將藥膏推過紅腫的傷處。
冰冰涼涼的膏藥在她徐緩的推開下,變得不那麼刺激。
他能感覺原本緊繃的肩頭在她的推拿下漸漸放松。
黝黑的皮膚除了紅腫熱燙以外,跟女人完全不同的粗糙感讓她不自覺地擰起眉。
男人是這樣的嗎?
印象里麼弟水銅鏡那身細皮女敕肉可比女人的皮膚,水青絲忍不住在他廣闊的背上探索了起來。
最後,在妝日的幫忙下,水青絲好不容易替武香包扎完成。
「好些了嗎?」
「嗯。」動動肩頭,武香重新穿妥衣裳,然後一樣一樣收拾起帶來的工具。
「今天……很抱歉。」水青絲知道自己還欠他一句道歉。
背上那口鐵鍋,武香背對著她,背影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苦澀。
「不要跟我道歉。」
「可是錯的是……」
「無論如何你都不用和我說抱歉。」話落,他邁開步伐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