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請萬歲恩準。」
巽幀身穿淺青色蟒袍,單腳跪在乾清宮殿下,邪魅冰冷的俊臉低垂著,妖詭的眼瞳緊盯著地面。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康熙看著他。
「臣知曉。」
他低垂著挾怨的眸,雙手緊握成拳,幾乎無以容忍體內咬嚙的鬼魅,怕是自個兒的手若是一松,體內那蟄伏已久的鬼魅便會沖出。
「這一路到天山準噶爾部,可不是玩笑,而是拂亂,你可別以為是兒戲。」他的嗓音低低柔柔的,並沒有駁斥他的請求,但也不代表他已經接受他的請求。
「臣明白。」他淡然苦笑。
是他逼著他必須遠離家鄉的,不是嗎?
是他拆散了他和榮微的姻緣,逼得他必須忘了她!然而,他試過了,他根本就忘不了,即使是將自己浸蝕在酒桶里,他仍是無法忘記她的一顰一笑,無法忘記那一張絕世的容顏在他的面前笑得奪人心魂。
既然忘不了,既然她執意不願意跟著他走,那麼,就讓他走吧!
見不到人,將心的聯系拉遠,直到兩人之間不會再有牽連,或許他便真的可以把她忘記,或許他亦會覺得好過一點。
「可你才大婚……」康熙亦是有所顧慮。
「臣無所謂。」
得不到她,他只能遠遠地望著她偎在巽帕的懷里。只要不讓他見到,或許心便不會痛。該死,當初何必要賜婚?倘若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又何必當初?
原本是打算與她長相廝守,能夠一輩子守護著她,想不到他現在卻必須用另一種方式保護她,逼迫自己遠走他鄉。
他不是不明白榮微的顧慮,但是他管不了那些,得不到她,他才不管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但是朕不以為你可以擔此重任。」康熙挑起眉睨著他。
「難道皇上是認為,以臣的罪身不足以領兵上天山?」他咬緊牙關,怒眼瞪視著他。
他曾經是他最尊崇的主子,但是他卻是傷他傷得那麼重,讓他再也無法相信他所說的話,不管多輪王府往後會如何,不管玄燁會如何懲治他的無禮,他全都不管了,倘若可以的話,若是給他一刀的話,或許他還會感謝他的憐憫!
「放肆!」
玄胤未經通報,一個箭步擋在巽幀的面前,大手揚起隨即落下,一陣刺麻的痛楚火辣辣地在他的臉上燃燒。
「是誰準你在皇上的面前恁地造次?」在玄燁動氣之前,玄胤先懲治巽幀一番,否則若是惹火了玄燁,豈只是一個巴掌可以了事?
巽幀微挑起詭邪隱晦的眼眸直視著玄胤,大手隨即抹去唇邊的血。「臣不過是想要皇上給個明白。」
他為他做了那麼多事情,不惜出賣玄胤所有的消息,甚至是玄熒、玄燮的事情,讓他可以收服先祖破碎的魂魄,而他卻這樣對他?好一個恩將仇報的主子,居然是這樣子賞賜他的!
他不需要封爵、賜地,他不過是希望他可以將榮微賞賜給他,然而他卻將榮微賞給了巽帕,賞給了他那體弱多病的兄長!
「住口!」玄胤氣急,揚起手欲再給他一巴掌,卻被巽幀緊緊地擒住手。
這是怎麼一回事?
玄胤錯愕地注視著他,大手居然掙不開他的箝制;這是巽幀嗎?他知曉巽幀功夫了得,內勁驚人,不過巽幀一直未在任何人的面前表現,現下一試,果真是不同凡響,不過,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何總讓他覺得有點詭異?
不像,他一點都不像是巽幀!
「怎麼一回事?」玄-、玄熒、玄燮一起進入養心殿里,狐疑地望著眼前的情景,這樣子瞧起來……像是玄胤擒住了欲刺殺皇上的刺客,可這個刺客瞧起來……咦,這不是巽幀嗎!?
「臣要皇上給臣一個交代!」巽幀邪鷙地瞪視著一直站在一旁的玄燁,俊臉噙著懾人的冰冷氣息。他原本是想要壓內狂噬的鬼魅,然而一見到玄胤,再見到他們幾個,體內浮亂詭邪的鬼魅便在體內竄動著,令他無力壓抑。
***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莫不為他的舉止嚇出一身冷汗,向來嬉皮笑臉的巽幀,在他們的眼中是極可愛的小弟,以往是一起長大的弟兄,從來不曾見他寒著一張臉,況且,還是在皇上面前。
「你要朕給你什麼交代?」康熙挑高眉凝視著他。
「臣只想要領兵天山,求皇上給臣一個機會。」他緊咬著牙,熾烈的怒火沿著緊密的牙關竄走。
「你手下可有兵權?」康熙邪氣地笑著。
「求皇上賜兵權!」
他抬起魔魅的黑曜眼瞳直視著他,更是緊緊地握住玄胤的大手,心頭那一抹邪恣狂狷的火侵蝕著他的理性。
「你是想造反不成?」康熙斂笑地對著他,王者威嚴懾心。
「臣……」他一時語塞,怒眼瞪視著他冰寒的臉,幾乎控制不了狂烈的野性,亟欲撕裂他那一張該死的臉。
「夠了!」玄胤猛地甩開他的手,轉而對康熙道︰「皇上,巽幀是喝醉酒了,遂……」
「我根本沒有喝酒,如何能醉?」
巽幀猛地站起身,一步步地走向康熙,眾人見狀,莫不護在康熙的面前。
「退下!」玄胤望著他,感覺他像是個陌生人一般;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竟然能夠讓巽幀露出肅殺之氣?
「唷,全都成了他的走狗了?」怒氣一絲絲地吞噬著他的理智,狂燃的烈火沖向他努力鎮壓的無形鬼魅,迫使他毫不理睬眼前這些人,仍是步步走向前去。「你可知道他是怎麼對待你們,又是如何算計你們,讓你們愚蠢地順著他設下的圈套,走入陷阱之中?」
「巽幀,你在胡說什麼?」瞧他這麼一說,連玄胤也慌了。
難道他不知道他現下的態度和他所說的話,都足以讓皇上宣判他的死刑嗎?
「我胡說什麼?」他妖詭地狂笑,冰冷如寒夜星辰的厲眸里毫無笑意。「我告訴你們,他為了要收回分散在你們體內的先祖魂魄,讓你們各自遇上一個可以鎮壓你們的女人,再讓你們受盡折磨,好讓你們可以對他俯首稱臣,而我……則是他身邊的密探,將你們的一舉一動全數告知他,好讓他可以想出對策。」
他不在乎了,絲毫不在乎他們怎麼看待他,反正他們不過是他想得到榮微而利用的棋子罷了;既然得不到榮微,他便要毀掉這一切!
「這……」眾人驀地望著皇上。
康熙慵懶地笑著,絲毫不以為意地道︰「確實是如此,否則朕又怎會在你們年幼的時候便讓你們待在一塊?而且……」他將目光拉回到巽幀的臉上,「朕是故意賜錯婚的,如何?」
眾人愕然,卻說不出一句斥責的話,更無法替巽幀喊冤,畢竟他們都已臣服在玄燁之下,為人之僕,豈敢道主子之惡?
「你!」巽幀猛地暴喝一聲,淺青色的蟒袍凜凜飄動,霎時身上所散發出的氣勁令整座養心殿微微晃動。
果真如他所想、果真如他所想,他是把他當成了棋子,待他無用之時,他便要將他推到一旁去!那麼,這些日子以來,他所做的事情又代表了什麼?全都毫無意義又愚蠢至極!
「巽幀退下!」玄胤猛地喝了一聲,玄-、玄熒、玄燮隨即排列成一直線,不讓他接近玄燁。
「哼,他是這樣對你們的,想不到你們竟真成了他身邊的狗!」他嗤笑了一聲,「醒醒吧,否則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會變成我這個下場!」
「巽幀,念在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不想殺你,你快點向皇上認錯,否則一旦累及多輪王府,你可怨不得我!」玄胤憂心忡忡地睇望著他,沒想到有一天他們會如此對峙。
「玄胤,你不是想當皇帝嗎?不如讓我成就你的美夢!」
他的身子向前踏了一步,隨即躍過他們,雙手在瞬間發出凌厲的掌氣,只見康熙靈活地一閃,他的掌勁則擊碎了他身邊的石案。
「巽幀,不要!」他們一並吼著,卻見巽幀甫一落地,又連擊了數掌,只見康熙匆容閃過之後隨即取出玉鏡自他的罩門壓下,他甚至還來不及反抗,便已昏厥。
「皇上……」他們趕到身旁,抱住了巽幀癱軟的身軀,長指探向他的鼻息,發現他仍安好,遂又抬起頭想為巽幀求情。
「抬他回多輪王府。」康熙淡然回道。
「那他……」
康熙豈會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他笑了笑道︰「你們以為朕會同他一般見識?」
「可是他……」弒君這兩個字是說不得的。
「得了,送他回府吧!」康熙揮了揮手,握著玉鏡的大手微微發顫,隨即轉身走入後殿。
***
「怎麼會這個樣子?」老福晉在巽幀的房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額娘,我已經沒事,你不要再哭了。」即使是在昏迷之中,他仍然听得到她淒厲的哭聲。
「你沒事?」瞧他幽然轉醒,老福晉卻是怒不可遏。「倘若不是皇上不同你計較,你怎會沒事?」
「他不同我計較?」腦袋里一陣迷霧阻塞著,他隱隱約約只記得他原是想要攻擊玄燁的,但才一近他的身,就見他拿出玉鏡往他的罩門一擊,後來的事他全都不記得了。
「你這孩子在說什麼?」老福晉擔憂地瞅視著他。「那可是萬歲爺,你怎麼可以你呀、他呀地喊?那可是要殺頭的。」
巽幀痛苦地蹙緊眉,緊眯著疲乏的眼眸望著四周,卻見著榮媚亦在他的身旁,莫名地挑起他心中的失落。
「你倒是說話呀,你為什麼會對皇上動手?難道你不知道那不只是殺頭大罪,而且還會誅連九族?難道你是打算走上你先祖的命運,讓先祖的子嗣在你的手中斷絕?」
「額娘……」他不耐地回著,但一見到額娘那張被淚水染花的臉,心便不由地軟了下來。「額娘,既然皇上已經不計較,你也犯不著擔心了,是不?」
「可是……」
「額娘,我累了。」見她又想說什麼,巽幀只好在她出聲之前先打斷她。
「額娘,您就別擔心了,巽幀讓我來照顧就好。」榮媚湊到巽幀的身旁,甜甜地笑著。
老福晉見狀,抹干了淚,點了點頭,隨即便離開。
「你也出去,別煩我。」見額娘離開,他隨即閉上眼。
「巽幀。」榮媚服輸了,她願意為了他而拋棄自個兒驕縱的性子。
「微兒?」他猛地坐起身,凝望著一臉錯愕的榮媚,隨即又頹喪地垂下眼眸;太像了,當她喚著他的名字時,那嗓音和榮微如出一轍,殘虐地折磨著他。
「我……」榮媚咬住下唇,眸子閃著水氣。「我知道你和榮微之間的事,但是你要知道,我是你的福晉,而榮微早已成了大貝勒的福晉,即使你再想她也沒用的。」
「碎嘴!」他啐了一口,攢眉閉眼坐在炕上,在腦海中沉浮的皆是榮微巧笑倩兮的模樣,那粲笑如朝陽般教他迷醉,亦令他心碎。
「幀!」她猛地抱住他,讓他的臉靠在她豐挺的酥胸上。「你不要再想她了,我會愛你的,我會一直愛著你。」
為什麼?為什麼大家都只注意到榮微?為什麼她總是排在她之後?
「再說一次。」他低嗄地喃著,溫熱的唇吻著她敏感的胸。
合上眼,只要沒見到她的臉,听著她輕柔的呼喚,這感覺就像是榮微,像是榮微對他輕聲地訴愛。
「我……我愛你,我會永遠都愛著你,只要你願意待在我的身邊……」榮媚淌落甚少滑下的淚水。
「真的?」他直往她的胸窩鑽,蓄意不去理睬她到底是誰。
「嗯,只要你願意愛我……」榮媚猛地抬起他的俊臉,睇望著他冷冽的臉,心猛地一驚。
巽幀猛地將她推開,令她狼狽地跌落在地面。
「幀!?」她驚愕地看著他。
「你不是微兒,你不是我要的女人!」不,要他如何能夠欺騙自己,如何能夠以相似的嗓音欺騙自己?他要的人只有一個,倘若無法擁有微兒的話,他寧可什麼都不要,就算是替身,他也不要!
他猛地站起身,頎長的身子踉蹌了一下,直往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兒?」榮媚跌坐在地上吼著,淚水脆弱地滑滿香腮。「不要讓我恨你,不要讓我恨你……」他怎麼可以這樣待她?難道他以為她不知道他每晚都會到聚地樓去,不視風雪的存在,徑自守在榮微的門前。這算什麼?她已經不能愛他了,他為什麼還要去找她!?
這全是榮微的錯,全是因為她沒有絕情地拒絕他,否則他又怎會夜夜直往她那里去?
是她、一定是她,她絕對不原諒她,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