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躊躇了三秒鐘,俞晴深吸了口氣給自己壯膽。
她堅定的敲了門,抬起頭。事到如今她已無路可退,是她跳上魔鬼的船,不能讓雷霆霄跟著他們一起沉淪。
「親愛的,門沒鎖,進來吧!」沈雲龍故作曖昧的腔調立刻傳出。
他聲調里的猥褻讓俞晴作嘔,她收緊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感覺自己的手和水果刀一樣的冰涼僵硬。
推門而入再合上門,不著痕跡地轉身,俞晴盡可能不讓自己的身體泄露她來此的真正目的,她強迫自己掛上一個算是笑容的表情。
然而一抬眼,她臉上的肌肉全凍住了。
「霆霄!」那個她昨夜才和他纏綿悱惻,在心底為即將離開他而泣淚到天明的男人;那個她今天以前為他而活,今天以後要為他而死的男人,居然和沈雲龍並肩而立。
俞晴捂住險些叫出聲的嘴,周遭的空氣一如初冬河面上的薄冰,稍一不慎就會崩裂。
寂靜使心跳聲變得響亮,她看見雷霆霄的雙目燃燒著火焰,他頹喪的肩膀訴說著絕望與無法置信,更听見了沈雲龍心底詭計得逞、稱心如意的竊笑聲。
她整個人僵住,卻又從來不曾像這一秒鐘這麼清楚。
她恍然大悟自己踏進了一個詭計中的詭計,一個沈雲龍為雷霆霄設下的圈套,而她……就是他用來傷害雷霆霄的工具。
她明白,她剛才演出的笑容已足以讓她和雷霆霄陷入萬劫不復,足以佐證沈雲龍的話,而使她在雷霆霄心里的可信度蕩然無存。
換句話說,無論沈雲龍在這之前對雷霆霄說過什麼、雷霆霄懷疑什麼,她的解釋也全都是多余的了。
「兄弟,我沒有說錯吧!」沈雲龍得意的搭上雷霆霄的肩膀,「你看,人就站在你面前,你不相信我總該相信自己的眼楮吧!」他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副無比同情的模樣。
雷霆霄冷冷地推開沈雲龍的臂膀,麻木地抽出筆,快速彎身在一張寫好金額的支票上簽名,甩向沈雲龍,大步向門口邁去。
他銅鈴般的火眼一瞬也不瞬直瞪著俞晴,就在兩人即將擦肩而過之際,他忽然停了下來。
「到底為什麼?」他問得愈平淡,愈凸顯他心魂俱裂的程度。
俞晴也幾乎要崩潰了。
總以為曾經千瘡百孔、而今視死如歸的心,再也沒有多余的感覺可以被傷害了,然而雷霆霄只消一個眼神,還是能教她痛得生不如死。
「對不起。」她咬著牙說道,忍不住落下滿臉的淚水。「霆霄,原諒我!原諒我不能請你留下來觀看這場精采大結局——惡人終將不得善終的天譴。而我,請別為我難過,我不過是咎由自取罷了!」
她的答案就像瓖滿利刃的巨輪,無情、反復地輾過雷霆霄,直至他的心血肉模糊。
他像只受了傷的野獸,狂吼一聲,奪門而去。
俞晴陡然感到手心一陣黏濕——是她的血。她不知不覺用克制自己抱住雷霆霄的力氣握住了那把藏匿的刀。
好奇妙,她清晰地感覺到鮮血正順著她的指尖向下滴流,由熱轉涼,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只覺得五髒六腑全被掏空了。
★★★
「哈哈哈,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沈雲龍在雷霆霄離去後,上前擁著俞晴到沙發上坐。「剛才你有沒有看見雷霆霄那副死人表情,我認識了他一輩子,從來也沒想到他也會有這麼孬的表情,實在是太爽快了。人財兩失,他這個天子驕子鐵定會嘔到吐血。這真是個特別的日子,值得開瓶上好香檳來慶祝。」他用食指用力彈得支票沙沙作響。
心如稿木死灰的俞晴一把搶下那張支票。
「一億?」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你竟然利用我向雷霆霄騙取一億?」
「干嘛說得那麼難听?」沈雲龍抽回支票,兩眼「錢」光閃閃。「是他太高估自己,硬是不相信你會跟我有一腿,要我證明給他看。這筆錢,不過是這場賭局的籌碼。」
他攤開支票,在上面親了好幾下,「你看看,十、百、千、萬……這麼多個零,我都快數不清了。」他目不轉眼盯著支票,「說來,這有一半也要歸功于你,我早就看出你是聰明人,一定會選擇這個答案。」
突然,嘶的一聲,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將沈雲龍面前的支票一切兩半。
氣氛急轉直下,沈雲龍驚駭地望著手持利刃的俞晴,那鮮紅的血仿佛像是剛爆發的滾滾岩漿。
「你瘋了嗎?你想做什麼?」她眼里傳來的肅殺氣息讓他不覺寒毛直豎,瞳孔進發出的恨意,讓他不禁連連退後了好幾步。
俞晴步步緊跟,手上高舉刀子。「你不是要答案嗎?這才是我真正的答案。」替自己除害,也替雷家除害。如果不是他最後這步棋走得太絕,她還擔心鼓不起勇氣抽刀。
「你……你不要亂來呀!你的手在流血,我先帶你去醫院吧!」他才剛拿到一筆鉅款,好日子才要開始,他還不想死啊!
「痛?」俞晴噙著淚冷笑,「你只看見我手上的血,你可知道我和霆霄的心里也在淌血?」
這個女人瘋了,一定是瘋了!行為怪異、語無倫次,他之前怎麼一點都沒察覺到她神經不正常呢?
沈雲龍貼著牆壁緩緩往旁邊移動,視線須臾不敢稍離那把閃著血光的刀。
「你可……可要考慮清楚,殺人……是要償命的。大廈管理員和雷霆霄都知道你來過這里,你逃不掉的。」他提醒她好拖延時間。
「我一點也不打算逃,我要跟你同歸于盡。」俞晴義無反顧,「你要我離開雷霆霄已經是在威脅我的生命,還讓他誤解我、痛恨我,那跟殺了我又有什麼兩樣?一個死人哪里還會在乎什麼償命、法治?」說罷,她揮刀向沈雲龍刺去。
「不要——」
按理沈雲龍是個大男人,怎麼說也不該敵不過一個女子,怎奈事出突然,惡人無膽,看到刀光血影雙腿已軟了下來;加上憤怒的俞晴視死如歸的決心,讓她的力道超乎平常。
沈雲龍直覺地一閃,朝他心髒揮去的第一刀重重地劃過左手腕;霎時,鮮紅的血噴灑而出。
「救命啊!」他痛得閉上雙眼,大聲呼救。
俞晴瞠目倒抽了一口冷氣。
血,灑在白色的牆上、滴在大理石的地板上顯得觸目心驚。那畫面讓恨意滿滿的俞晴也不禁萌生懼意,她沒想到殺人會是這麼可怖的感覺,不知道目睹一個人血濺當場是這麼地驚心動魄。
在她遲疑的片刻,沈雲龍乘隙起身往浴室爬去。
然而,她眼前掠過雷霆霄方才痛心疾首的表情。
不!她不能手軟,對這種人她不該手軟;何況,事已至此,就算她就此收手,沈雲龍也不會放過她和雷霆霄的。
她緊隨到浴室門外,欲給沈雲龍致命的最後一刀。
當結局再沒有任何轉園余地之際,雷霆霄驚悸的呼喚猶如平地一聲雷。
「晴!」
俞晴的手僵在半空中,她錯愕的偏過頭去。
沈雲龍見此好機會,連忙伸長手拾起浴室牆角的一瓶鹽酸,慌亂地除去瓶蓋,猛力朝俞晴的臉部潑去。
「不——」雷霆霄的驚叫聲響徹了整棟屋子。
針扎火燒般的痛楚遍布俞晴臉上,她甚至痛得無力發出聲音。她看到雷霆霄驚慌失措的抱著她,卻覺得自己的身體仍然在不斷的往下墜,仿佛一朵離了枝的花朵,在半空中紛飛飄零。
★★★
「醫生,她現在怎麼樣了?」
自俞晴被推進手術室,雷霆霄就一直面無表情的呆坐著;反倒是聞訊趕來的雷霆軒和殷彩虹,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坐立難安,不停來回踱步。
在經過手術之後,帶領全國一流整型大夫的主治醫生邢秉志推開手術室的門。他取下口罩,視線停留在雷霆霄身上。
「目前病人的情況暫時算是穩住了。」
「什麼叫作暫時?」雷霆軒听出其中癥結。
刑秉志清了清嗓子,思忖著該如何描述病人的狀況。
「俞小姐身體雖然比較虛,但各方面還算正常,可是她臉上受傷的部分很可能無法恢復了。」
雷霆霄聞言依舊不語,兀自將臉埋進手掌心。
「什麼意思?什麼叫無法恢復,你們不是一流的外科醫生嗎?連這點傷都醫不好,算哪門子名醫?」殷彩虹挺著大肚子抗議。
「彩虹!」雷霆軒頻頻對殷彩虹使眼色,一面向醫生提出質疑︰「難道以後也無法再動手術復元了嗎?」
「其實,我們幾個醫師也感到不解。」刑秉志直言無諱,「照常理來說,雷先生急救得當,送醫的速度又極快,一般家用的鹽酸應該不足以造成這麼嚴重的傷害;奇怪的是,俞小姐臉上的肌膚異常脆弱,細胞的代謝能力雖然很強,但是組織的新舊程度卻有明顯的差距。有些地方,甚至有著我們也難以辨識的疤痕。除非另有高人,否則以當今外科手術的能力,我們所做的已經是極限。」
換言之,俞晴是徹底毀容了。
殷彩虹忍不住伏在雷霆軒的肩上啜泣了起來。可憐的俞晴,即使一個普通女人遭此變故,都很可能喪失活下去的勇氣;何況她是這麼一個人見人愛的大美人,她要如何承受才好。
「二哥……」雷霆軒一面安撫哭泣的妻子,一面想說些什麼安慰雷霆霄。
雷霆霄的過分冷靜讓刑秉志也覺得不忍,「雷先生,我很抱歉沒能幫上忙……」
「不。」雷霆霄抬起頭,用力的爬了爬頭發,「刑醫師,謝謝你,我相信你盡力了。」他的臉上居然浮現一個淡淡的笑容。
事實上,能听到俞晴沒有生命危險,對他而言,已經是個奇跡。
他總算不必失去她,不管她是毀容也好,失去視力也罷,他總算沒有失去她的愛,總算可以再繼續愛她。
在沈雲龍信誓旦旦告訴他,俞晴身邊的男人不只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心底的撼動和恐慌無法言喻。他甘心付出所有一切,但求那是個謊言,遑論一億,就算沈雲龍開口十億、百億……只要能消弭那個謊言、只要能證明沈雲龍又再自導自演,他絕不會有半點不舍;然而俞晴竟出現了,如沈雲龍所言的準時出現在他的住處。那一瞬間,天地都崩毀了,他身上的每一處除了痛,再沒有別的知覺。
簽完支票,得不到俞晴的否認,他是那麼急于逃離那個地方,迫切的需要一個可以容得下他痛苦的空間。
還好,就在他準備開車離開的一念之間,俞晴強烈的愛闖進他的腦海。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回到沈雲龍的住處,卻意外趕上那一幕。
他深信俞晴是愛他的,深信這一切全是沈雲龍在搞鬼,只要地一息尚存,那麼他的世界還是充滿希望的;他不在乎她的臉,他會盡全力來彌補這份遺憾。
他心里仍然有許多疑點,而現在,能解開這個疑點的唯一人選非沈雲龍莫屬。
「刑醫生,我另外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可以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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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龍在鎮定劑退去醒來時,發現自己居然再度被推回手術房。不同于前一次,除了傷口傳來的疼痛,他的手腳被牢牢的固定,全身動彈不得。
他的身旁沒有任何醫師和護士,除了頭上的強光,還有雷霆霄和雷霆軒,手持手術刀在他的眼前來回搖晃。
于是,雷霆霄一問,他一答。所有他知道與俞晴進入公司後的來龍去脈,以及他一手策劃的計謀,在雷家兄弟的威嚇之下,全盤托出。
雷霆霄該殺了他的,一想到俞晴為他承擔的、付出的,他真想在沈雲龍身上補上一刀。但是他決定一筆勾銷,條件是沈雲龍簽下合解書,保證不對俞晴提出告訴,並且永遠不得再靠近俞晴。
就在他大功告成準備去病房見俞晴,準備和她一起面對所有難關的時候,殷彩虹挺著大肚子飛奔而來。
「霆軒、二哥……」她扶著肚子上氣不接下氣的。
「彩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她不是在病房陪著俞晴嗎?莫非俞晴的病情有了變化?
「晴姐……晴姐不見了。」
雷霆霄如同被點了穴似的愣在當場。
雷霆軒拉過殷彩虹。「你說清楚,怎麼會不見?她吊著點滴,臉上包滿了紗布,身體那麼虛弱,怎麼可能會不見?不是請了特別護士照顧她嗎?你們到處找過了嗎?確定嗎?」
「我當然確定。」殷彩虹紅著眼,「她存心支開我和特別護士,等我回到病房的時候她已經不在房里。我們整個醫院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如果她人在醫院,絕不可能遺漏。」
一波才平,一波又起。
雷霆軒憂心忡忡地望向雷霆霄,「二哥,你別煩惱,我立刻再找人去找……」
「霆軒。」雷霆霄攔住他,「不必找了,我知道她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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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寧靜的山林里,寧靜的上午,淡淡的桂花香飄散在空氣中,盡管桂園的門鈴聲是一首悅耳的音樂,也不免覺得刺耳。
已經連續二個星期,每天至少二個小時的門鈐聲。吵是一回事,反正也沒有鄰居會來抗議,可讓黑雕顏揪心、無法不听不看的,是門外雷霆霄傳來的呼喚,還有門內俞晴眼里的掙扎和煎熬。
黑雕顏夸張地嘆了口氣,「還是決定不見他?」
俞晴絞著手靠在門廊上,淚水幾乎快奪眶而出。
黑雕顏見狀,不忍相逼。「早知道就不該裝門鈴這玩意兒,和電話一樣,簡直可以把人逼瘋。」他若無其事地拿起剪刀,準備例行修剪桂花枝葉的工作。
「黑醫師,對不……」
「好了好了,別再說什麼對不起,你這半個月已經說了不下百次的對不起了。我是無所謂啦,反正也給他訓練得有點習慣了。想不到這個花花大少還挺有毅力的,連我都快要被他感動了。」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小心試探的問︰「你確定你和他真的不可能了嗎?」
俞晴抬起手輕觸自己纏滿紗布的臉。
當她在醫院醒來,憶起在沈雲龍家發生的一切,她唯一的念頭就是保住她的臉。她支開殷彩虹和特別護士,一身孱弱、爭取時間趕來桂園求救。沒想到,在黑雕顏長達十幾個鐘頭不眠不休的手術後,他給她的答案竟是——她再也無法恢復到受傷前的模樣了。
換言之,俞晴消失了,她甚至連變回俞寒都不可能。
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她怎麼能拿一張傷痕累累的臉去面對雷霆霄?她不能!她情願忍痛結束這段感情,讓他的記憶永遠停留在她最美麗的時候。
「是的,我們不可能了。」她絕望地承認。
黑雕顏背對著她,「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干脆跟他說清楚,一了百了,也省得他整天來糾纏。」
「我……」是啊,莫非她還奢求會有什麼奇跡出現嗎?長痛不如短痛,她怎麼能這麼自私的用逃避來絆住雷霆霄?「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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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門打開那一剎那,不可思議的驚喜讓疲倦自雷霆霄的臉上退去。
「晴,你終于肯見我了。」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
俞晴微低著頭不敢看他,就怕多看一眼他的俊朗,她磐石般的決心就會粉碎于一旦。
「沈雲龍……他還好嗎?」她並不後悔當時的決定,她只是有些遺憾,沒能替雷家除害。
「他死不了的。你放心,整件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了,他再也不會來糾纏你,我保證。」雷霆霄滿懷希望的覆住她的手,「跟我回去吧!」
俞晴僵硬地抽回冰冷的手。「我不是出來見你,更不可能跟你回去。」她滿臉的紗布,就算站在他面前,也不算見面吧!「我出來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告訴你,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請你忘了吧!我和黑醫生已經不勝其擾,希望你別再來打擾我們!」
雷霆霄眼里的光芒不見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之間就這麼算了?」他的聲音充滿了悲傷。「理由是什麼?」
俞晴沉痛卻故作輕松的道︰「理由?不愛一個人也需要理由嗎?」
雷霆霄重重的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與他面對面。
「為什麼不敢告訴我,你要分手,是因為你的臉毀容了?」他毫不留情命中她的要害。
他血淋淋的指控讓俞晴難以招架,她奮力掙月兌他的掌握。
「不錯,我是毀容了,我再也不是你愛的那個美麗的俞晴,你滿意了嗎?你可以死心了吧!」
沒有預警的;雷霆霄狂笑了起來;然後,他的笑聲轉為苦笑。
「你還記得你曾經在停車場義正辭嚴的罵過麗莎什麼嗎?你說她膚淺、不懂愛,是個只會賣弄風騷的女人;其實,真正膚淺、不懂愛的人,是你。」
俞晴只覺得寒毛直豎,她清楚地記起那一幕。
當時,她耐不住思念從桂園偷溜了出去,臉上纏滿紗布,外面還罩著頭紗,他怎麼可能知道是她?
「你……你怎麼會知道那個女人……是我?」
雷霆霄的眸子盛滿溫柔。「我不僅知道那個女人是你,我還知道送快遞到公司的人也是你,又或者……就連快遞里面的臉譜,也是你寄的?」
俞晴倒抽了口氣,「不!你不可能知道,你怎麼可能會知道?」要是他早就知道,為什麼不跟她攤牌?為什麼還要跟她在一起?
「你以為僅僅因為長相,就能讓我瘋狂的愛上你嗎?」雷霆霄深情款款的說,「我承認,剛開始我的確被你的美貌所吸引,但真正讓我難以抗拒、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是你那雙除了我再也容不下別人的眼楮,是我們相處時的那份默契與心意的交流。」
他再次執起她的雙手,「晴,盡管你多次偽裝,但是你的神情、你的聲音,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一顆顆晶瑩滾燙的淚珠奪眶而出,浸濕了紗布。
「那又如何?就算我曾經死心塌地、全心全意的愛你,也改變不了我平凡的容顏,我終究還是得靠整容手術才能引起你的注意,不是嗎?」她緩緩推開他厚而溫暖的大掌,「你也許被我的痴情所感動,但是我要的是愛情,不是同情。」
「我愛你,絕不是同情。」雷霆霄深情的注視著她,「你不也說過,光用眼楮看人是不夠的嗎?為什麼現在你拒絕用心來感受我?假使你肯用心看我,你就會知道我對你的愛有深、有多……」
「不要再說了。」俞晴硬著心腸築起心牆,「沒有用的,我連自己將會變成什麼模樣都無法預料,哪還有心力去感受任何人!」
「我不在乎!無論你將會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一輩子疼惜你、愛你。」
俞晴冷笑。「為什麼不在乎?因為我為你冒險整容、殺人未遂,最後又淒慘的毀了容嗎?」她冷酷地說,把一切的罪歸咎于他。「你為什麼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因為愛你,我會有這些經歷嗎?你真的以為在經過這些折磨之後,我還有力氣愛你嗎?不要再逼我了,我不想再只為你、為愛情而活;就算是你對我的仁慈,一切到此為止吧!」
她的哀求讓雷霆霄肝腸寸斷。倘若愛他對她而言真是一件痛苦的事,他怎麼忍心再繼續讓她痛苦下去。
他不再咄咄相逼,轉身準備離去。
「既然你不願意再愛我,就讓我愛你吧!」他的語氣平淡卻堅定,儼若是不容置疑宣言。
★★★
一個月來,桂園恢復原有的靜謐。叢叢桂花在枝頭迎風搖曳,清雅的香氣卻再也飄不進俞晴的心。
她不再因為雷霆霄隨時可能按下響起的門鈴聲而坐立難安,卻因為他的就此放棄而變得失魂落魄。
斬釘截鐵揮劍斷情的人明明是她,為什麼她還是放不下?為什麼每當門鈴響起,當她打開門後、看見站在門外的是外出歸來的黑雕顏,她竟听見心里失望的嘆息。
她不能再繼續待在桂園了,唯一能夠讓她完全斷了念頭的辦法,就是遠離這個城市。
「黑醫師。」俞晴接過黑雕顏手中的菜,「我想……等明天拆了紗布,我就離開桂園。」她總不能一直賴在這里打擾他。
黑雕顏似乎對她的決定並不訝異。
「你打算去哪里?」
俞晴苦笑,天地之大竟然沒有她想去的地方,或者應該說,她最想去的地方已經成了她後半生的禁區。
「也許先回漁村看看我的父母吧,如果……如果我的臉不是太嚇人的話。」
聞言,黑雕顏不置可否。
「隨便你。」他突然停下腳步,「我想起來了,我剛才忘了買冰糖,我得再出去一趟。」說完,他再度匆匆出門。
俞晴覺得他的言行有點怪異,卻沒有心思多想。她把萊拿進屋子里,木然地逐項從袋子里拿出來放在桌上。
怎麼回事?她手里拿的不是一大包的冰糖嗎?黑醫師怎麼會這麼胡涂,連自己買過的東西都忘了?
上了年紀的人果然沒什麼記性,看樣子,她以後最好常常回來看看他。
★★★
坐在冰涼的手術椅上,俞晴的心情不再如從前洶涌澎湃。
就連黑雕顏溫柔地替她解去最後一圈紗布,也勾不起她拿起鏡子一窺究竟的興趣。
沒有了雷霆霄,沒有了他深情的眼光,美與丑對她不再存有太大的意義。
「你不想看看自己的臉究竟被我‘整’成什麼樣子了嗎?」黑雕顏拿起一面鏡子遞給她。
標準的黑氏幽默,黑色幽默。
俞晴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接過鏡子,套著他的幽默方式回答︰「說的也是,我最好趕快認識一下新的長相,免得連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話到唇邊,她的手還是遲疑了一下。她重新吸了口氣,桂花不變的芬芳總是能帶給她勇氣;拿起鏡子,她勇敢的一瞧。
「我的臉……我的臉,你騙人……」她沒有毀容,她的臉還是俞晴的臉。
黑雕顏眼中難得閃著笑意,「我如果不騙你,你這一個多月會乖乖的待在這里養傷嗎?」
他的揶揄讓俞晴無地自容,她羞赧地笑著。
「怎麼樣?還是決定要回家鄉去?」黑雕顏話中有話地問。
俞晴懂得他話中所指,她並沒有失去雷霆霄眼中的那個俞晴,她可以不必忍痛選擇逃走,不必再躲藏。
可是,外表的美麗到底能維持多久?十年?二十年?還是維持到下一個沈雲龍的事件發生?
倘若雷霆霄不是只愛她的外貌,為什麼會就此逃之天天、銷聲匿跡,狠心對她不再聞問?說不在乎只是因為責任感使然,他畢竟還是在意她的外表吧!
「我看不出有任何改變的必要。」
黑雕顏只是無所謂的看了看牆上的時鐘,門鈴接著響起。
「會中誰呢?」俞晴納悶地問。
「哦。大概是我幫你叫的計程車已經到了,你可以走了。」
相處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黑雕顏也不該這麼冷淡,竟然迫不及待主動幫她叫好了車子,仿佛下逐客令一般。他的態度讓俞晴也不好再流露不舍之情,默默拎起準備好的行囊。
「黑醫師,希望有朝一日有機會可以報答你的恩情。我……我走了。」這一別,再見不知何年何月?
黑雕顏仍是催促她。「快走吧,計程車司機是不等人的。」
俞晴穿過回廊,駐足在兩行的桂花樹間,她徐徐的吸了幾口桂花香,好似要將過去的回憶連同桂花的香氣一並刻印在心版。
她在桂園里兩度重生,上過天堂,下過地獄;而這一次出了這扇門,在門外等候她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呢?
茫茫然拉開門,雷霆霄霍然站在她眼前。
俞晴心一窒,「怎麼會是你?」他瘦了、黑了,卻絲毫不減帥逸的氣質。
「黑醫師昨天告訴我,你今天要離開。」他凝視著她,眼底的痴迷更勝之前。
原來昨天黑雕顏出門買冰糖是個幌子,他根本是去跟雷霆霄通風報信。難怪他等不及趕她走,一點離情感傷也沒有。
俞晴回頭望向站在門廊下笑逐顏開的黑雕顏。
「我忘了告訴你,其實這一個月來,這個無聊男子一直在桂園對面站崗,我看了實在礙眼。你不是說要報答我嗎?趕快想辦法把他弄走,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
俞晴淚光瀅瀅。「你早就知道我的臉沒有毀容?」她問雷霆霄,否則為什麼剛才他看見她的時候,一點驚訝的表情也沒有。
「不,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黑雕顏竟然想出這個方法,試煉雷霆霄對她的愛。俞晴含淚綻開笑顏,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雷霆霄接過她手上的行李。
「我們回家吧!」他以一種不容拒絕的溫柔請求。
「這算是求婚嗎?」俞晴櫻桃般的唇邊閃著陽光般的光彩。
「不算。」雷霆霄霸道地說,「求婚可以拒絕,而我絕對不接受‘我願意’以外的答案。」
雷霆霄執著的視線緊鎖住她。
「這條路不好攔車,看在你有車的份上……」她沉吟數秒,「我們一起回家吧!」她挽起他的臂膀。
接著,他們一起回過頭,兩個男人交換了一個盡在不言中的眼神,俞晴則是聲音哽咽。
「謝謝你。」千言萬語還是這一句最能表達她的心音。
黑雕顏目送他們相依離去的背影,那幸福的景象彌補了多年來他內心的缺口和遺憾。他終于讓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終于有人實現他和桂子沒有完成的夢想。他伸了伸腰桿,身心頓時感到真正的平和與釋然。
陽光下,小鳥在枝頭跳躍歡唱,微風掠過樹梢,他依稀見到桂子佇立在桂花叢中對他微笑;那笑容燦爛如昔,美麗依然,宛如永恆不變的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