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翌日早上陸盼晴醒來時,鄭飛柏人已經不在了。
他曾經說過,他不在時,這房子隨她使用,不過因為她心系家里的母親,因此也不會在此多做逗留,漱洗過後就直接回家了。
煮了早餐跟母親一起食用,再到安養院關心姊姊的情況,一日復一日,沒有變化。
下午一點,她來到公司上班。
每當公司接了新方案,就得去會議室上課。
這次接的是一個回購客戶的滿意度調查,是一家網路購物公司。
通常他們都是照著電腦螢幕上的問卷念題目,不過一些比較特別的提問,督導都會再加強說明,免得理解錯誤,加上有的客人習慣講台語,因此也要使用台語把所有題目走過一遍。
上課時間大概二十分鐘,上完課,每個人坐到分配的電腦前,打開螢幕,輸入自己的帳密,就開始打電話了。
陸盼晴習慣上工前會備一大壺水,免得講得口干舌燥,不過長時間不間斷的說話,還是覺得挺累的,下班時常會有一種精氣神被電話吸走的感覺。
喝掉水壺內的最後一口水液,瞄了一下電腦右下角的時間,估計她再打一通電話就可以下班了。
偷偷拿出手機瞄了一下,沒有鄭飛柏的訊息,這表示他今天晚上不會找她吃飯,有可能半夜會過來,但也可能不會。
真的是最後一天了。
未察覺的嘆息逸出口,她將手機放回抽屜。
等待電話被接起的空檔,她想著待會下班後要去黃昏市場買些食材回家,母親第二次化療的副作用比第一次還要大,體力也明顯越來越差了,胃口不好,她想要炖個魚湯給她補補,再打一杯果汁牛女乃甜甜苦澀的嘴。
想著想著,電話接通了,一等對方喊「喂」,她立刻照本宣科的將螢幕上頭的開場白念了出來。
「……只要耽誤您三分鐘的時間,」不等對方回應就立刻接續下去,是不給對方拒絕時間的方式。「您在五月五號再次購買的××牌浴巾,請問吸引您回購的原因為何呢?是一,商品的設計外觀,二,商品的品牌,三……」
將所有選項念完之後,她靜待對方的回覆。
「因為女主人抗議沒有她專屬的毛巾。」對方回道。
「那請稍等,我列在其他選項上。」
陸盼晴快速的在「其他」後面的空格填上對方所說的原因。
「請問您一開始是怎麼知道××這個品牌的呢?一,看到電視節目介紹、二、朋友曾經贈與,三……」
「只是隨意蒙著眼楮點選的。」
「所以您並沒有刻意選這個品牌?」
「沒有。」
「好的,那再請等一下,我在其他方面寫上說明喔。」
隱隱約約的,她感覺到電話對面似乎有笑聲傳出,她猜這人八成在跟誰說話吧,因而也沒放心上,快速的把原因列上。
「請問您在挑選毛巾時最重視的是什麼呢?一,吸水性,二,設計外觀,三……」
「這跟第一題有什麼差別?」
陸盼晴的胸口突然窒了窒。
她現在才發現這聲音听起來挺耳熟的。
「不一樣的,一個是針對品牌的問題,一個泛指所有毛巾。而且您第一個問題回的是因為女主人的需求,但我相信並不是每次買毛巾都是因為女主人的關系吧?」
「那你買毛巾最重視的是什麼?」
「呃……」怎反變成她被調查了?「通常是因為吸水性,還有不掉屑。」
「那我答案就這個。」
「先生,這樣不行的,我的答案不能成為你的答案。」
「我的答案就是吸水性跟不掉屑。」他很堅持。
「噢,好。」她無奈的點選。「那請問……」
「一共有幾題?」
「十題。」
「你全幫我答了吧。」
「可是……」
「那毛巾你也有用啊。」
陸盼晴一愣,隨即大叫,「啊!」
一時之間,所有辦公室的人都轉過頭來看她。
「講了這麼久還沒听出我是誰,晚上看我怎麼懲罰你。」
「你……你你你你你你……」她驚訝的結巴。
怎麼會這麼巧,竟然訪問到鄭飛柏?
「別你了我了,我還有個會議要開,先這樣。」鄭飛柏隨即把電話掛了。
這時,她的耳機傳出督導的聲音,「訪問到熟人了?」
臉上三條線的陸盼晴無奈的回,「好像……對……」
「也太巧。」督導笑,「好啦,下班了,先回家吧。」
陸盼晴放下耳麥時,再仔細一看電腦上的資料,他們是不會看到客戶的全名跟資訊,撥號是由電腦直接撥的,因此也看不到電話號碼,但會曉得客戶的姓氏。
鄭不是少見的姓氏,誰知這麼巧,這個鄭先生就是他啊!
真不知該算倒楣還是幸運了。
會認不出他的聲音也是因為他鮮少打電話給她,就算打了對話也是很簡短,兩三句就結束了。
搭公車回家時,陸盼晴突然想起問卷的第一題,他是這麼回答的︰
因為女主人抗議沒有她的專屬毛巾。
這個女主人不可能是指她,畢竟她別說女主人了,連女朋友都不是,只是一個被**,不知何時就會結束關系的女人。
但她的確有抗議過……
她倏地用力敲了自己額頭兩下。
醒醒,別在這上面糾結,他肯定是故意戲弄她的。
那個人相貌堂堂,氣質斯文又沉穩,戴著眼鏡時,自帶「學霸」氣質,一看就是個聰明相。
加上年紀三十有二了,又是公司副總,任誰都會以為他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但事實上,他也有幼稚的一面,因此故意撩得她心慌也是有可能的。
長長吐出了口大氣,她很慶幸自己夠理智,不會做無謂的妄想。
人如果不夠務實,不夠腳踏實地,會是一件可怕的事,尤其像她這樣家庭背景的女孩。
隨即又想到他剛才在電話里說「看我晚上怎麼懲罰你」,一定被督導听見了!
天啊!好丟人啊!
她手摀著發燙的臉頰,覺得沒臉見人了。
不過他這樣說,表示今晚會過來嗎?
那麼……那麼會不會提到繼續**的事呢?
她突然覺得有那麼一點希望,因而有精神了些,期待晚上能見到他。
公車行駛到了離黃昏市場最近的站牌,下車後她從包包內拿出輕薄的購物袋,在市場內挑選了新鮮的漁獲,買了些菜,走十五分鐘的路回家。
回到家,母親不在,她曉得她必定去安養院照顧姊姊了。
即便身體再難受,母親對于姊姊的事情從沒有一天落下。
上個禮拜,母親看了一部影片,內容是敘述有個太太每天幫變成植物人的丈夫按摩、聊天說話,某日,躺了三年的先生竟然醒了,母親覺得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夠多、不夠好,所以姊姊才醒不過來,即便她現在人也生病在治療中,仍堅持一定要去安養院照顧姊姊,還說護理人員不可能比當媽的還要細心,怎麼勸都不听。
陸盼晴很心疼、很不舍,卻無可奈何。
做好飯菜放入保溫盒中,陸盼晴帶到醫院給母親食用,並接手粗重的按摩工作。
晚上八點半,陸盼晴先送母親回家,等她在床上躺好休息,才來到鄭飛柏的屋子。
她滿懷期待地等他過來。
等著等著,不小心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驀然驚醒時,手機上的時間指著凌晨三點。
客廳的燈依然亮著,房中沒有他的身影。
她知道,他不會過來了。
縴肩彷佛無法承重般的垮下,明白自己已經被舍棄了。
都過了午夜十二點,她其實已經沒有再繼續使用這間屋子的權利了。
默默起身到浴室洗了臉,不知怎地,一陣強烈的酸楚上涌,她哭了出來。
越哭越激烈,她抓著洗手台蹲了下來,哭得全身都在顫抖。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已經不要她了!
是不是她表現不好?還是她偶爾有時忘記自己的身分頂了嘴惹他不高興,卻沒有發覺?
她不知道,但她也沒勇氣問,怕听到殘酷的答案。
哭過之後,再重新洗了把臉,走出浴室,把公寓大門卡片跟屋子的鑰匙放在茶幾上。
環顧四周一圈,這間屋子跟她第一天進來時一樣,沒什麼人氣,除了客廳窗台上多了幾盆多肉植物。
那是她買來的,剛好園藝店在促銷,一盆只要二十元,她就買了幾盆過來裝飾。
他是過了好幾天才發現家里多了綠色盆栽,倒也沒說什麼,似乎容許她擅自的小小改變。
她猶豫了一會兒,選擇把小盆栽留下。
多肉植物不需要常澆水,就算他很少過來,也沒問題的。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月,但他的慷慨真的幫了她很多,她由衷感謝。
大半夜的已經沒有公車,她選擇步行來到她之前常去的網咖,包了台機器望著螢幕呆坐。
「你還好吧?」櫃台小姐拍肩詢問。
「啊?」
「你在哭,發生什麼事了?」
陸盼晴完全沒發現自己在掉眼淚,連忙低頭揩掉。「沒事,謝謝。」
「要不要吃點什麼?或喝點什麼?」櫃台小姐好心詢問。
她搖頭。「不用了,謝謝。」
她沒金主了,明天能否順利回酒店還是個問題,她不能再花錢了。
呆坐到「下班時間」到,她才搭公車回家。
到家時,母親已經醒了,正在做早餐。
「你回來了。」
「嗯。」她回房間換了衣服出來,早餐已經做好了。
用過早餐後,她陪母親到後面的小公園散步。
今天沒課,因此散完步她就跟母親一起回房休息,中午起床吃完午餐,過去公司上班。
她很難不分心去注意手機,想看他會不會發訊息過來,告訴她,願意再跟她繼續下去。
然而希望還是落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