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別陷下去。」
來不及了。
有人牽手一輩子形同陌路,相識不相容,同床異夢。
有人一心定情,心系一生。
宇文鴻的忠告被風吹散,未入人耳。
「交給你全權處理,和紅月山莊的人談談,從十月到明年三月,除了糧食還要麥種跟一些雜糧種子,先估算大概的需求,一次購入,還有棉花、石炭,御寒雨布……」
未雨綢繆,春露看冬雨。
一句話,宇文鴻就被打發前往江南,與新起的大糧商接洽購糧事宜。
這一次他帶了五百兵士乘船南下,喬裝成一般行商的行號,不引人注目,再以包貨船的方式返回。
這一去一回少說也要三個月,舟車上奔波勞累,一向貪圖安逸的大軍師原本抗拒著不想去,可是一想到一群糙漢子沒個口齒伶俐、能言善道的,個個笨拙得很,他嘆了口氣,勉為其難的去遭回罪。
他能掐會算,夜觀天象,卻沒算到他前腳一出城門,後腳冷心冷肺的夜行鷹就在上官晚兒的一再要求下,一反常態的陪同她出了王府,以雙足代車逛起熱鬧的街頭。
根據夜行鷹說服自己的說詞,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著,若有不軌舉動便可捉個現行,讓人無從辯解。
但事實上他根本是縱貓行凶……呃!是縱容府中女客為所欲為的大護衛,任由她大肆的買買買……一見到喜歡的便停下來看一看,走累了就去茶樓飯館歇腳用膳。
其實他也不是什麼都不做,只是女人的玩意兒他一概不感興趣,就冷著臉站在身側,一些想來搭訕或調戲小姑娘的風流公子、地痞流氓一瞧見他,哪里還敢靠近半步,有多遠離多遠,逃之夭夭。
「唔!真好吃,爺爺常說烤羊腿有多好吃,吃過的人才知道是人間美味,爺爺果然沒騙我……」現宰的最鮮女敕,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油花,在她的年代,羊已經很少了,地球糧食連人都快供應不上,喂羊的草料自然也不多,所以養出的羊都很瘦,還只有少數人才吃得起。
這是真的羊肉,看得上官晚兒感動不已,打她出生後的年代已經改用代餐代替真正需要烹調的食物,代餐是以一個人身體所需的熱量去調配,營養均衡,不會有過量的卡路里,幫助人調整健康的體態。
不過那味道……不難吃,就是淡而無味,比嚼牛皮好一點,講究低鹽、低油、低糖,不添加有害身體的調味料,不咸、不辣、無香精,絕對符合健康標準。
上官晚兒是吃代餐長大的,但上官敬天有時會自己下廚,自從事農業改革的朋友那里弄來菜蔬瓜果和肉品,祖孫倆偷偷地享用,她也因此愛上有油煙味的食物。
「令祖父是……」夜行鷹不動聲色的套話。
可惜他是豬八戒踫到擋泥牆,撞壁了,被一道道美食佳肴迷了心眼的上官晚兒哪听得到他在說什麼,她只惦記著吃,一張如花臉兒快埋進香味四溢的菜肴里,呼呼呼的覺得吃什麼都美味極了。
「爺爺是爺爺呀!他都九十歲了,最常說的一句話是能再吃一口紅燒肉他便死而無憾。」但醫生不許他吃肉,嚴禁多油、多鹽的高熱量食物,他是最不配合醫囑的人。
仙風道骨……「令祖如此長壽?」
「我們那里的人都活得很久,百來歲還能捎著大筐上山種樹。」
「千歲團」的爺爺女乃女乃不服老,退而不休地每隔一陣子相約種花植樹,要把美麗的綠色植滿地下城。
「你是哪里人?」他又問。
「我是地……地方上的人,我住在球里。」不是地球,而是真正的半圓形球體,她居住的地下城上空罩著透明的空氣淨化膜,以保持空氣的潔淨。
「沒人住在球里,會悶死。」夜行鷹悄悄地將她的桂花釀換成桂花酒,同樣有淡淡的酒味但濃度不同。
前者是甜釀,一股的甜水,不醉人,而後者是後勁十足的甜酒,不小心喝多了是會醉的。
「此球非彼球,不悶,住了一……一千三百萬人口……」她忽地舌頭打結,感覺頭有點暈。
聞言,他眉頭一攏,北境的人丁還不到五百萬,她到底打哪里來,能有千萬百姓。「是南契,還是遼北?」
「什麼契,沒听過,撩……誰的撩人……臭老鷹,你是不是在菜里下毒,我又被你騙了……」怪了,什麼藥這麼厲害,她小心再小心還是中招了,看人都重樣,一分為二。
上官晚兒以為中了暗算,招來梅玖給她百憂藥片,能解百毒和治重癥,它是為癌癥病患所研發的特效藥。
只是癌癥的治癒率已達百分之九十八,百憂藥片不再是高價的癌癥專用藥,故而上官晚兒選它當穿越後使用的應急藥物,主要功能是解毒,排除體內非正常細胞,任何的毒或病株一踫到它便會立即分解,化做污垢排出體外。
不過它也有叫人難堪的後遺癥,長期服用身體表面會有水果放到爛的酸臭味,味道很重,旁人一近身會聞到。
早期的癌癥患者一個療程要半年,若是未徹底根治還得進行二次療程,因此身上常有腐臭的酸臭味。
後來發明了新藥,療程縮短了一半,也沒有令人擰鼻的酸臭味,百憂藥片便回收再制作,著重在解毒方面,對肝發炎或腎結石有顯著效果,一藥多用。
最主要的是便宜,為了這一次的穿越旅行,爺爺已花光了他多年的積蓄,當孫女的她不想再造成老人家的負擔,所以她的儲存手環內沒有昂貴物品,全是平價又實惠的民生用品,用不上的奢侈品一概不買。
「沒下毒,你只是喝醉了。」他倏地一伸手,取走梅玖手上的粉色藥片。
梅玖怔了一怔,難得出現人性化的動作——顰眉,她不知道該不該討回,看向小主人,小主人沒回應,她便悄然退後。
「喝醉是……什麼意思?」她還沒吃夠,珍珠丸子、羊肉泡饃、四喜餃子、羅宋湯……
「酒量真淺。」他低笑,眼帶莞爾。
才半杯,一沾唇就醉,北境七歲的孩子喝上一大盅都不見醉意,偏她才一下肚就醉了,醉意酣然。
本來就容易潮紅的女敕白面頰抹上一層嫣紅,更顯得嬌艷動人,迷蒙的雙眸好像染上煙雨江南的秋水,嫣然一笑露出八顆貝齒,柔美中多了誘人媚色。
「淺什麼,我沒听清楚。」咦!他怎麼又分裂了?蚯蚓才無性生殖,他一做三,看得眼楮花了。
「沒什麼,酒喝多了。」他湮滅證據,端起她未喝完的桂花酒一口飲盡,微甜的酒味他嫌太淡,不夠辣口。
酒氣上頭的上官晚兒還有一點理智,她揉著暈乎乎的額側。「我……我不喝酒,你……你騙人。」
「我沒騙人,你喝了。」他強調她喝酒了,用意是留下模糊的意識,讓她知道酒是她自己喝的,無人強迫。
有些人喝醉酒了還會記得喝酒時的情景,就算記不得了也會有殘留記憶,一回想多少有些印象。
「真的嗎?」她順著他的話語懷疑自己。
「我再問一遍,你是哪里人?」總會說實話吧。
她咯咯直笑。「地……地球人。」
「地球在哪里?」
「地球在你腳下。」她指著他的腳,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彷佛落日前的霞紅,余暉映日。
「我腳下……」看來不是她醉了,醉的人是他。
夜行鷹讓她多喝湯,湯能暖胃和解酒,少了宿醉之苦。
不知不覺中,他對身分不明的上官晚兒多了一份包容,眼神無意間有了寵溺,看不見自己神情的他以為他能控制感情的深淺,女人于他也就順眼、不順眼兩種,可是他眼底的笑意慢慢擴散開來,一雙漫漫春色的眼中映著一張山花般的嬌容。
他忘了他有個比狼還狠的未婚妻,也忘了自己是北境王,忘了生活在雪國的百姓,他只看得到她。
「你……你最壞了,欺負人,把我扔在馬背上,我……吐了……」好難受,吐了一肚子酸水。
「以後不會了。」他輕聲說著。
梅玖一如往常的站在小主人身後不遠處,一動不動的守護她該守護的人,只要小主人沒受到傷害,她便不會主動攻擊和其親近的人。
反倒是滴酒不沾的上官晚兒一沾了酒之後,原本外放的個性更顯著了,一想到曾經受過的委屈,她捉起夜行鷹結實的手臂張口就咬,上下兩排貝齒咬不動還怪人肉太硬,留下不見血的淺淺牙印,而後呵呵傻笑,對著她認為好看的臉上下其手,一下子模模眉毛,夸它又濃又黑,再捏捏鼻子,又說長得好,挺直有肉,小手往下一放,停在薄抿的唇……
她真的不能喝酒,要壞事了。
清亮的雙眼綴了好多好多的流星,她看著他的唇,呼吸變得很輕很輕,輕到讓人以為她快睡著了。
突然間,她兩眼亮得出奇,雙手捧起他的臉便將櫻桃小口蓋上去,啃肉骨頭似的吸吮。
被「輕薄」的夜行鷹眸色一深,反客為主按住她的後腦杓,將縴柔的小身板揉入懷中,以舌頂開編貝白牙,長驅直入,以無比強大的力量蹂躪可憐的小白花。
「你過分了,請放開我家小主人。」眼看情況失控了,梅玖往前一站,將一銀白物抵住他頸側。
又吮了兩下,氣息有些不穩的夜行鷹才緩緩離開被他吻腫的唇。「你家小主人會是我的。」
這一刻,他想佔有她。
「不可能。」她們不是這時代的人,不能留下。
「在我北境的土地,我說了算。」他是北境的天,天幕之下的人或物都是他的。
「我們不是北境人。」遲早要離開。
「很快就是了。」他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更改。
「北極星是領航星,它會帶領我們回到我們的地方。」梅玖忽然念起領航日志中的一段話,令夜行鷹十分不安。
她們的地方在哪里?他找得到嗎?
「……疼,你咬我?」疼痛感讓上官晚兒酒醒了一些,她撫了撫唇,眨了眨眼,似乎不知道兩人剛才做了什麼。
似醒未醒,似醉未醉,懵懵懂懂的模樣似水中皎月,讓人很想擁入懷中疼愛,叫她不知憂愁為何物。
「你也咬我了。」他伸出手臂,讓她看見小小的牙印子,月牙形狀的咬痕猶自清晰,一看就是女人咬的。
她一怔,臉紅了。「你……你胡說,肯定不是我,我不會做這種事,你的肉太硬……」
「肉太硬」三個字一出口,她自個兒也恍惚了,好像、似乎、隱約……她說過這句話。
驀地,粉女敕的桃腮紅得像輕點胭脂,由臉頰紅到耳後,又暈染回水女敕嬌顏,滿山的桃紅不及她回眸一笑。
「做過的事不會如煙消散,你不記得了,可我清清楚楚的映在腦海中……」墨黑的雙瞳如那深海的巨龍,帶著浩翰無垠的神秘感,用著令人心慌的深意凝視著她。
「等等,你不會要我負責吧?不成、不成,你別找上我,這會兒我腦中一片空白,你不能隨意栽贓……」她心亂的搖頭,心虛的眸子不敢看向和她嘴型相符的印子。
「我栽贓?」他聲音低得似要叫人吞沒。「你可以問問你身邊的人,她可是目睹了一切。」
被設定不能對小主人說謊的程式,梅玖的眼珠子閃了一下,透露出上官晚兒不能接受的事實。
「不用問,我自己曉得有沒有做過。」她一急,端起手邊的一杯「茶」喝到見底,打了個嗝。
看她把「茶」喝了,夜行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你不覺得喉嚨火辣辣,像是一把火在燒灼嗎?」
他不提她還沒感覺,這一說,一股灼燙感由月復中升起,一把濃烈的火快要從口中噴出。「你……你給我喝了什麼?」
「顛倒黑白的話你說來不臉紅,明明是你搶了我的酒。」該埋怨的人是他,畢竟那是酒仙釀的神仙醉。
飯館不供應酒,怕人喝醉了鬧事,上官晚兒逛街逛累了就喊累,肚子扁扁想打牙祭,又喊渴,她能喝下一缸水,夜行鷹便命令隱在暗處的黑虎衛回府取女子飲用的酒。
衛士自作主張取了他喜愛的神仙醉,美人美酒,豈不快哉,少了花前月下,多了旖旎春色。
一桌子的菜,夜行鷹吃得不多,倒是喝了半壺酒,他意猶未盡的又倒了一杯,誰知某人手快,才稍稍醒酒,眼看著又要醉了,稍微消退的紅暈又爬滿花樣玉顏,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瞬間綻放。
「什麼,酒?」上官晚兒一听,真的要醉了。
「要不要再來一杯?這是難得一見的好酒,別人求都求不到,喝一口快活賽神仙。」他嘴角往上揚,行雲流水的將酒斟滿,你一杯、我一杯,金黃的酒液散發著淡淡果香,不像酒,似銀河酒落的金泉。
「我不……」喝。
她明明不想喝,可是喉頭一咽,她不自覺的將皓腕往前一探,那杯澄黃的酒到了她手上,頭一仰她一口氣喝光,眉頭一皺,伸出丁香小舌舌忝舌忝唇上的酒漬,似在回味是什麼滋味。
上官晚兒不曉得她無意地一舌忝唇,與她對坐的夜行鷹眸色又深了幾分。
他覺得他也醉了,把眼前嬌憨可人的小貓兒看成月下天仙,那一顰一笑都美得朦朧,讓人想緊緊捉在手中。
「咦!臭……臭老鷹,你怎麼會分身?一、二、三、四、五……啊!你別動來動去,我頭好痛……」她這是醉了嗎?怎麼全身都好難受,像快燒起來一樣。
有了經驗後,她知道是喝醉了,可她什麼藥都準備了,唯獨少了一樣。
解酒液。
「叫我夜大哥或是鷹哥哥。」他聲若鴻羽,輕得飄忽。
「鷹……哥哥?」她順著話尾一喃,心想︰她不就是雀妹妹,老鷹捉雀,一爪子捉住。
當她是真心一喚,夜行鷹心口一蕩,眸心浮現柔意,撫著她細滑小手,意喻深深。「再喊一聲。」
「鷹哥哥。」她當玩兒,喊著好玩。
黑眸深了又深,閃著幽色。「以後別走了,留下來。」
「留……留下來干什麼……」沒吃飽的她一筷子想挾松鼠蹶魚,誰知挾個落空,筷子落在盤子外。
咦!魚長腳了,怎麼挾不到?
「留下來當我的……」他挾起魚肉正要往她碗里放,誰知還沒進碗中,一顆腦袋瓜子湊近,張口一吞。
「好吃,滑女敕像豆腐,入口即化,我……嗝!最喜歡吃了……」她把嘴張開,一副等著投喂的樣子。
她是醉了,但還是保有那份聰明勁,曉得自己挾不到想吃的菜,便讓別人動手,她等著吃就好。
「好吃就多吃點,別把自個兒餓瘦了。」沒把該說的話說完,他不生惱反而笑了,嘴角的笑意是那麼輕快。
不介意喂食的夜行鷹又挾起一塊醋溜肉片,壓了壓肉汁再放入大張的小嘴兒,他似乎樂在其中,連紅燒雞腿也親自用手撕成一絲一絲,以手喂之,怕她吃太快噎著,又舀了口湯吹涼,放在潤紅的唇邊。
一喂、一吃,看來十分和諧,卻把身在暗處的黑虎衛看得快淚流滿面。
他們王爺幾時這麼委屈了,紆尊降貴的喂人吃食,偏偏他臉上還笑著,簡直讓人悲從中來,這不是他們冷酷無情的北境王,他的鐵血紀律、冷厲嚴峻都到哪去了?不忍目睹呀!
夜行鷹不曉得他的暗衛正在風中流淚,為他的轉變感到萬分悲痛,反而越喂越起勁,眼里的柔情更綿長,一點也不覺得低了身分,伸指拭去上官晚兒嘴側的湯汁。
他似乎喜歡上這種喂食,看她一嚼一嚼鼓著腮幫子,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一筷子一筷子挾的不是肉,而是沒人見過的溫柔,一絲絲、一縷縷地流向他眼中的她。
春風不解情,無端吹皺一江春水。
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上官晚兒被哄著喊了無數次的鷹哥哥,誘人的小嘴兒也一再失守,成了某人的口中食。
「梅玖,我吃飽了,摘我……」吃得好撐,走不動了。
正要上前的梅玖被驟然伸出的大手擋住,身形高大的男子早她一步搶人,將人捎起。
「我來。」
莫名地,夜行鷹不想有人踫到他的小貓兒,即便對方是名女子,他也心生不快,一身怒氣。
「那是我家小主人。」與他無關。
「你家小主人是我的。」他狂肆的宣稱。
「不是。」她冷靜地搖頭。
「是。」他堅定的一點頭。
「小主人不會同意。」他妄想了。
小主人是何等天才,他配不上她。
夜行鷹眼泛自信的說道︰「不需要她的同意,我的決定從來沒有人可以說不。」
一說完,他捎著棉絮般輕飄飄的人兒走出雅間。
一名青衫配短刀的男子突地現身,掏出銀兩結帳。
出了飯館,是個萬里無雲的艷陽天,日頭十分曬人,他正想找個什麼給他的貓兒遮陽,就有一把傘打在頭頂,遮住兩人上頭的炎熱。
徐徐涼風吹來,吹動他的黑發以及背上女子的鴉黑發絲,交織在一起的長發分不出是他的還是她的。
「咯……咯……梅……梅玖,你怎麼變了模樣,真好看……」刀削的側面好陽剛,看得她的心都快融化了。
「我不是梅玖,我是鷹哥哥。」夜行鷹面不改色地由著一只小手在他臉上模來撫去,還掐了一下。
「你不是梅玖……」她爬過寬厚的背,仔細看看捎著她的人。「咦!你長得真像一個很討厭的人。」
他唇一抿。「不討厭,以後對你好。」
「真的?」她醉眼迷蒙,蝴蝶羽翼般的長睫輕搧了兩下,嬌軟可愛地讓人想揉紅她的臉。
真的醉了的上官晚兒咯咯直笑,此時的她沒有敵我,就是一個心性簡單的小姑娘,沒有要摘下星星的偉大夢想,只有睡個好覺的小小心願,她翻了,眼皮一直往下掉。
「嗯!只要你喊我鷹哥哥。」喝醉的她多溫順,收起鋒利的貓爪子,軟如糯米糖的嗓音直勾他的心。
她醉得沒法去思考,嬌聲咕噥。「鷹哥哥。」
「乖。」一抹笑意在他嘴邊漾開。
乖?
要是上官晚兒是清醒的,一听到這字眼肯定是毛發往上豎,怒發沖冠,氣得小嘴往上蹶,能掛三斤豬油。
她從來不在「乖女孩」的行列,打小便是個令人頭痛的孩子,因為太聰明了,所以沒人管得住她,除了親爺爺的話還能听進兩句外,其他是馬耳東風,想讓她听話就得比她強。
「鷹哥哥,肚疼……」不太舒服。
「吃太多了?」他問著。
夜行鷹只管喂食,沒想過姑娘家的食量,一桌子的菜大多進了她的肚子,撐到肚兒圓,不痛才怪。
「想吐。」酒氣由胃往上沖,她胸口犯惡。
「那就吐吧!吐出來好受些。」他有些心疼,心里泛著絲絲憐惜,他似乎喂得多了些。
不是自責,而是不舍,像他這樣早早成名又播負一地百姓重責大任的男人,是不會多往男女私情上面去想的,他想的是下次少喂些,別再讓她吃撐了,適可而止。
夜行鷹不好殺戮,但是身為先北境王的兒子,他不殺人就會被殺,因此他只好逼著自己的心硬起來,用無數人的血鋪開他要走的路,再難、再苦,荊棘遍地也要闖過去。
他用八年的時間開創一片新天地,七座城池除了聖天城外,另外六座城池都交由信任的人去治理,其中兩座各自給了兩個弟弟夜行峰、夜行衍,由他們擔任城主自行管理。
而他娘卻遠在京都,回外祖家養病。
自從父親過世後她便一病不起,認為是北境害死她深愛的丈夫,她恨這個夏天酷熱、冬季寒冷的地方,在她親如姊妹的好友催促下,毅然而然的離去。
此後,獨撐大局的夜行鷹心底最後一塊柔軟處漸漸僵硬,化如鐵石不再為誰開啟。
直到他遇到上官晚兒,一只驕傲又壞脾氣的小貓兒渾身的神秘感勾起他的好奇,機敏又高超的救治手法更救了他一命,她用鋒利的爪子劃開他的胸口,再用她的小牙叨出他的心,細雨潤無聲,連他都想像不到自己居然會對張牙舞爪的小野貓有了隱晦的心思。
「不……不能吐,有人……」好多人晃來晃去,看得她頭暈,一個個牙咧嘴地在笑她……
聖天城的百姓無人不識得他們的戰神北境王,即使有大紅傘半遮掩他的面容,但是令人景仰的身形還是一下子就被認出來。
眾人既驚訝又難以置信,想靠近看看是不是他們的王,又怕靠得太近惹王爺不悅。
而且那是誰呀,怎麼能讓北地的神摺著?這是個姑娘吧!也未免太不知羞恥了。
基于崇拜和敬仰,滿街的百姓對捎著女人的夜行鷹無一句不敬,還為見到他而感到欣喜若狂。
大概是出自嫉妒和羨慕吧!他們反而不能容忍被播的女子,認為她猖狂到無邊,憑她也配接近北境的神。
上官晚兒是醉了,但天生的敏銳讓她還是能感受到別人散發的惡意,那一張張百姓的臉在她看來就是張著血盆大嘴的怪物,嘴角流著血,嘲弄地看著她狂笑……
「沒人了。」夜行鷹取過梅玖手中的傘,將背後的人兒遮得嚴實,不叫她看見形形色色的人。
一主一僕皆是無法理解的謎,夜行鷹懶得去問傘從哪里來,而且還是他沒見過的布料做成的傘面,見怪不怪,他也習慣了,哪天兩人搬出一座宅子他也不意外了。
就像憑空出現一般,無可,他派出上百名探子仍查不出所以然,在她們闖入他的營地前沒人見過兩人,他和他的兵是第一個見到她們的人,在這之前兩人的確在餓狼山待過十數日之久,這倒有跡可查。
只有走出來的足跡,和一處被采得東缺一塊、西少一片的藥谷,可他的人找不到入山的腳印。
如此詭異的現象,他決定不查了,順其自然,他有預感答案不是他想要的,謎底一解開就回到原點。
「鷹哥哥,你人挺好的。」她一嘔,往一旁吐去,但飛濺的穢物還是濺到兩人的衣服,留下難聞的氣味。
「我也覺得自己很好。」他忽地笑出聲,有點自嘲的意味。
若非喝醉了,她怎會認為他好?等她酒醒之後,只怕懊惱得想將他剁成肉末吧!
上官晚兒無力地往他肩上一拍。「你好、我好、大家都是好人,我喜歡你。」
他的背好寬,好溫暖,讓她想一直靠著……
我喜歡你……明知她口中的「喜歡」可能不是他所想的意思,神色一震的夜行鷹還是紅了耳朵,止不住的嘴角往上拉高。「希望你今日過後還能記得這句話。」
你的喜歡我收下了。他在心中烙下印記。
「困……困了,想睡……」吐過之後舒服多了,但是飲了酒的緣故,睡意來襲。
「睡吧!我們回府。」他一手托著輕盈的小身子,一手拿著顯眼的大紅傘,腳步沉穩的走向王府。
一把招人目光的傘,一個叫人無法忽視的高大男子,還有兩頰紅通通,睡得天昏地暗的小姑娘,以及綁著紅頭繩,身著蒼色上衣,是淡青色短裙搭騎馬褲的清冷女子。
看似怪異的組合卻給人一種詭異的和諧,好像他們本來就格格不入,遺世獨立于天外天,可是又融入紅塵之中,與竹風菊香為伍,讓人忍不住頻頻回首,沉溺其中。
直到三人入了北境王府,門口兩排帶刀侍衛行禮恭迎,大喊「王爺回府」,看到出神的眾人才從口中吐出一口濁氣,如夢初醒的驚呼——
「哎呀!那真是王爺,沒看錯呀!怎麼背上多個人,那是誰家的小姑娘?」
「是呀,誰家的小姑娘?」
不遠處,一群穿著黑底紅邊,半邊繡著虎紋斑大貓勁裝的男子中間,走出一名用輕薄紫雲蘿面紗蒙面的女子。
她同樣是一襲紫紅色勾邊花衣裙,前襟是銀紫色盤扣,腰間系著蛇皮做的寬指腰帶,腰帶上釘著銅扣,每個銅扣上是睜獰的獸首。
她在笑,卻笑得讓人感覺她是弓起身的毒蛇,吐著叉開的蛇信說起人話。
「聖女,要不要屬下去查查?」都是有婚約的人了還敢在外拈花若草、招蜂引蝶,戰神之名真能千秋萬世嗎?
女子眼神媚如妖,妖娣而多情。「那是東方嫵媚的夫婿,與我何干?她就是太放心了,以為每個男人都會拜倒在她的千嬌百媚下,做她的不二忠犬,她真是臉皮厚呀!」
姊姊,原來你也不是那麼魅色無邊,什麼都能手到擒來。真正的打擊就要來了,真令人期待。
「要把這件事傳至烈火堡嗎?」
「傳吧!最好傳到東方嫵媚跟前,我才有好戲可看。」看她還怎麼耀武揚威,處處壓自己一頭。
「旺達,你說東方嫵媚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帶著她的鬼頭軍殺過來?」看他們自相殘殺,她才好漁翁得利。
身高七尺的壯漢頂著一顆光頭,頭頂中間留出一撮沖天發辮。「不予置評。」
女子狀似自言自語的看著書寫「北境王府」的黑壇木懸空牌匾。「東方嫵媚的一切都會是我的,她的權力、她的軍隊、父親的寵愛,包括她的男人,我、都、要——」
她不再是躲在角落里的影子,她要堂堂正正的站出來,讓大家知道世上不是只有一個東方嫵媚,還有她。
光之影者。
東方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