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城志卷四︰崑崙 第九章 虎姑婆 作者 ︰ 典心

傍晚時分,硯城中點起盞盞燈火,四方街廣場尤其熱鬧,紅燈籠臨水高懸,燈影綽約。一些白晝沒開的店面,入夜才開始營業,往來客群與白晝不同,但同樣言笑嘻怡。

五色彩石鋪就的石板路,有六條分往不同方向,又從主街岔出許多街巷,街巷相連、四通八達,不論大街小巷都鋪得平整,晴不揚塵、雨不積水。

離四方街廣場愈遠,路就愈窄些,也沒那麼熱鬧,幽深民宅入夜後更顯靜謐。

位置雖偏僻,建築仍很講究,大多是白*黛瓦、三房一照壁的好宅子,雕繪花鳥蟲魚等等花紋,玲瓏精巧。每座宅院里都有花圃,有的是植樹、有的是盆栽,四季都有不同花卉盛開。

其中一家四口人剛用過晚餐,餐盤飯碗都收拾洗淨,父母沒有陪同子女熄燈歇息,而是在杉木浴盆里裝了略燙的水後,再拿外出服穿上。

兩個孩子一女一男,姊姊看來約九歲、弟弟約是五歲,對父母最近兩三個月來夜里總出門一事習以為常。乖巧的姊姊頭綁綠絲絛,烏黑發絲綰成兩個小髻,乖巧的說道︰

「爹、娘,路上小心。」

「知道。」

父親和藹一笑。

「小麗,等會兒你幫尼南洗好澡,就早些去睡了。」

母親細心,囑咐道︰

「今晚不用等門,我們回來時夜肯定深了。」

夜里留著稚兒在家,為娘的難免多吩咐幾句。

「好的。」

知曉女兒年紀不大,但辦事穩妥,父母放心離家,讓女兒從內把門鎖好,跟左右鄰居會合,走進深深夜色里,趕著去參加聚會。

入夏後不久,先是父親透過友人介紹,去城中一家富戶參與聚會,席間人與非人、各行各業都有,主人還提供一種香得近乎銷魂,一喝就難忘,但分辨不出是什麼的茶。

那種茶,喝過一次就忘不了。

于是,友人再度相邀,父親也迫不及待同去赴約。

返家後,提起聚會內容,父親總說得眉飛色舞,形容主人的住家多麼奢華,招待的香茶如何滋味無窮,參與的人們聊得很是歡欣,都深感相識太晚……說著說著,聲音時常就低了下去,不再言語的嘴彎起神秘的笑。

妻子听了很是好奇,瞧丈夫的笑,擔憂他在聚會上勾搭別的女子,友人再來邀約時,她就說要跟著去。丈夫非但沒有阻攔,還說正和心意,聚會主人說來客多多益善。

果然,妻子參加過後,也是贊不絕口。

從此在家里,夫妻也會聊起聚會的事,還去邀請左鄰右舍參加,遇到拒絕的也不強求,但大多數人都好奇,有的揣著去去無妨的心態同去,事後也跟夫妻一樣樂此不疲。

父母出門後,小麗牽著弟弟到浴盆旁,確認水溫適宜後,才拿來皂莢樹果實煮出的水,仔細在手心里打出泡沫,抹在弟弟的頭發上搓洗,過了一會兒才洗淨。

尼南在胖乎乎的身子上抹皂莢果水,沖洗干淨後左扭右擺甩了甩,就爬進浴盆里,坐在溫熱的水里,濕漉漉的發黏在圓臉旁,更顯憨實可愛。

「真是的,又濺了我一身水。」

小麗埋怨著,語氣里倒沒有責備的意思,習慣弟弟的調皮。

「你就不能乖乖等著讓我洗嗎?看,地上也濕了。」

「我就是要自己洗。」

他樂呵呵的說著,胖手胖腳在水里劃動。

「等娘回來,我要跟她說,我是自己洗的澡。」

「娘回來的時候,你早就睡了。」

小麗解開綠絲絛,散開烏黑的長發,坐在浴盆旁的小凳上清洗。

「那我明早說。」

尼南很堅持。

「好好好。」

小麗應著。

女孩頭發較長,又愛潔好美,洗滌的時間自然比較長。身子泡暖的尼南,沒一會兒就因睡意來襲,閉著雙眼垂著腦袋,在浴盆里打盹,腦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啊點,有幾次險些要浸進水里。

「快起來,回床上去睡。」

她催促。

尼南迷迷糊糊的點頭,跨出浴盆後,拿毛巾胡亂擦了擦身,穿上預備好的睡衣,很快就鑽進被窩里。

小麗這才月兌下濕衣裳,進浴盆里把自己洗淨,水已經變得溫涼,她沒有久待就起身穿衣,用毛巾輕拍濕發。

就在這時候,門上突然響起敲門聲。

「小麗,快開門。」

老婦人的聲音雖然不大,但隔著門听來還是很清晰。

「是我啊。」

听見陌生的聲音,叫喚著自己的名字,小麗有些警醒,走到鎖好的門旁,好奇的問道︰

「你是誰?」

老婦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是你姑婆。」

「姑婆?我不記得有姑婆。」

她困惑得很。

「當然,上一次我抱你的時候,你還是小娃兒呢,怎麼會記得。」

老婦人說著,語調和藹可親。

「我好久沒回硯城,剛剛在路上遇見你爹娘,他們趕著要去參加聚會,要我先過來休息。」

小麗原本有些遲疑,但听對方言語,內容並沒有差錯,漸漸放下戒心。

老婦人還在叫喚,語氣極為誠懇︰

「開門啊,姑婆走得累了。」

終于,門從里面打開,剛沐浴完、發膚潔淨的女孩,睜著圓亮的眼楮,望著眼前身穿黃衣,衣上有條條斑斕黑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真跟你爹娘說的一樣,是個體貼的乖孩子。」

滿是皺紋的臉堆滿笑,濃而雜亂的眉毛下,漆黑的雙眼閃閃發亮,薄而下垂的唇異樣紅潤。

「尼南呢?」

她問。

「已經睡了。」

「很好很好。」

老婦人說,回身把門鎖上。

見她連弟弟的名字也知曉,小麗乖巧的點了點頭,轉身往屋里走去,沒有察覺背後亦步亦趨的老婦人,鼻翼因吸氣而鼓起,陶醉聞著她的氣味,幾根干燥的發絲還被吸得輕輕飄了起來。

粗糙干枯、覆蓋薄薄黃毛的手,落到女孩肩上,輕輕模了模,將她轉了過來。漆黑的雙眼在燈光下,更是炯炯有神,甚至顯得很是美麗,琥珀色的瞳仁上下打量。

「來,讓姑婆好好瞧瞧。」

她啞著聲,軟厚的指月復擦過小麗臉龐,歡欣不已的夸贊︰

「真好,看這臉蛋,女敕滑滑的。」

枯槁生斑的手模啊模。

「這耳朵,軟彈彈的。」

「這手,白女敕又有肉,太好了太好了。」

愈看愈滿意,佝僂身軀微微顫抖。

「你也去睡吧。」

她說,擦擦嘴邊幾乎要滴下的饞涎。

「姑婆,那你要睡哪兒?」

擦干頭發的女孩問。

「我歇歇腿,等你爹娘回來再做安排。」

老婦人說道,往椅子上一坐,揮了揮手,指縫里黏著一層詭異的暗紅色。

小麗不疑有他,回房就在弟弟身邊躺下,拉上被子閉眼休憩,預備進入黑甜夢鄉。

直到這時,老婦人才呼出一口長氣,薄唇往兩邊提起,露出尖尖的牙。

成功了。

她眯起眼來,伸出長長的舌,舌忝著牙上殘留的紅色液體。

這是她今夜第二度,踏入只有幼童留守的屋子。

自稱姑婆是謊言,她實際上是只衰老的母老虎,受魔化的公子蠱惑來到硯城,妄想佔領硯城、佔領木府後,就能分食姑娘的血肉,依靠神族的力量返老還童,讓這副干癟癟的老皮囊,重新恢復青春活力。

奈何公子敗退,如意算盤落空,虎嫗只能躲進偏僻的破屋,偶爾在夜里出來,哆哆嗦嗦的獵捕些小貓小狗裹月復,過得比先前還不如,有時遇上健壯的猛狗,非但撈不到吃食,還會被咬得一身傷。

餓虎不如狗,實在悲哀。

只是,老也有老的好處,她至少精明過狗。

她漸漸發覺,不知怎麼的,入夏之後,硯城里的居民時常在夜里外出,到一家姓呂的富戶家中聚會。

起先,是每旬的第一天,後來次數增加,聚會變得頻繁,參與者全都樂此不疲,甚至為了聚會把孩童留在家中。

有些人是白天時去的,有些人則是入夜後才去。

這家跟附近鄰里就是夜里去的。

來硯城前,她就曾嘗過人肉,滋味遠比別的獵物美味得多,尤其是孩童,皮滑肉女敕,吃來最是銷魂。

雖然見識過姑娘的厲害,但是她實在太餓,而那些落單在家的孩童們,總誘惑得她口水直流,日日饑腸轆轆,再不覓食只能餓死。

橫豎都是死,至少死前要吃個飽!

于是,她趁今夜出門,到參與夜里聚會的人家外等著,偷听大人對孩童們說的話,確認大人們都進了呂家,再到門外呼喊,自稱是姑婆,哄騙孩子開門。

上一家開門的是個男孩。

她一關上門,就張開血盆大口,用暗白而粗的獠牙,咬開男孩喉嚨,急匆匆的吞吃入月復,大快朵頤起來,甚至來不及品嘗味道。

餓得太久,吃一個是不夠的。

這家的姊弟是第二個目標,順利入門後,她激昂的心跳才稍稍放慢,雙手放在月復上,感受其中傳來的暖意,因進食後而有些暈暈然。

怕時間不夠,前一個男孩吃得匆忙,甚至沒敢全吃完,留了一部份珍惜的放在皮兜里,這會兒才掀開來,拿出一截指頭,先在燈下欣賞了一會兒,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再放入口中吸吮,盡情享受質感跟滋味後,才舍得用利齒咬碎,好整以暇的吃起來,發出喀啦喀啦的咀嚼聲。

夜里很靜,聲音格外響亮,回蕩在屋里。

原本已經快睡去的小麗,在暗處睜開雙眼,好奇的撐起身子,視線往廳里燈光處望來,問道︰

「姑婆,你在吃什麼?」

太過忘情的虎嫗動作一停,倚仗大人們不在,孩童又柔弱可欺,枯槁的身軀仍舊松軟軟,邊享受的進食,邊懶懶思忖。

等會兒,該先吃哪個?

是男孩?

還是女孩?

或是一口男孩、一口女孩,輪流品嘗,在舌齒間感受不同滋味、口感、質地?

總之,鮮的就好吃,這次還能吃得慢些,不再囫圇吞棗。

房內又傳來叫喚,這次語音很清醒,不再有睡意。

「姑婆,」

女孩還問著︰

「你吃什麼呢?」

「沒、沒什麼,」

她說得含糊,胡亂編造,又喀喀喀吃了一個。

「只是花生。」

暗處里傳來窸窸窣窣,棉被與肌膚摩擦的聲音,還有不死心的討要︰

「我也要吃。」

虎嫗拒絕。

「小孩子不能吃。」

好不容易到手的美味珍饈,怎能分送出去。

已坐起身的女孩繼續叫喚︰

「姑婆,就分給我一些嘛。」

「不行。」

松垮老臉生出長須,黃衣黑紋緊貼身軀,茸茸皮草從短漸漸變長。

吃得太陶醉,已經不太能維持人形。

睡夢中的尼南也醒了。

「姊?」

他翻個身,揉揉眼。

「你跟誰說話?」

「是姑婆來了。」

小麗說道,朝燈下指了指。

「她在吃花生。」

「花生?」

尼南頓時來了精神,吞了吞口水,急忙叫喊著︰

「姑婆姑婆,我也要吃!」

「吵死了!」

虎嫗罵道,陶醉得眼皮半睜,貪戀此時的暈然,為求得清靜,從皮兜里隨手一掏,就往暗處丟去。

「吃吃吃,吃了給我安靜!」

黏紅帶血的斷指,在地上咚的一彈,就落入暗影里,地上殘留點點暗紅。

虎嫗這時才警醒過來。

糟了,雖說兩個孩子應付起來容易,但要是他們驚聲大喊,引來不必要的阻力干預,豈不是徒增風險?

她倏地翻身落地,爪鞘里的利爪伸長,琥珀色的眼瞪得又圓又大,半開的嘴吐出臊腥氣息,預備就要撲過去,盡快咬死姊弟。

暗處沒有傳出驚叫。

喀、喀、喀……

硬物啃嚼骨頭的聲音。

起初,還有點遲疑,在熟悉陌生的食物。

喀、喀喀……

喀啦!

終于,骨頭迸碎。

津津有味的咂吮聲,從暗處傳出。

大型獸類的氣味飄出,從淡薄變得濃郁,夾帶竹葉的草腥氣。虎嫗從未聞過這味道,只覺得遍體生寒,本能的呼吸加速,恐懼得尾巴低垂。

「好吃。」

男孩聲音低喃。

「這花生真好吃。」

黑影從暗處緩慢探出,覆著粗糙黑毛的厚掌,蹣跚踏到燈光所及之處,半披在身上的被子滑落,體態一覽無遺,似熊非熊,掌前生著五根尖銳趾爪,腕骨處還有短而無爪的第六趾。圓頭粗頸上,雙耳、眼周與口鼻的皮毛黑中透褐,因首次嘗到不同的鮮味,小眼閃閃發亮。

「姑婆,我還要吃花生。」

大嘴利牙發出人聲。

驚恐不已的虎嫗,蹲伏在地上,四肢顫抖,雙眼愕然瞪大。

她雖精明到,模清大人們出門的時間,吞食第一家的孩童,卻沒有預料到,第二家的孩童吞下指骨後,竟會化身成前所未見的異獸!

圓頭短尾的胖碩身軀逼近,低下毛茸茸的腦袋,舌忝著地上殘留的血跡,頭部與身體看似黑白分明,實則黑毛中透著褐、白毛中夾著黃。

「那不是花生。」

女孩從暗處走出,愛憐的撫模皮毛,循循善誘的教導。

「是肉。」

雖然還是人形,但雙眸跟異獸一樣,眼白極少,漆黑眼珠熠熠生輝。

「肉。」

男孩聲音模糊,悶響如咆。

「還要。」

異獸步步逼近,虎嫗連忙甩下皮兜,兩只前爪在地上一按,縱跳到一旁,齜牙咧嘴佯裝威嚇,勉強掩飾驚駭。

女孩幾步走上前,動作無聲無息。她先截堵通往大門的方向,再撿起皮兜打開,往里頭看了看,貼心的遞到圓滾滾、毛茸茸的大嘴邊。

「這里還有,來,慢慢吃。」

鈍短口鼻探入皮兜,盡興大吃大嚼。

「謝謝你,替我們帶吃的來。」

女孩轉過頭來,黑漆漆的眼看著虎嫗,微笑的時候,露出鋒利如鍘刀的獠牙。

「細竹跟野果雖然味道也不錯,但連續吃好了幾年,實在是吃膩了。」

白森森的牙,驚得虎嫗身軀低伏,幾乎要哀鳴出聲。

她犯了致命錯誤。

以為大人不在,孩童就可任憑擺布,卻不知看似安全的地方,實則最是危險。這家的大人,會安心在夜里離家,是知曉兩個孩子雖小,卻已經有自保的能力。而她卻被表象所欺,如今身陷險境。

她不該貪心。

早知道,吞吃一個男孩後,就該躲回破屋。

如今,後悔已經晚了。

「你、你們是什麼?」

她聲音沙啞,吐出的字句因顫抖而頓挫。

女孩狡黠的嘻嘻笑著︰

「你不是說,是我們的姑婆嗎?怎會不知道我們是什麼?」

燈光照亮她的側臉,映在*上的陰影卻不是人形,同樣是豐腴富態、似熊非熊的異獸。

盤腿坐在地上的弟弟,已把皮兜里吃得精光,茸毛厚掌往內探抓,將皮兜翻了面,貪饞的舌忝了又舌忝,才抬起沾血的毛茸圓臉,意猶未盡的輕推著姊姊身側撒嬌,喉間發出模糊咕噥︰

「還要。」

女孩拍撫弟弟,照顧得很盡責。

「乖,再等一下。」

前路被截,魂飛魄散的虎嫗只能撐著發軟的四肢,緩慢後退再後退,漸漸離開燈光明亮處,躲避到較陰暗的地方,不自覺的退入一間房中。

女孩亦步亦趨,陰影無比巨大。

虎嫗惶亂避到*邊,尾巴驀地拂到粗硬干燥的皮毛,連忙竄跳起來,驚恐回身望去,料想不到屋內也有埋伏,她卻沒察覺到半點氣息。

只見龐然巨獸昂然而立,佔滿整面*,口鼻朝上、四肢大大攤開,前肢後腿都是黑褐色,身軀部分黃如枯草,雙耳松垂,圓黑的眼朝下俯視,卻見毛不見眼,只留小小圓洞。

「爺爺!」

男孩的聲音叫喚著。

虎嫗直豎的粗短尾部,稍稍軟垂下來。

難怪她察覺不到氣息。

巨獸只剩皮毛攤掛*上,血肉內髒跟骨骼全都不翼而飛,連四肢末梢的利爪也被斬斷。因死去太久,徒具一張皮毛,氣味老早消無。

「我們是白羆,很久以前,曾經是神的坐騎,那時,人們也信奉我們為神靈。」

女孩輕聲說著,一步步走近,抬頭望著*上大大攤開的皮毛,灼亮的眼蒙了水霧。

「但是,我們的神戰敗,人類不再敬畏我們,開始剝我們的皮、吃我們的肉、吸我們的骨髓,幾乎要把我們一族獵殺殆盡。」

「爹娘帶我們逃了又逃,好不容易才來到硯城。夫人心地仁慈,求公子庇護我們,能在硯城里安居。

為了隱藏身分,我們從雜食改為茹素,吃細女敕的竹子,只是吃竹子不容易飽,總要一直吃一直吃,咬得下顎好酸。」

她頓了頓,感嘆說道︰

「還是吃肉好。」

女孩親昵的揉揉弟弟後頸。

「尼南,對吧?」

「肉……」粗啞的熊咆,發出勉強近似人聲的音。

「好!」

姊姊逐漸獸化,四肢著地露出獠牙,用鼻子推了推弟弟。兩頭異獸從不同方向靠近,環繞狼狽不堪的虎嫗,不時伸出利爪探抓,在大快朵頤前戲耍獵物。

「等、等等!」

虎嫗哀叫出聲,在利爪下閃躲,眼看異獸的包圍圈愈來愈小,臨死前靈光乍現。

「姑娘!」

她喊出木府現今的主人。

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

前一任是公子,這一任則是姑娘。

在硯城里妄肆食人,壞了硯城的規矩,她原先最該忌憚的就是姑娘,如今死到臨頭,卻想用姑娘名義保命,實在諷刺至極。

隨著那聲叫喚響起,陰暗的房內閃起黝亮微光。

虎嫗這才發現,房內貼著一塊塊木牌。從腳下的地板、左右兩邊的*壁,乃至房間上方,都貼著一塊又一塊方正木牌,每一塊牌上都用黑膩不明的顏料,畫著同樣的符文。

「你們不能吃我,」

她進退不得,頭尾不能兼顧。

「姑娘不會允許的,她、她會懲罰你們,把你們驅逐出去!」

黑膩的顏料如被叫聲喚醒,緩慢流淌著,讓符文一時濃一時淡,微光也隨之忽明忽暗,照得房內光影詭麗。

姊姊不懼反笑。

「嘻嘻。」

異獸森白的牙,還有白中透黃的部分,都映著詭異符文,血盆大口張到最大,咬住悔不當初的虎嫗。

松垮的虎皮被撕裂,溫熱的血飛濺開來,染紅銳利獠牙,忙碌大嘴下發出的聲音,不再是單調的喀啦喀啦,隨著吃的部位不同,聲音也不同,有時響有時悶。

肉少處先是喀嚓脆響,大小不一的碎骨,在臼齒間研磨。

肉多處是濕潤的吮音,唾液在舌齒間嘖嘖作響。

利齒撕裂老化的韌帶,咀嚼多肉部分,咂叭咂叭咂叭……

當月復部被撕開,翻倒的虎嫗在劇痛中顫抖,呼吸淺而急促,不知是姊姊還是弟弟,一下又一下扯著她的五髒六腑,嚼著她的肺、咬碎她的肝,符文倒映在翻白的眼中,才顯出真意。

一塊塊木牌上,全是倒寫的「姑娘」。

虎嫗在利齒的分食下沒了氣息,原想飽餐一頓的她,成了姊弟的餐食。

四更天左右大門被推開,父母這時才回來。

一進屋看見飄飛的虎毛、被咬得洞穿的殘碎虎皮,還有斷骨殘肉跟處處沾染的血跡,母親率先出聲︰

「你們還沒睡?」

語氣里只有微微責怪,沒有半點驚恐之色︰

「小麗,夜半三更的,你怎麼把老虎放進來了?」

「她帶了生肉來,好香好香。」

恢復人形的女孩露出笑容,抹了抹嘴邊的血,靠到母親身上撒嬌。

一旁的弟弟還維持獸形,懶洋洋的翻滾,懷里抱著老虎頭顱前後搖晃,當球一般戲耍,時不時貪婪舌忝咬,色粉而薄的舌頭靈巧鑽進空空的眼窩回味,始終舍不得放下來。

「尼南,快別吃了。」

母親忙說,用力把殘缺的頭顱拿開。

「也不知是哪來的虎,要是吃壞肚子怎麼辦?再說,虎肉味酸,又是這麼老的虎,口感肯定偏柴發苦。」

她嫌棄的丟開虎頭,懶得多看一眼。

初嘗血肉的異獸哀叫抗議,嘴里發出模糊人聲︰

「肉,好吃。」

「不怪他們,送上門的生肉,難怪他們忍不住。」

父親拍了拍兒子的頭,寵溺的笑著,看著遍地狼藉,欣賞兒子初次獵食的成果。

「世上有別的肉,比老虎好吃多了。」

雖然茹素已久,但是他們本來就是雜食,血肉的鮮味至今難以忘懷。

「爹,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吃肉?」

小麗問道。

「要好吃的肉。」

「等到公子說,可以吃肉了,我們就可以再放心吃了。」

父親很有耐心的回答,唇上白毛冒出幾根黑須,貪涎讓利齒閃閃發光。

「那還要多久?」

回味方才的鮮肉,小麗已經迫不及待。

「快了。」

父親安撫著,從懷中拿出木牌,走到陰暗的內室,將木牌貼到攤掛皮毛的那面*上。

「等到木牌貼滿這面*時,我們就又能吃肉了。」

正寫是稱謂,逆寫是咒。

縱然不知道姑娘的名,但他們在夜間聚集,用摻了姑娘發沙的黑膩稠液,一遍遍逆寫姑娘之稱,再帶回家藏在不見日光的房中,又或是寫別的字句,分發給不知情的人們,一點一滴的集聚惡念。

隨著時間過去,他們的伙伴愈來愈多,隱藏的惡念力量也愈來愈強,等契機一到,就能覆滅姑娘的統治,甚至抹殺她的存在。

這次,他們很有把握。

因為他們有了強大的伙伴。

只要再耐心等待一小段時日,一切都將水到渠成,才能一擊必殺。

在硯城的暗處,已滿是對姑娘的惡咒。

那一天,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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