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散的封印,從粉末累積成片,在蒼狼夢境深處的無盡空間中緩緩游移。其中一片映了不明的光,亮起。
積累其中的記憶冉現。
衣著素雅,染有深深淺淺墨花的丫鬟走近,手中捧著紅艷燙金的喜帖,姿態流暢靈巧,恭敬來到桌邊,用百靈鳥般悅耳動听的聲音說道︰
「稟姑娘,有人送了張請柬來。」
丫鬟眉目清晰,只有暈了墨漬的裙,顯出原本是宣紙,由姑娘繪出後施法,才從平面變得立體,化作與真人無異的模樣。
木府里的奴僕,都是由紙人變成。
硯城里的人們,見過她破開陰陽,白晝問鬼,審了惡商之後,態度從懷疑轉為敬重,她的能力就增強許多,畫出的紙人,愈來愈是靈動。
這些,他都看在眼里。
嬌女敕柔弱、如花似玉,看似十六歲的她,雖事事有紙人伺候,但總會親自去雪山找他,不畏懼他大妖的身分,用脆甜的語音,請他到木府喝茶。
雪山冷凜,積雪又深,想必她鞋襪都濕透,見她這麼走了幾趟後,他終于說道︰
「以後,別再來了。」
烏黑的雙眸,蒙上一層陰影,眸光流轉之際幾乎就要落下淚來。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難受。
「改由我去找你。」
言語從嘴邊滾落,語氣比預期更急了些。
「好。」
嬌靨轉憂為喜,她輕拍雙手,寬袖的無繡綢衣如蝶翅般揮動,不經意拂過他蒼黑的亂發,以及妖斧的斧刃。
斧刃的寒光,還有他的心,都不知不覺軟化。
從此,他成了木府常客,不論哪個廳堂或庭院,都有他專屬的座位,次次都由她親自招待,有時是品嘗好茶,有時是賞當季最美的花,有時是吃精致糕點,照顧得體貼入微。
偶爾硯城里有無法解決的事,人們就來求她,她出面處理時,他也陪伴在側,遵守之前諾言,給予最大協助。
貼身伺候的丫鬟,從最先的無法言語,到開口能言,漸漸連說話也條理分明,傳達的事情都正確無誤。
「請柬是邀請您與蒼狼大人,務必同去出席婚禮。」
府里的紙人對他尊崇有加,沒有賓主之分。
他難得有些詫異。
萬妖萬魔都畏懼他的強大,對他退避三舍,連前任硯城之主也對他視而不見。而她繼任時日雖短,硯城居民對他的態度已全然不同,不再恐懼疏遠,在崇敬她時,也禮敬他。
說來,他參加過無數戰役,卻未曾受邀參加過婚禮。
不同于他的靜默無言,她的歡欣毫不隱藏,眉眼間笑意甜甜,庭院里的櫻花見了她的笑容,紛紛陶醉得綻放,白的、粉的、紅的菲薄花瓣簇簇成團,開得滿樹很是燦爛。
「這人做事很是周全。」
姑娘含笑嘉許,長睫輕輕眨動。
「他說,父親曾被誣陷而自盡,承蒙姑娘與蒼狼大人之恩,才死而復生,還恢復了名譽。」
丫鬟說道,音色婉轉。
「因此,家中將有喜事,就送來請柬,請兩位再度蒞臨。」
「原來是那家人。」
白女敕小手探出,接過燙金的紅艷請柬,清澈如泉的雙眸微低,才又抬眸望他,紅艷紙色襯得眸光柔亮、肌膚潤艷︰
「既然是一番心意,我們就一起去,好嗎?」
「我沒有參加過婚禮。」
他坦承。
她嫣然一笑,擱下請柬,女敕軟指尖觸及他的手。
「很熱鬧、很好玩的。」
她勸著,殷切朝前稍稍傾身,細致眉目滿是期待。
「如果,你到時覺得有一丁點兒無趣,或是厭煩了,告訴我,我們就離開,好不好?」
他尚未回答,就警覺到異狀,粗糙黝黑的大手翻腕穩穩握住她縴縴皓腕。
明眸微微睜大,閃過些許訝異,驀地就轉而看向窗外藍天。
「來了。」
姑娘喃喃低語,歪頭的模樣猶有一分稚氣,好奇勝于戒備。
強大力量迫近,速度很快。
野性本能讓他隨時保持警戒,察覺最細微的變化,判斷該戰或殺。而看似十六歲少女、嬌柔如花的她,反應僅比他慢了些許。
城北傳來轟隆巨響,地面劇烈晃動,桌上兩杯茶都傾倒,茶水潑灑在軟軟厚毯上,沒有一滴膽敢濺落綢衣。
「是不曾來過的客人。」
她不驚也不懼,依舊從容,語音嬌甜。
「只是,進硯城的方式著實太粗暴,會引起麻煩的。」
妖斧的斧刃震動,發出低低嗡鳴聲,因未知威脅而迫不及待。
「這麼心急啊?」
她靠近鋒利斧刃,女敕軟指尖抵著唇,巧笑倩兮,美目流盼,再度向他看來,說道︰
「我們去見客人吧。」
他沒有說話,直接站起身,護衛在她身旁,一同走出木府。
硯城以北,被擊出一個巨大深坑。
來者墜落速度太快,撞擊地面時仍勢不可擋,古老岩層被破壞,石塊碎裂滾動,深坑旁*露出地面,沙塵遮蔽日光,使得飛鳥迷途墜跌落地,無助撲稜雙翅。
千年栗樹雖躲過一劫,但今年長出的樹枝,被掀起的狂風催折,整棵樹余悸猶存,邊緣刺齒狀的橢圓形綠葉大量掉落,如似驚懼時的淚。
綢衣飄飄的姑娘到來時,手心輕觸縱裂樹皮,軟聲哄慰著︰
「別怕。」
栗樹葉不再落下,原本離枝的葉飄轉,將沙塵卷走,不讓半顆沙粒遮擋她的視線,更不能染污她的發膚衣裳。
豐沛的雪水,原本從栗樹下涌出,晝夜不停的流入硯城,一分三、三分九,再分為無數大小水流,澆灌城內所有溝渠水道。
而眼前的深坑卻截阻水流,清澈雪水飛流直入坑中,因混雜大量沙塵而渾濁,泥水拍石,如雷劈山崩,轟隆隆的聲響震耳欲聾。
震動與巨響,嚇得硯城居民們驚慌失色,急忙四散奔走,都不敢待在屋里,扶老攜幼踩過破碎磚瓦,聚集到四方街廣場上,一時人心惶惶、鬼心慌慌,眼里都是恐懼。
溝渠間的水流漸漸枯竭,讓眾人更是面色死灰、全身泛寒。
自然而然,視線都往水聲隆隆處望去。
綢衣翩翩、青絲如瀑的姑娘,與狂發蒼衣的蒼狼臨靠深坑,坑中迅速上漲的濁水,讓激起的細細泥沙,從淺漸漸變濃,撲濺在栗樹葉形成的保護圈圍之外。
水聲愈來愈響,累積的泥水即將漫出深坑,原本潤養硯城的水流,即將泛濫成災,沖涌向硯城的每寸地、每塊磚,如此洶涌泥流流過處,不論是房屋或是花木,都會被摧毀。
「這可不行。」
姑娘慢條斯理的說道,一手先垂下,而後舉起。
木府中竄出幾十個白衣人,有男也有女,衣裳眉目都不同,半騰在空中,神色凝重的朝向深坑。
「去。」
她向前方揮手,白衣人們飛越半座城,咻咻咻的涌上,手牽手來到深坑旁形成屏障,圍堵漫出的泥流,不讓滔滔泥水破防,危及硯城里的人們。
但是,白衣人們終究是紙做,沾水就撐不住,逐漸軟了下來,顏色也被泥水染黃。
驀地,蒼狼旋身一躍,魁梧奇偉的身軀遮蔽部分日光。
妖斧朝泥水揮出,射出一道道森冷藍光。
猛悍妖力灌注入紙人們,軟化的身形立即變得挺拔,黃泥也被逼得瞬間飛噴,紙人們有妖力加持,不但恢復潔白,還個個腰桿直挺,七竅閃爍幽幽藍光,隨之變得高壯。
「你真好。」
姑娘回眸,嫣然一笑。
「現在,該來看看,是來了哪位客人。」
軟女敕的小手提起,渾濁泥流也跟著盤旋上升,在紙人的堅強護衛下,她的指尖每提高一分,水流就升高一丈,深坑內的滔滔濁水都被卷起,包含細沙碎石洶涌圈繞。
當她的手指向天際時,濁流已化作巨大無匹的水龍卷,上通天、下接地,其中雷虐風號,一再亮起白藍光刺眼閃電,砂石相互反覆撞擊,尖銳的被磨去稜角,巨大的碎散成細小。
硯城的人們從未見過這般驚人奇景,個個目瞪口呆,連口氣都不敢喘。
雖說歷代木府的主人,就是硯城的主人。要是出了什麼難事,只要去求木府主人都能得到解決。
但這任的硯城之主,前所未有的年輕,能力卻也前所未有的強大,先前破陰陽的景況,有些人沒能親眼目睹,還不能全然信服,現在惡水成患,幸虧有她阻擋,就也由衷生出敬意。
只有蒼狼瞧見,看似從容的她,實則已用盡全力才能支撐,細致肌膚上,浮現晶瑩汗水。
他伸手拈了一瓣,藏在烏黑秀發中的櫻花花瓣,遞到她面前,濃眉略略揚起。
姑娘心領神會,雙眸含情脈脈,輕輕吹了口氣。
兩者力量相乘,花瓣飛入水龍卷瞬間,凶險泥水就化為櫻花,層層疊疊無數花朵順著水流迸發,開得急切又仔細,沒有一朵含苞未開,或是凋萎破敗,全都爭相綻放顯出最美姿態。
微風吹過,白衣人們散開,惡水化為漫天櫻花柔柔軟軟飄落入硯城,染得人人處處粉粉紅紅,眾人驚懼的神色都消失,欣喜沐浴在芬芳花雨中,額手稱慶大禍消弭,鬼也興奮的咻溜溜轉圈跳舞,高興活的親人們、還有墓地都能保全。
「感謝姑娘!」
「謝姑娘救命之恩!」
人們歡欣鼓舞,大聲喊叫。
有人感激涕零的跪下,對她再三膜拜。
她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干涸深坑。
水被抽盡,坑底景況一覽無遺。
不需要她出聲言語,蒼狼寬厚有力的大手主動攬住綢衣下的軟軟細腰,一同躍入坑中。
因為一手環抱著她,他落下的速度很慢,格外珍惜懷中的嬌小人兒,鞋尖落地時沒有激起半點土塵。她歡喜的依偎在他頸窩中,笑靨如花,全心全意信賴。
深坑底部,躺著一只巨龍。
龍口半張,利齒間吐著粗淺喘息,狀似極為痛苦,全身鱗甲黯淡,脊刺多有斷折,身軀露出血肉模糊的傷,長須上沾著點點血珠,頭上雙角被折去一根,斷根處只余殘骨,還在裂分碎散,很是狼狽淒慘。
「你怎麼受傷了?」
她凝望著傷龍,面對險些釀出大禍的外來者,沒有惱怒也不是開口責備,而是關心傷勢。
悅耳的語音,神奇的讓疼痛消弭,龍無限慚愧的低垂著頭,收斂四肢利爪,口中吐出的聲音,如金屬相互摩擦,在深坑內回響。
「這是龍吟。」
蒼狼解釋,仍沒有松懈。
她雙眸閃動,偎靠在他健壯的手臂中,比絲綢更柔膩的烏黑發絲覆蓋他衣衫外的皮膚,隨著仰頭,或是側頭望向傷龍,發絲就隨而輕輕摩擦。
「你听得懂?」
硯城里人說人語,即便是鬼,生前也是人,能說得人話,她听了就能明了,但是她不曾見過龍,自然不懂龍吟。
他點頭。
龍再三低頭,竭誠叩拜,吟聲高低起伏,過了一會兒才停。
「它原本為水神挽車,因愛戀水神之妻,受到水神責罰,還被折去一角,痛極墜地,才會落到這里。」
蒼狼解說。
「既然來到硯城,就是硯城的客。」
依偎在他懷中的她很大方,卻也賞罰分明。
「不過,自己闖的禍,要自己負責。你撞出這深坑,會蓄積雪山之水,為避免水勢危害硯城,往後你就必須鎮守在此。」
清脆好听的嗓音,蘊含極強力量,傷龍不敢違抗,全然臣服,只唉唉又吐出一聲低吟,晃了晃龍首,鮮血落到地上。
「啊,你的龍角已散去,獨角不足以鎮水。」
烏黑的雙眸滴溜溜轉了轉,紅唇噙著慧黠淺笑,白女敕指尖指向坑外白衣人。
白影忽閃,速度很快,依從她的心念動作,很快取來一株根睫肥厚的植物,恭敬的舉手奉上。
植物生得特殊而巨大,因為是剛取下的,斷折處還流著濃黏汁液,根處有黑褐色鱗片,形似鹿角,全株覆著一層柔毛,愈往末端顏色愈是灰綠,當真跟龍角有些許相似。
「這是鹿角蕨。」
她輕撫著植物,語音悅耳。
「用這來代替失去的龍角,助你今後在此鎮水。」
龍見識到她的能力,沒有半點懷疑,敬重的點頭,偏過巨大的龍首,無角的那側謹慎靠上前。
鹿角蕨大而沉重,蒼狼從白衣人手中接過,不讓她多費力氣。
在他的協助下,姑娘將蕨根斷處,續接在龍角被折的傷口。剎時之間,兩者相接處迸出湛湛綠光,植物變硬成角,濃黏汁液與龍血相融,源源不絕的力量從接角處,傳遍龍的全身,黯淡鱗甲恢復鋼一般的色澤。
龍感激的叩首,口中吐出的聲音比先前有力。
「雖然續得一角,但他身受重傷,即便竭力鎮水,只怕壽命過百年,也將要力盡了。」
蒼狼說道,因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要緊處。
姑娘點點頭,問伏首叩地的龍。
「深潭不可無龍鎮水,之後有誰可以替代你嗎?」
龍昂首低吟,長須抖動。
「他說,有個摯交好友,是條黑龍,現今還年少。等到他無力支撐時,會將黑龍喚來硯城,鎮守深潭之水。」
蒼狼將龍吟譯成人言,半點不漏的說給她听。
「那就好。」
嬌靨笑意盈盈,不只令人迷醉,即使非人也要傾倒。
「希望那黑龍也是好相處的,不要惹出禍事來。」
龍眼灼灼,痴望著她,再度吟叫出聲。
「他說什麼?」
她興味盎然,很是好奇。
蒼狼頓了頓,心中有種從未感受過的奇妙滋味,如有鯁在喉,雖不痛,卻太過不適。他的手臂稍稍收得更緊,半晌後才說道︰
「你比河神之妻更美。」
「謝謝。」
姑娘粲然一笑,眼波流轉,頑皮的故意問道︰
「你覺得呢?」
黝黑的臉龐神色冷峻,看不出表情。
「我沒見過河神之妻。」
「喔。」
她不再問,只是微笑不語,仍看著他。
承蒙續角之恩的龍,高仰起細頸,肚月復收縮再鼓脹、收縮再鼓脹,數次之後長舌抖動,吐出一塊黑乎乎的,形狀方正,但看來非土非木、非金非石,不知是什麼質地的物件來。
龍吟嗡鳴,不對襯的角拱起物件,送到她面前。
蒼狼難得露出詫異神情。
「這是他惹出災禍的賠禮,是神土,名為息壤。」
「我曾在書上看過,息壤具有生生不息之力,貴重非凡。」
她伸手輕輕撫過龍角,龍發出近乎嗚咽的聲音,徹底心悅誠服。
息壤雖可用來填補深坑,但是續角的龍無法完全恢復能力,留在硯城才有棲身之地,讓他在此鎮水,實則也提供保護。龍知曉此理,才送出藏在月復中的寶物。
「謝謝你,我將會這份重禮妥善收好的。」
姑娘軟言輕語。
不必出言吩咐,白衣人上前,主動捧起息壤。
「我們該回去了。」
蒼狼突兀說道。源源不絕的清澈泉水在坑內累積,已經要漫過妖斧劃出的結界,深坑成為水潭,水位升高再升高。
她嬌柔一笑,伸出雙手擁抱他高壯身軀,甜甜應和︰
「都听你的。」
在龍依依不舍的注視,還有硯城人們的仰望中,暗青色蒼影疾如流星,穿過茫茫水霧形成的虹,往木府的方向飛去。
自此硯城北部,形成一座深潭,水色青碧。
硯城的人們,起初還有些忌憚,怕龍會再鬧出事端,都不敢靠近潭水,有些因龍墜落時,屋宇被破壞的,對龍還很是厭惡。
只是,白衣人走出木府,在石牌坊前宣告。
鎮水的龍是姑娘的貴客,往後都會如城民,遵守姑娘的規矩,如硯城內的一草一木、人或鬼,受姑娘管轄。
既然姑娘這麼說,人與鬼都不再有怨言,而續角的龍深潛水中,沒再鬧出風波。
有次頑皮的孩童,不小心失足落水,潭水太深,人們哀淒痛哭,以為孩童肯定溺斃。沒想到,潭水一時如沸,翻滾水浪中,孩童被龍吐出的氣泡包圍,安然無恙的浮出水面,還納悶是出了什麼事,人們怎麼都淚眼汪汪。
得救的孩童,被欣喜後狂怒的母親,狠狠揪著耳朵扯回家。
人們得知龍幡然悔悟,不行惡事,有此善舉後也願意接納,將這座深潭命名為龍潭。從此,硯城不只有人、有鬼,也有非人非鬼的龍。
當蒼狼再度來到木府,被白衣人殷勤請到某座庭院時,姑娘正坐在廳堂內、大桌前,細細讀著一本書籍,精雕細琢的窗欞外,綻放的不再是櫻花,而是如雪似玉,羞粉粉的杏花,相較燦爛的櫻花,杏花滿院很是靜謐。
他的腳步無聲,她卻抬起頭來,粉頰嫣紅,笑得無比嬌甜。
「你來啦,」
姑娘站起身來,暖女敕小手握住他,將他帶到桌邊。
「我得要好好謝你。」
「謝什麼?」
「虧得是你與破嵐幫忙,不但助我降龍,讓硯城躲過滅頂之災,還將龍吟轉為人言。否則,不解龍吟,這事很可能無法善了。」
她指著桌上的書,書上墨跡奇詭,似圖似文。
「我找到這本書,記錄龍吟外,還有不少非人的言語,等我讀懂後,不但能溝通,也能教非人都說人語。」
柔軟嬌軀靠來,眸中略有羞澀,卻還是貼靠他的手臂,仰望的小臉笑容可掬,綢衣染了杏花的顏色,還有淡淡幽香。
「傷龍良善,願意將功贖罪。但是,往後來硯城的人或非人,也可能有居心叵測,想為禍作亂的。」
「我會幫你。」
他重復諾言,珍惜她的意念,不知不覺間愈來愈是濃烈。
她柔柔一笑。
「你真好。」
粉臉羞紅,承受不住滿目情意似的低垂,另一只手落在書上,輕輕撫模揉搓薄薄紙張。
「紙人雖然便利,但踫水就軟,用途有限。」
她語聲輕輕,如醇酒般醉人。
「要是有不濕不化的紙,該多好……」
碎片與另一塊踫撞,夢境到此為止。
他是醒著,還是落入另一個被她干預的夢?
關于她的笑容、她的注視、她的笑聲、她的嬌言軟語,充滿在夢與夢之間,深深滲透他神魂中。
前世今生,他都自願協助她、珍愛她……
是吧?
是自願吧?
夢里顯現的,都是情深意重。
那,夢境之外呢?
懷抱著嬌軀暖暖、閉眼沉睡的她,兩人身體親密相貼,而他卻覺得,彼此的心相距太遠,重重夢境後,真相會是什麼?
你心愛的女人,究竟隱瞞了什麼?
魔言一再重復,跟硯城深深之底的黑膩稠黏同語,發出太過微小的震動,小得連他也察覺不出。
而言語回蕩太久,竟愈來愈是熟悉。
熟悉得,像是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