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芙蓉帳暖。
屋內的燈都滅了,只留一盞在桌上,幽幽地吐綻著光芒,蠟燭已經很短了,一寸一寸滴著淚,眼看著很快就要燒盡。
到時這屋里就連那一盞朦朧也沒了,那她……也該也能安然入睡了吧……
不可能啊——
有這麼一個帥到慘絕人寰的男人躺在自己身邊,共處于一張不大的床榻上,幾乎是手臂貼著手臂,再靠近一點,說不定連他身上的男人香都能清清楚楚地聞到,她能睡著嗎?能睡得安穩嗎?
必須不能啊!
程向藍在心里默默哀嚎著,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僵著,一動也不敢動,她現在不得不佩服前世的自己,竟然能在那個洞穴里和這男人相擁而眠……那時的她腦袋究竟在想什麼?
嗯,約莫只想著死吧,當時的她無論身心都是遍體鱗傷……
程向藍正胡思亂想著,身邊的男人驀地動了,一道在昏朦暖帳里顯得格外低啞性感的嗓音不容抗拒地拂過她耳畔。
「你還沒睡?」
不!她睡了!程向藍慌忙閉上眼。她听見了一聲輕笑,微帶嘲弄。
「你的呼吸不自然,太輕了,你不想讓我發覺你睡不著吧?」
現在是CSI在辦案嗎?他有必要這麼關注她每個細微反應?她悄悄咬唇,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揪住錦被。
他又動了一下,這一回是整個人側過身,手肘支在榻上,低頭俯視她。「睜開眼楮。」
她能感覺到他微熱的呼吸吹在自己臉上,更緊張了。
「看著我。」他不許她閃躲,語調威嚴,卻又隱隱約約帶著一絲誘哄的意味。
她心中的小人兒在迎風流淚,可在男人的威壓之下不得不揚起眼睫,先是睜開左眼,再來是右眼,然後努力裝作無辜地望著他。
他微微一哂,越發傾過身來,線條冷峻的臉龐逐漸逼近她,她只覺得他看起來頗好親的嘴唇在眼里無限放大……
「不行!」她下意識地撇過臉蛋。
「為什麼不行?」
「你、你……你腿上還有傷呢!」都坐輪椅了還能行?
未竟的含意在空氣里沉默地飄散,他竟然听懂了,冷笑一聲。「奉勸你一句,莫要說男人不行。」
……
☆☆☆
清晨,鄒玉杏被丫鬟喚起,洗漱過後,正慵懶地坐在梳妝台前讓丫鬟梳發時,陡然接到一個令她震驚的消息。
「侯爺去了碎玉軒!」
「是。」明月頷首。「奴婢也是剛剛听守夜的小丫鬟說的,侯爺昨夜歇在了碎玉軒。」
那個傻子姨娘……憑什麼!
鄒玉杏咬牙切齒,心念電轉,思緒紛紛,最後沖口而出的卻是一句。「夜里可叫水了?」
明月一凜,彷佛也料到鄒玉杏會這樣問,低眉斂眸。「奴婢特意打探了,未曾叫水。」
沒叫水?鄒玉杏愣了愣,神情復雜起來。
莫非侯爺與那程姨娘昨夜就只是單純同床共枕,什麼也沒做?那侯爺為何特地要去歇在碎玉軒?她這個正妻的屋里他都還未曾留宿過呢!
她嫁來侯府之前姨娘可是私下教導過她了,男人嘛,別管表面再正經,夜里上了床榻那就是如狼似虎,尤其一個嬌滴滴的美眷在側,不可能克制得住的。
除非他是真的有心無力……
思及此,鄒玉杏臉色越發難看。
那男人究竟還能否站得起來?若他連一個孩子都不能給她,那她大好年華豈不就這般葬送于一個殘廢的男人身上?
更可笑的是,這門親事還是她自己不擇手段搶來的!
鄒玉杏越想越怒,隨手拿起桌上一根珠釵便發泄地往地上重重一砸,釵頭瓖的幾顆珍珠頓時滾了一地。
明月看著有些心疼,卻明白鄒玉杏的惱火,委婉勸誡。「夫人息怒,許是程姨娘哪里惹了侯爺不快,所以侯爺並不曾寵幸于她呢?又或者侯爺去碎玉軒不過是去瞧瞧兩個孩子。」
「他要瞧孩子,怎麼不往嘉禧居來?我這里可還養著長姊留下的嫡長子呢!」鄒玉杏霍然起身,氣得又摔了個茶盞。
明月無奈,已經拿她的壞脾氣沒轍了,只能盡責地提醒。「夫人,氣大傷身啊!」
「你說我怎能不氣!還以為把那臭小子養在身邊能得侯爺幾分看顧呢,結果你瞧他膽小畏縮的模樣,哪里有侯府嫡少爺氣度!讀書不行,寫字也不行,難怪侯爺不滿意呢,就是我也覺得長姊生了個扶不起的阿斗,簡直晦氣!」
鄒玉杏怒氣沖沖,玉手下意識地掐著明月的臂膀,明月吃痛,好不容易才掙月兌,卻也是臉色蒼白,不想再多說什麼。
主僕倆在里屋談話,誰都沒注意到後窗外廊檐下蹲了個小豆丁,他本是躲著照顧他的丫鬟悄悄溜來此處看螞蟻窩的,卻偶然將姨母和大丫鬟的對話听在耳里。
听見姨母發脾氣摔東西,他便一動也不敢動,後來又听聞姨母叨念著罵他,他就更不敢出聲了,眼眶委屈地泛紅,淚流滿面。
過了好片刻,直到屋里再沒任何動靜傳來,他才吸著紅通通的鼻子,抹了抹淚,往府里僻靜處走去。
☆☆☆
象眼包子、山藥排骨粥、汆燙銀芽、青蔥炒蛋、干煎豆腐,並幾碟子醬菜,一桌豐盛的朝食,色香味俱全,教人不由得食指大開。
葉君旋和葉巧媛兩個孩子都乖乖地坐在桌邊,等著開飯,可當他們發現父親也坐著輪椅從里屋出來,欲與他們同席時,霎時覺得桌上的飯菜都不香了,小手小腳也跟著局促地縮著。
程向藍見狀暗暗嘆氣,也在桌邊坐下,故作輕快地揚嗓。「旋哥兒、媛姐兒,向你們爹爹問安啊。」
「父親早安。」葉君旋還是很給娘親面子的,活潑地喚了一聲。
葉巧媛卻只是微微揚起眼眸,嗓音細弱如初生的貓咪。「父親……」
還好,至少肯開口了,有進步。
程向藍松口氣,伸手分別模了模兩個孩子的頭,這才轉向葉晉開。「侯爺先請。」
不只兩個孩子窘迫,其實葉晉開也有些尷尬,只是他用一張冷臉掩飾了自己的無措。
「都吃吧!」他率先舉箸。
兩個孩子見他動筷了才開始動作,葉君旋拿了自己喜歡吃的包子,葉巧媛小口小口地吃著面前的粥,菜都不敢夾,還是程向藍主動替她夾了,放進她的小碟子里。
「多吃點菜,才會長高高喔。」她柔聲鼓勵著小姑娘。
小姑娘沒吭聲,卻溫順地把程向藍夾的菜吃了,程向藍欣慰地微微一笑。
葉晉開微斂著眸,不動聲色地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和孩子同桌用膳,這于他而言也是新鮮的體驗,本想一早起來便回前院書房去的,程向藍卻堅持他必須留下,和孩子們多多相處。
「你是他們的父親,你沒發現他們都想躲著你嗎?這便是因為你不曾善盡父親的責任!」
他供他們吃穿,為他們安排照顧的女乃娘下人,還延請了教書的先生,這還沒盡到責任?
「你這不過是盡了監護的義務,可身為雙親,如何引導孩子們健康快樂地成長,才是最重要的……你得先愛他們,他們才能反哺于你。」
一早起來,她便頭頭是道地與他念了一大串教養經,他都恨不得再度堵住她的唇,好讓她停止這番嘮叨。
一念及此,男人意味深長地朝正溫柔對孩子們笑的女人瞥去一眼。
程向藍一凜,察覺到男人的注視,只覺得全身汗毛豎立,心跳也不爭氣地陡然快了好幾拍。
今晨,兩人都晏起了,誰也沒提起那一場從深夜打到凌晨的兩性戰爭,她一直對他碎碎念著關于一個父親應盡的責任與義務,除了真心想緩和他與孩子們的相處模式,更是借此逃避去憶起那般火熱至極的纏綿。
是的,他們沒叫水,可不是因為他們沒行那敦倫之事,而是由于激戰過後耗盡了體力,她根本就顧不得身上黏膩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臨睡前她彷佛听見他在耳畔說了些什麼,卻又彷佛什麼也沒說,而在夢里,她回到了兩人困在洞穴里的那時候,與他在風雪呼嘯的夜里緊緊相擁,汲取彼此身上的溫暖。
這頓飯吃得極安靜,除了程向藍偶爾勸幾句孩子們多吃點菜莫要挑食,便再也听不到別的聲音,雖如此,倒也並不會特別難熬,尤其兩個孩子發現父親並不會在餐桌上挑剔他們的飲食禮儀,緊繃的小身子就漸漸地放松下來,也能嘗到飯菜的好味道了。
葉君旋甚至還主動夾了個象眼包子給程向藍。「姨娘,這個好吃。」
「多謝旋哥兒!」
程向藍甜甜一笑,朝孩子眨了眨眼,示意他也對父親盡些孝心,小男孩微微猶豫,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也夾了個包子給葉晉開。
「父親,你吃。」小男孩吶吶的,分明有些忐忑。
葉晉開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接著就默默將包子拈起來送進嘴里。
父親吃了!葉君旋不由得興奮,眼眸亮晶晶地望向程向藍。
程向藍同樣對葉晉開眨了眨眼,示意他也向孩子道個謝回應,男人卻是悶不吭聲。
程向藍沒轍,只得含笑模模孩子的頭。「旋哥兒真乖,父親也高興的。」
「嗯!」葉君旋用力點頭。
葉巧媛靜靜看著這一幕,程向藍能察覺到小姑娘的眼眸里掠過一絲羨慕,可她並未多說什麼,如今還不是勸說小姑娘模仿她弟弟也替父親夾菜的時候,得先一步步地慢慢哄著她將封閉的心房打開。
正當幾人溫馨地用著朝食時,正院那頭已經起了騷亂,跟著,一個下人匆匆來報。
「侯爺,正院那邊讓人來請你過去一趟!」
「什麼事?」葉晉開放下碗筷,拿巾帕抹了抹嘴角,神色有些不悅,顯然並不高興用餐的氣氛被打斷。
「大少爺不見了!」
☆☆☆
侯府里一片忙亂。
就連周氏都被驚動了,扶著大丫鬟來到正院,先是將鄒玉杏訓斥了一頓,接著便分派下人在侯府內四處找尋。
葉晉開也喚來幾名親信的侍衛,讓他們跟著去尋人,只是誰也想不到,一個未滿七歲的小男孩竟是如同人間蒸發似的,一群人將侯府里里外外幾乎整個翻遍了,卻還是不見人影。
程向藍在碎玉軒里等消息,听說葉君庭已經失蹤將近一個時辰,不禁也跟著焦急起來。
侯府出入管禁森嚴,一個孩子總不可能溜出府去了吧?必然是藏身于這府里某一處,可究竟會在哪兒呢?
「娘。」葉君旋來到程向藍身邊,踴了跛她裙裾,小聲說道︰「我可能知道大哥躲在哪里。」
程向藍聞言眼眸一亮,連忙蹲下來握住兒子的肩膀。「你果真曉得?」
「我也是猜想……」葉君旋不是很有自信。「我知道府里有個隱密處,曾經偶然在那邊撞見過大哥……」
「那你快帶娘去瞧瞧。」
「嗯。」
程向藍將葉巧媛交給秋意照顧,也不讓下人跟著,自己就和葉君旋一路往侯府西側走去,此處主要是葉氏祠堂所在,供奉著歷代祖宗,入祠堂前需先穿過一片蔥蔥郁郁的竹林。
葉君旋並未帶著母親從石板小徑上走,而是直接走上泥地,九彎十八拐,反正把程向藍都繞暈了母子倆才出了竹林,來到一座奇石磷峋的假山前。
葉君旋指了指假山後,程向藍點了點頭,還未走近就听見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隱約傳出來。
一听見哭聲,葉君旋立時就肯定了。「是大哥!」
程向藍連忙朝假山背面走過去,這才發現底下有個僅容孩童穿過的洞口,而葉君庭正委委屈屈地蜷縮著小身子卡在那洞穴里,小臉蛋煞白煞白的,像是哭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程向藍嚇了一跳,連忙蹲來。「庭哥兒,你還好吧?」
葉君庭這才發現洞外來了人,想轉過臉去瞧瞧,身子卻卡得動彈不得,他忍不住又嗚咽出聲。
「我出不去……」
竟是被這狹窄的小洞給卡住了!
程向藍一驚,仔細檢這洞穴的構造,葉君旋也蹲在一旁看著,好奇地問。
「大哥你是怎麼進去的啊?怎麼會進得去出不來?」
「我、我也不曉得……我想出去的,可是……」
葉君庭勉力攤開自己一雙小手,程向藍一看,胸口一揪,那軟女敕的小手已經畫出幾道傷痕,甚至都有淤青了。
「好痛……」葉君庭哭著。「全身都痛……」
不只一雙小手,怕是連他身上也到處是淤青了吧,這孩子想必是費過一番勁想擠出來的,奈何天不從人願。
程向藍越發心疼了,柔聲安撫。「庭哥兒莫怕,先別亂動,姨娘請你爹爹來救你……」
「不要!」小男孩哭得更大聲了。「父親會罵我的,庭哥兒不要做阿斗,嗚嗚嗚……」
阿斗?程向藍先是一愣,接著听明白了孩子話中的意思,不免有些為他難過。「庭哥兒怎麼會是阿斗呢?你是侯府的少爺,將來也會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的。」
小男孩仍然哭得傷心。「可是我沒用,又膽小,他們說我、扶不起來……」
程向藍一震。「誰說你扶不起來?」
小男孩一窒,似乎這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不敢再吭聲了,只是哽咽著,接著就打起嗝來。
那一聲聲細弱又膽怯的打嗝聲,听得程向藍心頭發慌,連忙勸道。「庭哥兒莫哭了,你等姨娘想想辦法啊,姨娘一定會將你救出來的……」
程向藍邊說邊悄悄向一旁的兒子使了個眼色,葉君旋會意,起身便往外跑。
葉君庭終究還是被自己的父親救出來的,葉晉開親自來到現場,命人用工具鑿碎了假山一角,接著親手將孩子抱上輪椅。
葉君庭眼眸早哭得紅腫,害怕被父親責備,只是低頭不語,葉晉開卻讓侍衛推著自己的輪椅,一路抱著兒子回到正院。
葉君庭默默下了地,鄒玉杏一見孩子立刻迎上前,哭得梨花帶雨,彷佛一片慈母胸懷。
「庭哥兒,你跑去哪里了?可知姨母有多擔心你!」
鄒玉杏哭著,伸手就將孩子攬入懷里,渾然未覺孩子的小身軀整個是僵硬的,分明是在抗拒。
她繼續做著戲,仰起淚痕斑斑的臉蛋,以最美的角度望向男人。「侯爺,孩子想必受了驚嚇,妾身請了府醫過來,不如讓府醫先給庭哥兒瞧瞧。」
葉晉開看了她一眼,也不回話,直接就轉向站在一旁的府醫。「張大夫,有勞你了。」
「這是在下的本分,侯爺莫要客氣。」
「張大夫請隨我來。」
如霜牽著葉君庭的手,領著府醫去了葉君庭居住的東廂房,鄒玉杏原想跟去的,葉晉開卻淡淡發了話。
「夫人且留下。」
鄒玉杏一凜,只見滿屋子的人都以異樣的眼光瞧著自己,周氏就別說了,就連程姨娘眼神似乎也帶著嘲弄。
她心一沉,又急又氣,又是羞惱。
「照顧庭哥兒的丫鬟呢?讓她過來。」
葉晉開語氣淡然,沒有一絲情緒,可所有人都能從那不帶起伏的聲音中听出一股雷霆之怒。
屋里頓時鴉雀無聲,而好風早就跪在一旁了,此刻更是整個人趴伏在地,抖如篩糠。
手機用戶請閱讀︰滋味小說網繁體手機版︰https://m.zwxiaoshuo.com/cht/
滋味小說網簡體手機版︰https://m.zw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