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盛樂長公主之舉著實引發了眾怒,不管是以權謀私讓五城兵馬司騷擾侯府,又或是無視王法,拔劍刺殺夏沐曦,要是換了另一個人頭都砍了幾遍。
但她畢竟是皇族,事態發展也如她所想,背後有太後頂著,因此即使皇帝盛怒,卻也只是革了劉家人在五城兵馬司的職務,敕令她日日至太廟向祖宗懺悔,並禁足三個月。
齊驍戰勝的消息傳回,齊世準也不用再被軟禁于宮中,夏沐曦成功的護住了侯府,卻受了傷,夏寅修因此極為不滿,即使齊世準和宋氏親自將夏沐曦送回,也沒能止住他的怒氣。
女兒急巴巴地去幫扶未來婆母也就罷了,偏偏承遠侯府家大業大,還是武官出身,侍衛眾多,居然還能讓好端端的女兒受了傷,這叫他如何接受?
「妾身看這承遠侯府啊,也真是趾高氣揚了。京城里……唉,京里對大小姐彷佛把承遠侯府當成自家一樣,可是批評得極為難听,那些什麼不要臉面、大齡恨嫁的話,妾身也就不多說了,但大小姐都做到這種地步了,侯府的人竟然眼睜睜的看著盛樂長公主對大小姐拔劍而不阻止,害得大小姐傷成這個樣子,妾身看了都難過了。」
在夏沐曦的床前,蘇姨娘面上一副同仇敵愧的模樣,眼底卻屢屢閃過諷色,說的話真要推敲起來,分明是在夏寅修面前暗示夏沐曦就是個不莊重的恨嫁女。
夏婉柔听蘇姨娘說自己的親事十拿九穩,所以她也不那麼怕夏沐曦了,便順著母親的話酸溜溜地道︰「是啊!萬一以後齊世子打勝仗回來,卻不認帳不娶姊姊了,那姊姊這樣子還嫁得出去嗎?這不是讓我們夏家蒙羞……」
若說蘇姨娘的話還有幾分掩飾,那夏婉柔就是明晃晃的嘲諷了。
夏寅修雖然疼愛這對母女,卻也不是不分是非,便皺起眉來教訓道︰「胡說八道!越說越越不像話了!」
蘇姨娘連忙護著女兒,「老爺,我們也是為了大小姐著想……」
夏沐曦簡直听不下去了,她並不打算陪她們演戲,遂直接冷下臉來,「真為我著想,就不要打著關心我的旗號,卻是明著暗著諷刺我。」
她說得毫不留情,甚至說穿了蘇姨娘心中的顧忌,「你們放心,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會擔責,不會連累到你們,也不會連累夏家,更不會影響到妹妹嫁到平鄉伯府!」
蘇姨娘與夏婉柔籠想說些什麼,夏寅修卻也開口了,「你們兩個先出去。」
嫡出與庶出不和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但眼前顯然嫡出的比較虛弱,索性先讓庶出的離開。
家主都發話了,蘇姨娘與夏婉柔即便再不願,卻也乖乖的福身而去,不過在離去前,蘇姨娘意味深長地看了夏沐曦一眼」那眼神絕對是不懷好意的。
夏沐曦並沒有注意到,因為她的心思,全用來咀嚼消化夏寅修的話。
「曦兒,爹一向很信任你,認為你做事必是三思而後行,然而你這次卻是魯莽了。再怎麼幫扶侯府,也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沒了旁人,夏寅修直接且殘酷的指出現實,「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齊驍真的出事,或是這一仗敗了,陛下必然不會再護著侯府,屆時你也要搭進去。」
對于女兒三天兩頭往侯府跑,他其實不那麼贊同,但女兒自小就很有自己的想法,他根本管束不了,況且他也猜想女兒或許是從小喪母,所以才特別親近承遠侯夫人,未來女兒是要嫁入侯府的,事先了解侯府的內務情況也沒什麼不好,最後他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橫豎他與承遠侯在朝中表現得頗有交情,兒女親事也已定下,兩家女眷走得近一點也無可厚非。
可是這一次弄到女兒都受了傷,還擺明是被侯府牽連,就超過他忍耐的極限了。
夏沐曦也看出父親對承遠侯府的不滿,便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爹,我對齊驍有信心,他不可能那麼容易出事,所以我才會拼命也要護住侯府,畢竟我答應過他了。」
「我不知你的信心是哪里來的。」夏寅修搖頭。「就爹看到的,齊驍出征這麼多年,你幾乎沒幾日就去信一封,但侯府送來他的回信卻只有寥寥兩封,如果他真的在意你,會如此敷衍了事?」
「軍事任務向來機密,只怕他也不方便常寫信給我……」
她還想替齊驍解釋,卻被夏寅修更不悅的打斷,「你這是騙自己!寫信也就罷了,這麼多年侯府送來的東西,沒有一樣是齊驍親自送的,你卻為他裁衣又做鞋,年年不輟;出征的時候,他連道別都沒來過,還是你眼巴巴去城門送他。他對你如此輕慢,你卻死心塌地至此,還挨了一劍,這樣值得嗎?」
這一番話當真是肺腑之言了,夏沐曦沉默了一下,終是幽幽一嘆,吐露了自己的心里話,「爹,是女兒讓你擔心了。外人可能覺得女兒很傻,但我並不後悔,因為我已經喜歡齊驍太久太久了……」
面對自己的父親,所以她也不矜持,很真實的表達她確實愛得深,所以愛得傻,但是她也堅定的相信,自己的愛付出得很值得。
她柔聲說︰「何況齊驍也不是像爹所說的那樣對我輕慢,否則他不會拜托我照看候爺夫人,他甚至把出入宮禁的令牌都給我了,代表他最信任的就是我。」
夏寅修輕揉了揉她的頭,心里的憂慮並沒有去除多少,反倒更想勸她,讓她別愛得太義無反顧。
「曦兒,你便是做得太多太周到了,反倒讓他覺得無須擔心你,無須放太多心力在你身上,因為你自己能照顧好自己,還能幫他照顧好父母。」
就夏寅修而言,男兒志在四方,男女之情從來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以此去揣摩齊驍的心思,就會覺得女兒投注的情感太多,多得令人膽戰心驚。
「可是曦兒你想想,你希望一輩子這樣嗎?你們的付出如此不對等,你不會有累的一日嗎?」
「我不知道,爹。」夏沐曦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卻沒有答案。她只能相信自己的眼光,听從自己的直覺,其他的就交給上天!「但他說若是凱旋歸來,就會立刻與我成親,屆時我們便能相守了,他應該會漸漸改變的。」
「傻丫頭!爹也希望如此,但是……」夏寅修想起在齊驍戰勝的消息傳回京中之後,齊世準對夏家態度些微的改變,心中的顧忌便難以去除。
開疆拓土,齊驍立的是不世功勳,加官晉爵都不為過,屆時想娶什麼公主、郡主的又有何難,希望齊家不會因此嫌棄女兒配不上齊驍了。
「唉,但願他不要讓你失望吧!」他只能這麼說了。
夏沐曦的傷並不重,休養數日已經無恙,只是為了不留疤痕,太醫囑咐用了膏藥後盡量不要踫水不要曬到太陽,眼下炎炎盛夏,出門一會兒就能滿身大汗,要避免曬到太陽也有難度,她索性在府中悶了一個月,等到傷勢徹底痊癒再出門。
她要去替齊驍訂制一把劍。
皇帝賞賜的劍染了她的血,挺不吉利的,而且盛樂長公主的行為,只怕都有太後默許,想到那把劍是在太後壽宴上贏來的,就更感覺不舒服。
另外,真的敢拿御賜寶劍來砍人的,約莫只有瘋狂的盛樂長公主了,正常的人都是放在」家里供起來的,早听說城外有個鐵匠,制出來的寶劍鋒利無匹,削鐵如泥,她想著去訂一把劍,然後以自己的名義送給他,這樣真正能陪伴他上戰場的寶劍才有意義。
這一次她帶著晴兒及雨兒乘車出門,兩旁還有府里配給她的兩名侍衛策馬保護——這是心夏寅修堅持的。
雖然她覺得此行應該安全無虞,不過為了讓家人安心,她還是把該帶的人都帶上。
馬車由城西阜城門出,要到那鐵匠所在的村落,中間會經過一條山道,幸虧那山道雖人跡稀少,卻足夠平坦寬闊,馬車能順順當當的經過,不必改車換轎或是下車步行。
「大小姐,再過不久世子就要班師回朝了吧!」晴兒見夏沐曦心情甚好,不由得湊趣問。「這次韃靼大敗,割讓了陰山以南,黃河以北的土地,那里一向是漢民及外族交雜,所以世子還得先遣官員暫時治理地方,安排軍隊防御,還有處理一些戰後事宜,算算日子,應當入冬之前可以回來。」
雖然齊驍沒有寫信回來告知歸期,但夏沐曦對戰事做過透澈的研究,也曾問過齊世準關于戰後的安排,她自己計算出齊驍的歸期,估計應當不會差太遠。
「到時候大小姐就要成親了吧?是不是現在應該開始準備了?」晴兒突然緊張起來。
「其實……」一直沉默的雨兒,突然一臉為難地道︰「大小姐養傷的頭幾日,承遠侯夫人還日日遣呂嬤嬤來詢問大小姐的情況,也有送不少補身子的藥材過來,可是自從大小姐可以下床之後,呂嬤嬤就沒來過了,藥材也變成隔三差五才送一回,甚至從十日前,便沒有再送了。」
馬車里陷入一種尷尬的寂靜。
其實從齊驍戰勝的消息傳回,承遠侯府對夏沐曦就不再像以往那樣熱絡,夏沐曦總說這是承遠侯府要迎接世子回來,相當忙碌,自然無法再顧及她這邊。
但誰不知道這只是騙自己的說法?宋氏管理後宅的能力根本一塌糊涂,像迎接世子這麼重要的事,沒有夏沐曦幫忙,肯定手忙腳亂,但齊世準連這都不在乎了,那種想要悔婚的態度已經挺明顯了。
不過夏沐曦並不放在心上,她思慕的只是齊驍一人,幫扶宋氏、保護侯府也是基于她對齊驍的承諾,並非她對侯府有多麼深的感情。
只要齊驍對她不變,她便可以無視其他人反覆的態度,她眼中始終只有一人。
突然間,馬車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夏沐曦一頭撞上了車壁,晴兒由椅子上掉下來,腰間撞了一下,雨兒坐得離車廂門近,更是差點被甩飛出去。
「怎麼了?」
夏沐曦揚聲問著外頭的車夫,想不到車夫還沒說話,就已听見外面有刀劍相擊之聲,她瞳孔一縮,顧不得撞到的地方仍痛著,掀起了窗簾一角察看。
「有人襲擊我們的馬車!」她倒抽口氣。
外頭山道上,十數個人圍攻著侍郎府的侍衛,其中一名侍衛已經身中數刀,眼見就要不行了。
晴兒聞言,連滾帶爬的爬到車廂另一頭,拉開車夫那頭的車簾,忍不住驚叫出聲。「車夫中箭不動了!」
夏沐曦連忙湊過去看,鼓起勇氣伸手推了車夫一下,車夫隨即整個人一歪,滾落了車轅。
「他死了。」夏沐曦臉色極為難看。
此時來襲的刺客已然解決掉兩名侍衛,正朝著夏沐曦的馬車行來。
十幾個大男人要殺她們三個弱女子,簡直易如反掌,來人無疑是沖著她來,且不想讓她有任何活路。
夏沐曦想都不用想,也能猜到是誰派來的刺客。
陷于這等死局,晴兒與雨兒已經嚇得瑟瑟發抖,癱在那里不能動了,可即便如此,夏沐曦也沒有放棄任何生存的希望,就在來人接近馬車這短短的時間,她強迫自己冷靜,仔細的觀察四周的環境。
最後,她的眼光落到沒有敵人的那一面——那是一座數丈高的懸崖,若是掉下去幾無幸存之可能,所以沒有刺客從那方向來。
她一咬牙,取下發簪。
這時候,離得最近的刺客已經來到馬車邊,粗暴地扯掉了車簾。他們全都蒙著面,因此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那目光中的凶戾與不羈,足以讓夏沐曦輕易判斷出這些人應當不是行伍或大內侍衛出身,而是一群拿錢辦事的江湖人。
為了殺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竟然做到這種地步……夏沐曦為對方殺她心思之堅定膽寒。
當那刺客朝著夏沐曦舉起刀,她眼角余光瞥見那人手上的一個印記,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麼,但眼下情況緊急已不容她思考……
「抓好了!」
她舉起手上簪子往前方的馬兒臀上用力刺下,馬兒吃痛嘶鳴了一聲,突然往前暴沖,把扶著馬車的幾個刺客撞開。
而馬車上的兩婢,因為與夏沐曦已有默契,在她喊出聲時已死命的抓住了車壁,因此沒有被甩飛出去。
夏沐曦歉疚地道︰「晴兒,雨兒,對不住了!」
馬車是直直沖向懸崖的,掉下去至少還有車廂擋著,自己這麼做,九死一生,但若是任刺客動手,便是十死無生。
晴兒與雨兒已經嚇得淚流滿面,可即使如此,她們仍用盡最後的力氣搖頭,嚷道︰「我們願為小姐而死!」
隨著最後的這一句話,馬兒落下了懸崖。
霜降那日,承遠侯世子兼征北大將軍齊驍領著大軍班師回京。
大軍由安定門入,整條安定門大街上人山人海,萬人空巷。
齊驍身穿輕甲策馬走在最前面,後頭跟著的是胡子玄、陳副將,而後依職級往下,軍容壯盛,旌旗蔽天,百姓們朝著將士投擲鮮花水果,更有那大膽的女子直接將自己的簪花朝著俊朗挺拔的齊驍扔去,不過大將軍不愧是大將軍,身手之好,那些簪花沒有一朵掉到他身上,全被他巧妙地避了過去。
一直到齊驍進宮,還被皇帝取笑他簡直比幾個月前的狀元游街還受歡迎。
在宮中待到午後,齊驍才終于能回承遠侯府。
因著他被皇帝留膳,所以侯府備好的宴席,只能推到晚上,齊驍先跪拜了父母,齊世準一副老懷大慰的模樣,高興地拍了拍他的肩。
「很好,你做得很好!現在京中誰不說一句虎父無犬子,你沒有墮了承遠侯府的榮光。」
而宋氏早已哭得泣不成聲,一直拉著兒子的手臂上下打量,「听說你傷了?傷在哪兒呢?」
齊驍撫住胸口,輕聲說道︰「娘,莫哭,兒子的傷並不要緊,休養一陣便能痊癒。」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憐的兒啊,在西北受苦了……」宋氏一下子說瘦了,一下子又說壯了,反反覆覆的,卻難掩語氣中的喜悅。
一家人久別重逢,本想好好說說話,不過外人早就打听好了齊驍回府的時間,不少人前來送禮致意,齊世準選擇性的收了幾家的禮,其他一律叫總管請回。
齊驍一向懶得管這等交際應酬的瑣事,但今日他卻接過禮單仔細地看了個清楚,然後納悶地看向大門的方向。
「爹,沐曦沒來嗎?」他以為她沒有在城門迎他,至少也會來侯府等,想不到她不出現便罷,夏府更是連派個人來致意都沒有。
當他提到夏沐曦時,齊世準及宋氏臉上的喜意頓時僵住,兩人面面相覷,最後表情竟是齊齊化為惆悵,欲言又止。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齊驍面色微凝,覺得一定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齊世準皺起眉,眉間深深的溝壑泄露出了他的不安及顧慮,猶豫片刻後,他才對齊驍說道︰「我們與夏家退親了。」
「什麼!」齊驍難以置信,罕見地露出了驚疑的神色。「為什麼會退親?誰提的?」
「是夏侍郎過府來提起退親,而我答應了。」齊世準眼神有些飄忽。
齊驍愕然追問︰「夏侍郎為什麼要退親?」
他與沐曦三年不見,但他仍能清楚的想起她的一顰一笑——談天說地時她的自信,牽手並行時她的羞怯,親密擁抱時她時的依戀,還有城頭送別時她的堅毅……他不相信如此愛戀他的她,會選擇退親!
「反正你遲早會知道的,我便告訴你。」齊世準把心一橫,說道︰「夏大小姐死了。」
死了!
齊驍不能控制地倒退了一步,悶哼一聲搗住胸口,突然噴出一口血。
「驍兒!」宋氏失聲尖叫,連忙過去扶住他。
齊驍喃喃地道︰「我沒事。」
但怎麼可能沒事?齊驍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才稍微養好一點的內傷,因為一時情緒激動,又加重了,心跳疾速得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
不過他此時無暇顧及傷勢,只隨手將嘴邊的鮮血一抹。
「怎麼可能?沐曦怎麼會死?」他腦中一片空白,懷疑自己听錯了,但他爹顯然不可能開這種玩笑。
齊世準卻又補了他一記重拳,沉重地說道︰「她在去京郊村落的路途中遇到山匪,馬車墜落山谷,她與婢女車夫齊齊身亡。」
齊驍直勾勾地看著齊世準,想看出他這番話有多少真實、多少虛偽,可是他的心亂了,根本看不清楚,一個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會退縮絲毫的大將軍,卻在這一刻膽寒了。
一股椎心的痛苦襲上,讓他不能承受的閉上了眼,必須咬緊牙關,雙手緊握,才能逼自己不要顫抖,但內傷卻不是他能隨心控制的,噗的一聲又吐了口血。
「驍兒!驍兒!」宋氏簡直嚇壞了。「侯爺,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其實沐曦她……」
「夫人!」齊世準突然打斷她,面沉如水,「驍兒內傷嚴重,你到後頭去取傷藥來,他這傷不能再拖了。」
宋氏欲言又止,她不贊同齊世準的作為,可也不敢違背他的意思,知道自己留在這里可能會壞了齊世準的事,便痛苦的閉上眼楮,眼不見為淨地離開。
一直到宋氏離開,齊世準才板起臉說︰「堂堂男兒漢為了一個女子自傷,成何體統?你必縝接受這個事實。她真的死了,是夏侍郎親自前來說明這件事,退親也是夏侍郎提起的。人死燈滅,你如今與夏大小姐已經沒有關系,就不要再掛念她了。」
齊驍狼狼的瞪著齊世準,不敢相信父親竟能如此無情,或許是太用力了,眼楮有些酸澀,不多時眼眶都紅了起來,眼前也浮起了水霧。
他狼狽的一抹臉,終于找回了一些理智。
「爹,你可親自見到了沐曦的尸首?」他的聲音平淡得幾乎沒有感情。
「是沒有……」
「那為什麼夏侍郎說她死了你就信了?」齊驍的聲音頓時拔高。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這事,還惋惜她紅顏薄命……」
齊驍直接打斷他,「夏府可有發喪?何時出的殯?她的墓地在哪里?」
齊世準搖了搖頭,「她是小輩,夏府豈會發喪?而為免觸景傷情,我也未見過她的墓地……」
「好了,我明白了。」齊驍止住了他的話,而後斷然說道︰「爹,總之我不相信她死了,你們不懂她對我的感情,她不會那麼輕易死的!」
「驍兒,這事……這事你就不要再追究了,夏沐曦死了,真的死了!」見兒子執迷不悟,齊世準更加激動起來,語氣嚴厲道︰「人死不能復生,你掛念她有什麼用?你想想,你如今聲勢如日中天,陛下也答應會給你一個好的官職,你前景可期,你若想成親,什麼樣的高門貴女不能娶?」
早知會有日,當初他就不應該與夏府訂親。
「但她們都不是夏沐曦。」齊驍直勾勾地看著父親的眼。「爹,她自及笄與我訂親,已經將近五年了,可是我有三年多不在她身邊!是她照顧我的家人,幫忙娘打理後宅,關心我的生活起居,甚至為我齊家軍造勢闢謠……試問有誰能為我做到這般地步?」
他在說這番話的同時,齊世準微微別過頭,不願接觸齊驍的眼光,不做回應,難免給人一種心虛的感覺。
而齊驍說著說著,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算我再怎麼鐵石心腸,也被她打動了,難道你們卻沒有一絲動容?她是那樣美好的女子,誰能不被她吸引?我一直很慶幸自己沒有因為成見而錯過她,好不容易挨到可以娶她了,你們卻告訴我她死了?她死了?我答應過不會再讓她等了,怎麼這次換她不願意等了?她怎麼會死呢!」
最後一句話,齊驍幾乎是怒吼出聲的,但隨即又是一陣急咳。
他雖不習慣將男女之情掛在嘴邊,但他相信她知道他對她亦是情根深種,一如他很清楚她對他的深情款款,這是兩人不言可喻的默契。
他在西北中伏被困陰山,京中不乏有人說他死了,但她卻堅信他還活著,替他護著侯府;如今全京城的人都說她死了,他也相信,她不會這麼輕易離他而去。
「我去找夏侍郎問個清楚!」
說完,齊驍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承遠侯府。
來到了夏府,齊驍並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夏寅修在他班師回朝之後,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日,若是齊驍沒有找來,他還會覺得這個男人無情。
幸好女兒的眼光還不至于差到那種程度。
只不過當齊驍真正來到面前,夏寅修仍是心頭一驚。
凱旋歸京原該是意氣風發,但眼前的青年臉色蒼白,雙目泛著紅絲,胸口的衣服甚至還沾有血跡,渾身散發出一種頹喪的感覺,絲毫沒有以往的氣宇軒昂。
一直以來心口都悶著一股郁氣的夏寅修,突然覺得好過了些。
「世伯,沐曦呢?」齊驍的姿態放得極低,聲音也輕,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損壞了心中的那個念想。
「你父親沒有告訴你嗎?」想到這件事,夏寅修仍是一肚子氣,就算心里對齊驍有些微的同情,亦是忍不住怒火迸發。「曦兒死了,她死了!」
即使這個事實已經听過很多次,但齊驍還是覺得那種萬念俱灰的痛楚排山倒海襲來,沖得他心頭千瘡百孔,令他深深地皺起眉,臉又蒼白了幾分。
「世伯,即使每個人都說沐曦過世了,但在我沒有見到她之前,我不信。」他忍住痛苦說道。
「人活著你不珍惜,都死了你要看什麼?」他不說要見她則已,一說卻讓夏寅修累積的不滿全爆發出來。「平時也不見你有多關心她,都是她為了你的事在奔走,讓京里的人笑她恨嫁,即使她在你面前表現得不在意,難道你會不知道這樣的流言對一個女孩子傷害多大嗎?」
夏寅修已經管不了齊驍日後的官位肯定比他高,只想著為女兒出口氣,女兒所受的委屈,可是連死了都不能枚平!
「過去三年你在西北,她隔三差五便寫信給你,你一年回不到一封信;她不時的將衣鞋護具等等讓人送到邊關,但你給過她什麼信物?連支御賜的鳳釵都撈不到……你現在再來表現對她的在意,有什麼用?」
齊驍感覺喉嚨哽住,信物……其實是有的,他在西北時挑了好久才選到最適合她的,但似乎沒有機會送出去了。
「是我的錯,我將沐曦的付出想得太過理所當然,我以為她會永遠在這里等我……」齊驍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我還自大的認為回來之後娶她就是對她負責,其實我就是個卑劣的人,吃定了她心悅我,在她面前便恣意任性了。」
「她確實心悅你,有時候我都恨不得她別認識你這個人,你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夏寅修在發泄過怒火後,心情又轉為了哀戚,這一瞬間,他彷佛老了數十歲。「她遇襲那日是為了去西城城外找鐵匠打一把寶劍給你,因為她贈你的劍是太後賞下,御賜之物,並不能真的使用,且盛樂長公主用那把劍傷了她,她覺得太不吉利了……」
夏寅修深吸口氣,抑制住那股本能的戰栗,才能把那日他听說的事還原,「曦兒乘馬車出府,我還配了兩名護衛給她,可是行至山道處卻遇到刺殺。來人有十數名,個個蒙面,一般山匪是不會藏頭露臉的,所以肯定受人指使去殺曦兒,想也知道是什麼人會瘋狂到買凶殺人,曦兒為了求得一線生機,便讓馬車沖下山崖……
「她當真是為了你們承遠侯府,把命都豁出去了!這些事,還是事後追查時,由一名當時經過的山民身上打听到的,事發時那山民躲在了一旁樹林中才逃過一劫,卻把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齊驍應當為此自責心碎、哀慟逾恆,詎料他卻只是低著頭沉默良久,當他再次抬起頭時,那原如一灘死水的眼中卻閃著異樣的光芒。
「世伯,我能看看沐曦當初坐的那輛馬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