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福改命 第四章 嬌女不再痴傻 作者 ︰ 寄秋

「不給、不給,我的。」拿到手就是她的,鐵勝男說什麼也不給,異常固執。

「乖固不乖,爺要生氣了。」鐵公岐頭一回見到孫女如此反常的舉動,有些頭痛地試圖和她講理。

雖然落水之後鐵勝男的腦子不太靈光,沒法迅速領會別人的意思,可是身體反應卻相當靈敏,她的「快」自學而成,許多動作幾乎是不加思索,快到叫人無法防範,譬如打中軒轅獨的糯米團子,倏奪軒轅睿的聚魂玉,他們都非尋常人,武功深厚,可她一出手,沒人躲得過。

「我的。」美人液然欲泣,惹人憐惜。

「囡囡……」怎麼這麼不听話。

「不要還我,給她。」本來就是她的吧!

既然肉身和魂魄都在此處,軒轅睿終于可以窺其命數,暗忖著,三條命嗎?減了一條,只剩兩條命;若是魂魄合體,又將減了一條命;最後余一條命,合理。

「呃,這好嗎?」鐵公岐表面故作遲疑,但手上的動作和嘴上的話截然不同,他連忙把小孫女的雙手合上,讓她把玉佩包在手心里,誰也搶不走了。

做完之後,祖孫相視一笑,笑得很傻氣,卻給人很溫馨的感覺。

「無妨,她若愛便是墨玉的歸宿。」看著這張嬌憨的笑臉,軒轅睿的心略起波瀾。

「好孩子。」鐵公岐贊了一聲。

「嘻嘻,好孩子,哥哥是好人。」不搶她玉佩了,鐵勝男開心的笑了,見誰都是好人。

哥哥是好人……

睿哥哥是好人……

想到小生魂蘭兒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想到蘭兒就要回到她自己的身體之中,他心中一陣空落落。

然而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溫和地道︰「你也很好。」

「嗯!乖囡、乖囡,爺爺,我乖……」鐵勝男笑著,燦爛得宛若滿園滿谷的花兒綻放,天上的星子也紛紛墜落。

可突然間,笑意凝結了,毫無征兆的,花一般的少女往後一倒,雙眸微閉,氣息微弱,像是越冬的蝴蝶,拍翅兩下便一動也不動了。

「怎……怎麼了,我的乖囡,她……她還活著嗎?」鐵公岐捂著胸口失聲問著,喘息變重。

第一個沖過來接住鐵勝男的不是她祖父,而是神情微變的軒轅睿,他兩手同時為祖孫診脈,不慌不忙,不疾不徐,但清冽的眼神多了一絲凝重,因為鐵勝男脈博變弱了。

「玉佩裂開了。」察覺異狀的軒轅獨對著兒子說。

軒轅睿將手往墨玉上一覆,感受玉佩里的動靜,發現里面是空的,蘭兒不在,想來是已經回了身體,但為何會暈倒?

是本體一魂一魄出了問題,還是二魂五魄離體太久產生了異變,半人半鬼陰氣太重……

略略思忖,軒轅睿已經找出應對之策,「鐵爺爺,此處不宜令孫女休養,你盡快送她回府,在她腳底、丹田、雙肩、頭頂、心口放上點亮的七星燈,燈不可滅,連續七天七夜,生肖屬虎不得靠近……」

他說得極快,叫人措手不及。

鐵公岐有點慌亂地說︰「什麼七星燈,風塵道長沒提呀!我上哪找去!」

軒轅睿抿嘴,二話不說的將人抱起,「別慌,請你帶路,我來布置七星引魂陣。」

「好、好,跟我來……」七旬老人健步如飛在前頭帶路,半刻也不敢停留。

一前一後兩道人影閃電般掠過,來不及眨眼就已消失了蹤影。

他們就這麼走了,不打一聲招呼?

席宴上一陣靜默,沒人開口說話,卻都互相交換著眼神,透露著相同的疑問。

須臾,老壽星爆粗口,「姓鐵的那只老王八和我神劍山莊過不去是吧!壞了我的壽宴還拐走我兒子,他的心真黑呀,該被天打雷劈!我軒轅獨和他杠上了,沒宰了那只王八我叫他爺。」可惡,氣死他了,這個仇非報不可。

「爹,息怒,別氣壞了身子,你先坐下,喝口酒緩緩。」軒轅博逮到機會獻殷勤。

「喝什麼酒,氣撐了,你說我好生的辦個壽宴他來攪什麼局,還帶了個傻里傻氣的傻孫女,存心讓我沒面子。」

姑娘長得不錯,可惜腦子壞了……呸!不對,鐵劍山莊沒一個好東西,從老到小都是裝瘋賣傻的貨色,這一次的事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得想個辦法扳回一城。

想到這兒,軒轅獨又憤憤道︰「姓鐵的也真是沒良心,三兒才救了個小娃兒,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呢,又被那老頭帶走,是想累死三兒嗎?那丫頭還倒在三兒面前,這叫他怎麼拒絕幫忙?真是委屈了……」

軒轅博听老父親這麼一番扭曲事實的話,臉險些也扭曲了,忍不住道︰「爹,你難道沒听見三弟喊鐵老頭一聲鐵爺爺?我看他樂意得很,你瞧他走得多急切,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曾,他眼中可還有你的存在?」

軒轅博的意思是「你把老三當寶,他視你如糞土呀」,但軒轅獨完全沒往這方向想。

軒轅獨瞪眼道︰「你說他喊老鐵頭『爺爺』?」那他不矮上一截了,兒子喚人家爺爺,他不就得改口喊叔?不成、不成,輩分不能亂,回頭得和三兒說說,姓鐵的和他年歲相當,哪能看人老就亂喊人,一句臭老頭還抬舉了鐵公雞。

「是呀!大哥說的對!爹,我想他八成瞧上鐵家的傻閨女,那模樣真是頂頂的絕色,三弟看得兩眼都直了。」一旁的軒轅弘幫腔。

軒轅獨瞪了次子一眼,「胡說,你三弟不是那種人,他是為了救人。」

爹真是偏心偏得沒邊了,居然堅信老三是善人,還不為美色所惑……

兩兄弟相視一眼,眼中流露些許怒色,父親對老三的偏袒令人著實不服氣,同是父親的親生兒子,這差別待遇未免太大了。

「爹,你別忘了三弟不是孩子了,他也到談論婚嫁的年紀,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三弟雖在修行,恐怕也難過情關。」軒轅博不甘心,就是要繼續誣蔑軒轅睿,要把軒轅睿說成一個看到美色就被迷住的登徒子。

軒轅獨頷首,「嗯!他也是該成親了。」

是趙家小姐合適呢?還是東風山莊的李巧兒,柳兒莊的俏三娘?記得糧商張五斤有個未出閨的十六歲女兒,水靈靈的一朵花……

才一會兒功夫,他腦中已閃過十幾戶有姑娘待字閨中的人家,打算從中挑幾個給三兒子相看,若有中意的立即下聘,一個月內將人迎娶入門。

他想得挺美的,連聘金、新房都想好了,殊不知他的長子和次子不停地說軒轅睿看上鐵勝男,一是想上眼藥,讓老父親覺得軒轅睿為了個女人不顧他的心情,二則是為了看笑話,堂堂神劍山莊的三爺看中個傻女,還不夠讓人取笑嗎?

真的要說起來,軒轅博和軒轅弘並不想看軒轅睿成親——就算要成親,也絕對不能選個娘家有力的女子,免得幫著軒轅睢?奪莊主之位。

父親對老三本就毫無理智的寵愛,若是還有有力的妻族,他們還能怎麼爭?他們兄弟在神劍山莊將無立足之地,這是他們所不能忍受的,辛苦耕耘了大半輩子,最後什麼也得不到,是人都咽不下這口氣。

「爹,成親的事不急,當前應該顧慮的是三弟怎麼想,他和我們的死對頭鐵劍山莊走得太近了,這次他救下鐵家的傻丫頭,鐵老頭肯定對他感激不已,待如上賓,到時候他兩邊走動,各有情分,我們和鐵劍山莊的人要開始稱兄道弟嗎?」軒轅博點出了矛盾處,神劍山莊和鐵劍山莊一向水火不容,沒有握手言和的一天。

近二十年來,神劍山莊接到的訂單越來越少,而且每年還要供應朝廷一定的武器,在收支不平衡的情況下早已捉肘見襟,相反地,鐵劍山莊直接向朝廷買鐵砂,一不用費心挖礦,二不用勞心勞力為人作嫁,加上鑄劍技術純熟,從不延宕出貨日期,價格又實在,因此鐵劍山莊規模擴大了三倍,絲豪不亞于神劍山莊。

神劍山莊和鐵劍山莊不止有上一代的仇恨在,還有商業上的競爭,故而軒轅博兄弟小動作頻繁,不時使出陰招想扳倒鐵劍山莊,借此一家獨大,再無對手。

「嗯,的確是個隱憂。」軒轅獨擔心的不是三兒子的立場,而是鐵老頭若低聲下氣來求和,他該不該點頭。

軒轅弘敲敲邊鼓,「三弟不是一心向道嗎?那就讓他專心修行,屏除一切雜念,別跟鐵劍山莊往來,最好修出道法,我們一家也受益。」

徹底當個道士,跳出三界外,不為俗事煩心,也就沒法來競爭神劍山莊的繼承權。

「想得真美,一個個想得到好處……」但轉念一想,若是長子跟次子能因為三子有本事而願意親近,雖說功利,卻也不是壞事,軒轅獨又道︰「老三的師父可以說是半仙了,你們多和他親近親近,說不定隨手給一粒強身健體的丹丸,你們就受益無窮。」

「爹,三弟私底下給了你什麼好東西?」

軒轅獨橫了長子一眼,「我是勸你們跟老三好好相處,可不是叫你們韻覦你們三弟給我的孝敬!現在去把賓客安撫好,重新上熱菜和好酒,雖然前頭不是很順遂,後面的收尾給我做好,不要讓人有微詞。」

軒轅博、軒轅弘還想在父親面前說幾句三弟的壞話,可是軒轅獨已起身走向遲來的妻子——一旦陰紅鳳出現,他眼中便容不下其他人。

見狀,軒轅博跟軒轅弘都要氣死了,險些大逆不道地罵句色令智昏!

鐵劍山莊里人仰馬翻的慌成一團,因為鐵家爺兒們的心肝兒是被抱回來的,而且是昏迷不醒。

「是誰傷了蘭兒,我們去把他剁個稀巴爛喂魚。」氣憤不已的鐵家大少爺一拳擊碎廊下的臥石,足有百斤重。

「沒錯,不止要剁得稀巴爛還要連坐,把他們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拉去游街,用爛菜葉和臭雞蛋來砸。」鐵二少爺把他鋒利的大刀都抽出來了,準備大開殺戒。

「你們的做法太粗暴了,應該鈍刀子割肉,一刀一刀的磨,讓人知道我們鐵劍山莊不是好惹的。」抱劍而立的鐵三少爺笑得陰沉,目露凶光。

「我喜歡簡單點的,刀來劍往,沒流點汗哪里看出真英雄,一刀劈下多過癮,再三刀六個洞眼……」鐵四少爺剛說到一半,十幾下拳頭往他身上落下,當下被打成豬頭。

鐵大少爺罵了這沒眼色的弟弟,「我們是為妹妹討公道,誰允許你充英雄了,下次敢再不合群,打死你。」妹妹受了委屈,當哥哥的豈能坐視不理,大家要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因為擔心妹妹,幾位少爺就等在鐵勝男所居的幽蘭居庭院中,因為打鐵又練武的緣故,個個虎背熊腰,胳膊都比鐵勝男的腿還粗,他們往院子一站,看起來很大的庭院就有被塞滿的感覺。

忽然,鐵勝男被抬進去的廂房門開了,鐵公岐板著臉走出來。

「吵什麼吵,想把屋子拆了嗎?」都幾歲的人了,還這麼不長進,光長個子不長腦。

「祖父,妹妹怎麼樣了?」異口同聲。

「你們妹妹正在緊要關頭,嚴禁吵鬧,你們真是為了她好就安靜點。」臭小子一鬧起來都能把屋子翻了,根本是無法無天了。

鐵大少爺壓低聲音問︰「祖父,妹妹到底發生什麼事,之前還高高興興地赴宴,怎麼就人事不知的被抱回來?」

一說到「抱」,哥哥們一臉凶狠,袖子一挽打算把某人揍成豆花,他們的妹妹可以任人隨便踫嗎?

鐵公岐嘆了一口氣,眼里卻有著期盼,「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對囡囡來說應當是件好事,也許她的痴癥會好起來。」

誰知道,眼前的幾個男子寵妹妹寵到沒邊,壓根沒有抓到鐵公岐話里的重點,只本能地駁斥所謂的痴癥。

「祖父,妹妹不傻。」只是不聰明。

「祖父,妹妹才不是痴癥,她是大智若愚。」有一堆哥哥保護著,她不需要過人才智。

「祖父,妹妹這樣也很好,乖巧又听話。」讓當哥哥的不會有扎心的感覺,一句話戳著人肺管。

二房的五少爺剛一說完,竟獲得所有哥哥的贊同,因為七歲前的妹妹實在太聰明了,聰明到哥哥們自慚形穢,偶爾想發揮一下哥哥的功用照顧妹妹,每回都落空,讓他們感到自己很沒用。

可是妹妹落水被救起後,她嬌憨的模樣多可愛,什麼都不懂要哥哥們教,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小小的人兒拉著他們的手撒嬌,十足的依賴和信任,叫人好有成就感。

這才是他們要的嬌軟妹子,一個需要哥哥呵護的娃兒,而不是學什麼都快,完全輾壓眾人的全才,讓人沮喪萬分,全然感受不到當哥哥的虛榮與驕傲。

看著孫子們眼中的希冀,鐵公岐心酸又好氣,這一群沒人性的渾小子。

他語重心長地道︰「你們又不能養她一輩子,她總有一天要嫁人,為人妻、為人母,若是一直渾渾噩噩不開竅,她的夫家不會嫌棄?」能忍一時忍不了一世,紅顏易老,容貌易衰,長得再美也有消退的一天,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肯守著傻妻過日子。

「祖父……」我們可以養妹妹一輩子。

這話都溜到嘴邊了,老爺子一個眼神掃過去,所有人又把話咕嚕的收回去,站得比竹子還直。

「你們想過園回的心情嗎?她之前是那般聰慧,驚才絕艷,你們所有人加起來抵不上她一個人,她可願意當個傻子?若是你們曾經有舉世無雙的才華,卻一朝失去,只能渾噩度日,你們難道會甘心?」

連他都覺得可惜了,明珠蒙塵,綻放不出傾世風華。

鐵公岐在院子里訓孫,訓得他們個個灰頭土臉,抬不起頭來,寢房內燃著檀香,七盞蓮花形狀的七星燈閃著金黃色火焰,分別擺放在雙目緊閉的鐵勝男頭頂、心窩、丹田、雙手手心和腳底。

七盞燈,七個護燈的至親,鐵勝男的父親、大伯、二伯、嫡親兄長兩名、從兄兩名,盤膝而坐。

燈火閃爍,一室幽靜,彷佛睡著的女子神色安然,看不到、听不見外界的一切聲響,安逸地待在她的世界里,清淺的呼吸,等待破蛹而出的那一刻。

「一人滴一滴血在七星燈內,定魂。」

「是。」

應諾後,幾個人分別用匕首割破手指,擠出一滴血滴入七星燈里,原本平穩燃燒的燈忽然爆了個燈花。

鐵家人看不見,軒轅睿卻見到隨著燈花爆開,火光中浮出七個虛影,面容、形態一致,恍若一分為七,與躺在地上的貌美少女生得一模一樣。

她所有的魂魄,如今都齊全了。

如此,鐵家一干男丁輪流守護,一日、兩日、三日……等到第七夜過去,始終不滅的七星燈照耀著鐵勝男的絕艷容顏,許久不動的肉身終于發出輕嘆聲。

鐵家嬌女徐徐掀開顫動的羽睫,她看了看古色古香的香閨,視線在雕工精美的紫檀木梳妝台流連,大大小小的首飾匣子疊放妝台,一面少見的西洋鏡瓖嵌在梳妝台上,能夠把人的模樣照得縴毫畢現。

看著鏡子里熟悉又陌生的容顏,少女在心里感慨,她回來了……

距離七星燈被撤掉已經過了三日,鐵勝男卻直到如今才有了自己好端端活著的真實感。

三天前,她一睜開眼就見身上多了七盞蓮花燈,初初的念頭是有人捉弄她,一股氣油然而生,是守在身邊的七個家人制止了她,她才忍住打翻油燈的沖動,等他們一一取下所謂定魂的七星燈後,她突然覺得眼皮一直往下掉,沒說上三句話又睡著了。

再次清醒已在自己的閨房,身邊除了服侍的丫頭沒有其他人,她時睡時醒的過了三天,在這期間她曉得有人陸陸續續來看過她,可是她分不清誰是誰,也記不住是誰來過,整個人渾渾噩噩。

直到今天,她隱約想起她七歲落水後就一直是個痴兒,救她的道長說那是因為她三魂七魄少了一大半,今年祖父依照道長的指示帶她出門尋找機緣,她卻陷入昏迷,幸好再次醒來之後,她就恢復了神智,不再痴傻了。

或許就是因為魂魄離體的關系,她總感覺自己好像去了很遠的地方,又好像睡了很久,像身處在夢境之中,恍恍惚惚,幾乎讓她以為自己又穿越了時空,不再是鐵勝男。

她原本是二三五0年的時空特警,在解救國家元首時遭遇時空風暴,為了保護元首,她壯烈犧牲了。

只是當她再有知覺時竟在羊水包覆的娘胎中,約是六個月大的胎兒,她娘語氣輕柔的撫著肚皮和她說話,盼她快快長大,平安出世,當個孝順又听話的孩子。

偶爾也听到幾道稚女敕的聲音罵她臭小子,叫她快點滾出娘的肚子,他們要打小八,听得她好笑不已。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當自己真的出生,竟造成跟原本想像中迥異的反應。

一見是女兒,幾乎是舉家歡騰,所有的哥哥們都圍著她,搶著要看她,眾星拱月的唯她是寶,常為了誰先抱她而大打出手。

父親更是只要在家就抱著她不離手,連夜里都不想放手,她小手一擺就讓他像撿到金子一般笑得她十分擔心他的嘴巴會不會笑裂。

但是最疼她的非祖父莫屬了,那是個嚴厲又自律的長者,對子孫施行鐵血教育,不乖就打,犯了過錯便罰,毫不留情,他篤信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不過到了她這里是什麼規矩都不成規矩,她就是規矩,舉凡她要的、她喜歡的,手一指就到了跟前,鐵面大法官化身聖誕老公公。

可惜再好也有一壞,原本盼著她出生的親娘竟因她的受寵而心生妒意,隨著她一天天長大,隨著她獲得的關注與日俱增,母親的嫉妒有如野草橫生,一發不可收拾。

最令母親不能忍受的是父親對她的偏寵,有句話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用來形容父親對女兒的疼愛,她爹就真的是這樣,有她的地方,傻爹的眼中沒有第二個人,全心全意都是她,兒子、老婆是什麼,他沒瞧見。

可是母親最愛的人是父親,愛到不能分享,所以被冷落、被當成次要的,讓她心里的難受如同萬蟻啃食,忍不住恨起奪走所有愛的那個人。

當她終于找出母親厭惡她的原因時已經太遲了,母親對她的恨意根深蒂固,無論她怎麼嘗試都無法修復這份關系。

後來母親領了一個小女孩回來,是姨母的女兒,當成親生女兒似的照顧,給她最好的一切,讓她學琴、棋、詩、畫,完全按照大家閨秀來栽培,意圖養出第二個鐵勝男來分寵。

這個計劃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為那個女孩不姓鐵,只是母親的行為終究養大了那女孩的胃口和野心……

鐵勝男幽幽的目光閃過一絲冷意——蘇晚晴,我回來了,該是你哭的時候。

她正要開口叫人,就有人繞過屏風走了過來。

「小姐,你醒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老太爺說你身子虛,多睡睡養精神。」把以前的元氣補回來。

「春潮?」眨了眨眼,鐵勝男辨認著光影下的人。

「是奴婢,小姐要梳洗了嗎?」春潮把面盆放到架子上,擰干手巾。

「你還在,真好。」還有人一直陪著她,不因變故而舍棄她。

聞言,春潮噗哧一笑,「奴婢不在小姐身邊還能去哪里,小姐在,奴婢就在,小姐得養奴婢一輩子。」

前幾天沒精力了解,今天鐵勝男總算想到要問︰「春泥、春紅呢?」她記得還有個春燕,不會水卻跳下水救她的小丫頭,她見到春燕沉下去了,再也沒有浮上水面……

春潮笑意變淡,「到了年紀也要嫁人的,春泥被她家人贖回去了,春紅嫁給莊子上的采買,听說是她表哥。」

「呵……表哥表妹一家親,真好。」她笑了笑,撐起上身靠在床頭。「那你呢?好像十八了,大我一歲。」

春潮將微溫的手巾遞到小姐面前,讓她淨面,而後又舀起一碗紅泥小火爐熬著的蛋粥擱在梨花木幾上放涼。

「奴婢要當小姐的陪嫁丫鬟,幫你管著屋里大小事和嫁妝,小姐最不耐煩這些瑣事了,奴婢幫著你,你可省下不少事。」

鐵勝男一听,輕喟一聲,「有你在,我心安。」

她何嘗不知春潮的心意,春潮擔心她痴癥不好,和夫家的人格格不入,無法磨合,因此身邊得有一個自己人幫襯,不讓人給她氣受。

「小姐,奴婢會一直跟著你,你要快點好起來,奴婢給你摘花,捉爛,,你坐秋千奴婢推……」想起昔日的美好,春潮眼眶微微泛紅,彷佛看到坐在秋千上笑得好開心的小身影,對她喊著「春潮,再推高點、高點,我要捉到雲了」。

看她眼泛淚光的模樣,鐵勝男莫名心口一酸,溫柔道︰「春潮,我長大了,不再是當年的孩子。」

春潮愣了愣,旋即一笑,「嗯!小姐長大了,也早已經好了,是奴婢胡說了,小姐喝碗蛋粥暖暖胃,大夫說你這幾天還不能吃油膩的,先忍一忍,過兩天奴婢給你炖魚湯。」

「你還記得我愛魚湯。」她自個兒都快忘光了,雖然整理清楚了不少記憶,可有些沒人提起就想不起,她還覺得她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春潮抿唇一笑,「小姐的喜好奴婢一刻也不敢忘,小姐嘴刁的毛病改不了,奴婢只好辛苦點。」

她哪是挑嘴,是這時空的東西太好吃了,沒有污染,水是清甜的,作物不灑農藥,一切純天然,天空藍得叫人動容。

在二三五0年看不到湛藍的天,水源污濁到連魚蝦都養不活,花和樹只有在植物園才看得到,戰爭讓很多物種都滅絕了,人類也親手摧毀了自己的家園。

當她胎穿成為鐵勝男後,第一口吃到現摘現炒的野覓菜,她感動得幾乎快要落淚,原來青菜是這般鮮美順口,好吃到令人難以置信。

在二三五0年,食物是配給的,依照一天所需的熱量進行分配,可大部分的魚、肉是人工合成,吃起來有肉的口感卻不是肉,蔬菜水果在一再的基改下已經失去原有的味道,讓人沒有入口的。

「春潮姊姊,小姐起身了沒?公子們在外面等著,他們要見小姐,你快叫小姐起身……」未見人、先有聲,一道鵝黃色身影闖進寢房內室,丫鬟春綢壓根沒看床上的主子一眼,一坐在桌前,似是很熱的用帕子抹著額頭的汗。

「春綢,誰準你在幽蘭居大呼小叫,你給我出去。」春潮臉色冷沉,將春綢拉起,拿走她端起要喝的茶水。

「春潮姊姊,你別在我耳邊叨叨念念了,我就喝口茶還不行嗎?沒瞧我剛從外頭進來,熱得一身汗。」連水也不給喝,太不厚道了,存心渴死她呀!

「那是小姐的碧螺春,不是你能喝的。」春潮語氣嚴厲。

她吐了吐舌,用手揚風,「小姐還在睡,她又不喝,放著也是浪費。」

「小姐醒了。」春潮語氣依然嚴厲,這丫頭性子散漫,口無遮攔,捧高踩低,是該吃點教訓,兩人一同服侍小姐幾年,她可不願看到春綢因為自己的脾氣犯下大錯。

「醒了就醒了,難不成還能吃了我……啊!小、小姐,奴婢……呃,奴婢……」冷不防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清亮眸子,春綢頓時啞了。

「繼續呀,小姐我听得正樂呢,一大清早就有人唱戲給我听,我是不是該扔幾個銅錢打賞。」笑眯著眼的鐵勝男看來和氣,可那話怎麼听都不對味。

「小姐,奴婢不知你醒了,嗓門有……有點大,小姐要起身了嗎?奴婢給你拿鞋。」看著情形不對,還算機伶的春綢連忙勤快的取來雙珠掛彩繡花鞋,雙膝跪地準備。

「你也知道自己嗓門大,要是我還沒睡醒,你是打算敲鑼打鼓吵醒我,還是扯開喉嚨弄醒我?我可是剛回魂不久,魂魄不穩,若被你一嚷嚷魂魄又散了,你拿什麼來補魂?」鐵勝男知道,她過去魂魄不全,痴痴傻傻,讓這些下人小看,但如今她已經康復,就不容許這種事發生,這丫頭自己送上門,就別怪她拿她殺雞儆猴!

「小姐……」春綢苦著一張臉,暗暗使眼神求春潮幫她說話,心底卻不覺自己有錯,只是比較倒楣,無禮被捉個現行。

她是後來才被派到幽蘭居,不曉得鐵勝男出事前的性子,想著畢竟傻了十年,就算有正常人的腦子也什麼都不清楚,她裝可憐、扮無辜,說兩句討好的話就能糊弄過去。

鐵勝男又笑了笑,「你既然跑得一身汗,覺得熱,這地兒涼快,你就多待一會兒,等傍晚起風了再給我提兩桶洗澡水淨身。」

「嗄?」什麼意思。

看她還听不出小姐的意思,春潮臉微沉冷聲道︰「小姐是天,是我們的主子,由不得你冒犯,小姐讓你在這跪著直到傍晚。要知道,這番處置是小姐仁慈,若換了別人家,你這般莽撞無禮,早被亂棒打死了。」

「春潮姊姊我腳疼……」春綢依然不知悔改,還意圖求情,心里嘀咕著小姐真壞,她沒做錯事為什麼罰她,不過聲音大了些而已。

春潮瞪了她一眼,當奴婢的就該謹守本分,她還以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能趾高氣揚嗎?

「春潮,我要起身了,扶我一下。」腦子還有點暈,雙腿一下地像踩在雲里。

「是的,小姐。」春潮不看嘟嘴求人的春綢,扶起嬌貴的主子,春綢是自做自受,沒人管的時候心太浮了,久而久之忘了自個兒的身分,還以為能和主子平起平坐。

「今兒日頭看來不錯,到院子曬曬。」曬太陽補充維他命D,她也增點陽氣,剛融合的魂魄太虛弱了。

春潮朝窗外看了看,天暖花開,日頭不曬人,這才點頭,「好的,小姐,你就走一會兒,別累著了。」

「我自個兒的身體我還不清楚,小管家婆。」她輕啐。

等春潮幫她穿好外衣,她就要往外走,躺得太久腰骨都僵硬了。

春潮一笑,「能管著小姐是奴婢的福氣,小姐走慢些,別急,有門檻,你得小心跨過去……」

听著她哄孩子的語氣,鐵勝男忍不住笑出聲,「春潮,我十七了,不是七歲。」

她一怔,粉頰微靛,「不管小姐多大歲數,在奴婢心中仍是那個梳著羊角髻的小姑娘。小姐,你曾對奴婢說︰『我不要你跪我,也不需要你的忠心,我只要你當我背後無聲的影子。』奴婢會做你的影子,你到哪奴婢就到哪,奴婢的命不是自己的,是小姐的,有小姐才有奴婢……」

春潮幼時家境不好,喪母後父親再娶新婦,她從後娘進門後再也沒有吃飽,每天有干不完的活還要挨打,後娘還為了銀子將她賣給快要死的老頭,等老人死了她就得陪葬。

她雖然在發現這件事情後就跑了,但年小力弱,見識不足,哪跑得遠,剛一入鎮就被後娘的人捉了,將她五花大綁要送進老頭家。

那時的鐵勝男才五歲,見著了她在哭喊便命人攔下,而後用了二十兩銀子買下她,從此她再也沒有餓過肚子。

當時她暗暗在心里對自己說︰她的命是小姐給的,她願一生跟隨。

變成痴兒後的鐵勝男啥事也不懂,只會玩和吃,對人傻笑,一些服侍的人認為她不會好了便紛紛求去,只有春潮心志不變的留下,她對鐵勝男從沒有鄙夷和嫌棄,唯有心疼和不舍,更加用心的照料連衣服都穿反的小姐,教會她用筷子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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