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來還真像一回事。」奕格嘿嘿笑著,真覺得此計甚妙。不過,話說回來,莫怪瑾鳳對這些奸細如此提防,單看九兒和蝠兒便知,年紀輕輕卻是才貌皆備,尤其是這個蝠兒,膽大心細,身手不凡,真是令人不敢掉以輕心啊。
「一個感情用事的奸細只會壞事。」
瑾鳳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臉上表情也好不到哪去,顯然對于蝠兒搭救同伴的行為嗤之以鼻。
「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我一手策畫,跟清風九兒無關。」蝠兒眉眼微垂,表情平靜,整個人直挺挺的跪著,白淨的面容彷佛凝住不動,有如一尊雕像。「屬下自知犯下大錯,願受應得的懲罰。」
瑾鳳哼出一陣譏嘲似的冷笑,原本輕敲桌面的手指卻忽然收住,整個人霍地站了起來。奕格眼珠子圓滾滾的轉了一下。臉上陰森的笑著、眼神迸出火光……這看來頗像是瑾鳳發飆的前兆。
「你以為……」瑾鳳走到蝠兒身前,蹲了下來,與他面對面,兩張臉相距不到一尺距離。「我听到你這麼說,就不會動手了?蝠兒,你是存著這樣的心思嗎?」
蝠兒不由自主微微向後傾,因為瑾鳳不斷向他貼近,幾乎到了鼻尖快相觸的距離。那張有稜有角的臉龐近在眼前,那雙本就狂放囂張的眼眸因此而更顯得威迫。他再也無法淡定下去,對視之下,他心髒猛跳。
「怎麼不說話?你這張小嘴不是很會說嗎?」瑾鳳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絕對不正經的惡笑。
他別開臉,口氣僵硬︰「屬下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那就讓我來說吧。」瑾鳳把方才那柄出了鞘的短刀拿出來,緩緩以刀鋒對準蝠兒咽喉,手上微微使勁,讓刀子從咽喉慢慢的下滑,通過胸口直至小月復。
蝠兒一陣抖栗,寒意迅速從頭頂貫穿至腳底。即使隔著幾層衣裳,他仍確確實實感覺到刀子的移動,那從咽喉劃至胸膛的詭異,讓他幾乎要逃,他不知道瑾鳳究竟要做甚麼。
奕格大翻白眼,按住額頭不想看。他大概猜到後續了,瑾鳳肯定是打算把蝠兒的衣服一件件卸下來……
「一個別有居心的奸細,不管背後的理由有多麼可歌可泣,都無濟于事。」刀鋒繼續從小月復往下劃。
蝠兒無聲的吸了一口氣,感覺到刀子抵在下月復,若再往下,就要到兩腿之間了。
瑾鳳將目光從他身下移回臉上,見蝠兒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他扯出一抹冷笑,續道︰「我直接說吧,我已經在延齡君身邊安插了我的人,很驚訝?你早該猜到了不是嗎?馬大人一直對我諸多隱瞞,難道我就這麼任他牽著鼻子走?」
「馬大人盡忠職守死而後已,我真替他不值。」蝠兒語氣冷硬,帶著幾分嘲諷。
「看來馬大人真是教出一群好徒弟。」瑾鳳笑容一斂,面容冷肅起來,再開口,嗓音更沉了︰「我現在不跟你爭辯值不值的問題,我只告訴你,這幾年來我沒追究馬大人所作所為,是因為眼下大清和朝鮮關系穩定,我這邊無非就是要他緊盯著往來兩國頻繁的使節們,尤其不可讓大清使節瞞著朝廷干些骯髒事。結果呢,萬萬沒有想到,這當中最黑的就是你的馬大人。」
「什麼意思?」蝠兒呆住。
「馬大人擅用職權,利用往返兩國之便,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中飽私囊……」
「胡說!絕不可能!貝勒爺何必含血噴人!」蝠兒臉色丕變,幾乎要暴跳起來,聲音異常飆高,卻被瑾鳳氣勢更驚人的暴怒聲給掩蓋——
「馬大人自作主張胡作非為!朝廷要他監視兩國使節,結果他把工夫全下在朝鮮權貴身上。我就直截了當告訴你,朝廷從沒要馬大人搞甚麼侍寢的給延齡君,你覺得九兒處境堪憐?你給我搞清楚,你最心疼的同僚就是你最敬重的恩人親手搞出來的悲劇!」
這下子就連坐在後頭的奕格都差點跳起來。
「不可能!你胡說!」蝠兒握拳驚叫,下一瞬卻被瑾鳳從雙臂整個拎著站了起來。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瑾鳳冷怒低斥︰「要不是看在你們幾個都被蒙在鼓里,我早就一個個都宰了。」
蝠兒瞪大兩個眼楮,全然不能接受的表情。
瑾鳳哼的一聲,手一松將他推開,蝠兒倒退踉蹌幾步,直至撞到矮櫃才停。
「馬大人臨死前要我來見你,要我們幾個往後听你的……」
暗夜,屋內氣氛凝滯得嚇人。蝠兒的語調輕飄,話才一說出口,字字卻都像是散了開來。
「我不知道馬大人死前在盤算甚麼,我只能告訴你,我這邊調查馬大人好一陣子了,也查了些線索,牽扯出幾個官員,眼看著就要查清脈絡,馬大人卻在此時忽然暴斃。」瑾鳳看向他,笑了一下,黑眸少了方才的暴戾與冷酷,看起來不那麼嚇人了。「蝠兒,我說了這麼多,現在換你坦白了。」
蝠兒看向他,兩眼閃爍不定,透露著內心巨大的慌亂,許久,才輕顫著嗓子開口︰「馬大人不可能的,他向來待我們有如親生,這當中必定是有誤會。」
瑾鳳略顯不耐的橫他一眼,等他表情看來沒這麼呆滯後,才又繼續︰「馬大人長年習武身體強健,年紀也才五十,就這樣猝死在你眼前,難道你都沒懷疑過這當中不單純?」
這幾句話像是打中蝠兒心髒,他很快的抬頭正視著瑾鳳,眼神猶豫且帶著幾分掙扎。
「你還是說吧,眼前情勢由不得你。」奕格走了過來,語氣較為和緩。「你身手不錯,想必也是自幼習武,年紀輕輕就能夠號令侍衛隊,怎麼說也是智勇兼備……」
智勇兼備?瑾鳳听得肚里好笑,表面卻是不露痕跡。他心知奕格向來喜歡以武交友,大概是今晚過招後對蝠兒頗為欣賞,擔心他痛下殺手宰了蝠兒,因此忍不住開口相勸。
蝠兒垂下眼簾,忽又抬頭往門外看。
瑾鳳兩手環胸面容微繃,沉聲又問一次︰「馬大人到底怎麼死的?死前還說過什麼?」
「馬大人是被毒死的。」蝠兒將臉轉過來,直勾勾對上瑾鳳的利眼。「他臉色發黑全身痙攣,幾乎是立刻斃命。」
「此話當真?」瑾鳳立刻追問。
「當時我就在他身邊,親眼所見。」蝠兒淡淡說著。「那晚我只是去例行稟報,馬大人喝了碗熱茶,過沒多久就死了。」
「茶里有毒?」奕格看向他。
蝠兒搖頭。「我趁著其他人尚未發現之際,將那只茶杯收走,私下找了幾個仵作查問,卻都說那碗茶並無問題。後來有個精通醫術的大夫告訴我,說那碗茶可能只是個引子,馬大人應是之前被人下過其它毒,只是毒性隱藏體內尚未發作,直到喝下那碗茶才爆發。」
「你可有追查下去?那碗茶是誰弄給他喝的?又或者他身邊有甚麼可疑之人?」奕格問著。
「馬大人一死,他的一個貼身小廝就失蹤了。那個小廝長年負責馬大人膳食,我後來好幾次私下打听,可就是怎麼都追查不到他的消息……我知道的就這些了。」蝠兒語氣平緩,目光不知何時開始就定在一邊矮桌上,整個人凝住不動,燭火將他的影子映照在牆上,細細長長的一道身影,側臉看過去干淨無瑕,彷佛白瓷。
「你私下調查時,清風也一道?」瑾鳳問著,幽沉沉的黑眸停在他側面臉龐。
蝠兒搖搖頭。「他和九兒什麼都不知道,我只跟他們說馬大人急病猝逝。」
當日馬大人臉黑毒發而亡,他心知事有蹊蹺,深恐九兒清風他們也被卷入,左思右想干脆只字不提,就只自己暗中去查。
「干嘛隱瞞?你不信任他們?」瑾鳳故意這麼問。
「當時情況不明,我不想驚動太多人,以免打草驚蛇。」蝠兒淡淡解釋。
「設想真周到,是不?」瑾鳳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長得一副白白淨淨的模樣,居然老是做些出人意表之事。不過,想把所有事情攬在身上?那也得要有這本事。
蝠兒听出他的諷意,靜靜的沒多說。
沉默半晌,瑾鳳又針對馬大人死前異狀以及蝠兒調查過程等諸多細節反覆問著,許久,才停止這場盤問。
「你和清風別再輕舉妄動,也別去猜測我安插了誰進去,今晚就這樣吧。你離開北京前再來見我一次,連同清風一起過來,到時我會告訴你們日後的安排。」瑾鳳擺擺手,示意他離開。
蝠兒明顯一愕,沒料到今晚就這樣落幕,他兩腳生根似的沒動,卻只是往門外看,然後又望向瑾鳳。
「還不走?」瑾鳳對他的猶豫視若無睹,冷著臉喝令他離開。
「九兒……」
「他可以很好過,也可能比以前更加生不如死。」瑾鳳睨他一眼,丟下最後一句話︰「你這麼聰明,懂我意思。」
蝠兒低垂著眉眼,肩膀微微垮了下來,卻是不再作聲。
寂靜中,黑影敏捷地躍上屋梁,一下子就竄了出去。
奕格看著,發出一聲贊嘆。「那家伙筋骨真軟,我瞧他個子不算矮,居然有辦法從這麼窄的窗戶鑽出去。」
瑾鳳听了笑哼一下,沒說話,擰著濃眉思忖著。
「那個馬大人究竟怎麼回事?听起來像是被人滅口……喂,你在發什麼愣?」奕格推他一下。
瑾鳳看向奕格,忽然將視線定在他下巴。
「你干嘛?」奕格被他盯得頭皮發麻,倏地眼楮一瞪,滿臉戒備。
「我說,那個蝠兒,你覺得怎麼樣?」瑾鳳若有所思的問著,眉心微蹙。
「什麼怎麼樣?」他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
瑾鳳大手一揮,低嚷︰「算了,沒事。」
「你好像對他很感興趣?」他方才一度以為這個狂魔會把人家衣服剝了。
瑾鳳哼哼幾聲,沒答話卻是瞪向他。「大半夜了,你是要賴到幾時?難不成是想跟我一起睡嗎?」
奕格呸的一聲,拎起自己的寶劍,推開門逕自離開。
「珍兒珠兒還不進來?」瑾鳳喊著,在門外幾乎站成石像的兩人立刻入內。
瑾鳳由著珍兒珠兒換下衣裳,腦袋里卻仍細細想著方才听來之事。馬大人死于非命這他早已料到,但還必須追查當時是由哪幾個官員經手處理馬大人後事,這當中必定有人掩蓋了馬大人中毒身亡的事實。再者,那失蹤的小廝又是何人教唆?
「主子。」
一聲輕喚,瑾鳳回過神,發現珠兒拿了濕熱帕子要替他抹臉。瑾鳳一把將帕子接過,逕自擦拭著,卻忽然停止動作,抬頭盯著眼前這張年輕臉龐。
「珠兒,今年幾歲了?」
被問的人著實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回話︰「主子,小的十七了。」
瑾鳳瞄了一眼他光滑的下巴,問著︰「怎麼沒冒胡子?」
珠兒沒想到主子會問這個,表情微微錯愕。「有胡子,但是不多。」
瑾鳳揚揚眉,手一伸,將他下巴整個抬起來,由左至右模了一遍。珠兒嚇一大跳,呆愣著不敢動,心里卻是慌張起來。珍兒見狀,連忙低下頭看著臉盆里的水。
「看起來像是沒長。」不過模起來還是有粗糙感。瑾鳳轉身看向端著臉盆的人,又問︰「我記得珍兒歲數也差不多。」
「是,小的也有胡子。」珍兒連忙應了一聲。
珠兒見主子轉移目光,松一口氣,偷偷揚起嘴角,眼楮機靈一轉,主動開口︰「珍兒十四歲就冒胡子了,比我還早呢。」
瑾鳳看向珍兒,果然下巴有著不太明顯的青色。他早忘了自己幾歲長胡子,可按珍兒珠兒的情況推估,十來歲就該有了。既是如此,又怎麼會有人下巴滑女敕有如豆腐?這是怎麼回事?他正凝思著,卻瞥見珍兒暗瞪珠兒一眼,後者卻是賊兮兮的偷笑。
「干什麼?最近對你們太好,皮在癢是不是?!」瑾鳳將手帕俐落一彈,啪的一聲打在珠兒光潔的額頭上,又迅速收回來,嘴里罵著︰「賊頭賊腦的小兔崽子!去去!都給我出去!」
珠兒縮著脖子,將瑾鳳扔給他的手帕接好,兩人不敢再造次,模樣乖巧的轉身往外走。
「等一下。」瑾鳳喊住他們。「外頭那個九兒,安頓一下,吃喝照常給,過幾日能走動了就帶來見我,听到沒?」
「是。」兩人應著,必恭必敬出了去,並將大門給掩上。
瑾鳳走進內室,姿態隨意的橫躺在大床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模著自己下巴,腦海里浮現一張白淨臉龐。
這個蝠兒……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