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二十一年夏天,衛梓鑫和裴翊恩帶領軍隊深入趙國月復地,本想一舉奪下趙都,將趙國納入衛朝版圖,沒想到這竟是人家唱的一出空城計,冒進的兩人陷在里面,生死不知。邵玖抱著貓咪蹲在葡萄架底下,那是兩個月前收到的禮物——來自裴翊恩。
把頭埋進貓毛里,無聲啜泣。從消息傳來到現在,整整三十天過去,她每天都盼著好消息,但是並沒有。
她恐懼、憂愁、焦慮,她失眠、無法專心,她老是控制不住淚水,總在無人看見的地方哀泣。
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痛恨起自己。
邵家上下一片低氣壓,雖然在邵丞相的克制下,邵家與賢妃或衛梓鑫都沒有過度交集,但都打心里明白,衛梓鑫是賢妃養大的,情分不拿出來說嘴、但終究擺在那里,倘若時機來臨,邵家定是衛梓鑫的後盾。
如今他下落不明,邵家心里能好過?
但邵玖更在乎的是裴翊恩,他的失蹤讓她無法喘息,疼痛是刻在心口的,曾經她試圖斬斷兩人的關系,但他源源不斷地給予、關心,以及明目張膽的寵溺……鈍了她的刀。
可她的傷心不能透露只能強行壓抑,這種矛盾情緒讓她在短短時間內暴瘦。
「小姐……」小雪輕聲問︰「可以出門了嗎?」
用力吸氣、把淚水憋回肚子里,是該出門了,母親已經來催好幾次。
邵玖放下貓咪,換上一套素淨衣裳,坐上前往秦家的馬車。
秦佑哲又病了,這次情況更嚴重,听說開春之後再沒下過床,秦家有意提早舉辦婚禮,借由沖喜助秦佑哲身子痊癒。
只不過眼下衛梓鑫失蹤,戰事不利,舉朝震驚,朝廷亂成一團之際,哪家敢辦親事?倘若平民百姓就算了,可他們一方是丞相府、一方是禮部尚書。
再者,讓堂堂相府千金去沖喜?要是邵丞相沒對秦家的暗示心領神會、主動提起,秦家哪敢強迫。
馬車行經大街,迎面快馬狂奔而至,邵家馬車閃避一旁,最近驛站不斷從邊關傳來最新戰況,皇帝與輔國大臣日日開會,情況似乎不太好,連對朝政無感的衛梓青都繃緊神經。
馬車里,小雪拍拍邵玖手背。「小姐放心,秦三公子會渡過這關的。」她誤解了自家小姐的憂郁。
微哂,邵玖沒有解釋。
訂親後兩人見過三、五次,秦佑哲是個體貼、讓人感覺舒服的男子,她當然希望他長命百歲。不過生死大事誰能預估?就像裴翊恩,上封信里還信誓旦旦說他很快就要凱旋歸來,說他蒐羅了滿屋子禮物要送給她。
她沒企盼他的禮物,但她希望他凱旋歸來,很久很久很久沒見了,不知道他的壞笑還在不在?不知道他那股桀驚不馴的氣質有沒有轉換?
為了他的歸來,她在心底預作準備,準備把他當成大哥看待,準備消除思念的存在,她甚至不介意沖喜,她熱切希望兩人能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她把他寫的每封信都拿出來,一讀再讀,她要把內容默在心底,以便日後復習,她準備在他回來的那個晚上燒掉所有信,即使那些信能夠撩動她的幸福神經——但她必須欺騙他也欺騙自己,兩人只是好朋友而已。
為什麼啊?為什麼要強抑喜歡?
因為害怕……害怕愛上了將會萬劫不復,他有朵深愛他的白蓮花,他們之間有著生命延續,她自認在感情的斗爭中,沒有佔上風的優勢,她也害怕愛情戰爭會抹滅掉兩人之間的情誼。
所以與其轟轟烈烈燃過即滅,她寧願搗著那抹小小的溫熱直到永遠。
就停在朋友這條界線吧,那麼她還可以看看他、听听他,還能繼續有說不完的話題,在「于我心有戚戚焉」的默契里愜意開心。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再沒有更進一步的消息。
真的死了嗎?沒有尸體,皇帝不認、她也不認。
衛梓易協同大臣們上摺子,要皇帝接受事實,替衛梓鑫立衣冠塚,被皇帝臭罵一頓,邵玖也想罵他,想往他頭上砸銀票,大喊那麼愛立衣冠塚?行!我出錢幫你立。
秦府到了,秦夫人站在門口相迎,她對邵玖是真心實意的好,她一直擔心邵家提出退親,但邵家沒有,這讓秦府上下感激涕零。
秦夫人見邵玖眼楮微紅,和小雪有同樣的誤解,對她更心疼了。「好孩子,能遇見你是佑哲的幸運。」
邵玖只道︰「我們先進去看看三公子吧。」
「好。」
一前一後進屋里,濃濃的藥味讓整個屋子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力。
走近床邊,心頭一陣恐慌,她痛恨死亡,痛恨被強制分離!
看著他凹陷的臉頰,青筋在薄薄的皮膚下方凸出,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灰白,彷佛死神已經站在身旁。
這讓她興起強烈不滿,憑什麼死神可以把她身邊的人一個個帶走,爺爺走了、壞蛋走了,現在連秦佑哲也要走,是不是非要獨留她在人世,享盡孤獨寂寞?她跟死神有殺父弒母之仇嗎?
秦佑哲張開眼,看見邵玖那刻揚起眉,他想伸手握住她,可惜力氣不足,手在半空中掉下來,邵玖直覺接住。
秦夫人感激地背過身,抹去眼底淚水,如果兒子能夠好好的,那麼……多好的一對璧人啊。
「我一直在等你。」
她壓下憤怒,口吻輕松。「想見我,讓人上門喊就是,干麼等?說得好像多委屈似的。」
她眉開眼笑、甜甜的酒窩跳出來,她刻意讓他誤解,其實他看起來沒有那麼糟糕。
但秦佑哲酸了鼻。傻瓜,她不知道自己眼楮紅腫嗎?他垂下眉睫苦笑。「我怕是等不到玖姑娘及笄了。」
那是面對死亡的無助?現在裴翊恩也面臨同樣的無助嗎?他也期待有人把他拉出困境?好!她來拉!
邵玖月兌口而出,「那就別等,我們現在就成親吧。」
秦佑哲眼底眸光微閃,感激在胸口震蕩,是個信守承諾的好姑娘呢,他們才見過幾次面,便心如磐石不轉移?
從小在藥罐子里長大的他,認定人生是一連串吃苦的過程,但邵玖給了他希望,因為她,他認真相信自己有機會娶妻生子,像個正常的男人那樣,而現在……第一次感激老天爺,即使走到生命終點,他也沒有被拋棄。
「婚嫁是一輩子的大事,不能莽撞決定。」手心微緊,他強烈渴望自己能夠活下來,能牽著她的手一路到老。
「我沒有莽撞。」她拉他走出絕望,那麼老天是不是也會把壞蛋拉出絕望?
「娘,她那麼傻我怎麼辦?真是不放心啊!」
秦夫人擠出笑臉。「不放心就快點好起來,自己的妻子,得自己護著。」
秦佑哲搖頭,怎麼所有人都不肯正視事實?「玖姑娘,回去後讓你祖父上秦家退親,雖然退親不好听,但比起克夫,兩害相權取其輕,我這是為你好。」
嘶地倒抽口氣,邵玖突然間激動起來,天曉得她有多痛恨這句話!
她咬牙切齒道︰「我最討厭人家拿『我這是為你好』當說詞,擅自做主別人的事。」
沒錯,就是這句,讓她恨了自己一輩子。
爺爺說「我這是為你好」——于是舍不得吃好穿好,拼死拼活賺錢,想給她留下更多資源;「我這是為你好」——于是舍不得買自費藥,卻拿錢買保險,受益人寫上她的名字;「我這是為你好」——于是生病瞞她,疼痛瞞她,面對她時總念叨爺爺要活到一百二十歲,牽井我的小乖乖走紅毯。
然後最後的最後,他在電話那頭,滿懷歉意說︰「小乖乖,女乃女乃來接我,爺爺不能陪你了……」
她痛哭失聲,質問他,「您生病為什麼不告訴我。」
爺爺用最後一口氣對她說︰「我……這是為……你好。」
電話斷線,從此她在這世間踽踽獨行。
她很想告訴爺爺——我不好啊、一點都不好,我寧可知道事實,寧可面對痛苦磨難,也不要事到臨頭措手不及,留下終生遺憾,但是爺爺再也听不見她的話了。
見她生氣,秦佑哲心急。「我是認真為你打算,不管成不成親,我都當你是親人看待。」
「若你真心為我打算,就好好配合大夫努力讓自己痊癒,而非未戰先降,秦佑哲,當一回男子漢、為自己努力一把行不行?」口氣凶惡、嗓音刻薄,她覺得自己是個老巫婆。
但她管不住自己,她就是想要所有人都活著,秦佑哲是,裴翊恩更是!
旁的都不重要,只要活著,讓她知道他一切安好。
她從不在裴翊恩身上奢求,不求婚姻、不求愛情,連相聚都不敢求,這麼不貪心的她,這麼微小的願望,難道也無法達成?她不期待天下太平,但求身邊的人太平呀!
倔強地抹去眼淚,邵玖強忍哽咽背過身。「如果你找我來是想說這個,那就別說了,我半句都不想听,要退親可以,你自己想辦法下床,到我祖父跟前說去。」
丟下話,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秦夫人看著她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瞬間淚流滿面,多好的孩子啊……
感動、感激在秦佑哲胸口沖撞,他何德何能,能夠遇見如此美好的女子,也許,他該為她再努力一回。「娘,去請鄭大夫過來吧!」
☆☆☆
她失眠,在沒有褪黑激素可吞的時空里,只能任由自己像條咸魚似的,在床上輾轉反側。
越來越無法控制沖動的魔鬼,她發脾氣、板臭臉、對誰都缺乏耐心,當慣「俗辣」的她連邵玥都譏諷上了,更別說生病的秦佑哲。
事後她沒上秦家道歉,也不解釋自己的沖動,因為沒有心情應付,因為……裴翊恩始終下落不明。
衛梓青不知做錯什麼竟被扣在宮里,蓁姊姊四下打听,卻被皇後下旨訓斥。
邵家同樣不平靜,邵玥、邵玟拒絕秦家後,不管邵老夫人或周氏都帶著幾分刻意,不急著幫她們張羅親事。
錢姨娘、蔣姨娘天天給邵廷禾吹枕邊風,他只能腆著臉討好周氏。
周氏為邵玖討公道的堅定信念不變,只冷笑以對,「連老太爺選的對象她們都看不上眼,我挑的更別說了,與其惹人生厭,不如讓她們娘親自己找。」
因此在邵琬出嫁後,邵玟、邵玥的婚事始終擱在那里。
這兩年她們時不時惹出點事來引起注目,但前幾天邵丞相竟請動家法,痛打兩人一頓後,把人關進祠堂里,並且斥喝周氏,命她整頓家風。
這情況太怪異,過去邵玟、邵玥惹的事多了,哪次不比這回大,怎會突然鬧得這麼凶?
周氏領命,將邵府上下清理一通,發賣十幾個下人。
不管是皇後對方語蓁的訓斥,邵丞相或周氏的表現,都讓邵玖感受到不對勁,朝廷有事即將發生嗎?
她是個弱女子,沒有能力干涉朝廷大事,只能盼望身邊人平安。
聞著空氣里甜甜的桂花香,既然睡不著,去摘點桂花吧,再做幾瓶桂花蜜,裴翊恩很喜歡那個味兒。
邵玖準備下床,這時她突然听見院子里傳來聲響。
跑到窗口往外探身,屋外很暗,蒙蒙的月光照在一個男人身上,不太清晰,但是心髒卻倏地狂跳。
兩人對上眼,她舌忝舌忝干涸的嘴唇,狠掐自己一把,會痛……痛得眯起雙眼,所以……不是夢?
下一刻她拉開房門,不管不顧往外沖,沖到男人跟前,抬高下巴細細看。
是他、是他,是那個壞蛋沒有錯!
五年過去,在死人堆里打過滾的裴翊恩,肩膀寬了,身量高了,胸膛壯碩,他變得威武雄壯,胡碴佔去他半張臉,有點丑,但愛笑的眼楮依舊漂亮。這樣的他就算站在大太陽底下,舊時友人都不見得能認出,但邵玖一眼就認了出來。
月光下,她的眼楮熠熠發亮,嘴角的笑不受控地拉扯著。
他高得過分,她得抬起下巴、拉長頸子才能看清他,再度瞠大眼楮,借由月光清楚證實……是他。
是他沒錯,雖然無所謂被認真取代,痞氣被英氣推翻,但,就是他!
下意識的用手指壓壓他的臉、模模他的眉,指尖的溫度通知她,這不是幻覺,不是魂魄千里歸鄉,不是思念造就妄想,真真實實的裴翊恩就站在跟前。
瞬間,幾十天的憂郁哀愁一口氣被推翻,她快樂了、囂張了,她覺得自己飛上天堂,伸出雙手捧上他的臉,東搓西揉、搓湯圓似的盡情揉捏,雖然他的胡子很扎手,雖然他滿臉灰塵髒了她的掌心,但是沒關系……她就是開心!
她在笑,但是他心酸了,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眼淚鼻涕齊飛。
很擔心他嗎?這幾十天很辛苦對吧?對不起……他在心底道歉。
「你沒死?」
「對,我沒死。」
得到他親口證實,邵玖樂歪雙眉,她不管不顧踮起腳尖、圈住他,彷佛光靠聲音無法證,,還需要他的體溫來幫忙解釋,解釋他活得好好、解釋眼前的他不是虛幻而是真實。
「我就知道你沒死,都說禍害遺千年,閻羅王哪能輕易把你收走……」
她叨叨說著,但他半句都沒听見,所有的知覺都在身體上——嬌嬌軟軟的身子貼上來了,很香,不是胭脂染出來的味道,是處子馨香。
她這麼一撲一抱,他的心落到實處,突然覺得五年的艱難苦難通通值了。
裴翊恩反手抱住她,可惜她太矮,這一抱,她的雙腳落不在實地上,為了安全感,她的雙腳勾起來,圈住他的腰,變成尤加利樹上的無尾熊。
也許憋得太久,也許心口疼痛需要撫慰,所以她抱著他打死不松手。
她不肯松,他又哪肯放?他恨不得她這樣巴著自己、黏著自己,永遠吊在自己身上。
聞著她的氣息,他笑彎兩道濃眉。
他有點臭,可恰恰是這麼刺激的味道,再再刺激著她的頭腦,告訴她這人真的活著。
對啊,什麼都不重要,只要他活著就好。
他們就這樣抱緊彼此,誰也沒說話、誰也不移動。
直到很久很久、直到心滿足了,她才緩緩吐氣。「有沒有聞到?你種的桂花開了。」
「聞到了,你把花養得很好。」
「我打算做桂花蜜。」
一年一度的桂花蜜嗎?
每年她都讓梓青給他捎上一甕,甜甜的、香香的,他喜歡用那個味道壓制唇鼻間洗刷不去的血腥味。「還會給我送嗎?」
「會,今年給你兩甕,獎勵你平安返鄉。」她終于從他身上跳下來,眼楮亮晶晶的。
「壞蛋,歡迎你回家。」
回家?是的,回家了,有她的地方就是家。
「謝謝。我渴了,有水喝嗎?」
「有。」她拉起他的手進屋,調一碗濃濃的桂花蜜,甜甜的香甜了他的心。
望著他,她總笑著,眉眼彎彎、滿月復喜悅藏不住。他也是,一樣眉彎眼彎,看著她,千回萬遍不厭倦。
「是不是驚為天人?」她笑問。
「對。盛顏仙姿,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傾國傾城,絕代佳人……」
「過了哦,再說下去就有嘲諷之嫌。」
「真心的。」
「我長什麼樣子,心里能沒點數兒?」
「這樣啊?那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情人?笑容瞬間收斂。不行的,她不允許兩人關系發展到那一步,她堅持和他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有話想告訴你。」
「秘密嗎?」
「對,秘密。」
她終于要告訴他秦家的婚事了?裴翊恩眼神示意,讓她往下說。
「我有鋪子、莊子加田地,又在濟州買下三千畝土地,我把這兩年的分紅投進去蓋房子,等皇上遷宮,一戶一戶慢慢賣,我會變成大富翁。」
「這麼厲害?」
「對,我長大了,可以做主自己的生活,再不是小豆丁。」
這麼在乎那三個字嗎?他失笑、附和。「對,小豆丁長大、可以嫁人了。」
「對,可以嫁人了,我已經和秦府三公子訂親。」吁口氣,終于啊……終于說出口,突然覺得解套了、感覺輕松了。
他勾起一抹邪氣,昔日壞蛋再現江湖。「終于肯講了,我還以為我們是『無話不說、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這話是她寫在信上的,沒想到他是無話不說了,她卻處處保留。
所以他早就知道?弱下氣勢,她有些委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說不說又怎樣?」
「說謊!邵玟、邵玥沒訂親,為什麼這門親事會落到你頭上?你與阿珩、梓青交好,可以得到更好的親事,為什麼會把你許配給秦家的病秧子?除非是你自己點的頭。為什麼?」
因為想要與你切割,因為害怕淪陷,因為不想萬劫不復,因為不嫁給你,嫁給誰又有什麼差別?
但這些話一句都不能說,多年來極力否認的感情,她不可讓它們現形。
「秦夫人視我如女,秦三公子體貼溫柔,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但我不圖這個,只圖清淨生活,秦三公子身體不好,代表沒有三妻四妾的煩惱,秦家家風端正、婆媳和諧,沒有妯娌算計的齷齪事,這正是我想要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我也能給你。」
給得起才怪,隨口說說罷了。她強調道︰「我已經訂親了。」
他微勾嘴角,浮上壞笑。「小事一樁,秦家我來解決。」
「解決什麼?我沒要退親。」
「為什麼不要?比起我你更喜歡秦佑哲?還是你覺得我比不上他?」
「這有什麼好比的,我就是打定主意要嫁給他,你別把事情弄復雜了。」她咬緊牙根,心急不已。
她的「打定主意」惹火他了!
她曾說過欣賞與自己並駕齊驅的人,所以離開京城後,他才勤奮上進,他總給她寫信,耐心等著她長大,不料到頭來,她居然「打定主意」嫁給秦佑哲。
他克制怒濤,試著心平氣和。「打定主意可以改變主意,放心,我會把它處理得比簡單更簡單。」
「講不講道理啊,這年頭還流行強買強賣的嗎?我不要嫁給你,听懂沒?」她嚴正申明。
她不要改變主意,她想保有和他的情誼,她很清楚自己的底線與脾氣,知道自己有嚴重潔癖,她不和任何女人分享梳子、牙刷和男人,而他……身邊早已種下一株千年白蓮花。
「別的事都能由你做主,但這件事你必須听我的。」裴翊恩氣樂了,他難道是找不到人娶嗎?她竟然打死不嫁?
「你又不是我爹娘,我的婚事為什麼要听你的。」
「只要你爹娘同意,你就肯嫁對吧?行!交給我。」解決問題是他的強項。
她哪里是那個意思,她分明就……「壞蛋,你給我听清楚,這天底下我誰都嫁,就是不想嫁給你,懂了沒?」
提油澆火!裴翊恩怒火踵得半天高,她誰都肯嫁就是不嫁他,他有這麼差?
他不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已經改頭換面,她還要否定他?她生氣他更氣。
「不懂,這件事我做主了,不管你樂不樂意,都得當我的新娘。」
「我不要。」
「我不是征求你的同意,我是在下達命令。」他當慣將軍了,誰敢不服從軍令,提頭來見。
「我的人生我做主,堅決不接受旁人指手畫腳。」
他這是在指手畫腳?錯!他是在允諾她美好未來,這顆不知好歹的笨豆丁。
「我不跟你說了,反正這件事就此定下,我都是為你好!」
該死的「我都是為你好」,她痛恨這句話,用力推開他,用力戳上他的胸膛。「別用自以為是的口吻說自以為是的話。」
「狗咬呂洞賓!」
「收拾你的好人心,我不需要。」
「不管你需不需要,結局都會是我說的那樣。」裴翊恩怒氣沖沖往外走。
她追在他身後跑,也是怒氣沖沖、朝他比著中指。「作你的白日夢。」
沒想到好不容易迎來的相見歡,會以這種方式作為收場,兩人皆始料未及。
裴翊恩氣得跳出邵家後牆,舉步狂奔,突地……停下,該死!他搧上自己的後腦杓,被小豆丁給氣暈了,竟把這麼重要的事落下。
吐氣、吸氣,他讓充血的腦門消退幾分後,再度跳回邵家後院。
悄悄走近她的房間,他看見邵玖背對著門,一下一下抹著眼淚。
就那麼不想嫁給他?為什麼?兩人魚雁往返,他以為他們關系親密無間,以為他們感情濃厚,以為他們比誰都了解彼此。
是,他以前確實不夠好,眠花宿柳、招惹鶯燕,他不學無術、不重前程,滿京淑媛沒有人願與他結親,但現在不同了呀,他在戰場上立下功名,他身家富余,他是女子眼中的金龜婿,為什麼她還對他排拒?
算了,她年幼無知,不曉得現在的他是香餑餑。她不愛他?沒關系,等事情結束慢慢相處,她就會愛上他,就會知道選擇他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
沒事的,他只勉強她這回,成親後,他會寵她、疼她、支持她,會讓她過上想要的生活,到時候她就會知道,「我都是為你好」不是空話。
嘆氣,走上前,他扳過她的身子,把她圈進懷里。「既然舍不得我,干麼要同我置氣?」
去而復返?邵玖發愣,半晌才吐出一句。「我沒有舍不得你。」
「沒有?那這次我真要走了?」
「慢走,不送。」她鼓起腮幫子。
裴翊恩失笑,這顆違心的小豆丁。「別等我走了又哭。」
「哈、哈、哈!我會笑得很精彩。」邵玖繃起臉,斜眼瞪人。
他笑著揉上她的頭發,她皺鼻子、歪頭,躲掉他的手掌。
「好啦,不鬧你了,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明天一早,等你父兄出門後,你立刻說服家中長輩去白雲寺上香。」
「離開京城?為什麼?朝廷有事要發生?」
「對,皇上已經做了準備,但再多準備,小地方也無法顧及。」
邵玖點點頭,了解家眷正屬于「小地方」範圍。「好。」
「別讓人發現異狀。」
「好。」她很合作,一聲一點頭。
他喜歡乖巧听話的小豆丁,于是手賤的他又揉上她的頭。「我走了,一切小心。」
「好。」
這次她跟著他走到圍牆邊,他跳過牆後,她看著牆久久沒進屋。
想嘆氣,卻听見牆外傳來他的聲音。「小豆丁,快回去睡覺,不睡飽長不高。」
「你才是小豆丁,你們全家都是小豆丁!」她低聲輕斥,對著牆擠眉弄眼。他听見了,揚揚眉,笑得開心。
回京,真好,看見她,更好!
☆☆☆
周氏手心微微冒汗,凝重目光里帶著猶豫。「消息是六皇子透露的?」
邵玖猶豫片刻後,沉重點頭,她不想也不能把壞蛋招出來,他隱瞞活著的事,肯定有原因。
「我們走了,你祖父、父親和大哥怎麼辦?」
「六皇子能把消息透露給我,代表朝廷已有準備,只是官員家眷太多,怕會照顧不周。」
「我明白了,玖兒,你和我去尋老夫人。」
輕車簡從,八個主子卻只帶三個下人,每人兩套衣服,多余的都讓周氏命人送回院子。
這就是周氏的厚道之處,她大可不帶姨娘庶女的,就算她們遇害,情況危急,沒人能怪到她頭上。
邵玖沒帶小雪,卻換上她的衣服打扮成丫鬟模樣,而她的寶貝家當,昨晚就在桃樹底下刨了坑埋進去。
眼下的京城大街還是一副太平景象,小販依舊扯著嗓子叫賣,鋪子里仍然賓客如雲,只不過仔細看自會發現,穿著綾羅綢緞的貴人少了,而大街上走動的士兵增多。
馬車出城門時,守門士兵問︰「要去哪里?」
周氏、邵老夫人和邵玖互看一眼,確實很不對勁,馬車上有相府印記,但凡有點眼色的,都不會攔車詢問,今日……
邵玖揚聲回應,「我家主子要去白雲寺上香。」
白雲寺離京城很近,是京城婦女經常上香出游的地方,通常只需要半天功夫就能折返,士兵看一眼後面排隊等出城的百姓,認為此時不宜打草驚蛇。
于是點了點頭,放車馬前行。
離開京城半個時辰後,邵玖這才松口氣,早晨匆忙出門,這會兒她才想起沒跟秦家透個聲,至于方語蓁,早在幾天前她就去了渭城。
「祖母、母親,您們先去莊子上,我折回去知會秦府一聲。」
「別,太危險,咱們好不容易才出來。」
「母親放心,我這身打扮沒人知道我是誰,就算回相府也安全無虞。」
「可是……」
邵老夫人安撫地拍拍周氏。「讓她去吧。若玖兒能助秦家逃過一劫,那麼日後她不僅是秦家媳婦還是秦家恩人,不管秦三公子是好是歹,她都會被厚待。」
婆母的話讓周氏無法反駁,卻仍然憂心忡忡。
邵玖笑著抱抱她,嬌嬌軟軟地賴在她身上。「母親別擔心我,倒是得多花點精神關注姊姊們,要不是您阻止,分明說要上香的,不過眨眼功夫,就大箱小箱準備一堆衣服首飾,也不知道想做什麼?」
周氏抿唇一笑道︰「你能猜不出她們想做什麼,不就是想著尋機會讓人看見。」白雲寺可是京城貴婦喜歡聚集的地方,說不定看著看著,就把自己給推銷出去了。
邵玖輕笑,安撫周氏幾句後,便讓車夫停車。
目送車子離去,邵玖緊趕慢趕回到京城,前往秦府知會過後剛準備出京,卻發現城門口多了一隊巡邏士兵,有幾戶人家的馬車被擋在城門口,她本想試著闖闖,但在發現領頭的竟是宮廷侍衛後,立刻放棄這個想法。
這兩年皇帝頻頻召她進宮做菜,和宮衛混了個臉熟,這下子不管她穿什麼都會被認出來,反覆斟酌下,她轉身往回走,一時之間不曉得該往哪里去,再三斟酌後,決定前往位在桂花胡同的宅子。
于是她買足糧菜和簡單的調料後,進到許久無人居住的宅子。
一早上的來回奔波,她餓得厲害,關上門把東西放下之後,她直接前往廚房,民以食為天嘛。
先燒一鍋熱水,她想。
搬來炭火準備熱灶,但柴薪尚未放進灶里,她就發現不對勁。
這灶,蓋得有問題啊!第一,它沒有設計對流通風口,第二,沒有煙囪,第三……
當初賈老六明明告訴她,這宅子有人住過,不單住過還死很多人,這才會變成附近有名的鬼屋,何況當年宋窈娘也曾搬進來,既然如此灶不該這麼干淨。好吧,宋窈娘不提,也許打一開始她就計劃跟著裴翊恩遠走天涯,不燒灶理所當然,那之前那些死在宅子里的人呢?
想了想,邵玖蹲往里頭探去。
灶門蓋得頗大,別說她就算個頭大的男人也能鑽進去……又是另一個不合理現象,思索片刻,她身子一彎鑽進灶里。
這一進去才發現別有洞天……灰色磚壁上有一塊顏色突兀的紅磚,她直覺模過去,是活動的?深吸口氣、鼓起勇氣,她往下壓,在一陣喀喀聲響起的同時,她急急忙忙往後退,瞪大眼楮,看著腳底下緩緩展開一個洞,一個可容納成年男子進出的洞。
這是什麼鬼啊?她驚得心髒砰砰跳。
底下太黑,只依稀看見……那是階梯嗎?邵玖爬出灶門,進房里拿來一支粗蠟燭,點然後重新爬回灶里,往洞口朝下望,確實是一座樓梯。
猶豫片刻後她決定探險,小心翼翼地往下走,階梯很陡,她邊走邊數,有七十六個台階,依高度計算,應該有兩到三層樓高。
過了一會雙腳終于落在實地上,往前看去,那是條很長的甬道,不知通往哪里,她順著甬道往前,走了將近五百公尺還看不見盡頭,但蠟燭的燃燒沒受到影響,可以確定地道里有充足的氧氣。
再試著往前,她雖走得飛快,卻是越走越膽怯,最終還是決定往回走。
她邊走邊想,想前朝那個膽怯、成天想逃命的帝王,想被皇帝趕下台的前太子,想幾年就發生一次的宮廷刺殺事件……
越想越是膽戰心驚,恨不得變成縮頭烏龜躲在殼里,假裝啥都不知道,好不容易回到階梯前,她靠在牆邊喘息不定,更多的假設和想法在心底鑽過。
她不知道宮里的情況如何,若是再弄出這條線,會不會紊亂了主題,分散裴翊恩的注意力?
邵玖想得太認真,把全身重量全壓在磚牆上,誰知身後的牆壁競然動了,嚇得她彈跳起來,發現牆面裂出一道縫。
什麼東西啊?她推了推,倘若是別的小姑娘就算了,可她天生神力,這一推……牆後出現一個房間,蠟燭往前送去,她看得清清楚楚。
里頭大大小小堆放了幾十個箱子!上面沾滿灰塵,她小步小步走進去,隨手掰斷鎖頭,打開蓋子,夭壽……她加快動作,打開又一個箱子。
黃燦燦的金條、晃人眼楮的珠寶、滿滿的銀錠,橫財吶……
靠近門邊有一個小木箱,不大,一手就能抱起來,用同樣手法掰斷鎖頭,發現里面放了幾本書冊和羊皮卷,借著燭光粗粗看去,邵玖心頭頓時揪緊,事情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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