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圓被擦好了臉,認認真真地拿出了小金錢劍,再拿出一張符咒,氣勢很足的大喊一聲——
「拜請……」
狐九見氣勢洶洶的她忽然一下卡殼了,有點壞心地瞧她這學渣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
「……」寶圓小臉肉眼可見地局促漲紅了起來——糟糕惹,是該先拜請閻君還是判官還是陰差來著?
——現場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彷佛有一群小鳥嘎嘎嘎地飛過。
狐九終究還是看不下去了,修長指尖不著痕跡地朝她小腦袋瓜的百會穴上凌空一點!
剎那間,寶圓平素背得七零八落的請酆都咒乍然在鈍鈍的腦中清晰出現,字字句句彷佛就映在眼前。
寶圓也不知道為何面前那麼幸運冒出了提詞器,她只唯恐下一秒這個提詞器又消失了,趕緊拿著小金錢劍在符紙上唰唰唰畫下咒,然後照著請酆都咒念了出來——
當她說完最後一句「召請陰官拘惡魂,急急如律令」時,眾人眼前一花!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驀然飄飄渺渺現身,冰冷肅穆鐵面無情地環視眾人。
而被一黑一白模糊身影盯視到的人或鬼,都不約而同寒顫不已。
寶圓也不例外,她膝蓋都在抖……
可萬萬沒想到那一黑一白影子卻在看到狐九的時候僵住了!
「……九爺,您也在?」黑影只得無奈現了形,露出冷峻青年面目。
「……九爺,您的場子?」白影也恭謹地朝狐九一禮,俊俏討好地露齒一笑。
「不用客套了。」狐九懶洋洋地揮揮手當作打招呼了。「喏!就那兩個,一個死老鬼,一個死狗腿……你們這個月地府生死簿上的電腦檔案應該更新過了吧?就是這兩只在逃惡鬼,捉回去一個扔刀山,一個下油鍋,不然輪著來我也沒意見。」
冷峻黑衣青年一滯,本想解釋地府也是有三審制度的,不過這位九爺跟寶寐大妖一樣,都不是有耐性听人……呃,听鬼解釋的,而且想來自己的頂頭上司閻羅王也不會不給這位面子,索性都應了。
「明白。」冷峻黑衣青年點點頭。
「那依您看,刑期該按多久呢?」俊俏白衣青年笑咪咪接口問道。
「隨便啊,」狐九慵懶地斜撐著俊美絕倫的妖嬈臉龐,隨口道︰「不然六十年好了,一天滾一回刀山,炸一次油鍋……滾完炸完再扔進畜生道,剛剛好。」
「不!高人饒命啊!」還黏在青石地板上的李家阿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絕望慘嚎。
「大師饒命啊……饒命啊……」那家丁鬼嚇得猛磕頭,可又有哪個會甩它?
隨著白光劇烈一閃,下一瞬眾人再定楮時,李家阿祖和家丁已經被冷峻黑衣青年和俊俏白衣青年拘走了。
順道被捎走的,還有本就該回地府報到的李家祖父。
四周靜默了很久很久,也不知是給震懾的,還是被驚嚇的……
最後,驚魂甫定的小桂錦目光一轉,溫暖感激地注視著寶圓,輕輕地道——
「謝謝你,謝謝你們。」
「不用謝,不用謝。」寶圓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道︰「我道法低微,你不嫌棄就好了。」
「你很好,真的。」小桂錦真摯地道︰「奴……我不懂道法,可我覺得你是個了不起的修道之人。」
「真、真的?」寶圓頓時驚喜地睜大了眼,歡快又小激動地追問︰「那、那你覺得——我能很快就得道了嗎?」
小桂錦還沒回答,狐九已經听不下去了,大手搭上寶圓的腦袋,捏捏她的小啾啾道髻,沒好氣地道︰「我餓了,你快點超渡完她,我們去吃大餐。」
「喔。」寶圓有點赧然地偷瞄了小桂錦一眼,生怕她自尊受損,不過好在小桂錦笑吟吟溫婉如故地飄在原地,並沒有任何生氣或難過的意思。
「有勞了。」小桂錦柔聲道。
寶圓看著她的恬靜淺笑,不由鼻頭一酸,又趕緊清清喉嚨,認真莊重地點一點頭。「那、那我開始念往生咒了,希望你下一世能投生到平安和樂富足的好人家,然後做你想做的事,過你想過的生活啊!」
小桂錦听著寶圓的祝福,微笑著點了點頭,輕輕閉上了眼。
寶圓虔誠地朝著天空,結下劍指,口中誦念——
「太上敕令,超汝魂魄,前世種種,俱化煙塵……善念心燭,渡爾往生,華池流香,蓮蓋雲升……明光指引,自去新鄉!」
下一瞬,身著紅色旗袍的小桂錦漸漸地被點點金光包圍,彷佛有無數璀璨流光的金色蝴蝶在她身邊飛舞……而後,慢慢地隨蝴蝶翩然遠去……
——寶圓,謝謝你。
不知不覺間,原本被樹木遮蔽得處處顯得幽靜陰暗的祖厝大庭院忽然明亮了起來,陽光重新灑落了下來……
四周一片靜寂。
李家夫婦愣愣地看著這一切,心情滋味復雜萬千,他倆好似做了一個長長的惡夢,可是這個惡夢也不完全是驚悚恐怖,反而令人心生惻然且止不住的慚愧感傷。
他們夫妻有些失魂落魄,又花了好幾分鐘才勉強從這驚滔駭浪峰回路轉的家族秘事丑聞中回過神,看著高大慵懶的狐九和嬌小憨厚的寶圓,胸中升起了滿滿的敬畏之心。
「多謝九爺和寶圓居士幫忙超渡小姨祖女乃女乃,還有……化解我李家的罪孽。」李先生羞愧又感激地道。
「冤親債主是化解了,但誰告訴你,你們李家的罪孽這樣就一筆勾銷了?」狐九閑閑挑眉。
李家夫婦臉色瞬間發白。「那、那……該怎麼辦?」
狐九淡淡然道︰「下半輩子多做志工多行善,代替犯錯的祖先,彌補、回向給那些曾被李家傷害過的人和鬼。」
「對,對,」李先生忙點頭如搗蒜。「這是一定要的,我們回去後就馬上著手成立慈善基金會,幫助更多的人,也給小姨祖女乃女乃他們姊弟倆累積功德。」
「是的,我們還會以小姨祖女乃女乃的名字為基金會命名。」李太太也忙道。
寶圓听得好感動,不斷猛點頭。「這個好,這個好。」
「嗯,」狐九緩緩起身,舒展了一下高大挺拔的身軀,大手又搭在小寶圓的頭頂啾啾上,「案子了結,後續五十萬記得入帳。」
「一定一定。」
「我們馬上匯款。」
狐九和寶圓就在李家夫婦哈腰恭送下,十分瀟灑又仙氣飄飄地上了千萬賓利轎車,絕塵而去。
☆☆☆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寶圓抱著小金錢劍,還在惆悵中……忽然啊地一聲!
「干嘛?」狐九大手穩穩握著方向盤,沒好氣地瞄了她一眼。
「檀木……雷劫……」她急得團團轉,「九哥,那個檀木的雷劫,我們還沒幫它呢!」
「那是它該應的劫。」狐九低沉語氣里有著一絲冷意。
「可是它……」她結結巴巴。「雖是好心辦壞事,但、但……我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它被雷劈嗎?真的沒有其他挽救的辦法?」
「你就這麼喜歡幫人渡雷劫?」他眸光乍然凌厲如電。
寶圓一呆。
「是不是不管對方是誰,一遇雷劫你就撲上去擋?」他莫名呼吸急促胸口灼熱,陣陣煩躁難當。
「我……」她茫然。
「你真當自己是神仙,能割肉飼鷹、舍己為人還無所不能?」狐九額心又開始隱隱劇烈抽痛起來,煩亂之下,緊握方向盤的指節用力到泛白透青,語帶濃濃諷刺。「——你以為你是誰?」
寶圓瑟縮了一下,小小聲忙道歉。「九哥,對、對不起啊,你別生氣,都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
她愣了愣,吞吞口水。「我笨,常常會說錯話,做錯事……九哥不要生氣,以後我會乖,我,我听話。」
他猛然一轉方向盤,把賓利車停靠在林間寂靜的路邊,強抑著不斷在頭顱中蔓延開來的無名劇痛,漂亮深沉的鳳眼眯起,瞳孔隱隱變色——
「你以前有沒有見過我?」
寶圓傻住了。
「嗯?」他眼神和語氣充滿威懾與壓迫感。
她心髒怦怦狂跳,有點害怕,又有點遲鈍的,好半天才勉強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猶豫道︰「沒、沒有吧?」
他目光灼灼,熾烈地緊緊盯著她。
寶圓嚇到不敢呼吸,又下意識把小金錢劍牢牢抱在胸前,彷佛在尋找一絲絲安全感……
「……你在怕我?」他眼神有一抹恍惚和莫名的痛楚。
她憋著氣,想點頭,而後猛搖頭。「沒、沒有。」
「不要怕我。」他瘖啞嗓音里有隱隱莫名哀傷。
狐九不願承認自己像是陷入魔怔了,可他就是覺得……他和她,以前曾是見過的,而且……不只見過,還是相識……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頭疼欲裂,卻怎麼苦苦思索回想也找不出和她相關的任何一寸記憶。
——神力搜羅找尋之處,一片空白。
他頹然地垂下頭來,大手緊緊地扣著方向盤,閉著雙眼……彷佛听見了什麼?
……阿九別怕,我保護你啊!
「不,」他喃喃,神魂震蕩恍似正被寸寸割裂。「不要你……來。」
寶圓滿眼擔憂地望著他,小手想踫觸安慰他,但听見了「不要你」這三個字,她渾身一顫,腦中像是閃過了破碎片段,快得捉不住……可也足夠讓她怯怯地縮回了手。
「九哥,你……頭很痛嗎?要不要去看醫生?」她小聲問。「我不會開車,不然我幫你叫救護車吧?」
認識這兩天來,九哥在她心中是法力高強、無堅不摧的頂頂厲害大能,好像這世間萬物萬事都沒有任何能難倒他的。
可是這一刻,她卻覺得他有點……可憐。
不是那種讓人同情的可憐,而是那種,那種讓她有些心疼的可憐。
狐九沉默克制了許久,最後慢慢拭去了額際滲出的豆大冷汗,心情欠佳地重新發動車子,開車上路。
「吃飯。」
「……嗄?」她呆了呆。
「怎麼,你不餓?」他口氣又恢復了懶洋洋。
寶圓本來就遲鈍,又面對他轉換得那麼快的情緒,她就更是一臉懵了。
「九哥你,頭不痛了嗎?」她小小心心地問。
「痛。」
「那你還是去看醫生吧!」她急了。
「看到你就頭痛。」他哼哼。
「……」寶圓扁嘴——這樣就有點傷人了捏。
「誰叫你不承認自己以前認識我?」他妖嬈鳳眼微挑,開始胡攪蠻纏。
寶圓這下也有點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軟女敕嗓音苦惱地嘟囔,「九哥你要講道理呀,我真的以前不認識你嘛,你自己以前不是也不認識我嗎?」
狐九一滯,而後憤憤然地扭頭直視前方路況。「——等一下不給你點大杯珍珠女乃茶了。」
「我……」
「今晚只準把飯菜都吃光,沒有珍珠女乃茶,也沒有飯後甜點了。」他發出「強大」的威脅。
不知道為什麼……寶圓偷偷瞄著這樣傲嬌囂張跋扈的九哥,突然很想笑。
「好,都听九哥的。」她小小咧嘴。
狐九板著臉不說話,嘴角卻不自禁微微上揚,而後又忙抿了回去。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