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爸媽的大床,她到廚房倒水喝。
下午三點,爸爸還在上班,媽媽呢?她記得入睡之前,媽媽對她說了什麼?
亦青想半天都想不起來,直到看見冰箱上的紙條才想到︰媽媽要去看醫生。
媽媽生病了?是感冒?她沒听見媽媽咳嗽啊。
門鈴一陣急促催動,亦青放下水杯去開門,是裴青。
「哥,你怎麼來了?」
孟叔叔和繼母回來,正與孟姑姑打爭財產的嘴巴官司,他們各有各的說詞,一時間鬧得不可開交。
通常這時候裴青會待在家里,因為他希望房子能留在自己名下,但是今天……
「邵爸、邵媽吵得不可開交,二青受傷了,邵爸讓我們帶他去看醫生。」
自從認下干爸、干媽之後,他們不是已經保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邵媽整個人正常許多了呀。
亦青換上鞋子往隔壁走去,邊走邊問︰「怎麼又吵起來的?」
「不知道,邵爸說邵媽拿東西砸人,邵爸閃開了,東西卻砸在二青頭上,可能需要縫幾針,我已經打電話叫計程車,很快就會到。」
「好。」
邵家大門沒關,他們直接走進去,客廳里一片狼藉,邵媽氣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她紅著眼、雙手握拳,浮在額頭的一道道青筋令人人觸目驚心。
邵爸正在為邵青止血,桌上有好幾張染血的衛生紙。
叭一聲!計程車到了,邵爸二話不說直接扶起邵青往外走。
這時,邵媽像野獸般大吼,「邵振,你要去哪里?去找那個狐狸精嗎?是食髓知味想再嘗甜頭嗎?還想再當一夜新郎?作夢吧……」
她亂七八糟的話讓邵振怒火沖天,但眼下他顧不得陳語,繼續抱著兒子往外走。
與此同時又有東西砸過來,亦青尚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後背一陣疼痛。
「小青!」裴青看著掉在地上遙控器,不敢置信地瞪住邵媽,她瘋了嗎?一把拉住亦青,他急道︰「哥看看你的傷。」
亦青猛搖頭,邵媽猙獰的面容令她不安。「我沒事,先送二哥去看醫生。」
邵振也听見聲音了,猛然回頭,眼底冒出兩簇火焰,怒吼,「陳語,你到底要做什麼?有沒有看見兒子流血了,你還要鬧?他是你生的,你怎就不疼疼他?」
「難道你就疼他?別裝慈父了,很惡心!你分明恨他,如果不是邵青,你早就跟我離婚了對吧?他是我用來綁住你的枷鎖,是讓你無法自由、無法追求愛情的監獄,如果他真的被我砸死,你不是更應該感激我?」
「不要胡說八道,你不疼兒子,我疼!我從來沒恨過他,如果他真是綑綁自由的枷鎖,對不起,被他綁住,我心甘情願。」
「哈哈哈,看你說得……你是聖人,我是小人對吧?你心里是這樣認為的對嗎?好,我就是小人,但凡我要的就會想盡辦法要到手,以前我要你,現在我要錢,以後我還要那只狐狸精身敗名裂、無家可歸,你覺得我有沒有本事做到?」她撂下恐嚇。
「神精病,我不要跟你這個魔鬼說話。」
「邵振,你給我站住,如果你敢出去,我就敢玉石俱焚,信不信?」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踉踉蹌蹌朝邵振跟邵青走去,目光像兩把刀子,想要割裂整個世界。
「陳語,你夠了!」
她沒回答,滿眼的狠戾與決裂,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邵振冷眼看她,正想繼續往外走時,陳語陰惻惻地喊住亦青。
「路亦青,你想不想知道你那個聖潔的媽媽做了什麼?」
一句話把邵振的穴道點住,他猛然回身恨恨咬牙,一番掙扎後,把兒子交給裴青,再從皮包里掏出幾張千元大鈔和健保卡。
「對不起,請你們帶二青去看醫生。」
裴青與亦青對望一眼,雖然很想留下來听听媽媽到底做出什麼十惡不赦的大事,讓邵媽瘋狂至此,但眼下沒有什麼比二哥更重要。
她拉起邵青另一只手放在自己肩膀上,與裴青合力把他帶出邵家。
門關上,他們听見身後傳來巨烈的撞擊聲,緊接著是邵爸的怒吼。「陳語,你還要不要過日子了,你這樣鬧有什麼好處……」
听著父母的爭吵,眼淚自邵青頰邊滑下,兩只青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緊緊攬住他,一再重復道︰「沒事的,我們陪你。」
邵青的後腦了縫三針,醫生開抗生素、還讓他每天過去換藥,他們不想送邵青回家,但現在孟家很「熱鬧」,而送到路家……要是邵媽知道,恐怕會瘋上加瘋。
經過再三考慮之後,他們還是把邵青送回家。
戰爭結束了,邵爸還是離開家門,邵媽冰冷的目光像毒舌般對著亦青吐蛇信,充滿威脅的表情讓人膽顫心驚。
裴青發現、用身子擋住邵媽眼光,邵青也發現了,連忙推著亦青,讓她離開。
亦青咬牙告訴自己,她是二十六歲的路亦青,她是警察,見過的世面足夠多,她早該從邵媽制造的陰影中月兌離,不該再被這樣的視線嚇退,她不再需要兩道人形盾牌來保護自己。
于是亦青推開他們,直接走到邵媽面前,問︰「干媽,你為什麼這樣看我?是心情不好嗎?又和干爸吵架了嗎?我爸常說,娶對老婆才能家宅興旺,娶錯女人會把一個好好的家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干媽如果還想要這段婚姻,就收斂收斂脾氣,不要老是在別人身上找原因,永遠只會指責別人、從不檢討自己的話,這個家早晚會散掉。」
這話刺激到陳語了,倏地,她攫住亦青手腕,一把將她扯向自己。「路亦青,你以為你爸娶對女人了?」
她很用力,手指深陷在亦青腕里,邵青和裴青急忙介入,一個拉住陳語、一個抱住亦青,想把兩人拉開。
但陳語用了死勁,越扯她就扣得越緊,兩人擔心亦青受傷,不敢太用力。
沒想到亦青火上添油,不怕死地一句句往下說︰「當然,我媽媽賢慧溫柔、體貼善解,我爸說他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事就是娶我媽媽,而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被我媽媽生下。能得到這樣的評價,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成就與驕傲。干媽,你認為干爸和二哥也會給你這樣的評語嗎?」
「哼!你爸會說這種話是因為無知,是因為不知道胡雪芬有多下賤,等你們知道她是個怎樣的女人,就會覺得她骯髒污穢,恨不得遠離她。」
亦青歪了歪嘴角。「邵媽放心,不會有這一天,我媽媽在我們心目中將會永遠聖潔。」
丟下話,握住陳語的手臂穴道,一勾一架,她不由自主地松開手。
武術不是學假的,好歹當了那麼多年的警察,流氓黑道毒蟲都沒看在眼里的她,豈能輕易被一個病懨懨的女人挾制?
見邵媽松開手,裴青、邵青急忙把亦青拉走。
他們陪著邵青回到二樓,把他安置在床上,裴青先倒一杯水,讓他吃過藥後,拉拉被子,正準備叮嚀幾句時,邵青敲了亦青額頭一記。
「你傻啊,我媽那個樣子,你干麼招惹她?你沒見我和爸爸,能躲就躲、能閃就閃,你還自己送上門?」
「我沒差啊,反正躲得掉,可你和邵爸怎麼辦?打算一輩子活在她制造的陰影底下?如果她心里有顆毒瘤,為什麼不明刀快槍給割了鏟了,為什麼要留著,等它什麼時候爆炸?」
有病就要治,真不行的話,直接把人送進療養院,沒有人能時時和未爆彈相處。邵爸就是太優柔寡斷,才會讓自己過得戰戰兢兢痛苦萬分。
「別管我們,你先擔心自己吧,我真怕待會兒下樓,我媽又要為難你。」
裴青拍拍他,笑道︰「還有我呢,我的身高不是長好看的。」
上國中後,大青、二青的身高往上飛竄,為幫他們轉大人,路家的晚餐桌上經常出現一道紅茄冬炖雞腿,那味道可香著呢,可惜那是兩只青獨有的福利,小青再饞都甭想嘗。
不過大青、二青常趁著路媽不注意,偷偷撕下一塊雞腿肉塞進她碗里。
偷吃的快感在她的記憶中形成一道甜蜜圍籬,是無數道的甜蜜圍籬,讓她在寄居邵家的苦難歲月中心靈得以安然平適。
「二哥好好休息,其他的不要多想。」亦青道。
「我知道。」邵青悶聲回答。
今天的事讓他覺得很丟臉,他不想怨恨,卻很難不怨恨,他懷疑自己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老天爺不給他一個正常的母親?
裴青道︰「醫生交代的話你要記住,我幫你把手機放在床頭,如果頭暈不要強忍,馬上打電話給我,我送你去醫院。」
「好,謝謝哥。」
「快睡,我先送小青回家。」
「嗯。」
他們退出邵青房間後,放慢腳步往樓下走,走到樓梯一半時听見陳語的聲音。
「唯嘉,照片拍好了,你馬上過來拿……你答應我的話一定要辦到,我要那個賤人好看……」
照片?賤人?亦青憂愁地望向裴青,她指的是媽媽嗎?如果是的話,她手中有什麼照片?
兩人心存默契,在樓梯中間停留好一會兒才下樓。
陳語看見亦青,沒說話,但凝在嘴角的笑意帶著令人恐懼的凌厲,那是一個瘋狂的女人才會出現的表情。
裴青送亦青到家後回去了,他們家的戰爭不會更輕松。
亦青按下門鈴,是媽媽開的門,看見媽媽,亦青想也不想投入她懷里。
「找不到媽媽,擔心了嗎?媽媽在冰箱門上留了紙條,說要去看醫生。」胡雪芬安撫女兒。
「只是有點難過。」
「難過什麼?」
她搖頭後,說︰「沒事。」
「沒事就好,快進來,晚上煮你最愛吃的大鹵面,等會兒你去叫大青、二青過來吃飯。」
「哥家里很亂,最近都不能過來,二哥受了傷,我們剛送他去看醫生,醫生說要觀察有沒有腦震蕩,剛吃過藥,睡下了。」
「二青怎會腦震蕩,情況嚴重嗎?」胡雪芬憂心問。
「是被干媽打的,我倒楣也受到池魚之殃,媽媽幫我看看,我後背很痛。」亦青撒嬌。
亦青的話讓胡雪芬目光微凜,低聲問︰「你受傷了嗎?怎不讓醫生也看看?」
「人家害羞嘛。」
胡雪芬眉心打上結,卻努力維持正常表情。「快進屋,媽媽看傷得厲不厲害?」
這個晚上,路家餐桌上少了兩只青,氣氛頓時變得壓抑。
爸爸說了邵振家的事,母女倆才曉得,邵振離開家之後回警局找路崇光,路崇光請兩個小時假陪他到外面小酌。
路崇光嘆道︰「邵振下定決心要離婚了。」
「怎會鬧得這麼嚴重?」胡雪芬低頭,口氣有些虛。
亦青看著媽媽,心道︰是啊,怎會這麼嚴重?前世邵爸一路照顧到邵媽病逝,怎會突然決定……這件事前世發生過嗎?
「我有勸老邵想清楚,讓他別意氣用事,不過這次……我看很難,雖然都說要勸和不勸離,但我是真心認為,娶到陳語是生不如死的事兒,如果換成我,我早就離婚單過。」
「崇光。」胡雪芬低喚,輕搖頭。「別在孩子面前說這種事。」
路崇光接到妻子暗示,閉嘴轉開話題,但兩個人心還是掛著這事。
亦青知道他們想避開自己,于是匆匆把飯扒光,說︰「爸媽,我先上樓洗澡。」
離開餐桌,往二樓去,站在房門前時,亦青靈光一閃,轉身往父母房間走,她小心翼翼打開抽屜,找到母親藥袋。
精神科?媽媽竟然……她細看藥物品項。
「百憂解……」她輕聲念出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