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她背進客廳,往沙發一拋,欺,往她胳肢窩撓癢。
她怕癢,咯咯笑個不停,笑容暫時地將那點心酸給壓抑了,這時手機響起,她連忙舉雙手投降。「歇戰,我先接電話。」
他翻過身,坐到沙發上,將雙手壓在後腦杓。
她找出手機,坐回他身邊,拿他的胸膛當枕頭靠。
按下擴音,亦青說︰「花輪,是我。」
「亦青,跟你說件事,你不要生氣,平靜一點。」
「什麼口氣啊,事態嚴重嗎?大雄被胖虎性侵?」她還在開玩笑。
「黃太太死了。」
她直了眼。「怎麼會?前幾天不是還……」
「他們夫妻又吵架,黃先生一路追打,黃太太嚇得奪門而出,卻迎面撞上車子,人還沒送到醫院就失去生命跡象。」
「該死、該死、該死!」亦青連連說,氣得猛捶沙發,她就知道、就知道,當初如果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姓黃的扣押起來,今天就不會……
花輪道︰「兩個孩子親眼看著媽媽死亡,嚇傻了,警察到場時,他們吵著要見你。等你回台北,我們一起去看看他們吧。」
「那個姓黃的有沒有被扣押?孩子們呢?」
「孩子被送到社福機構,黃先生正在和車主談賠償。」
「他還敢要賠償?渣男!」
「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是他追打妻子,釀成車禍。」
「該死!他媽的……」她氣到爆粗口。
「你什麼時候回台北?」
「我……」看一眼哥。「還要再過幾天。」
「回來前先通知我。」
「知道。」掛掉手機,她的好心情瞬間被消滅了。
見她久久不說一句話,裴青遞給她一杯水。「有事說出來,別悶在心里。」
她用力吸鼻子,翻身,把自己翻進他懷里,緊緊扣住他的腰。
「那個黃先生,怎麼回事?」
「他是個人渣,他打老婆,打得老婆渾身都是傷,我和大雄、花輪去處理……該死……我可以把他們救出火坑的,但我什麼都沒做,只把它當成例行公事,確定黃太太不想報警就走人,如果當時我強勢一點,情況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黃太太不願意報警?」
「對,她說是摔傷的,可事情明擺著,再笨的人也看得出來她說謊,我應該強行送她就醫,強行讓社福機構介入,如果我這麼做……她現在還會活得好好的。」她後悔、懊惱,一股氣憤在胸口沖撞。
她這是投射?即使說不相信警方推斷,但在找不到其他證據或答案的情況下,她不得不相信父母親的死亡與家暴有關?
「你不是神,無法操控每個人的人生,在黃太太選擇保住丈夫同時,便同時選擇了的命運。別把所有的事怪到自己頭上,你背不起這麼沉重的枷鎖。」
「哥……」
「听我的,你已經盡力了,黃太太的死與你無關。」
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哥,回台北後陪我去看看那兩個孩子,好嗎?」
他微微一笑,卻沒有點頭或搖頭,但是她的哀傷讓他難以忍受,不該說的,可為了讓她的笑容重現江湖,無權出口的話月兌口而出。「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女朋友是誰?」
「不是蔣鈺婷就是趙采姿,還能有誰?」她悶聲回答。
「都不是,我的女朋友是個自稱俠女的惹禍精,膽子小又愛做壞事,每次都拉著邵青壯膽、逼他一起使壞,然後等著我去擦……」
什麼?哥的意思是……眼楮倏地暴瞠,她死命盯著他,盯到……她喘不過氣了……
「走吧,我們去把庭院整理干淨。」
他拉她離開沙發,她依然盯著他,盯得他耳朵微微泛紅。
「哥,可以再說一遍嗎?我沒听清楚。」
「不行。」他斷然拒絕,好話只能說一遍。
「哥,那個惹禍精,是不是叫做路亦青?」
「自己想。」
「哥,我覺得我剛剛好像幻听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去就醫?」
噗地,他噴笑不止。
亦青流了超多汗,她不知道光是除草、清洗池塘,就能讓人在寒流來襲的冬天里汗流浹背。
拔下來的野草在院子里堆成一座小山,池塘中清出數不清的蓮藕和殘睫爛葉,意外的是,池塘里面居然還有好多魚活著。
十幾年,沒人照顧的小魚,依然活蹦亂跳地活著,人事更迭、世事變遷都影響不了它們的生活。
亦青抓起水管朝地上噴水,裴青拿起刷子把小徑上的泥巴往兩邊刷開,她掐緊水管出口往上噴灑,形成一道水簾,冬日陽光照耀,一道小小的彩虹出現在路家庭院。
听說看見彩虹會發生幸運的事,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她是哥的女朋友,天底下再沒有比這個更幸運的事了,對吧!
于是她除草、她傻笑;她清理池塘、她發笑;她刷地、她哈哈大笑……笑像彩色筆,把她涂成粉紅色,還讓她頭上冒出泡泡……
這條巷子很窄,如果哪家人缺乏公德心,把汽車往家門口一擺,四輪車就別妄想能夠開進來,但宅配通的車子順利開進來了,可見得這里的住戶都具備高道德。
車子經過張叔叔家,黃金獵犬意思意思吠兩聲,比起當年那只大名鼎鼎、專讓郵差摔車的張家惡犬,黃金獵犬實在弱爆了。
車子停在三十三號屋前,送貨員揚聲大喊,「路亦青,包裹。」
包裹?她訝異地望向裴青。
「誰會寄包裹給我?」她都離開十幾年,不會是詐騙集團吧?
如果是的話,那就探有趣了,詐到警察頭上——集團末日降臨。
亦青打開門,迎上前,帶著看好戲的戲謔目光,等待包裹送到跟前。
「請在這里簽名。」送貨員將單子和筆遞給亦青,她看一眼名字和地址,猜錯了,不是期待中的詐騙集團。
亦青飛快簽下名字,收走大包裹。
拜托,她才回來三天,就給她寄東西,二哥在想什麼?她捧著包裹往回走。
裴青問︰「誰寄的?」
「二哥。」她把包裹放在地上,簡單粗暴地撕開,里面是個保麗龍盒,打開,滿滿地裝著幾十盒Haagen Dazs。
盒子里放一張紙條。
我沒買到元旦的車票,二日再南下,我請了三天假,可以留在南部五天,到時陪你一起處理房子,我不在的時候,心情不好可以吃一點冰淇淋。
PS︰不能一口氣吃光光。
亦青明白,二哥擔心她觸景生情,心暖暖、甜甜的,嘴上卻說︰「有病啊,專門寄這個來,台南又不是化外之地,難道還買不到Haagen Dazs?」
「他是在擔心你,不過我得跟他算帳,他明明答應過我,除了生日之外不能給你吃冰。」他笑著拿出兩盒,全是她最愛的草莓口味。
亦青打開冰淇淋,勺子在上面劃幾下,但……失去想像中的食欲。「我覺得,突然沒那麼想吃冰了。」
裴青理解。「因為童老師的兌換券拿太多,吃膩了?」
「應該說,我已經不需要冰淇淋背後代表的光芒來充實自信。」
兩人相視而笑,「回到過去」于她……有了更多、更深層的意義。
2006年7月17日
斷斷續續的記憶餃接起來,改變過的記憶覆蓋在原先的記憶上頭,她漸漸忘記當Loser的滋味。
午後,三只青坐在圖書館里,裴青、邵青在幫她補習,一個改考卷、一個講解,兩人合作無間,齊心協力要將她往第一志願推進。
亦青听得昏昏欲睡,課業不難,但天氣太熱、陽光太燦爛,連蟬鳴聲都熱鬧非凡,這種時候應該在外面玩,而不是留在圖書館里。
頭一點,她從半寐間驚醒,看看左右,確定……她回來了。
亦青沖著裴青、邵青一笑,頭靠到裴青肩膀,抱住他的手臂說︰「回來真好。」
邵青問︰「你睡傻了哦,回來哪里?」
亦青咯咯笑著,笑得眼楮眯成兩道線。
「把這兩頁寫完,我看看剛教的你有沒有听懂。」邵青說。
她哀怨。「暑假欸,我人生最輕松的暑假,你們不能放過我嗎?補習班的進度都沒有你們快。」
才七月中,她已經上到學期中的英數。
「我們是菁英家教班。」裴青回答,一手整理著參考書。
「哥,如果我們能把亦青推上南女,要不要一起開間補習班,名字就叫︰前進第一志願。」
亦青擠眉弄眼。「又不是每個學生都和我一樣資優。」
一個栗爆在她額頂彈開。「勝之不武的事,就別得意了。」
「對,不是每個人都有兩個家教盯著。」邵青誤會裴青的「勝之不武」。「開學之後你就知道,國中沒有國小那麼好混。」
裴青似笑非笑地看她,沒錯,他很清楚國中英數理化她爛得有多徹底。
「快寫。」他點點她面前的參考書。
亦青噘嘴,無力地趴在桌上。「哥,休息一下下好不好?我想回家。」
「回家干什麼?」
「媽今天要鹵茶葉蛋。」她的眼楮勾勾裴青、再勾勾邵青,果然兩人的眼楮瞬間發亮,于是她再加碼。「知道晚上吃什麼嗎?當當當當……吃大鹵面!」
台南大鹵面遠近馳名,女子訂婚日都要煮上一大鍋,分送給左右鄰居和親朋好友。
他們吃大鹵面的機會算多,只不過嘗過那麼多師傅的手藝,找不到可以和路媽的大鹵面媲美的。
「回吧!」裴青一錘定音。
亦青飛快跳起來,把滿桌的參考書通通掃進包包里,往肩上一扛……啊、重!肩膀斜過半邊,邵青直接將她的包包接過來。
三個人一走出圖書館,立刻被炙熱的陽光和將近三十五的溫度包圍,圍出滿身大汗。
「哥、小青,去吃冰?」邵青說。
「不要!」裴青說。
「不要!」亦青異口同聲。
邵青詫異地看向兩人,他知道亦青不太喜歡吃冰,路媽也不愛讓她吃冰,可,怪了……為什麼他覺得討好亦青就得給她買冰?
抓抓頭,他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來的莫名其妙想法。
「先回我家,冰箱里還有媽媽昨天煮的酸梅湯。」
她家的冰箱是公用的,裴青、邵青老在路家蹭飯,孟爺爺和邵爸直接給孩子們交伙食費,讓路媽將他們一天三餐給包了。
于是三人一起吃早餐、一起上學,一起帶便當、一起放學、一起寫功課、一起吃晚餐,直到玩夠鬧夠、吃過宵夜,裴青和邵青再各自歸家,長年累月窩在一處,感情能不好嗎?
裴青說︰「好,我把金庸的《鹿鼎記》整套買回來了,先回我家拿。」
亦青說︰「我爸也終于幫我把《混血王子的背叛》買回來了。」
「我要第一個看。」邵青是哈利波特迷。
「沒問題,先給二哥看。」
濃濃的眉毛彎彎,邵青最喜歡三個人窩在一塊兒看書的時光。「爸說過兩天要把房間外面那片牆刷一遍,到時再到我家畫畫。」
畫牆有種無法言喻的快樂,大幅創作會讓人感到成就與滿足,重點是那面牆對著巷道,往來行人的夸贊讓他們覺得很驕傲。
第一次畫牆是因為邵青當上文藝股長,必須負責布置教室,他們就先拿那面牆做實驗,沒想到竟然得到左右鄰居的夸獎,從此亦青挖掘出她的藝術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