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子──大庭廣眾之下，你倆怎能做出這般有失禮節的事情？！」
停在五步之外的江氏，撞見楊侑如此大膽孟浪的舉止，連忙斂起神色，嚴厲的出聲制止。
那一頭，蔣朝雪緊閉雙唇，眸光似凝結一般，瞪著楊侑俊朗的眉眼。
這一吻，方令楊侑察覺她的唇異常冰冷。
他眉頭飛快皺緊，心下驀然有了底，這才退開薄唇，眼神略帶焦灼的端詳起她。
蔣朝雪張嘴便準備斥罵，「你這個王八──」
楊侑淡淡一句話打斷她，「你中毒了。」
「放屁！」蔣朝雪只當他是心虛，故意分散她的心神。
「你渾身冷冰冰的，難道你自個兒都沒發現？」
聞此言，蔣朝雪一頓，似是想起什麼，卻也沒有露出半點驚訝或意外之色。
見她的反應如此，楊侑心下陡然一沉。
他神情凝重的問道︰「你早就知道自己中了毒？」
她不置可否的一笑，「我自幼試毒，嘗過險些毒發身亡的滋味，如今中這麼一點毒，又算得了什麼？」
他面色丕變，一把拉起她的皓腕，掀開衣袖，察看她手臂內側的經脈。
只見雪膚上密布的經脈，已微些泛著紫，他眸光驟然緊縮，連忙將她攔腰抱起。
目睹此幕，杵立在一旁的江氏直發懵。
「世子這是在做什麼？若是讓奴僕看見了，怕是又要招惹閑言閑語……」
「事不容緩，勞煩夫人且快些找個厲害的大夫過來。」
楊侑不卑不亢的出言請托，未等江氏接話，他已邁開腳步，直往觀月閣屋內而去。
江氏後知後覺的緩過神來，提起裙擺小碎步追上。
「發生了何事？好端端的，為何要找大夫過來？」
楊侑抱著一臉面無表情的蔣朝雪進了屋，無視院中一眾灑掃的奴僕丫鬟好奇張望，他直闖西側的寢房，然後將她卸放在紅木拔步床榻上，才不著痕跡地點開她後背的穴道。
瞅著楊侑幫自己解開穴道，蔣朝雪倒也不再急著想走，而是一臉看戲似的揚起甜笑。
「你是在擔心顏予昭吧？你怕她毒發身亡，是不？」
楊侑心下暗自發惱，昨夜他為她把脈，只探出她月復脹積食的毛病，卻沒有察覺到她體內已積了少量的毒。
江氏尾隨追了進來，滿眼納悶的望向榻上的「顏予昭」。
楊侑轉過身，面色肅然的道︰「有人在飯菜里下毒，昭兒已中了毒。」
聞言，江氏大驚失色，嚷道︰「這、這怎麼可能？！誰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在叡王府里公然下毒？！」
楊侑語氣凝重的道︰「此事容後再查，當務之急是先解開昭兒體內的毒。」
江氏連聲應和道︰「世子說的是，我這就去命人去找大夫。」
待到江氏離開後，蔣朝雪方折腰坐起身，縴手搭在隨意屈起的膝頭上，嬌秀眉眼透著一抹慣有的漫不經心。
她笑瞅著面色陰沉的楊侑，不解問道︰「我中了毒，豈不是更稱你的心意？不假你之手便能害死我，如此一來，你倒是落得輕松干淨。」
楊侑立于榻畔，沒心情同她唇槍舌戰，嚴肅的道︰「你當真不怕死嗎？你不是還等著回去之後親手殺了我？」
蔣朝雪漫不在乎的道︰「想殺你是一回事，我中了毒是另一回事……我正尋思著，興許要再死上一回，方能解開身上的離魂術。」
楊侑甚是認真的道︰「你死是一回事，顏予昭是無辜的，她可不能死。」
蔣朝雪微頓，忍不住抬起手，模了模自己那張嬌女敕的小臉，隨後又用著無比曖昧的眸光，上下打量起楊侑。
楊侑被她充滿取笑意味的打量，看得渾身不自在。
「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我說呢，正巧顏予昭與我有著如出一轍的容貌，你莫不是貪戀上本姑娘的皮相，方會對顏予昭這般看重？」
「你胡扯什麼呢。」楊侑表情無奈，心下更是哭笑不得。
蔣朝雪可真不愧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她性子敢說敢做，脾氣剛烈且離經叛道，更甚者，還敢臉不紅氣不喘的調戲男子。
蔣朝雪反覆模著自己細女敕的頰容，水眸盈滿不懷好意的笑，似勾引一般的睞著他，菱唇徐徐張啟，嬌媚如絲的吐嗓──
「楊侑，從實招來，你是否對我心生情意？」
見她又想捉弄自己，楊侑心下陡然升起一股莞爾的好奇，他倒是挺想看看，如她這樣口無遮攔，又沒有羞恥心的女魔頭，可會有吃癟的時候？
思緒乍起，楊侑一派好整以暇地在榻緣落坐，還故意湊近蔣朝雪粉雕玉琢的秀容。
面對他這般反常的舉止，蔣朝雪倒也不驚不詫，只是直勾勾地迎視著他。
楊侑那雙墨玉似的深邃長眸，瞬也不瞬地直望進她眼底，眸內深處燒著一把足以燎原的烈火。
這一眼著實靠得太近，幾乎要近到彼此的心魂，蔣朝雪霎時有些怯戰，竟是萌生逃開的沖動。
尚且來不及躲開，彷佛能洞察她的心思，楊侑已探出大手，一把按住她的柔荑。
蔣朝雪心中一悸，眼底瞬起殺氣，然而，就在她萬分戒慎的瞪視之中，楊侑竟對她揚開一抹溫柔淺笑。
「若我當真對你的美貌起了覬覦之心，你會如何？」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倘若你真對我動了那種下流的心思，你得做好隨時會死在我手中的準備。」
楊侑目光灼灼地望著她好片刻，似要將她從里到外看穿。
而後，楊侑沉沉發笑。
蔣朝雪狠瞪他一目，「你笑什麼？」
楊侑抬起手，極其戲謔地，朝她額心輕彈一記。
蔣朝雪傻了傻，下一瞬暴怒，「姓楊的，你真把我當成三歲稚童了？！」
「依我看來，除去你確實武功蓋世之外，其余關于你的傳聞不盡可信。」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怒不可遏的質問。
他笑道︰「你雖是性情暴虐，喜怒無常，可論起男女情事，你根本就是只紙老虎，不若江湖謠傳的那般婬逸貪色。」
蔣朝雪不怒反笑，似有幾分得意，「是誰說我婬逸貪色？」
她這般反應，當下又解開了楊侑心中的一個謎。
他不悅的反問道︰「你似乎特別高興有人毀壞你的聲譽？」
蔣朝雪嬌笑兩聲，「寧可當一個江湖人口中百壞而無一好的大惡人，也不願當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這道理也是你娘親教會你的？」
一提及她的娘親，前一刻仍趾高氣昂，笑得滿臉神氣的蔣朝雪，笑容一僵，眸光轉為狠厲。
「不許你開口閉口便提起我娘親，我娘親可不是你這般偽君子能隨口提起的人！」
「莫非你娘親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蔣朝雪冷笑道︰「你千方百計繞著話，無非就是想套出我娘親的來歷，你真把我當作傻子了？」
楊侑坦然道︰「若是我真把你當作傻子，便無須旁敲側擊的套你話。」
蔣朝雪本想回嘴斥罵，外間驀然傳來小管事的通報聲──
「啟稟世子爺，禮部尚書千金在光霽堂的正廳候著，已等了您半盞茶的時辰。」
禮部尚書千金？此人與叡王府又有什麼關聯？
蔣朝雪心底頓起疑竇，欲開口質問楊侑，不巧，江氏正領著大夫風風火火的入了寢房。
江氏性子急，腳步未定，嘴上已 哩啪啦的嚷道︰「世子，吳大夫來了，你趕緊騰個位子，讓大夫給顏二小姐把脈──這事我已遣人前去上稟王爺，待王爺回府後自會主持大局。」
楊侑起身退至一旁，全然無視榻上一臉欲言又止的蔣朝雪。
「你回來，我話還沒說完呢！」
眼看楊侑轉身欲走，蔣朝雪發惱的出聲大喊。
楊侑側身笑望她，「禮部尚書千金還在光霽堂等著，我得前去會一會她。」
語畢，朝著一旁面露訝異的江氏淡淡頷首，楊侑邁步離開了觀月閣。
蔣朝雪思及楊侑將自己扔下，只為了去見另一個女子，甚至連她是否會在江氏與大夫面前露出馬腳，亦不顧不管，一股莫名的惱火陡然涌上心頭。
蔣朝雪欲下榻追出去，卻被江氏與大夫聯手壓回榻里。
最可恨的是，她這具身子柔弱無力，怕是連握把刀都有難度，自然抵不過江氏與大夫的氣力。
「你們放開我──」蔣朝雪氣不過，只得扯嗓大喊。
江氏不明所以，只當「顏予昭」是受了驚嚇，方會這般心性大變，忙不迭地告誡起大夫。
「吳大夫，你可得好好幫顏二小姐解毒，顏二小姐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只怕不是一條人命這般簡單。」
吳大夫自然曉得茲事體大，忠國公府來的顏二小姐，若是死在了叡王府里，只怕百年來的仇怨沒能解開，反而結下另一個百年血仇。
「你們放開我！我中這麼一點毒，算不得什麼，不必看大夫了──」
蔣朝雪反覆掙扎著，始終不肯乖乖就範。
見狀，江氏只好喊來外邊的青衣丫鬟，「來人，快些過來幫忙安撫顏二小姐。」
不出片刻，又多了幾名青衣小婢將蔣朝雪按在榻上，她當真憋屈極了，只能氣得臉紅脖子粗，卻什麼也做不了。
這筆帳肯定得算在楊侑那小子的頭上！
總有一日，她必定會親手殺了他──在此之前，她得先想個法子逃離叡王府，否則她再三任由人左右擺布，她怎忍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