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江氏的調侃,楊侑笑道︰「夫人甭要取笑我了,我與昭兒實在相見恨晚,恨不能時時刻刻相守。」
蔣朝雪冷不防地噎著一下,嗆咳了兩聲,忙不迭地捧起茶盞,牛飲一口茶湯壓壓驚。
楊侑淡淡轉眸睞著她,後者一邊輕拍胸口,一邊拉起袖口抹了抹嘴角,眼神甚覺荒唐的反瞪著他。
恨不能時時刻刻相守?!可真虧他想得出如此教人作嘔的話。
江氏好意的勸道︰「我听嬤嬤說了,昨兒個世子是在觀月閣過夜,雖說再過幾日你們便要成親,未成親之前還是得避避嫌,別讓府中奴僕有閑話可說。」
蔣朝雪嗤笑道︰「若有奴僕膽敢說主子的閑話,把人揪出來,割去舌頭即可,如若再不悔改,便拿針刺穿這些蠢材的耳朵,讓他們听不見主的閑話,更無閑話可說。」
嬌慵殘忍的甜嗓一落,江氏當場僵住,震驚不已。
楊侑心下一凜,生怕江氏起疑心,忙開口緩頰道︰「昭兒是在同夫人說笑呢,夫人千萬別當真。」
蔣朝雪火上添油的補上一句,「我沒說笑,我過去都是這麼干的,一兩次之後,再也無人敢在背後議論我的閑話。」
「你──這般治下,未免太過凶殘!」江氏听得目瞪口呆。
楊侑攢緊眉心,別眸瞪向佯裝一臉無辜的蔣朝雪。
他低聲訓斥道︰「昭兒,不許你再說笑嚇唬夫人。」
她聳了聳縴瘦的肩,「我真沒說笑,我一向這麼管理門派弟子,不然我要如何號令眾人?」
「門派?!」
這下江氏可坐不住了,她滿面震驚的站起身,瞪大眼望著一臉笑得靈精可愛的蔣朝雪。
「顏二小姐,你所說的門派……莫不是你與江湖人有什麼牽扯?」
「是又如何?礙著誰了?」蔣朝雪燦笑反問。
「聖上甚是忌諱朝中要臣與江湖人有過多牽連,但凡是官家人都不與江湖人往來,顏二小姐怎麼會……」
楊侑驀然出聲打斷了江氏,「江夫人,昭兒是在編派故事罷了,你莫要同她認真。」
「編派故事?」江氏一臉不信。「方才我見顏二小姐,不論是談吐或舉止,全帶著江湖人的範兒,確實不像官家小姐。」
楊侑俊顏一沉,故作不悅的斥責起蔣朝雪,「我反覆叮嚀過你,叡王府不比忠國公府,你若想捉弄人,還得看看對方是什麼人,江夫人豈是你能任意捉弄的人?」
蔣朝雪懶得配合他作戲,她一派故我,捏起盤中最後一塊菊花酥,放進嘴里含著,隨後慵懶起了身,連聲招呼也不打,兀自步出蕙心閣的正廳。
目睹此景,江氏不由得又是一愣。
楊侑匆匆扔下一句告退,便起身追出外邊的園子里,一把拽住行走姿態甚是散漫的蔣朝雪。
蔣朝雪被逼著停下腳步,望著那張昨夜令她輾轉反側的俊秀面龐,她心口沒由來的一陣抽悸。
楊侑面色嚴峻的低聲問道︰「昨夜我們不是談妥了,往後互相配合作戲,暫且先安頓下來,再一同尋找能回去的法子。」
蔣朝雪甜甜一笑,眼中卻無半絲笑意。
她語氣輕柔如絲的道︰「我幾時答應過你了?全是你自個兒一廂情願罷了。楊侑,你說錯了,我倆從來不在同一條船上,過去不曾,今後亦不曾,我跟你本就是陌路人,即便如今我倆成了蘇宥澄與顏予昭,可終究我們還是得一決死生。昨夜我允諾過,待在我倆決戰的那時候,我定會讓你一劍,這承諾我會記著,必定會兌現。」
見她態度強硬而冷漠,與昨夜那一臉歡喜的模樣判若兩人,楊侑心下詫異不已。
他一把按住她的肩,眉心微擰的追問道︰「發生了何事?為何短短一夜,你便翻臉不認人?」
她一把推開他的手,眸光森寒的道︰「別隨便拿你的髒手踫我!告訴你,我蔣朝雪這輩子不可能與所謂的正道人士為伍,即便在這個陌生之地,我也不會倚賴你,你休要自作多情。」
「那你有什麼打算?如今你已喪失武學根基,單憑你一人之力,恐怕無法在這兒安然生存。」
「誰說我不能?就算我沒了斬鳳刀,沒了一身武功,我依然能憑自己的能耐,在這兒闖出一席之地。」
語畢,蔣朝雪清冷的望了楊侑一眼,隨後邁大步子離開蕙心閣。
楊侑留在原地尋思片刻後才追了出去。
他沒有急著追回蔣朝雪,而是喊來王府的總管事,讓總管事找人看住觀月閣,不許閣里的人任意出入。
總管事雖是一頭霧水,可見到少主子面色忒凝重,自然不敢再多嘴,只得乖乖領命去辦。
而後,楊侑來到觀月閣,甫步入前院,迎面便撞見換上一襲粉藕色繡白菊長褙的蔣朝雪。
「讓開。」她面無表情的斥道。
楊侑不讓,硬是擋住她的去路,一把拉起她縴細的皓腕──甚難相信,如此細瘦的手腕,怎堪扛得起那把厚重的斬鳳刀?
「蔣朝雪,算我楊侑求你了,這個節骨眼上,你不能走,你得留下與我成親。」
她一臉嗤之以鼻的道︰「楊侑,你真把自己當作叡王府的世子爺了?咱們根本不屬于這兒,你還惦記著這些人做什麼?」
他神色凜然的同她說理,「可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我倆不是來到這兒,倘若沒有蘇宥澄與顏予昭,我倆很可能已經葬身蘆花江底。」
她嬌笑道︰「那又如何?是我們走運罷了,難不成為了報恩,我還得幫顏予昭活著?」
見識過她的冷血無情,楊侑只好放棄說理,轉而好言相勸,「這兒沒有听你號令,為你出生入死的武夷教弟子,更沒有你熟悉的那座江湖,你不在叡王府好生待著,還能去哪兒?」
她揚起精巧如瓷的下巴,神態甚是嬌媚,語氣卻是冷得徹骨,「我寧可死在蘆花江,也不願在此苟且偷生,隨你一起作戲。」
蔣朝雪作勢欲離開此地,卻不想,一只大手冷不防地自後方偷襲了她。
後背幾記無聲的點按,下一瞬,蔣朝雪渾身發麻,竟是動彈不得。
楊侑單手負于腰後,緩緩踱至僵硬不能動的蔣朝雪面前。
蔣朝雪氣得秀眉打了個結,兩頰漲紅,當下羞憤難耐。
她作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有遭人偷襲點穴的這一天,倘若此際楊侑手中有劍,肯定能要了她的命!
「楊侑,你這個王八羔子!你竟敢點我的穴──我一定要宰了你,把你的皮剝下來任人踐踏!」
她渾身無法動彈,可她怒氣騰騰的威脅模樣,幾乎可說是張牙舞爪。
楊侑抬手朝她一抱拳,歉疚的道︰「冒犯了。」
他明知不該一再插手她的去留,然而一思及她心性喜怒無常,只消看不過眼或不順她的意,她便會動手傷人,如若真放她走,他怎曉得她會不會又殃及無辜?
撇開這些不談,如今她就是個弱女子,若是遇上歹人,饒是她再怎生的毒辣,依然敵不過歹人的氣力。
監于這兩件事,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她離開叡王府。
「你都點了我的穴,還裝什麼謙謙有禮?!楊侑,你快把我的穴點開,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為什麼……我總覺著你好像很怕我?」
蔣朝雪眸光些微一震,心虛的月兌口駁斥道︰「我蔣朝雪從未怕過任何人,更何況是你這個武功不如我的王八羔子。」
楊侑故意抬出激將法,「我所謂的怕,並非指武藝方面,而是指男女之間……你好像很怕我對你好,莫不是你害怕會對我生情?」
蔣朝雪心中驀然一緊,面上無動于衷的冷笑兩聲,「你可真會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你武功不如我,還是令人作嘔的常陽教弟子,而我,則是日後將會稱霸武林的蔣朝雪,你憑什麼讓我對你生情?」
「既是如此,你又為何非走不可?」
「我只是不願陪你耍猴戲罷了,你真以為我怕了你?」
楊侑沉吟道︰「我看得出來,你誰都不怕,只怕你娘親。」
蔣朝雪面色丕變,眸光森冷的直瞪著他,「不許你提起我娘親!信不信我殺了這兒的所有人?」
「我信。」楊侑直言不諱的頷首。「你這般脾性,天下怕是無人制得了你。正因為我知道你肯定會傷害無辜,才會想方設法把你留下來,至少留在我照看得到的地方。」
蔣朝雪怔忡,眼底掠過一抹恍悟,及一抹稍縱即逝的失落。
楊侑鐵下心來,沉嗓道︰「你且放心吧,我不過是琢磨著,我倆能一起找法子回去,如此一來,才能再與你堂堂正正一戰,我可沒忘記我是什麼人,又為何會與你一同受困于此,我只想著完成師命,不辱常陽教的聲名,替武林除害,收了你這個女魔頭。」
蔣朝雪用著極其輕蔑的眸光,諷笑道︰「就憑你?那日若不是你暗算我,我又豈會一時失手,被你拖下蘆花江,如若不然,你早已命喪我的刀下。」
「只有回去原來的江湖,我們才能再次一決勝負,在這之前,我不希望出什麼岔子,更不可能容許你傷及旁人。」
她一臉挖苦的問道︰「你能照看我到幾時?難不成你要天天跟著我?」
「只要你不介懷,我倒是可以天天跟著你。」
「楊侑,你還真是不要臉!我可是清白之軀,你天天跟著我,甚至還要我與你扮成一對假夫妻,我姑娘家的聲譽豈不是全毀了?」
「你若當真在意你的聲譽,又豈會殘害武林正派?」
「你!」
兩人僵持不下,蕙心閣那頭又見江氏追出來查看,楊侑一時之間實在無計可施,生怕江氏會察覺蔣朝雪被點了穴,他只好把心一橫,張開雙臂抱住了蔣朝雪。
蔣朝雪一愣,頰上涌現兩朵霞霓,小臉被迫靠在他厚實的肩頭上,他身上的爽冽氣息鑽入鼻尖,教她亂了心緒。
「別吱聲,江氏正看著我們。」
楊侑的臉頰貼著她,薄唇湊近她的耳畔,灼熱的氣息伴隨這句低語,吹拂過她耳後的白女敕肌膚。
蔣朝雪抑下心底的疙瘩,冷冷回道︰「她愛看便讓她看,你抱著我做什麼?」
「蔣朝雪,算我求你,你留下來陪我演完這場戲,我便答應你一件事。」
「我不需要。」她不屑一顧的啐道。
楊侑越發壓低了嗓子,嗓音透著一股焦灼,「你別逼我,江氏已經來了。」
蔣朝雪自然不可能乖乖听從,她自顧自的提嗓斥道︰「你現在就點開我的穴,否則我──」
瞥見滿面狐疑與忌憚的江氏走近,楊侑咬緊牙根,捧起蔣朝雪漲紅的秀顏,俯首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剎那間,一片死寂,周遭只余下兩人的心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