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楊侑一改方才的嘲諷,正色的暗示道︰「昭兒,听我一句勸,如今咱們倆同在一條船上,你應當也想回去咱們該待的地方,而不是在這兒當顏二小姐吧?」
蔣朝雪心中一凜,眸光恨恨的瞪著某人冠冕堂皇的俊顏。
他還真有臉說!倘若不是他,她又怎會成了現下這副德性?!
惱歸惱,可她亦清楚他說的確實有理,兩人莫名其妙離了魂,來到這不知名的朝代,不再是兩人所熟悉的那座江湖,唯今只有一同尋覓回去的法子,否則真不曉得要在這兒耗到何年何月。
心念一轉,蔣朝雪只能滿臉憋屈的嬌哼一聲,別開秀顏,繼續啃起手中那顆香甜多汁的梨。
羅氏好生茫然的追問道︰「宥澄,你方才說什麼該待的地方?娘親怎麼一句也听不懂?」
楊侑面色不見一絲慌亂的解釋道︰「我所謂該待的地方,指的便是咱們叡王府。娘親莫要煩憂孩兒的親事,孩兒與顏二小姐一見如故,情投意合,甚是歡喜這樁婚事。」
羅氏與莊嬤嬤俱是大驚失色,「一見如故?情投意合?!宥澄,此話可當真?」
楊侑面不改色的編造謊言,「正是。打從我第一眼見到顏二小姐,便對她情根深種。」
「咳!」
剛含了一口溫酒的蔣朝雪,聞此言忍不住嗆咳了一聲,生怕把嘴里那口酒灑出來,連忙抬起手背摀住嘴巴。
瞥見蔣朝雪這般古怪的反應,羅氏與莊嬤嬤齊目睞向羅漢榻上的人影。
見狀,楊侑亦轉動眸光,眼神飽含責怪的望著蔣朝雪。
迎上他們三人的注視,蔣朝雪胡亂抹了一下嘴,笑呵呵的揚嗓附和。
「是是是,柿子爺說的正是!」
羅氏與莊嬤嬤總覺著她那句「世子爺」,頭兩個字喊得格外抑揚頓挫,偏偏又無法挑毛病,只能面色訕訕的瞅著她。
蔣朝雪甜甜一笑,遞了抹眼色給楊侑,透露出「你瞪我做甚?我這不是配合你了嗎?」的不悅。
楊侑道︰「娘親,你也听見了,昭兒與我情投意合,這樁親事既能讓叡王府與忠國公府共結秦晉之好,一泯前人種下的仇恨,又能圓了我與昭兒的緣分,豈不是美哉?」
羅氏的面色越發迷茫不解,卻也覺著兒子的這番言行,絲毫不似有假,實在無從懷疑起。
見羅氏安靜下來,楊侑順勢吩咐道︰「莊嬤嬤,我看娘親的面色不大好看,你且先扶她回靜竹堂用膳吧,我娘親身子虛寒,實在餓不得。」
莊嬤嬤連聲稱是,攙扶起羅氏羸弱的身子,離開位于西跨院的觀月閣。
這對主僕前腳一走,楊侑隨即斂起面上的笑容。
他面無表情的環顧花廳一圈,朝著跪了一地的青衣小婢命令道︰「都退下吧。」
一眾青衣小婢忙不迭地起了身,魚貫退離花廳。
霎時,花廳里只剩下楊侑與羅漢榻上的蔣朝雪,兩人目光相對,後者嬌哼一聲,別開滿布鄙夷的秀顏,順手又拾起一顆熟紅的李子咬食。
楊侑緩步來到羅漢榻前,凝睞著那張藐視世俗禮教的嬌顏。
「你這般瞅著我做甚?莫不是被本姑娘的美貌給迷住了?」
「是,確實是迷住了。」
听見楊侑坦蕩大方的承認,蔣朝雪反倒噎了一下,險些被尚未咽下的那口李子嗆著。
拿開嘴邊只剩半顆的鮮紅李子,蔣朝雪復又扭正嬌顏,滿眼古怪的瞪著楊侑。
楊侑毫不回避的與之對視,「我就是納悶著,你生得這般水靈標致,為何心腸如此歹毒?」
蔣朝雪不怒反笑,眼神卻是一片寒漠,不見半絲笑意。
「我歹毒又怎麼了?蛇蠍心腸又礙著誰了?倘若不是眼下來到這古怪之地,莫名其妙喪失了所有武學根基,我早就一刀殺了你。」
楊侑笑道︰「要想殺我,還得等到咱們回得去才行,倘若咱們回不去……」
「不會的!」蔣朝雪惱怒的駁斥。「肯定有法子能回得去,我絕不願被困在這兒,當什麼忠國公府的庶女!」
「我也無意當叡王府的世子,可事實擺在咱倆的面前,由不得我們不信。眼下,咱們只能暫且擱下恩怨,一起尋找回去的法子,你意下如何?」
蔣朝雪水眸一挑,上下掂量著楊侑,見他一臉嚴肅正經,目光炯爍明澈,不似有假──
是說,即便有假,他又能拿她怎麼樣?
她太清楚這些所謂的名門正派,他們成天嚷嚷著江湖安危,什麼青天白日之下絕不做出有違良心之事,什麼扶殘救弱的正人君子,如今面對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顏予昭」,即便楊侑清楚她的真實身分是蔣朝雪,必然也不敢隨便動她一根寒毛。
只因傷害弱女子的舉措,向來被這些正人君子所不齒,楊侑這樣一個出自名門正派,在江湖上享有聲譽的名門弟子,肯定不會在這個節骨眼出手傷她,更遑論是殺了她。
監于此,她方敢在楊侑面前恣意妄為,壓根兒不怕他會暗算自己。
楊侑若是真想收拾她,必得等到兩人解開這離魂術,離開這古怪之地,回返各自原來的身分,他才會真的動手。
只不過,屆時她可不再是這個楚楚可憐的顏予昭,而是武功蓋世且震懾江湖的女魔頭蔣朝雪。
「蔣朝雪,你听見沒?」見她遲遲不作聲,楊侑不由得催促問道。
蔣朝雪甜甜一笑,「听見了,我耳朵又沒聾。」
楊侑朝她伸出寬大的手掌心,「你究竟意下如何?」
她瞟了瞟他布滿薄繭的手心,菱唇極為不屑的上挑,隨後抬起雪白柔荑,朝著那只寬大的手心冷冷輕拍一記。
「得了,你且放一百個心吧,我也曉得在這兒你是柿子爺,我這個小庶女,自然只有吃虧的份兒,沒你這個柿子擋在我前面,我怕是在這兒寸步難行。」
見那張秀顏漾開一抹狡黠甜笑,一派吃定他的得意模樣,楊侑多少也猜出她心底打著怎生的如意算盤。
盡管他心下比誰都清楚,這個擅長以無害笑容掩蓋暴虐心性的女魔頭,肯定不會安分守己的當好忠國公庶女,可眼下他確實動她不得,只得想方設法將她拘在自己身邊,好嚴加照看,省得她又誤傷無辜。
「莫要忘了你現在不再是蔣朝雪,而是出自忠國公府的顏二小姐。」
「所以呢?你想讓我怎麼做?我該配合你演足這場戲,好好當蘇宥澄的世子妃?」
蔣朝雪眸內明顯張揚著一抹反骨,彎起的菱唇看似笑得甜美,嘴里吐出的每一個句話,卻是字字帶刺。
楊侑心下嘆了口氣,顯然蔣朝雪平日我行我素慣了,無人能管束得了她,他又怎能奢想她會乖乖安分的听話?
「你只要別再濫傷無辜就好,其余的我可不敢奢求。」
蔣朝雪嗤之以鼻的挖苦道︰「你真把自己當作佛祖不成?先前要替江湖各派收拾我,眼下我們來到這兒,你還怕我傷了這些不相干的人,你可真的是菩薩心腸呀。」
楊侑不以為意的笑道︰「隨你怎麼想吧,我倒是無妨。當初我離開青川堂時,便允諾過師尊,定要鏟除為害武林的武夷教教主,即便如今我動不得你,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傷害無辜。」
蔣朝雪轉動水眸,上下瞟了瞟他,笑道︰「如今我算是個廢人了,沒有半點內力,這身子板怕是連扛把劍都有困難,你怕什麼?」
「你若真想殺一個人,就算手中無刀,也能用其他法子殺了那人。」
「你這是在夸獎我嗎?」她嬌嗓咯咯笑。「楊侑,你可真看得起我呀!」
「我不只看得起你,還得把你看牢了。從現在起,你可要跟緊我了,再怎麼說,這兒不是咱們熟悉的江湖,更沒有供你差遣的武夷教弟子,你再怎生的不樂意,也只能暫且委屈一下。」
語畢,楊侑環顧一圈案上擺滿的珍饈美酒,又道︰「如此鋪張浪費,不該是顏二小姐的為人作風,往後你莫要再這樣。」
蔣朝雪眼中閃爍著薄怒,正欲發作,卻又听見楊侑溫聲勸道︰「你這樣胡亂吃食,怕是要鬧肚疼,你這身子可不比從前那一副,千萬得留心,莫要傷了自己。」
蔣朝雪當下怔然,見他一臉嚴謹認真的叮囑著自己,素來冷酷無情的胸口,竟是沒由來的瑟縮一下。
未待她有所回應,楊侑已轉身離去,留下一臉怔忡茫然的她。
「這小子真把自己當作佛祖菩薩了……他這是在關心我嗎?莫非他忘了我是什麼人?」
蔣朝雪呆坐在羅漢榻上,久久無法收回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