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徐聞這邊的天晴靜好,歲月無憂,千里之外的皇城卻亂成了一鍋粥,因為素懷王反了。
「那廝真反了?」接到匯報的元璧帶著了然的站在高處的書房,冷眼看人間煙火。
他的語氣不陰不陽,不輕不重,卻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嘲諷。元璧並非料事如神,但他知道狗被逼急了會跳牆。
「是的,據報已經兵臨城下,王爺,咱們不回京馳援嗎?」就算做做樣子也好,王爺雖然貴為陛下的親弟弟,但帝心難測,京中有難,卻不回來清君側,改天要翻起舊帳,誰吃得消?
「我已經把麾下駐北的軍隊調回京,可護陛下無虞。」
不只這樣,他甚至將最精銳的親衛十八飛騎都給了永安帝,就為了護他一人周全,他在京里那些日子更替永安帝制定好了應對的策略,素懷王只要敢反,便是末日的到來。
匯報的屬下這才發現,王爺這趟回徐聞,身旁的兩員大將諦听、黃泉都不在了。
永安帝先是對華胥公主起了疑,循線追發現,她不只私扣貢品,還把大量珍珠換來的銀錢資助素懷王打造軍械、招兵買馬。
素懷王與華胥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姊弟,素懷王向來不忿太子,覺得父皇偏心,他自己才是該位居東宮的那個人,也就是說他早有反意。
永安帝對素懷王起了疑心,便不再信任,帝王步步逼近,處處打壓,先是一把火燒光了屬于素懷王的賺錢產業,暗地又派軍潛伏破獲了他的軍械庫,更趁他上朝時設計他犯錯,眾目睽睽在金鑒殿上就將他拿下了。
這還沒完,素懷王下獄的同時,另一路人馬已經直搗素懷王府,在密室里搜出他與華胥公主往來的書信、龍袍和大量叫人眼花撩亂的金銀財寶。
龍袍、帝冠坐實了他的狼子野心,也讓永安帝痛心疾首。
素懷王是他次于太子的孩子,對他的喜愛不亞于長子,他都還沒有老到昏,無法理事,身為皇子居然就妄想起這把椅子,要不是城王提點,他還以為兒子們各個兄友弟恭,互相友愛。
一旦涉及皇位,那就是帝王的逆鱗,天家那丁點的親情根本不夠看,永安帝令三司會同審理,並且奪去素懷王的爵位,隨後就將素懷王押解到刑部大牢,可在押解途中,素懷王被他誓死效忠的下屬救了出去,這才有了後面的舉著反旗,圍困皇城。
敗筆在于素懷王的反旗舉得過于倉促,只圍困皇城兩天就被元璧的北漠軍和駐京的三十萬大軍給弭平了。
這次的素懷王之亂,史冊一筆帶過,反倒稱贊永安帝千里決策,智慧睿智過人,可真正過人的元璧遠在千里之外,一心撲在自己明日的婚禮上,對于京里的動靜毫無回應。
這夜,他收到黃泉加急送回的消息,永安帝將華胥公主貶為庶人,收沒全部財產,並且將兩人的生母江貴妃連降三級為嬪,罰入冷宮,沒有詔令不許出冷宮一步。
然而,華胥被貶為庶人的聖命才到公主府,听說駙馬大笑三聲,響徹府邸,還淒厲嘶喊,「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闔府下人听了都覺得毛骨悚然。
是夜,駙馬亂刀殺了華胥,抱著她的屍身投了井。
至于失去母親庇佑又遠嫁邊塞的襄陽郡主,不說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但她那性子要是不改,可想而知未來不會有什麼好日子了!
大婚這日,良辰吉日,宜嫁娶、開光、破土,萬事大吉。
十里紅妝不足以形容曉星星的出嫁過程,曉修羅把一半財產、徐聞的鋪子、雷州的田莊都給了她,為此,丁氏十分的不高興,雖然早有心里準備曉星星的嫁妝不會少,但是這麼多的產業,她還是認為嫡女分去了兒子該得的。
為此她沒少去找曉修羅麻煩,只是曉修羅的態度堅決,後來她再去書房求見便被包田仲給擋了。
不過,習俗上嫁女該由後院長輩操持的,所以當曉修羅讓丁氏與墨氏一同打理曉星星的婚事事宜時,丁氏借口百出,要不是身子不爽利,要不就是頭痛腦熱的,一回兩回,大家心里哪還有不明白的,幸好端氏及時出來幫襯、跑腿,才把繁瑣的嫁女喜事給圓滿了。
最令丁氏想不到的是,一等曉星星出嫁,曉修羅把家中的一應事宜、掌家鑰匙對牌等都交給了墨氏,原本這些都是墨氏與丁氏一同管理的。
端氏並不吃味,她知道自己想要的已經不是家宅這一畝三分地的地盤,還是老爺的寵愛,而且大姑娘答應過她,只要她的廚藝精進到可以開食鋪,就會出資替她開店盤鋪子。
丁氏一得知大權旁落,這下真的氣病了,可惜,曉修羅連哄她一哄都不願意,更別說進她院子,她這時才明白,就算她有了兒子,她仍舊籠絡不到丈夫的心,這曉星星果然是她命中的克星!
出嫁日,吉時到達新娘家的新郎官在大門處無一例外的受到了新娘族兄、族人的刁難。琴棋書畫文治武功詩詞歌賦能難倒新郎嗎?
元璧才不和他們浪費寶貴的時間,他大手一揮,諾就把大把的紅包一股腦塞進領頭人的手里,厚厚的一大疊,不是銅錢,是銀票,這麼闊氣,所以,大家意思意思的刁難了下,然後就做鳥獸散了。
新娘拜別至親,曉修羅的心情很是復雜,女兒就要成為別人的了,但是他又寬慰自己,嫁得不遠,就在隔壁,元璧那小子還承諾將來會在兩家之間開道門,方便女兒回家看他這老爹,但心里終究酸楚不已,他又當爹又當娘養大的女兒啊,真是便宜了隔壁的臭小子了!
由于曉銀河還小,曉星星是由族兄背她上的花轎,因為這點,曉銀河還責怪自己為什麼不多吃幾碗飯,多長點力氣。
夫家就在隔壁,可迎親隊伍穿過了大街小巷,敲鑼打鼓,真真將整個縣城都繞過一遍,灑喜錢喜糖的護衛撒得胳膊都酸疼不已,直到天色將暮,踩著吉時才回到王府別院。
行禮如儀的拜完堂,又遙向京城的方向躬身行禮,新郎官這才領著新娘入洞房。
不等鬧洞房開始,寬闊的校場早已經擺起流水席,明晃晃的燈火一路迤周著到大街上,歡聲笑語無數,比過年還要熱鬧。
元璧幾月前就吩咐侯大管家將徐聞所有辦席面的廚師請來,因為他大婚這天,要宴請縣城所有的百姓,不用憑帖子,只要你服裝干淨整齊,有補丁也不要緊,只要你來,攜家帶眷都歡迎,都能入席吃上一頓飽。
宴請整個縣城的人參加喜宴,這是從沒有過的事,舉縣歡騰,縣民你揪我,我揪你,就連城牆上站崗哨的官差也能輪流去吃喜酒。
因為元璧的身分,縣城里也沒有需要他應酬的官員,所以他在眾人面前露了個臉、喝了杯酒就回新房去了。
揭了蓋頭的新娘已經吃過喜娘送來的小點心,從早到黃昏滴水未進的曉星星只覺得當新娘實在太折騰,幸好人生也就這麼一回。
元璧踩著愉悅的步伐進來,完成撒帳後所有的人都退出新房,之前被元璧敲打過的美貌這回再也不敢造次,和白露一起默默的退到了門外。
喜床的喜被繡著百子千孫圖,上面還撒上各種喜果,花生、紅棗、桂圓、蓮子,寓意早生貴子。
含羞的曉星星香臉勻紅秀眉黛,手中玉扇半遮著臉,穿著婚服的曉星星實在太美,懷著喜悅心情的元璧按照婚俗得做一首卻扇詩,新娘才能把手中的玉扇放下來的。
「要我吟詩你才能放下扇子嗎?」
「當然,你要做不出詩來一輩子休想見到我。」曉星星明媚的眼眸里全是亮晶晶的狡黠。
元璧信手拈來道︰「燭下紅粉別作春,無須明鏡妝來卻,莫將畫扇動風香,留待雙眉待畫人。怎樣,還行不?」他笑問。
還好官媒昨日提醒過他要做一首卻扇詩,否則婚就結不成了。
元璧在這一世雖是武將,可他文治武功從來都不凡,看他一眼,曉星星將手中的扇子慢慢放下。
他的目光太過灼熱,逼得她垂下了眼瞼,俏臉含春,雙眸含情,別提她有多好看了,新郎官也半點不輸,兩人互看、又看、再看,毫不厭倦,一個眼眸秋水迷離,一個深情款款,此時,龍鳳喜燭迸出並蒂火花來,這才使得兩人膠著的目光分了開來。
「娘子。」元璧幸福的喟嘆。
「夫君。」兩人從今日便是真正的夫妻,她將從懵懂的少女成為人婦,心里緊張萬分,思緒萬千。
「天色已晚,咱們歇息吧?」他放下了帳幔,鮫綃輕紗上繡著傍著蘆葦的鴛鴛戲水,或交頸而眠的恩愛景象。
這一夜良宵,洞房花燭,春風幾度,雲雨難歇。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對小夫妻正是新婚燕爾,每天除了黏在一起,還是黏在一起,要是可以的話,連片刻的分離都不願。
兩人手挽著手去了老梧桐那塊大空地,把兩人成親的事情告訴了它,老梧桐十分高興,搖曳著樹枝,抖落了兩人一身的梧桐花。
曉星星有個疑問。
「你當初既然是下凡歷劫,那老梧桐又怎麼會在這里?」屬于神仙界的花草樹木,又怎麼下的凡?
「它的元神在我這里,既然我下凡,想說它通人情,想看它能否與你有靈犀相通,畢竟鳳棲梧桐,你是那鳳凰,而我栽下梧桐樹,自有鳳凰來。」他含意頗深,用心良苦。
「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卻什麼都沒替你做過,不公平!」被愛的感覺滿載,她心里滿得都快要溢出來了,無法承載更多。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就是最公平的事。」他低語。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都不如一個你。
曉星星心旌搖曳,未識情滋味,不知情能叫人魂牽夢縈,嘗到了情滋味,今生今世決計永不放手。
她對元璧的愛是春草,看似無波,但春風一吹,草波漫漫,永無盡頭。
元璧在男女情事這塊地上旱了二十五年,久旱逢甘霖,就像一個剛吃到糖的孩子把甜蜜的滋味刻進骨子里,對曉星星的索求幾乎是無度的,因此回門那天曉星星是被用軟轎抬回去的。
曉修羅是個男人,心疼女兒入骨,姑娘家從少女變成少婦,在嬌女敕的行為舉止里多了一絲明媚成熟的氣息,他欣慰,可接下來發現女兒在某些小地方的力不從心,他就怒了。
他把元璧叫進書房,用力的敲打了一陣,罵他不知愛惜女兒,要讓他發現他死性不改,別怪他要把女兒接回來「小住」一陣,讓彼此好好冷靜、冷靜。
元璧沒想到岳父大人連他的房事都管上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太過了,這一天在娘家用過午飯後,她那「真心悔過」的相公是把她公主抱般的抱回府。
這一夜,元璧對待妻子無比的溫柔,細細呵護,他沒有再像前幾夜的不知力竭是什麼的折騰她,他只是抱著曉星星,喃喃在她耳邊說了許多,那些不曾對任何人說的過去現在,規劃的未來都有她,也只要有她。
這一世,他們終于可以在一起共度余生,一起看著彼此慢慢變老,子孫滿地跑。
夫妻是相濡以沫、天長地久的滲透,是一種融入了彼此之間生命中不能或缺的溫暖。
他以為這一世的他們終于能夠圓滿了。
他以為……
王府別院里向來沒多少僕從,丫鬟這種生物更是沒有,但是有了主母,加上曉星星並沒有從娘家多帶人過來,添加人手就變成迫切的事了。
打雜婆子、灑掃丫鬟、整理花木的工匠,曉星星還特意給老梧桐配了一個花匠,用來專門照顧它,替它除蟲施肥,再加上她的靈力,老梧桐應該能活得長長久久,青春永駐。
府里添了人手,她沒多要,她和元璧都不是那種非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也都喜愛簡單的生活,不喜歡過多的人情世故,有些事自己來比讓人侍候有趣多了。
也就是說她身邊仍舊只有兩個大丫鬟,她出嫁時覺得小丫年紀太小,便沒有帶過來,所以別院這邊二等丫鬟就要添上,低等丫鬟六個,打雜的婆子若干,元璧那邊,在原有的格局和人事上她就不去動他了,倒是廚房那里,她在縣城招聘了個善廚藝的廚師,管著別院的吃食。
她嘗過那人的菜,出乎意外的可以,便留下來了。
至于元璧從京城王府帶來的侯大管家,自然就擔起了別院的總管一職,給的是雙份月薪。
她成親了,有了自己的家庭,這並不妨礙養珠場的運作,孫三會按時的來向她報告那邊的進度,過完十天的新婚假,元璧埋進了堆積如山的案牘公務中,她則是去了珠場。
已經挽了婦人髻的她那通身氣派不可同日而語,工人紛紛給她道喜,她也喜孜孜的大發紅包,樂得工人們好像過小年似的。
然而,她這次回家並沒能見到曉銀河,也就兩日前,師嘉在參加完元璧的婚禮後便說與南方的舊友說好要一同出門游歷去,這不就將曉銀河給帶上了。
曉銀河出門前曾過來辭行,曉星星私下讓白露替他縫制了一件錦袍,並且在袍子的暗袋放了一百兩的銀票,給他以備不時之需。
出門在外,時不時的,哪時候要用到銀子都不知道,以防萬一就是了。
元璧對曉星星是毫無條件的寵愛,可他對下屬又是另一種態度,他的書房向來未經通報是不許隨意進出的,但性子桀驚不受管束的諦听這回違背了他定下的規矩。
原本應該和黃泉留在京里的他跑來了,理由還充分的不得了——
「本神獸當初追隨上神下凡,是為了還上神恩情,可不是為了那皇帝老兒,如今京城的危難解了,我瞧那皇帝老兒起碼還能活個十幾年,我就回來了。」
隨便找個理由消失在眾目睽睽下對諦听來說也不什麼難事,人嘛,不就那副皮囊,把皮囊留下來就是了。
至于黃泉那個齋的還在那里猶豫該不該給王爺去信,表明自己想回徐聞的態度,切!
「回來就罷了。」
元璧頭也不抬,語氣里並不見什麼熱絡,可他一貫這般,諦听什麼懷疑都沒有。他把腳翹得老高,十分無狀。
「要我說那皇帝老兒也不是什麼好貨色,你的十八飛騎都商借他多久了,我瞧他那架式是想收為己用,不還你了,還有,你那三十萬北漠軍權就痛快的交回去了?那可是你二十幾年苦心經營出來的,不可惜?
一個個可都是精英中精英,到底你是已經無意政權這玩意,還是別有意圖?」他今天的話特別多,特別嘮叨。
「我算過,元神復位的日子不遠了,還手握這些人間權力抓著不放做什麼?」自絕于天下也不過這樣而已,但是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家兄長。
諦听驚跳,方才還意氣風發的聲調全變了。「你——知道了?」
「你是回來送我上路的吧?」元璧終于從卷宗里抬起頭,眸光凜冽猶如寒潭,令人心驚膽顫。
他雖然失去泰半修為,又成為凡夫俗子,不代表天意能隨便決定他在人間的去留,畢竟他在神界的身分還在那里。
諦听頓時完全沒勁了,紅通通的眼簡直變了個人。「論仙術絕學我比不過你,論打架我也是打不贏你,只是我不想再回六道的畸零地去,那種暗無天日的日子老子受夠了。」
「我知道。」元璧周身氣勢沉寂冷肅,懾人得很。
諦听的嘮叨一發不可收拾,就好像要為自己的背叛找理由般。「我也是被逼的,不過你想好了,沒有我取你性命,上面還是會派別人來,你確定要應付一輩子的追殺?」
天界的追殺絕對是沒完沒了的,隨便來個車輪戰都夠人喝一大壺了。
「真要打,我也沒在怕。」元璧的視線像把冷漠的刀,說出來的卻是自己不允許被拿走的尊嚴。「但是我也沒有說不回去。」
他才與星兒重逢,沒想到離別就近在眼前了,還有什麼比失而復得後再失去更令人痛徹心腑。
她是絕對不能失去的,他不要由生到死的人生路都一個人走下去。
諦听狠拍額頭,指指了上頭,壓根沒把元璧後面的那句話听進去。「你真威風,這一打下去風雲變色,日月無光,你是準備不把上界鬧個翻天不甘願嗎?」
六天魔王那一戰,天界花了多少力氣收拾出個模樣來,要是再打上一場,天界干脆改頭換面算了。
「那位讓我不高興了,我還怕天翻了?」
諦听一下就氣餒了。「是,你有本事,誰叫你是天界最早的創世神之一,和三皇五帝平起平坐,可我只是一頭小小神獸,我也有頂頭上司的,我的頂頭上司還有上司,玉帝要我帶你回去,我真的是被逼得只能這般行事,你得原諒我!」
那個「諒」字還在諦听的唇尖上,猝然閃亮的銀光幻化成無數利芒,四面八方奔向元璧面門而來,他袍袖一揮,化去無數要命的尖銳,余下的被他的勁風釘入了家具和牆面。
諦听看似火力全開,每招都向著元璧的顏面、咽喉、心口襲來,招招狠戾,凌厲的招式施展,可元璧單掌應付便綽綽有余,兩人動作迅速而狠辣,肉眼幾乎難以分辨,元璧不耐煩諦听的糾纏不休,最後在他胸口狠拍了一掌。
諦听一連吐了好幾口鮮血,欲言又止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只能認敗狼狽的破窗而逃。
元璧心似明鏡般清澈,他知道諦听不過用上六成的功力,否則哪那麼容易打發,嘴上說不放過他,手下卻明明白白的留了分寸。
他在書房里站了半晌,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直到天色漸暗才喊人進來收拾,人卻拾階而下,回了他與曉星星的主屋。
曉星星已經從珠場回來,閑著沒事和兩個大丫頭拿著花鏈在種花。
她嫌主院的花壇太過冷清,讓玉官培育了花苗過來,按著花上面貼著的標簽種下,來年,等開花那天,不知會有多漂亮。
她沒想過要用靈力去催花,這有什麼好急的,四時賞不同的花,看見四時的美,按時澆水施肥,等花該開的那天,自然就看得見花團錦簇了。
元璧一進院子就看見曉星星忙碌的身影,她就像一只不知疲憊的小蜜蜂,應該說她是個很會打發時間的人,除了棲在他懷里的時候能讓她安靜下來,不然好像隨時都有事可以忙。
曉星星一發現他,馬上把手上的植栽交給白露,才想著起身去洗手,小手已經叫人牽著往里頭去了。
「什麼事呢這麼急,我的手還是髒的。」
進了屋的男人直接把她帶到放黃銅水盆架子的邊上,挽起袖子替她把十根指頭洗干淨了,又為她拭干水漬,這才把人抱起帶到一旁。
曉星星無言,這人還真是抱人抱上癮了,動不動就抱,好像她脆弱得一步都邁不動了似的,但是她又無比享受他的呵護。
元璧沉默得很徹底,但手下的勁卻越發堅硬。
「怎麼了,你心里有事?」她對他太過熟悉,通常他十分好說話,對她幾乎是有求必應,像今日這樣從進門就肅著張臉是絕無僅有的,所以,一定有事。
見他還是不說話,曉星星很不客氣的用她的九陰白骨爪在他身上招呼了一把。「是不是你在外頭貪新鮮打了野食,吃膩了?還是有了孩子要讓人進門?」
元璧被她的天馬行空鬧得啼笑皆非,心里什麼煩惱愁緒都沒有了。「胡說什麼呢!」
「既然不是桃色糾紛,莫非是京里那邊又有事?」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對感情的部分曉星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一星半點。
他艱難的開口,眼里有探尋的意味。「上面催促我的元神歸位,我必須出一趟遠門,回去一趟。」
出遠門,說得好听,人雖然遠去他鄉,不管多久總有回來的一日,但是「上面」……這是不回來的意思嗎?
元璧替她把鬢邊的青絲撩到耳後,眼神交纏間都是情絲。「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你說,我听。」然後再做決定。
「我們以七日為限,七天後我要是沒有回來,你……就找人改嫁了。」
曉星星被氣笑了,她從元璧懷里站起來,轉身就走,腳步聲都能感覺出憤怒。
元璧急急從後面一把攬住她的腰肢,苦惱的說道︰「我這不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天界與人問時間不同,我沒有辦法給你碓切的回來時間。」
「那所謂的七日又是什麼意思?」她語調冰冷,內心卻翻滾如潮,心如刀割。
「我不想你痛苦,你只要等我七天,七天過去,就把我忘了吧……」他的神通只能保七天不壞,七天後真的回不來,也只能任其腐朽了。
曉星星的情緒太多太激烈,紛涌上心頭的有悲痛、有心疼、有怨恨、迷惘……那麼多的情緒幾乎要把她的心撐破,脹疼得如同被生生撕裂,連臉部表情都失去控制,難受的露出幾許的猙獰。
這是受到真正致命的打擊,連靈魂都被抽干了。
曉星星只听見自己虛無飄渺的聲音在響著,「你說完了嗎?那換我說,我不管你有多少神通,不管你究竟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回來,你一天不回,我等一天,你這輩子都不回來了,我等你一輩子,但是你如果真的都不回來,下輩子還是下下輩子我再也不要見到你。所以,你、非、回、來、不、可,因為我會等你,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等到我自己也化為塵埃的那天。」
不曾許諾,不知諾言的重要,諾言像生命一樣,一諾千金,而對他的愛,堅若金石。元璧狠狠抱住她,言語蒼白。
可再多的不願、不甘、不放手,他還是走了。
有兩天時間曉星星只是守著他的身軀,看著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還算紅潤的氣色,模著他還有溫度的手,什麼事都不做,累了就趴在床沿歇一會兒。
兩個大丫頭心疼如絞,該勸的勸得口水都干了,曉星星依然故我。
後來白露語重心長的告訴她,「夫人的身子要是撐不住倒下來,等王爺回來了可怎麼辦?」
曉星星這才在床邊設了榻,日夜都歇在那里,寸步不離。
白露也覺悟了,對曉星星的飯菜更加的精心細致。
她長時間閉門不出,連娘家和珠場都不去了,這不是曉星星的個性,因為太過反常,元璧出事的消息這才傳進曉修羅的耳中,連帶的,珠場的員工也都知道姑爺出事了。
但究竟出了什麼事,他們卻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姑爺突然的昏睡過去,許多天了一直沒醒來。
因為擔心女兒,曉修羅也曾過府詢問,曉星星沒見他,只是隔著門窗告訴她爹,元璧生了怪病,為了不要傳染給別人,她也不好出來見面,只要給他們時間,過些日子就能出來見人了。
謊言很蹩腳,但是對病急亂投醫的老人家而言卻是寧可信其有,曉修羅能體諒女兒的心焦,沒多問,回了曉府也陪著憂慮了起來。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過去了,元璧失去了活人的跡象,本來感覺得到的氣息漸漸消失,肢體和手腳越發的冰冷,在在都令曉星星猶如困獸,不知如何是好。
她必須在他的身體徹底失去生機前做點什麼,他遲到了不代表就回不來了,對不?
也許就差那麼一步,她能做點什麼?
她能做的就是保持他的身子不壞,讓元璧有路可以回家,他的身軀就是他的家。
要是「家」都沒了,他怎麼回來?
元璧的命數是天定的,絲毫違逆不了,可她呢?她的命數是意外,所以,就算她做了什麼,上面也拿她無可奈何,是吧?
她不需要誰給她答案,她想做的事向來全力以赴,絕不拖沓,她毫不遲疑取了匕首和碗,半月兌了衣裳,用刀尖在心口剜下去,取了心頭血,草草包紮後,撬開元璧的嘴,喂了進去。
天天一碗心頭血,刀尖在她心頭留下一個又一個血窟窿,她擁有的只是凡人的身子,到後來,心頭的血流不止,就連白露把府城最大醫館的大夫請來都搖頭,讓他們準備辦後事吧。
曉星星氣若游絲的躺在榻上,口不能言,四肢無法動彈,但是她知道自己的思緒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
元璧,你這天上地下的大混蛋,我把半顆心都還給你了,不是說欠債還錢嗎?我都還上了,你再不回來,下一世就算你上山下海來找我,我也不要理你了……
取心頭血的痛可以說痛到骨子里,但是這都不要緊,要緊的是心絕望了,這比凌遲還要可怕。
她雙目黯淡了所有的光芒,意識緩緩的飄遠了。
在冬雪傲梅爭繁華的隆冬雪季過去後,死紫嫣紅的春光姍姍來遲的降臨人間了。
四季在元府別院輪回了兩遍,曉星星終于被允許可以下地行走了。
曉星星的小命是誰救回來的?
說起來不會有人相信,竟是前朝失蹤多年的神醫晏平生。
是他纏著和元璧下凡來的,因為實在是太難受了,知道自己的養元丸有人能炮制出來現世卻見不到,太心癢難搔了。
一知道元璧回了天庭,便眼巴巴的湊上去,哪里知道無與倫比尊貴的上神為了愛和玉帝杠上,自願卸去神格,回歸渾沌,只為一世的廝守。
卸去神格,為了一個女子,開天闢地,絕無僅有。
可對元璧而言,神這種職位由天而生,天地間這種與天道抗衡的力量本就不該存在,何況天地間也不只有他一個神明,既然他已經有了選擇,也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已經褪去愛恨嗔痴的神仙又豈能明白他的執著與痴情,各路神仙大聖皆來勸說,但元璧充耳不聞。
最後,就連鳳凰嶺的族長鳳鳴和君夫人都來了。
元璧貴為上神,鳳鳴不敢指責他為了兒女私情不顧大體,他那私情為的可是自己的女兒,他也很為難,可受了天帝命令,不得不加入勸說的行列。
不過他也就走了個過場,連聲哼哼後就讓君夫人拉到一邊去了。
倒是君夫人在臨走前鄭重的朝他行了個大禮,元璧避開了。
匆匆趕來的晏平生也沒給元璧好臉色,荒唐、荒唐!連臭罵一頓都來不及。
他是老了,情愛離他太遠,但是年輕人就是把那些情情愛愛當飯吃,好吧,這是個人的選擇,他一個老頭能說什麼。
後來從元璧那里得知曉星星與自己的淵源,晏平生這才恍然大悟,繞來繞去竟是故人。
他唏噓,說來說去他和這兩個孩子緣分真是不淺,只不過他和曉星星的那一面還真談不上簡快。
「乖乖隆地咚,這小女圭女圭哪里來的膽,居然為個臭男人取自己的心頭血,這是不要命了哇!」
一個失去神格也無懼,一個取了自己的心頭血,兩人的眼里都沒有自己,只有對方,晏老神醫無言了,讓他再年輕一回,他也做不到萬分之一。
看見只剩一息的曉星星,不說晏平生驚得手忙腳亂,就連元璧也是天崩地裂,臉上的血色瞬間盡褪,清潤的眼眸目光赤紅,宛如蒙上層層的陰翳。
晏平生被嚇著了,他要救不回眼前這小女娃,這男女圭女圭唯恐就要入魔了。
他絞盡腦汁,用盡平生絕學,把命懸一線、歷經九死一生的曉星星救了回來,將養了兩個年頭,終于在晏神醫的點頭下可以下地了。
元璧陪著她在已經煥然一新的別院里散步,那些兩年前她隨意種下的花苗、種子欣欣向榮,好像為了慶賀她的痊癒,每一株都爭妍斗艷,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大夫吩咐她不能走遠,可曉星星記掛著老梧桐,元璧索性抱著他愛了兩世的女子去了後園。
見到她,老梧桐喜極而泣,嗚嗚咽咽哭得不能自已,卻又沒膽從元璧的手中搶人,只能拼命的揮灑著落葉,表示它的激越和欣喜。
「別哭了,我沒事了。」
「以後還會越來越好。」元璧難得主動和老梧桐說了句話。
然後像是為了慶賀曉星星如織錦繡的未來,珠場的孫三送來百顆渾圓碩大的黑珍珠,這是珠場兩年來首次采珠,成果可喜可賀。
數量不多,卻是好的開始。
曉星星軟軟的靠在夫君的胸膛上,極目眺望天上舒卷的雲彩,燦爛的笑了。
現在的她站不了那麼高,看不見天下蒼生,她只看見了元璧,遇見元璧,所以,她想活著,苟且偷生也要活,她想和元璧一起快樂的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