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慈寧宮十分熱鬧,不只太後、皇後、三位貴妃,就連華胥公主也在,一大群的女人說著討喜的話,就為了博太後一笑。
太後也很是買帳,不論誰說什麼都點頭表示她听見了,只是再多就沒有了。
當太監來通傳城王已經從養心殿過來,她忽地就揚起支在龍頭拐杖上的下頷,精神全來了。「快讓他進來,要不哀家到宮門處去迎他一迎吧。」
眾人都不作聲,可美艷如花的華胥公主看不過去了。「皇祖母,您是至高無上的長輩,叔父再尊貴畢竟是晚輩,哪有長輩迎接晚輩的道理?」
華胥公主是極為漂亮的婦人,是那種極具攻擊性的漂亮,帶著野性,眼眉鼻唇容光逼人,就算已經是快四十歲的人,卻保養得宛如二十多的女子。
太後這才醒悟過來,落回座椅上,但轉頭又打發身邊的女官去看看城王到了哪里。
「皇祖母就是偏心,叔父不在京城的時候由我們這些小猴子耍猴戲逗您開心高興,叔父一回京就沒我們什麼事了。」華胥公主微微撇了撇嘴,她並不喜歡這個叔父,年紀比她輕,輩分比她大,不只她,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得矮他一頭,尤其皇兄和母後根本是偏心他到沒邊了,就連她的襄陽只要有元璧在也討不了任何的好。
元璧來得快,一見滿屋子的女人,老的少的,雍容華貴的,姿色絕倫的,都不在他的眼底,他只是循序給太後和皇後見過禮,其他人就一律無視了。
三位貴妃和華胥公主輪著來給元璧問好,他都虛應了事,這讓華胥公主心里不爽極了,但是她不敢聲張,而心里那口氣還沒咽下去就听到太後發話——
「你們該忙什麼就去忙什麼,哀家跟城王有體己話要說。」
「皇祖母,那我提的事……」
太後抬起仍然精爍的眼眸。「你和駙馬不和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你明知道他心頭有人,還當著他的面把那女子打殺了,鬧得不可開交後還要哀家賣這張老臉去替你調停,都說事情可一不可再,你卻一再的把男人的面子扔在地上踐踏,籠絡男人的手段你不懂嗎?你就是不願低他一頭,」
太後孺子不可教的搖頭,「清官難斷家務事,都這麼大個人了,連吹枕頭風都覺得降低了你的身分,那你當初又何必死活要把人搶進公主府,得到了又不珍惜,你那駙馬是個好的,都說物極必反,你自己要多想想。」
太後也知道自己的苦口婆心對性子頑劣的華胥來說不過是耳邊風,她要的只是自己替她出頭,好解一口悶氣,夫妻的一方要是都這麼強勢,問題不多才怪!
華胥公主臉色赤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斥責,她氣得拂袖而去。
華胥公主的駙馬是當年的狀元,在家鄉已經成親還育有兩子,上京趕考後黃榜貼出,都說榜下捉婿,他絕姿風采,冠絕群倫,策馬游街時被華胥公主一眼看中,當街就把人擄進了公主府要他尚公主。
狀元堅決不從,因為他家鄉已有妻兒,兩人感情恩愛,華胥公主索性在他飲食里放了迷藥,讓自己失身于他,逼得他非得做出選擇不可。
家鄉的妻子受不了官府的壓迫憤而攜子跳井,她的爹娘也不堪痛失女兒和兩個外孫,沒多久也病故,至于男方的父母無能為力,只能默默吞忍這些,只是與那不可一世的公主再無交集,也當沒生過駙馬這樣的兒子。
五條人命,消失得輕而易舉,這件公案鬧得沸沸揚揚,可平民百姓哪里斗得過權力大過天的皇室?沒有人敢出頭,等這一波風頭過去,下一波新鮮的新聞出現,舊事很快就淡出人的眼前,除了當事人,誰還會記得這些。
許是因為這樣的心結,駙馬與華胥公主的感情始終不睦,駙馬因為尚了公主,絕了他的青雲路,在朝堂上再無他的位置,只能借酒澆愁,流連煙花妓館,認識了身世可憐的清館花魁,兩人漸生情愫,但這種事哪瞞得過耳目眾多的華胥公主,她跟著駙馬的後面去到煙花妓館,見兩人卿卿我我,怒火中燒,把那青樓女子當著駙馬的面活活打死。
駙馬拿她沒有辦法,從此日日磨劍,與華胥公主形同陌路,連話都不肯再說一句,華胥公主一開始還不肯認錯,見他磨劍,為了堵他的心,更特意讓人送劍給駙馬。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華胥公主發現她那枕邊人是認真的,不與她有只字片語的交流,不與她同桌用飯,甚至分了床。
華胥公主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更超過的事都做過,可駙馬的態度冷漠依舊,有一日她醒來,發現一把利刃就橫在她細致的頸子上,持刃的不是別人,正是駙馬。
「我總有一天要親手了結你這惡毒的女人!」他喃喃,眼里都是瘋狂。
華胥公主被嚇到了,只能找到太後這里來,沒想到太後雖然疼愛這個孫女,卻曉得夫妻間的事只能由夫妻自己去解決,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她是管不了的。
太後把元璧招上前,慈愛的頻頻垂問,元璧是她的老來子,她一生備極尊榮,從年幼到入東宮成為太子妃,甚至立後到皇帝薨逝,兒子繼承了皇位,她成為皇太後,這一路沒過過一天苦日子,如今年歲大了,唯一讓她掛心的便是麼兒的親事。
對元璧來說,他雖然是由永安帝帶大的,但是對太後這母親仍舊尊敬。
「兒子剛剛在前殿見過皇兄,心里記掛著母後,就趕緊過來想把喜訊告訴您,好讓您也樂一樂。」
「哦,哀家今天又沒听到喜鵲叫,哪來的喜訊?」老人見麼兒喜上眉梢,也不禁多了幾分殷切之情。
「我有心儀的姑娘了,方才便是去請皇兄賜婚。」
太後握住元璧的手,雙眼發亮,腰都挺直了幾許。「快些告訴哀家是哪家的姑娘,性子可好?哀家也許見過也說不定。」
元璧把對著永安帝描述過曉星星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听得太後笑嘻嘻的。
「听起來是個有趣的姑娘,只要你喜歡,不管哪家的淑女,哀家都喜歡。」
慈寧宮里和樂融融,因為城王的到來,就連女官和太監腳步都快了幾許。
城王陪著太後用過午膳才出宮,回城王府的同時皇宮里一道賜婚聖旨和一道太後懿旨前後離開了皇城,向著徐聞直奔而去。
宣旨太監風塵僕僕到了徐聞,沒想到曉修羅人還在雷州,只能馬不停蹄的又往雷州去了。
不說曉家人見到兩道旨意前後腳而來的歡天喜地了,原本對曉修羅還心存敬意的人自然替他高興萬分,看輕的人之前在言語上失禮了,也趕緊回過頭來逢迎拍馬,只是這些曉修羅都完全不在意,令他火大只有一點,城王那小子竟然趁他不在時回京請旨,把他心肝寶貝的女兒給定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最令他不忿的是,成親日期定得那麼近,不到三個月,連嫁衣都趕不出來,這小子會不會太過猴急了?
雷州他也不待了,不顧族長和族人的挽留,輕車簡從就要殺回徐聞,可惜沒法輕簡得起來,族人幾乎傾家之力送了好幾大車程儀土產,待他回到徐聞親自問過女兒的意思,這才驚覺大勢已去。
到底他去雷州這段時日發生了什麼事?女兒和城王究竟發生了什麼他不清楚的事?有沒有可能女兒的肚子里已經有那城王的種?而他要當爺爺了?
也不對,城王之前便來求過親,還自薦要當他的上門女婿,所以他對星兒是喜歡,有感情的,而不是因為兩人逾禮而不得不的行徑。
他信不過城王,可信得過自己的女兒。
曉修羅的天馬行空並沒有影響到曉星星什麼,她這幾個月忙得腳不沾地,不說徐聞那幾家鋪子在曉修齊的掌舵下大大有了起色,她預計下個月鋪子的成本支出變低,而利潤會開始增加,她坐收財富的日子不遠了。
然後,隨著元璧的書信一起過來的是三十個珠民,孫三在人群中見到熟人,那人便是當日他斷腿,將他送回家,同在一條船上采珠的林二。
林二見到孫三,惶惑的神情就像找到明燈似的亮了,他就是以前孫三的翻版,骷髏般的身軀,下陷的眼眶,渾身上下除了舊傷還有更多的新傷,這些都沒有得到該有的醫治,因為傷上加傷,形容可怖,男人是這樣,婦人小孩便是幾個月前謝氏、小丫的翻版。
林二不敢置信看著胖了一圈的孫三,因為兩條斷腿,此時的他是坐著輪椅出來接待他們這些人,身上服裝體面,他貧乏的詞匯想不出來該怎麼形容,真真就是完全換了一個人般,令人無法想像。
「當初是我家姑娘救了我,給我請大夫診治,我家婆娘現在在廚房幫忙,小丫在姑娘身邊當個跑腿丫頭,是姑娘給我全家一條活路,要是沒有她就沒有今日的我。」要不是姑娘不許,他都想替姑娘立個長生牌位了。
「那你——」
「姑娘想蓋個養珠場,我現在就在珠場幫忙。」當初他听到姑娘要蓋珠場,說把黑蚌吊養在淺水灣里,日日以海水滋養,長時間過去拿出來在蚌殼肉里放進卷片,重新放進深一些的海域里,只需要人手下海觀察海蚌生長,淘汰不佳的蚌殼貝,或是維護珠場安全,這樣一來,等上三、五年就有珍珠可以收成。
她不需要珠民身上沒有配戴任何可以活命的器具下到深不見底的海底,以生命為代價換取珍珠。
他起先無法想像,也不敢相信,天下怎麼會有人願意花三五年的時間去養珍珠?而且還未必有收獲,這幾個月,他一邊養病一邊看著她帶人出海去找養珠池未果,這才自告奮勇的指點了她一些找珠池的訣竅,她還真的在無名小島上找到一處氣溫、水流都適合當作珠池的溫水流域,為此,她高興的舉行了烤肉大會,犒賞所有的人,他也去了,那麼漂亮美麗的煙火,他終生都會牢記。
他開始相信大姑娘是認真要蓋珠場的。
林二的臉灰敗了下來,說到底還是要他們下海去采珍珠。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麼,孫三也不多加解釋,「大姑娘已經另外找地蓋房子要給大家住,這些日子暫時都擠一擠,下月就有新地方可以住了。」
還給他們安排住處,林二心里一跳,他們也能有自己的住處?
給曉星星的書信上,元璧說永安帝大手一揮給他二十名珠民,都是老手,對于潛海擁有豐富經驗,那些珠民知道即將要與親人分開,苦苦哀求,說家里有老婆孩子老人,能不能一起過來?
主事官不敢答應,但好歹是把話遞上去了,費了一番周折,元璧把家眷都要來了。
隨著書信過來的還有六萬兩銀票,說是賣了龍涎香石的錢,他沒告訴曉星星龍涎香石是送給了永安帝,這六萬兩銀子則是太後給他,讓他作為下聘用的禮金。
娶妻是終身大事,這銀子他自己出。
永安帝沒心思放在珠民這事上,因為他命人徹華胥公主在珍珠城的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各處巡撫見永安帝要華胥公主的貪墨,將之前那些送不出去還是被打壓下來的摺子如潮水般的送到了永安帝的案桌上,摞了老高一疊,里頭都是華胥公主的不法情事,最令永安帝無法原諒的是她富可敵國,甚至資助素懷王大筆銀錢購買戰馬和盔甲、兵器。
這件事挑動了帝王最敏感的那跟神經,永安帝怒氣沖天,連摔了兩個官窯珍貴的對杯和九龍紙鎮,咆哮金殿,「簡直膽大包天,不知所謂!」
他忙著生華胥公主的氣,這時對元璧的任何要求都小事一樁,他樂得混水模魚。
曉星星把信看了又看,笑得樂不可支,到了夜里才慎重的提筆給元璧寫回信。
一提筆,行雲流水的把她最近做的事一樣樣說了一遍,那些買母蚌的事、碼頭建造、養殖場設施、把周邊的宅子買下來,包括她想鋪了一條簡易版的水泥路……最後是濃濃的思念和相思,她問他何時歸來,不入相思門,不知相思苦,落葉聚還散,此夜難為情,她想他,臉上是愁是悲,已經難分,厚厚一疊,直到寫完,天都亮了。
她剛放下筆,把信吹干,沒一會兒錦衣興沖沖的揮著手上的紙頭跑進來,她花費數月,鍥而不舍的寫信給那些販賣海產的商人,終于有貨商給她確定的答覆,可以長期供應他們黑蚌,只是價值不非,黑蚌不常見是一回事,在運送過程中會因為許多意外因素死掉,風險高,所以要求買方要分擔一半的風險。
曉星星素手一拍,神情決斷。「買,讓對方趕緊把出貨日期提上日程,越快越好。」
她得在秋天之前做好植片手術,所謂的植片是將一小卷曲的小片放入蚌殼的內月復,每一只蚌殼可以插上三排的卷片,然後放進育珠池觀察手術後的情形,要是蚌殼適應良好才能放進養殖池里。
冬天適應了水流變化的蚌殼才能深度吊養,以利來年的生長。
五叔那書冊里對這部分寫得很是模糊,她所知道的這些都是孫三告訴她的,他說祖父輩對養殖珍珠早有想法,也曾試驗過,但是對于這樣的驚天發現從來不敢訴諸于口,只敢在兒孫輩那里提上一嘴,兒孫輩從來沒有人當真,一直傳到了他這里。
他因為看見曉星星的認真,又因為她對自己一家人有救命恩情,這才說了出來。
因為這層原因,曉星星把養殖場的事情都交給了孫三,有專業人士看管總好過她一個門外漢瞎搞來得讓人安心。
乍然受到重用的孫三卯足了勁,一心一意的撲在養殖池里,幾乎要廢寢忘食了。
前景可期,對曉星星來說日進斗金不是奢望了。
當曉星星給元璧的信還在驛站轉遞的時候,她轉身又忙得如火如荼,像她信里寫的,要蓋養殖場是大工程,因為突然來了這麼多的珠民家眷,她還得設法找地方安頓這些人,想來唯有買地一途。
還有養殖的建設好了,為了方便那些工人方便進出珠池,她得重新闖一條路出來,一樣樣都是大工程。
她本來還抱頭煩惱,這得花多少銀子啊?現在多了元璧給的六萬兩這及時雨,除去花銷,加上她手頭上本來的一萬兩,也就是說她現在還有六萬五千兩的銀子。
這一來,她想買多大的地都沒問題了!
她的打算是從自家的宅子往外擴充,這是最省事的法子。
她讓美貌和白露分頭到甜水巷的各處人家去問,看誰願意把宅子讓出來,她願意以更高的價錢收購,要是無意也不勉強,她最壞的打算就是買不到附近的地,可以由別處開闢一條道路直抵海灘。
沒想到買地的事情進行得很是順利,好幾戶人家知道曉星星願意用高價買屋,派人來商議價格,談攏了,二話不說立刻搬遷。
對他們來說,有能力搬往更熱鬧便利的地方,對方給的銀錢還十分豐厚,在別處置產還有余裕,這麼好的事為什麼不?
這一買便有三戶之多,曉星星畫了工程圖,讓人來把房舍打通,砌上通道檐廊,再把不必要的牆籬打掉,規劃成一處處明亮小院,帶著浴間、茅廁,作為員工將來的宿舍。
明亮寬闊又保有私人空間的院子成了員工的住宅,那些個珠民去看過之後,驚訝得不敢置信。
曉星星只是告訴他們,只要他們全心全意替她做事,該他們的福利、銀錢一樣不會少,等將來珠場獲利,她保證他們會得到更多。
林二一行人這才有了信心。
曉星星知道想要富,得先修路。
所以她讓人去城郊挖泥,濕泥曬干後拉回來磨成粉,又讓人買大量的石灰粉回來堆置著。
最後這就有些難度了,她要許多的廢鐵渣,可鐵在王朝是管制的物品,她費了好大功夫,才從府城、縣城還有他處湊足了她需要的量。
接著再用磚石堆了個大窯,待濕泥和石灰粉都好了,將泥混上石灰粉,扔進窯里鍛燒,廢渣再混進鍛燒好的泥粉里,便能鋪地了。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這樣搗鼓出來的東西能鋪在泥地上,曉星星也不解釋,她把簡易的水泥粉舀出一小匙,拿水攪拌,混上砂石,隨手往角落一倒,第二天那地方果然硬了。
眾人看見都嘖嘖稱奇,還有人跳上去踩踏,一點痕跡也沒有。
曠日費時的辛苦有了成果,擁有一條寬闊的水泥路不只方便工人干活,將來貨車、馬車行走都十分便利,省去了許多工人的搬運時間和力氣,省時省力還方便了運輸。
開始的植片手術,黑蚌的死亡率很高,曉星星幾乎是廢寢忘食的守在育珠池里,直到體型最壯大的一批在一個月後仍舊活蹦亂跳的活了下來,在清除了死蚌之後,重新將那些存活的黑蚌調養到育珠水域的深處,這段時間曉星星嘗試著將靈力注入池子里,希望黑蚌能好好吸收,提高珍珠產量。
接下來直到珍珠母蚌的養殖期間,她只要定期檢查,清除野生水草,少量多次的添加靈力,檢查木樁、竹竿、吊繩有沒有倒斜下沉,同時嚴防其他事故。
因為第一次養珠,新手上路的曉星星真不知道多久可以采珠,雖然說養珠的頭一年極其辛苦,但是她相信多了這些經驗豐富的珠民會越來越好的。
在她忙碌不堪的時候,曉銀河和曉家花圃一起傳出喜訊。
曉銀河的童生試一次性的通過了,而在綺年和玉官照料呵護下的花樹都有了非常可喜的成長,花苞朵朵,就連他們手上的牡丹與夏菊都開出艷麗的花來了。
他們倆說的不錯,牡丹是好牡丹,夏菊是好菊花,放到花鋪里,賣得了極高的利潤。
曉星星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主子,綺年和玉官立了功,她自然有賞,也適材適用的把綺年調到了花鋪,走馬上任當起了鋪子的掌櫃兼了帳房。
也幸好日子忙得她連想元璧的時間都不多,但每當夜里守著孤衾獨燈的時候,思念元璧的心便如月兌韁野馬,一發不可收拾,兩相煎熬,這一來人便相形憔悴了不少。
接到元璧最後一封信,得知他已經從京城出發要返回徐聞,曉星星便扳著指頭數著日子。
七月末,元璧回來了,後面二十幾輛大車的聘禮,禮車自打入縣城就受人側目,許多孩子還追著馬車跑,車頭才剛進曉家門,車尾巴還在長街上,浩浩蕩蕩,把整條巷子都塞住了。
縣城百姓結兩家之好的聘禮,酒一罐、鵝兩只、布兩匹、茶葉一盒,就已經是多了,哪里見過聘禮用大車拉,一眼望過去隨便就幾十車,看不到盡頭的。
眾人沸沸揚揚的爭相打探過後才知道,這麼多的聘禮要給的竟是日前皇宮派人遠至徐聞來頒布賜婚旨意的曉大姑娘。
她過去是侯爺的女兒,這他們知道,雖然曉府在縣城里非常低調的過日子,但自從天下居李太太那一鬧,曉修羅的名氣也算在徐聞縣掛上了號。
那男方是誰?
城王。
毋庸置疑,舉朝都知道,名聲如雷貫耳的親王大將軍,能文善武,替百姓打退北漠人,扞衛王朝和平,給他們好日子過的大英雄、大功臣。
元璧這些聘禮讓寂靜的縣城添加了茶余飯後的新聞,著實熱鬧了許久。
元璧一到曉府,一問曉星星不在家,他心里早就有數,把禮單甩給由京中親王府帶來的侯大管事,讓他出面去和曉修羅應對,他自己則是直奔養珠池去了。
對自己的親事這麼不上心,曉星星還真是第一個。
雖然說由皇帝賜婚,那些所謂六禮可以不那麼講究,只須走個過場,可女子不同于男人,對這些細致的東西不是應該更感興趣?那些可都是她將來在同儕姊妹淘那里可以比較、立身的根本。
然而,她人在珠池,正確的說,她穿著水靠泡在珠池里,正向著孫三交代關于養珠池更多的細節。
她會下水這件事,工人已經從開始的驚詫不敢置信、不知要回避到哪去,想把眼珠挖出來,演變到現在能自若的視而不見,把眼珠定點在某一處虛空中,心神貫注在她交代下來的事情。
這心理素質,在禮教森嚴的朝代,沒有經過幾番淬練還真不一般!只能說能叫曉星星看中的人都不弱,強將手下無弱兵。
她還起勁的解說著,不意一只不知打哪來的大手將她瞬間從池里撈起來,她驚呼轉頭,一眼看見元璧並不是很認同的眼神。
「……你回來了?呃……你的眼楮近看真漂亮!」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心意相通的,她秒懂這男人眼眸里的不贊成,為了自保,她諂媚的小狗腿都出來了。
工人里有許多不曾見過城王,但並不妨礙他們見女東家與他親密的態度,很有眼色的在小工頭的暗示下離去。
是的,這小工頭不是別人,正是林二,孫三以下就是他的地位最高了。
元璧將她打橫抱起,水靠讓她那曼妙的身姿一覽無遺,該凸的凸,該翹的翹,不該讓任何男人看見的肌膚沒有曝露半點,但是單就曲線這點他也不能忍。
美貌只能小跑步跟上。
「你這沒用的奴才,你家姑娘穿成這樣出來,也不會勸戒阻止!要你何用?」元璧很少對下人這麼疾言厲色。
美貌可委屈了。「姑爺,我是奴婢,姑娘是主子,她堅持要這麼穿奴婢拿她無法。」
元璧眯起了眼。
美貌心里抖了三抖,緊緊閉上了嘴,不動聲色才真正可怕。
曉星星知道元璧惱了美貌,扳過他的臉,「你要帶我去哪里?」
因為姿勢的關系,她緊貼著他的胸膛和胳膊的肌肉可以感受到元璧的強壯,這時的他全身充滿男性魅力,要不是也感受到他的怒氣勃發,她還真想伸出爪子過一把吃豆腐的癮。
「換衣服,我不介意替你換。」他仍沒好臉色。她明顯想替小婢女開月兌,不過一個丫頭,到底有什麼好的?
曉星星往他偎近了一些。「你回京一去好幾個月,我想你了,你可想我?」
元璧面色呆滯了下,氣笑。「小狐狸,你這是轉移話題嗎?怕我等一下打你?還是讓人打斷那小奴婢的腿?」
「不信就算了!」一回來就這麼雷厲風行,一見面該有的溫存小意,人家說的那種小別勝新婚呢?都上哪去了。
元璧充塞在胸臆的怒氣忽地就那麼煙消雲散了大半,聲音里有委屈了。「我不想你會這麼急匆匆的往回趕,把一月的路程縮短成一半?」
小沒良心的!
曉星星心一軟,貼黏得他更緊,輕聲細語,「我也想你了,很想、很想。」
元璧心里也軟綿綿的,不顧還在外頭,便親了一下她微涼的唇。
他一路急行,片刻就回到了四箴院,白露聞聲出來,見到是元璧,趕緊朝他屈膝行了個禮。
「把你家姑娘這身水靠換下來,換一身正常的服飾衣著,還有往後不許再穿水靠下水,要是讓我知道,小心你們的小命!」
元璧的聲線和表情同樣冷厲,不啻是道驚雷,驚得白露唯唯諾諾。
當姑娘一身水靠上身時,她就阻攔過,只是想也知道姑娘壓根沒把她的勸阻听進去,看起來姑娘還是需要姑爺來治才行。
白露低眉順目的扶著曉星星進了內間,侍候她沐浴,換上一身的新衣,直到打扮妥當才把人送出來。
曉星星穿了件碧瓊輕綃裙,顏色青綠如美玉,挽流雲髻,簪金累絲瓖寶石鏤空鳳簪,美得驚人,輕靈秀逸,讓元璧看得目不轉楮,方才的怒氣已經消退了不少。
他主動伸手去握住她的小手,兩人並肩而坐。
「別氣了,我下次讓善泅的人下水就是了。」她從來不知道男人吃起醋來會這般天翻地覆。
「像那樣貼身的衣服你只能穿給我看!」他臉上拉出蠻橫的線條。
曉星星整個無言了。
元璧見她小意溫柔,怒氣其實早已經消退大半。「婚後,我想說咱們在京城住半年,回徐聞半年,你覺得這樣可好?」
下個月他們就要成親,有些事還是先說了的好。
「你在京城有親王府吧?府里人多嗎?」都要嫁給這個男人了,就算沒有知根知底,好歹總要知道他王府里的情況。
「我問過侯大管家,護衛不算,府里就百多號的僕從,主子沒有旁人,將來就你與我。」他頓了下,眼光變得幽深。「人是少了,只待將來星兒替我開枝散葉,多生幾個孩子,王府也就不會太空曠了。」
「就你想得美,孩子是我想要就能有的嗎?」她想問的不是這個好不好,話題怎麼就讓他帶偏了?
他聲音磁性極了,帶著股誘惑,「要不,為夫的從現在就開始努力?」
「不正經!」她碎他。
她要是婚前成了不自愛與人有染的女子,連他的名聲也要受到連累,雖然說這樣有點奇怪,明明兩人有了婚約的關系,人們從來還是只會把責備的眼光放女子身上,對男人都是輕輕放下,但世道就是如此,不是她想改變就改變得了的。
元璧卻喜歡她這又嬌又嗔的神態,許久不見的渴望噴涌而出,將近在咫尺的伊人抱上大腿,用灼熱的唇覆蓋了她的櫻唇。
什麼循序漸進,什麼輾轉吸吮,輕捻抹挑都沒有,他長驅直入,撬開她的唇齒,堅定又饑渴的攻城掠地,直到曉星星的身子從僵硬到癱軟,態度從掙扎到溫馴,這才把她放倒在美人榻上再度深深的吻她,吻到麼足了,用手指抹了抹她嫣紅的唇瓣,堅挺的身軀還無意放過她,只想汲取這抹柔軟直到永恆。
「我想你煮的菜了。」
曉星星輕點著他的鼻,雙頰紅潤彷佛滾過露珠的薔薇花,語氣輕快像林間奔跑的小鹿。
「那我就正經熬一回粥給你吃吧。」
元璧一想就通。「原來我第一次吃你煮的粥是隨便熬出來的。」
「灶、菜都是跟店家借來的,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她還記得他千方百計來討一碗粥,只沾了唇就放下,別說什麼好臉色,就繃著臉就走了。
元璧也不再忌諱什麼,用手背摩拿著曉星星的臉頰,指著她的心。「我聞到那粥香,以為找到了一直以來想找的人,可是味道不對,我也感應不到你那里我給的半顆心,自然是失望而歸了。」
「挖心的時候……很痛吧。」她的情緒一下低落了下去。
「無論我做什麼,只要你好,都值得。」
抱緊這男人,曉星星伸手摩拿著元璧的眉。「不要再做那麼傻氣的事,我會心疼。」
「好,你說的什麼都好。」
「孟婆湯洗去了你滿身的修為,卻沒能洗掉你身為神明的記憶,我卻什麼都不記得,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我已經不是那個能與你比肩的人了……」這樣的她還有什麼好?有什麼資格與他站在一起?
那夢里替她撐傘、對她淺笑,令她心神俱醉的男人,要是變得可望而不可及,她該怎麼辦?
她就算自帶靈力、能與老梧桐樹相通,那也只是前世殘留的神通,那點神通對他來說太微不足道了。
「你這小腦袋瓜子會不會太忙碌了,我此遭到下界來,雖然帶著天界的記憶,但此身與你一樣是凡人,一世有一世該做的事,要隨遇而安才是。」
曉星星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這麼信誓旦旦的許諾,令她情不自禁的相信。「是我狹隘了,你說的對,我們就做一對平凡的夫妻,生死相隨,且共從容。」
漫長歲月那些來不及說的再見,那些來不及好好愛的你,我們還有歲月可以重來,余生唯願你我有歲月可以回頭,永遠牽著你的手,用我的深情與你共白首。
她下凡,她能理解,畢竟妖魔那場戰爭中她都自毀仙靈了,最後一絲魂魄也下了黃泉,後來雖然因為聚魂壺的滋養,可失去所有修為的她並沒有恢復神鳥的原形,只剩下人的形體,這才入了輪回。
但是,如果是入了輪回,她應該投胎在某戶人家,一路平順的出生長大,過完凡人的一生,而不是借了「曉星星」的身體和人生,成了中途岔了進來的旁人。
她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是當初回魂的她是用聚魂壺養回來的,並不在老天的定數中,因為不受天意控制,也才會出現奪舍的意外。
「我還有一點不明白,你貴為上神,為天帝屢屢征戰,打敗魔王可是一件大功德,又為了什麼會下凡?」
元璧笑得坦蕩,全然不當回事。「我私自讓你入輪回,威脅星君替你我造就下一世的姻緣,拔了他老人家的胡子,他氣得上金殿告我的狀,雖然打敗六天魔王有功,功過相抵,還是少不了被罰下凡歷劫。」雖為凡人,但他尚有些神通。
同為修仙者,娶妻之事,全看緣法,不可強行為之,星君嘴里叨念的都是這一套,他哪听得進去?
鳳凰女與他不論誰先死,另一個都只有孤獨終老直到成為虛無,又或者歷劫重來,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沒有她,生或死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他寧可墜入人間,只為了一個微乎其微的機會,一個能與她相遇、相愛、相守的願望。
「你這上神看起來不怎地嘛。」她嘴上調侃,心中動容。
就算不是頭一遭知道他下凡與她有莫大的關系,听在耳里,心中依然洶涌澎湃,為了他那堅持的執著,就算將來灰飛湮滅也不言悔!
曉星星主動的尋到他的唇,給予他甜蜜的回應,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兩人相依相偎,就算什麼話都沒有說,十指交纏的指,你儂我儂,不言而喻的情意任何只要有眼楮的人都能看懂,他們的雙人世界只存在著彼此。
「好啦,你回府去洗洗,再過來粥就好了。」曉星星推他。
「往後不如在別院和曉府的牆間開道門,兩家往來不就更方便了。」到時候就不必分你家我家了。
「都听你的。」曉星星沒什麼異議。
元璧不舍的回去梳洗,曉星星則是鑽進廚房,用魚骨、老母雞、豬大骨和海里各種的小魚烹出高湯來,也不用舊米,而是把今年的新米摻上碧粳米,淘水洗過後倒進高湯里,用小火慢慢的煨著,另外涼拌了天葵豆干絲、水煮了羊臉肉,她又看見廚房角落有一窶那些珠民孩子打下來的雀子,放上調料,面粉一裹,放進熱油鍋里,炸出來噴香,最後調了沾醬。
這些弄好,陶罐里的粥也冒出了米粒的香味,端上桌之前,僅僅用鹽調味,便是人間絕品的美味。
元璧這頓飯吃得心滿意足,把一小鍋的粥吃光,這粥這菜這味道,都是他記憶里保存久遠的溫馨和綿長的滋味,神仙都不換!
他帶著笑,步履輕盈的從曉家出來,轉身見曉家燈火搖曳,似有余香。
人生最美好的不是相逢,而是重逢。
他踩著流星大步回了幾步之遙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