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早飯的時候,曉星星把兩張紙頭放到她爹面前。
映入曉修羅眼簾的是女兒那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狗爬字,兩張薄薄的熟宣紙上只有三個方子,一味養元丸,一味保心丸,還有一味居然是有關婦科的保胎丸。
他氣笑了,優雅的胡子差點飛起來,放下筷子。「這就是神醫的手札?」
這是殘本吧。
「不是,是女兒謄抄的藥方。」她直接搖頭,坦白的令人發指。「那手札女兒撿到的時候已經很是破爛,也沒剩幾張紙,這些年沒什麼維護,我昨夜翻找的時候,它就直接爛在箱子里了,我想著爹說要看那份手札,只好就記憶所及,把記得的藥方騰抄在這里,爹也知道女兒的字難看,您將就著瞧上一眼就好,別傷了眼。」
侯府是什麼人家,對孩子的學習只有更加用心,更願意花錢,可惜,曉家這一代子嗣不旺,也就曉星星一個嫡女、曉銀河一個庶子,曉修羅的確從小就專門請先生來授課教導他們,女子琴棋書畫詩酒花,三從四德禮儀等等,男子讀書識字、騎射武功都沒有落下,可惜的是曉星星從沒把心放在學習上面,三天捕魚,兩天曬網,一心撲在玩樂上,不學無術,不知氣走了多少夫子。
一個整天玩樂、一上課就打瞌睡的學生,誰敢巴望她能有一手好字?
現在的曉星星的確是能寫一手好字,而且還能左右開弓,但是她不覺得現在是能把寫字功力顯現出來的時刻,適時的藏拙是必須的。
至于琴棋書畫詩酒花和那些世家禮儀,能糊弄人就是了。
曉修羅看了眼嘻皮笑臉的女兒。「罷了、罷了,神醫也不知作古多久了,真有藥方傳下來也早爛光了,也虧你記性好,還記得其中三個藥方,辛苦你了。」
「嘿嘿,不辛苦、不辛苦。」曉星星揚著笑臉。
不過曉修羅心里仍有疑問,女兒向來不學無術,正經讀書沒耐性,她又是怎麼知道那爛光了的紙頭上面寫的是神醫真跡的?
曉星星完全看出她爹眼底的疑惑,不由得扶額。「爹,女兒雖然不懂醫術,可府里不還有府醫嗎,我會問啊,這能假嗎?」
原主也不過是因為好玩,隨便抄個方子去問他們,雖然對她的字跡不忍直視,可也把他們激動壞了,直問她這方子是哪里來的?
連府醫都看出方子里的門道,這還假得了?
自然啦,依照當時的曉星星所想,她哪里知道晏平生是誰?只覺得這幾樣方子看著不普通,便留了下來。
留下是留下了,也可以看得出來她完全不上心,扔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便把這件事給拋到腦後了。
要不是白露收拾行李的時候拿著那兩張紙頭過來問她,現在的曉星星也不會知道府里居然有這麼不得了的東西,這才把故人的東西給壓在了箱底,想說等到了雷州再去整理。
養元丸的效果果然不同凡響,那玉瓶的藥才吃了一半曉修齊竟然可以起身自己進食了,消息傳到曉星星耳里,她可以確定那養元丸的確是好東西。
曉修羅想著坐馬車只要按部就班的趕路,應該對曉修齊的身體沒有大礙,于是車隊在芙蓉城休整小半旬後又啟程了。
臨行前曉星星又去回春堂請老大夫配制了一瓶養元丸帶走。
徐聞縣是個離京城八百里的縣城,它還是個沿海城市,與雷州接壤,也就是說他們距離齊康也就百里不到的路程。
這時,二月已經過去,三月的縣城外滿目蒼翠,除了水田里綠油油的秧苗,最令人垂涎的是一片菠蘿海,眼下正值菠蘿的成熟季節,那一個個金黃色的菠蘿布滿青綠色的大地,正探頭探腦的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車窗外,一會兒是甘蔗海,一會是芒果海,顏色也綠得各有不同,有的黛青,有的翠碧,有的還帶著一點點藍紫,曉家的馬車就像綠色里突兀的顏色,出沒在綠色的海洋里。
「大姑娘,您快嘗嘗,可甜了這菠蘿。」白露端上一盤蜜汁一樣顏色的切塊菠蘿,馬車的空間里立即飄蕩著清香。
一望無際的菠蘿田,哪能不買來解解讒,帶在路上想吃的時候就能切一個來吃,又不怕壞,所以曉星星吩咐了美貌去向果農買了幾窶的菠蘿。
「可給老爺和大家都送過去了?」曉星星用叉子叉了一塊往嘴里放,嗯,帶著菠蘿特有氣味的果香沿著喉嚨進入月復中,雖然沒有冰鎮過,仍讓人想一口接著一口。
「都送了。」白露道。
「你們也下去嘗嘗,松快松快,不用在這里侍候了。」
進了縣城,斑駁的城牆,古樸的門樓,「徐聞縣」三個字就這麼闖進了一行人的視線。
兩側街道熱鬧了起來,來往行人衣衫整齊,街道也是干淨清爽,什麼鋪子都有,小攤販們都面上帶著笑,想來日子過得不錯。
也是,因為旅途無聊,曉星星每到一處都會讓美貌去買各地的縣志來看,所以她對徐聞縣的地理位置也有些粗略的了解,除了知道此處是燕蕩朝最南方的縣城,還知道這里有個海港,許多船舶會在這里停靠,補充淡水和食物,是個四通八達、兵家駐防和商旅往來的要地。
「爹,我們在湛江這里休息個幾日吧。」在客棧安頓好,曉星星便提出了這要求。
又靠山,又有海,能在這里住下應該不壞。
「趕一趕,咱們明天就能到雷州了,在這里歇歇腳可以,休息幾日就不用了吧?」
對女兒曉修羅一貫的沒什麼脾氣,他已經著人送信給族長,讓他派族人先把祖宅整理起來,他們不日就會抵達,只是一接觸到女兒水靈靈又帶祈求的眼光,就好像小貓瞄嚙叫撒嬌的模樣——
呃,耽誤就耽誤吧,反正山高水遠,路上耽擱就耽擱了,現在的他也不是什麼要人,想來不會有人介意他早歸還是晚歸的。
曉星星也曉得她爹急著要回齊康,那個她毫無印象的地方畢竟是曉氏一族的發源地,人想回歸根本,再理所當然不過。
見慣了京城的花紅柳綠,這徐聞縣老實說樸素了點,但是這並不妨礙曉星星喜愛它的程度。
「爹,一直趕路好煩,我想在這里休息幾天看看心情會不會好一些。」說這種話的她又是那個任性和一意孤行重疊了的大姑娘曉星星了。
客棧大堂中所有的人都用一致的眼光瞧著曉星星。
這是毛病又犯了嗎?
「這樣啊,心情不好是大事,要不去逛逛街,興許就能解悶了,身上還有銀子嗎?去帳房支……不,爹這里有。」曉修羅說完就要去掏錢,當了半輩子的侯爺,有些習慣一下還改不過來,身邊要帶著錢袋這件事便是。
「銀子我有。」她無奈的听著她爹的建議,眼光無意識的四處打量,看著看著,視線就落到庶弟曉銀河的身上。
曉銀河今年十二歲,還是總角之年,比起旁人家十二歲的孩子要顯得文弱些,氣質上看起來倒與曉修羅有幾分相似,畢竟他爹可是當朝的美男子,丁氏容貌也不差,兩兩加乘,兒子又會差到哪去?
但是讓曉星星注意的不是這些,而是曉銀河眼里那很是隱晦的羨慕。
她心中一動。
身為庶子的他因為生母是姨娘,就算他如今是曉府唯一的男丁也沒有受到多少關注,畢竟有曉星星這樣獨一無二的長姊,不被她時不時的打壓欺負就很好了,他哪還敢想著可以親近親爹和長姊一爭長短?
「銀哥兒也想和姊姊逛街去嗎?」她隨嘴一問。
曉銀河本來黯淡的眸子閃迸出亮光,他還沒說話,卻叫丁氏一把摟住,把他往身邊帶,護犢之情意味濃厚。
「謝謝大姑娘的好意,少爺就不去給您添麻煩了。」
曉星星眉尖微蹙。「我問的又不是你。」
丁氏一噎。
曉星星看向不聲不響,垂下眼睫,抿起嘴了的庶弟。「要去不?要去就跟上來!」
曉銀河捏了捏小拳頭,轉向丁氏。「姨娘,我想去。」
丁氏瞧了曉修羅一眼,放開了手,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小臉漾起光亮的小跑到曉星星身邊,昂起頭來看著他那從來不與他親近的嫡姊,心中滋味難辨。
曉星星帶著庶弟出了客棧,身邊跟著兩個丫鬟。
這座天之涯、地之南的古城沐浴著徐徐的暖風,盡管三月的天空沒有雲也沒有出太陽,也還沒看到大海的蔚藍,但是處處可見鵝黃鵝黃的蘆薈花,隨處種在街道、鋪子或是人家的院子旁邊。
曉星星穿梭在人流和街道中,平靜而沉默。
彷佛,她也曾經和一個人在蒙蒙的雨季里撐著傘,手牽著手走在長街斑駁的青石道上,她怕腳下的繡鞋弄髒,遇到水窪便拉著男人的衣袖賴著不走了。
撐傘的男人微微抬起弧度優美的下顎,修長的手把傘交給了那有著狹長鳳目的姑娘,把她背上了肩頭,坦蕩蕩的,悠然自若,完全沒把那些躲在鋪面前避雨的行人眼光當回事,嘴角著笑意的背她走過整條長街,就像素來做慣了一般。
姑娘趴在他背上笑得很開心,因為她收獲了無數大小媳婦羨慕忌妒,恨不得在她身上挖出洞來的眼神。
「淘氣。」他後面像是有眼楮。
「讓她們忌妒我有一個好未婚夫。」她仍神清氣爽。
是幻覺嗎?曉星星搖掉腦海里那些太過甜蜜的景象。
自從在芙蓉城作過一場不算春夢的夢以後,這一路不管怎麼睡再沒有夢來干擾,總能一覺到天明,這會兒,那夢中的男子又突兀的跳出來,且兩人的關系似乎在未成親之前,莫非她病了?還是這陣子趕路累著了?又莫非是思春,想男人了?
猛然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想什麼呢!
如此安靜的曉星星不是曉銀河認知里的嫡姊,可哪里不一樣他一下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他鮮少和這位姊姊打交道,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改善這種情況,不過曉星星也發現自己太冷淡,忽略了小庶弟。
恍然間,瞥見一名老人叫賣糖畫,一根根壓著木條棒,民間故事里的人物和傳奇里的神獸猛禽,栩栩如生的插在推車上的草木棒上,日光下晶瑩閃爍,煞是誘人。
曉星星臉上掛著淡淡的笑,「銀哥兒要吃糖畫嗎?挑一個喜歡的。」
曉銀河沉默了半晌,伸手挑了根龍騰虎嘯。「多謝姊姊。」
「不謝,你喜歡就好。」曉星星又挑了根玉兔搗藥和喜鵲登枝給了美貌和白露。對這種非常甜的東西白露沒什麼特別喜好,但是被人惦記總是令人歡喜的,一起和美貌
向曉星星道了謝。
「姊姊,我能不能買幾本書?」曉銀河弱弱的說道,其實心里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書籍分很多種,你要游記、話本子,還是純粹用來打發時間的閑書?」喜歡看書,這倒是好習慣,書本向來是可以陪伴人一生的好東西。
曉銀河突然漲紅了小臉蛋。「我可以自己去書鋪挑嗎?」
「當然沒問題!」也是,書本不自己挑怎麼會知道喜歡的是哪一本。
一行人直奔書鋪,半個時辰後幾人又出來了,除了美貌手里拎著幾本曉星星閑時打發時間用的志怪和話本,曉銀河的手里也捧著幾冊厚沉沉的經史典籍。
「讓白露替你拿著吧。」那些書看著怪沉的,曉星星可沒想庶弟叫這幾本可以拿來當磚頭用的書籍累著了。
也不是說她對曉銀河多有感情,她只是本著照顧弱小的態度,再說也不是她拿。曉銀河本來帶些文弱的臉蛋這時紅撲撲的,還有著稚氣的眼眸像揉進了滿天的碎星子。
「我可以的。」
曉星星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些硬邦邦的書,還都是有關科舉進取的磚頭書。「你這麼喜歡讀書,打算念到什麼地步?」
曉銀河有些沮喪,「咱們家現在還有錢讓我讀書嗎?」
「為什麼不讀,讀書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要真的喜歡,又怎麼能半途而廢?等咱們安定下來,我就讓爹替你找個好先生。」
依照他們家現在的能力,要供個讀書人出來,應該還不是大問題。
曉銀河欣喜萬分,神情高興的好像撿到錢。「我一定會好好念書的。」
「你還沒回答我,你打算念書念到什麼程度?」
曉銀河撓了撓頭,然後挺起小胸脯。「我想考功名,想當比父親還要厲害的官。」
曉星星「喲」了聲,贊道︰「好,有志氣!」
她這弟弟在學習的時候讀書認字就比原主刻苦,從不缺課,不像她完全沒當回事,時不時還找一堆借口蹺課,肚子疼腰疼頭疼,能不去看先生那恨鐵不成鋼的臉就絕對不去,外面的世界可比先生的臉精彩多了。
得了曉星星的夸獎,曉銀河雙眼簡直可以放光。
曉星星也不勉強他繼續逛街。「白露,你先陪著少爺回客棧,我帶著美貌去那邊的綢緞鋪逛一逛,晚上我們在客棧踫面。」
曉銀河很識趣的點頭,也沒有堅持要跟曉星星繼續逛街。
買這些書他花了姊姊不少銀子,姊姊說了,他要是把這些書拿來墊枕頭,就要如數把買書的銀子還給她,要是認真把書讀了,由她考核過,下次還帶他出來玩,現在更說只要家瑞安頓下來,就會替他找先生,他要趕快回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姨娘,姨娘應該也會很高興的。所以,他心滿意足的露出可愛笑容,揮手向曉星星道再見,由著白露陪同著回客棧,迫不及待要回去炫耀這些書本了。
支走了曉銀河和白露,曉星星並沒有去逛綢緞鋪,而是沿著熱鬧的街市,看著十里八鄉村民帶過來的山貨、特產,踩著紅土路悠悠的晃了過去,一路全是各種可供歇腳的茶攤、面食攤。
她走著走著,即便是熱熱鬧鬧的街市也能隱約听見海濤拍打堤岸的浪潮聲,可見街市和港口碼頭相距不會太遠。
也不知是走岔路還是怎地,沒能見著灣口和碼頭,卻來到了城南。
這里是住宅區,看著小門小戶,倒是各自都有一塊庭院,或大或小,或植花種草,或滿庭綠蔭,十分的靜謐,別說雞犬聲,就連婦人隔著籬笆東家長西家短的嗓子都沒有。又往前走了百來步,屋舍少了,環境越發的清幽,美貌攔住自家姑娘的去路。
「姑娘,咱們還是往回走吧。」
她身為曉家大姑娘的得力大丫鬟,跟著姑娘逛遍整個京城,哪些地界安全無虞,哪些昔晁處得小心謹慎,提高警覺,那敏感度她還是有的。
這徐聞縣對她和姑娘來說都是陌生的地方,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不要亂跑的好,萬一又惹出事來……呸,她說什麼呢?烏鴉嘴。
曉星星輕輕頷首。「嗯,回去吧。」
一抬眼,左邊門面不大的宅子木門上貼了張紅紙,寫了個售字,不過顯然貼紙的日子不短,經過風吹雨打,紙上的字已經褪了顏色,曉星星靜靜的站定。
不知為什麼,美貌有些不好的預感。
曉星星抬眼。「去敲門。」
這是一間十分低調的院子,主家內院木質的長廊四面臨窗,烏黑的瓦脊除了五脊六獸,還有鴟尾,通常普通人家是不會有這些東西的。
光禿禿的大院子沒有任何綠色植被,靠著高高的圍牆,只有一棵上百年的老梧桐樹,可都三月天了,梧桐樹的枝桂長得探過了隔壁人家的圍牆,只可惜仍是光溜溜的枝干,只有幾片枯黃的葉子,要掉不掉的,看著應該是枯死了。
內室里,男子臨著窗,半躺在玉雕的長榻上,皮膚白皙、雅極俊極,一頭黑瀑般的長發有一半披在榻下,雙目微闔,卻仍叫人看得出來眉目間的冰霜酷寒,精瘦又不失健碩的身軀穿著一襲家常的暗金墨色直襯,地上散著兩卷書和玉骨扇,看似在養神小憩,又似在沉思。屋子里靜悄悄的,就好像無人的世界那麼安靜,唯有舒卷著蘭草的長幾上白澤獸小香爐散發著裊裊的安神香。
一點征兆也沒有的,先是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滑過男人耳邊,接著爭相擠出枝栩的枝葉浮出了淺淺的綠,風吹過來,便能听見嘩啦的聲響。
這聲響,令屋里的男子睜開了風華絕代的雙眼,那眼黑沉沉的,帶著無以名狀的生人勿近氣息。
隨著那一樹的梧桐葉從女敕綠到淡綠,由淡綠到翠綠,再由翠綠到深綠,再到翠冠滿頂,郁郁蔥蔥,挨挨蹭蹭,層層疊疊,瞬間撐起了遮天蔽日的綠帳篷。
這樣還沒完,那些綠油油的葉子開始在枝頭嘩啦嘩啦的作響,樹枝揮過來劃過去,好像在吟唱,在歡欣鼓舞,在手舞足蹈,熱烈得叫人起疑。
而這時,一絲風也無。
男子先起身,赤足走出了內室,雙手握住長廊上的玉欄桿。
「諦听!」他喊,聲音听不出情緒。
一個看不出年紀、面目桀驚的男子,穿著白雪紅紋衣由暗處閃身出來,躬身低聲,「主子。」
元璧指著梧桐樹,「它在說話,告訴我它說了什麼?」
男子略帶為難,「主子,這草木之語,屬下不內行啊……」
他堂堂一只諦听神獸,能照監善惡,能察听賢愚,擁有坐地听八百,臥耳听三千的神能,不管魚蟲天仙地仙人仙鬼仙,只要他想都能听見他們說的話。
好吧,就算現在為了報恩跟著主子下凡,變成一個不太靈光的神獸,可也不能污蔑了神格!
唯獨對植物不行,這是他的硬傷。
現場有著短暫的沉默。
完了完了,主子皺眉了……
完了完了,主子變臉了……
完了完了,主子的手抬起來了……
「屬下試試!」男子苦著臉走向梧桐樹,伸出大掌貼著梧桐,語帶抱怨,「你都幾百年沒動靜了,這會兒是回光返照還是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梧桐樹沒有回應他,仍舊沙沙沙的翻動著葉子,對于諦听的詢問,壓根不理。
「別這樣,咱們雖然一向沒什麼交情,我受主子吩咐,咱們打個商量,你呢,給點臉面,別讓我交不了差,你可別忘了,日常要不是我還記得給你澆水除蟲,你早叫天雷給劈了,哪能活到現在?」
諦听壓著眉,繃著臉,半晌,偷偷抬眼看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他身邊的主子,主子這會兒臉上雖然帶著淡笑,可這笑莫名就像把刀子,看得人身上發涼。
「主子。」您的氣場可不可以稍微收斂一些些,小人撐不住呀!
「說。」元璧完全無視于諦听的哀號。
「它嫌我吵,好像有什麼它熟悉的故人來了,沒空搭理我。」身為能穿梭六道、听聞眾生苦難的神獸,這棵老不死的臭樹連鳥都不鳥他一下。
元璧看著老梧桐明顯到讓人無法忽略的姿態,它正彎著腰,試圖把自己的枝極甚至樹干往圍牆外那空宅某處伸展過去。
他沒去管諦听還想說些什麼,訣動,心隨意念,身形霎時憑空消失。
諦听大驚,「主子,您等等我……」
他閃身,追了過去。
此時的曉星星已經由受托看宅子的看門人領著大致把這三進的院子看了一遍。這宅子與一般的四合院沒什麼不同,進門照壁,前院有著左右對稱的東西廂房,進了二門,上了回廊是內院,又分小回字型的左右小跨院,在兩進後院的基礎上還有個後罩房。
這宅子就是很普通的三進宅子,沒有以前侯府的一半大。
住過侯府那氣派又堂皇的大宅院,按理說曉星星怎麼會看上這樣的小宅院,偏偏她覺得這里極好,三進的宅子,十幾口人住不多不少剛剛好。
比較令她驚喜的是後罩房的後門出去便是一望無際的獨立白沙灣,而且用圍牆砌起來。
海灘連綿,沙白浪細,細貝小蟹和寄生物,海天一色,鷗鳥低空鳴飛,海風撲面,凡俗的塵囂盡滌。
估計為了防止海風和保護宅子主人的隱私,還將沙灘與宅子用椰子林和門隔開,這樣就算出海的人看到了也看不見宅子里的情形。
「大姑娘?」奔下石階的美貌一輩子沒看過海,揉著以為眼花了的眼楮,要不是那管事還瞅著,早甩月兌鞋子先沖進海里再說了。
曉星星果斷的問那看門人,「不二價三百兩銀子?」
睜著老眼昏花的濁眼,他堅定的點頭。
主家不喜這宅子臨海,說咸水味過大,屋里的家具又壞得快,全家早搬往別處去了,僅留一人顧著這空宅,大門的紅紙貼了又撕,撕了又貼,始終找不到買家。
這一片區域皆是徐聞的富商所住,別看地方小,價錢著實不便宜,因為靠著縣衙,治安良好,又面向大海,每座宅子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立沙灘,或大或小,這間宅子雖然只有三進,但因為這片圈著的沙灘有百里這麼寬,所以價錢一直下不來。
多數的人買房看房為的是要住,海灘雖然漂亮卻不頂用,便一直空置至今了。
他沒想到這主家百般嫌棄的老宅落在曉星星眼里,卻是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別的不說,那片無垠的海灣就值那個價了。
不過,買東西哪有不砍價的,曉星星伸出兩根指頭。「兩百兩銀子。」
「欺不了您的姑娘,要不您回去領家中大人來看,一定不會覺得小老兒是漫天開價,這宅子加上後面那方圓百里的沙灘,只要您三百兩銀子,這個價真的不貴。」老頭兒攙著沒剩幾根眉的眉毛,嘶了聲的說道。
他為了鼓吹還把這片海域做了很仔細的說明,這片海發源于鑒江,鑒江而下,由曹江、小東江匯入若干支流,構成整個樹枝狀的水系,鑒江以下便是這湛江,也就是說這鑒江是湛江的母親河。
「兩百五十兩。」曉星星不為所動,咬定一口價。
以前橫行京城,把人傻錢多發揮到淋灕盡致的曉大姑娘,這一路走來深有體悟,不說那些貧窮村鎮補丁疊著補丁的村民,也不說那些面黃肌瘦、為了一文錢打得頭破血流的乞丐,這徐聞縣一個離京城幾乎上千里的小縣的物價,她多少心里是有個底的。
這里的百姓一生的積蓄也許不到二十兩,幾百兩銀子在許多人眼里根本就是天文數字。
就算是徐聞縣里最殷實的人家,一口氣要拿出幾百兩的銀子來,一下也不知道湊不湊得出來,就算湊得出來,恐怕未來的日子也要縮衣節食許久。
活該這開價三百兩銀的宅子賣不出去,美貌撇嘴。
「你這宅子要不是咱們家姑娘看上眼,你外頭那紅紙條就算貼爛了也不會再有人來看你的房,你愛賣不賣!整個縣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賣房。」
美貌向來以犀利見長,一開口就捅得那老頭心窩痛。
這宅子他整整賣了三年,主家已經放話,他再賣不出去就要叫他滾蛋了。
他咬牙,「兩百五十兩就兩百五十兩,」
雖然在把宅子賣出去和賣出去的價錢差強人意這兩個選擇上,他都要挨主家的罵,但是,三年沒人要的空宅子能有個眼瞎的肯出大錢買去,說什麼都是賣了劃算。
曉星星笑嘻嘻的說了兩句好話,把他哄得臉色好看了許多,這下不是連去衙門辦過戶手續的銀錢都由賣方付了嗎?
兩人很快寫了契約,至于銀錢,美貌身上本來就帶著要買胭脂水粉的銀票,胭脂水粉沒著落,大姑娘卻買了間宅子,看曉星星正在興頭上,她沒敢勸,只是有些不安的說︰「姑娘,買院子這種大事,要不要先回去和老爺商量一下?」
曉星星沒應她,說的是別的事。「你就和周伯去牙行請個牙人當公證人,一並去衙門把這件事給辦妥了,其他的事我自有計較。」
「姑娘交代婢子的事情哪次辦差過,包在婢子身上!」美貌拍胸脯和那姓周的看門人去了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