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那日,涼涼的陰天,風吹在身上,撫平了人們身上的焦躁,這是個十分適合出行的日子。
十幾輛馬車,前幾輛供人乘坐,最大的一輛給了五房,因為他們有個病五爺,曉修羅和兒子曉銀河一輛,曉星星和兩個丫頭一輛車,三位姨娘共乘一輛,後面那幾輛則裝滿了什物,馬車旁邊也就從鏢局請來的十個鎌師。
不知怎麼打听到前長平侯府一家今日要離開消息的鳥兒們,呃,是早起的人們,除了來看熱鬧,還恨不得放鞭炮了。
這麼說雖然有些不適合,畢竟人家雖是家道中落,就算有熱鬧可以看,可也不該這麼眉飛色舞、未免落井下石了不是?
不過,隨便他們愛怎地就怎地。
趁著微曦的天色,車隊低調的出了京城的城門。
曾經的侯府大門轟然關上,重重深鎖,不知有沒有重新開啟的那天,又或許哪日就迎來新的主家了。
對京城的百姓而言,侯府一家的離去如同石子投入湖中,蕩起一陣漣漪後很快就會散去。
京城中,最多的不就是新鮮事?
從京城到南邊的雷州路程不短,對于沒有出過遠門的女眷來說可就吃力了。
一出了京城,連趕了幾日的路,最先喊吃不消的卻是曉修齊,他的身子本來就弱,又一路顛簸,睡也睡不好,不幸又染上風寒。
風寒在這世道,一個弄不好是會要人命的。
馬車停在官道上的茶棚歇腳,喝著茶棚的粗劣茶水,只見曉修齊那輛馬車上的姜氏和小廝大石前前後後忙碌不堪,派過去探看情形如何的姨娘墨氏悄悄的回來,朝曉星星搖了搖頭,表示情況不好,然後退回了姨娘堆里。
姨娘們都被曉星星罰過跪香,也就是罰跪在香的前面,通常跪兩炷香,一炷香一個時辰,兩炷香兩個時辰,膝蓋下面還墊著鐵算盤,罰過一次之後,眾姨娘對曉星星余悸猶存,言听計從,叫往東絕不敢往西。
曉修羅臉色也沉重。
他身為侯府繼承人,從小不管是一母同胞的二弟,還是幾個庶弟跟他都不親,唯獨老五打從不小心落水、自己把他從湖里撈上來,他便不斷對自己示好。
可惜的是老五落水後身體就不佳,躺在床上的時間多過起來走動的時候,加上自己又忙,想親近他也無從親近起,很自然就疏遠了。
侯府的爵位沒了,他沒有厚此薄彼,決定要離開的人都給了豐厚的錢財和屬于他們的那份產業,當然多了是沒有的,但是他盡力了。
他問老五為什麼不想走,他說,自己就像他的爹。
這個混蛋,他有那麼老嗎?
呸,愛跟就跟著吧!
沉重的氣氛彌漫著。
出行本來就諸多不便,要是同行的還有個病人,那就是雪上加霜了。
曉星星沒說什麼,起身向茶棚老爹借了簡陋的灶房,給一錢銀子向他要了蔥姜醋,一小條肉、一根綠芹,又讓白露去放什物的馬車上拿來糯米一小袋以及兩只砂鍋。
「姑娘這是要做什麼?吩咐婢子就好了。」白露的認知里姑娘從未下過廚,這可別燒了人家廚房才好。
美貌也跟了過來。
曉星星指揮著美貌去洗了砂鍋,接著淘米,開始熬粥。
七片生姜和糯米放到陶鍋里一起熬煮,待水開後,放入七根帶須蔥白,等到米粥熬熟加入小半杯米醋。
一股奇異的味道傳了出來。
鼻子迎繞著那股說不出的味道,美貌吸了口冷氣。「這粥,能吃嗎?」
「給我五叔熬的神仙粥。」
美貌低喊了聲佛號,幸好不是給她煮的。
不過,這麼奇怪的東西,吃了真能沒事?五爺可是病人呢,這吃了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五太太會來殺了姑娘的……
「這味道是有些不大好,但是吃了有驅汗發寒的功效,指不定能讓五叔支持到下個城鎮,找到大夫。」再過去便有城鎮,要撐到那里應該是可以的。
粥熬好了,曉星星讓美貌給五太太送去,並且吩咐這鍋粥得趁熱喝,喝完蓋上被子靜臥,直到發汗。
美貌神色復雜的看著木盤上的砂鍋,這可是他們家姑娘親手熬的,神仙想吃還吃不著呢,她氣勢十足的走了。
曉星星看著臉色有些蒼白的白露,「你要沒事,就先把那塊肉給剁了,我還要煮肉粥。」
白露趕緊挽起袖子去幫忙,姑娘這是煮粥煮上癮了?「婢子從來不知道姑娘會煮食。」
曉星星洗了另外一只大砂鍋,手里處理著食材,很認真的想了下,然後有什麼閃電般的掠過她的腦海。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廚,把一些尋常的食材轉變成讓人食指大動的佳肴?
或許一開始並沒有那麼喜歡,但是她記得有那麼個男人就是喜歡吃她親自下廚做的菜,就算她只會煮粥,他也從沒厭煩過。
好像那年是他的生辰,多吃了幾口她燒的菜,從此就喜歡上了的吧。
後來,為了看他多吃幾口飯菜,她沉浸其中,也練出一身的好廚藝來。
只可惜,那樣的一輩子根本沒有到來……
這些吉光片羽般的碎片只是倏地飄過,男人的臉籠在雲霧中,她想抓卻抓不著、留不住。
這樣的記憶太過飄渺,她怔了下,她怎麼會有這樣的記憶?
「一會兒你也嘗嘗這肉粥能不能入口。」
白露一陣窒息,這問題很難回答啊,方才那神仙粥是帶著臭水溝的惡心味,這肉粥又能好吃到哪里去?
但權衡了下得失,難得姑娘願意下廚,她是不是該給鼓勵一下?就算毒藥她也得吃下去!于是白露微笑道︰「謝謝姑娘。」
大米和肉糜混在一起,不消多久交織成令人垂涎的淡淡香氣,曉星星又把泡開的筍干切成丁,灑上芹末。
唯一的遺憾是這里沒有香菇,也沒有足以撐起鮮味的高湯,不算完整的肉粥,不過這里是官道上的野地,不是侯府的家,也就是墊墊肚子,將就著些,能吃就好。
「把粥端到外面給大家止止饑。」
趕了三天的路,路上吃的都是從家里帶出來的干糧,趁著煮神仙粥的機會也讓大家吃點熱食。
看著這鍋和方才完全不一樣的粥,見曉星星已經往外走,白露端起砂鍋也出去了。
她們一到外面,姜氏和美貌也正好從馬車過來。
原來曉修齊喝了曉星星熬的粥後退了熱又發過汗,睡著了。
姜氏滿臉的感激,卻沒敢過來和曉星星說話。
「既然五叔睡下了,我們也趁機多歇一會兒再上路,大家喝點粥暖暖肚吧。」曉星星微微笑道。
姜氏的臉瞬間有些變色。自己的夫婿有多好侍候她最知道,但是他都嘗一口罵聲難喝,再嘗一口再罵一聲難喝,加上那可怕的氣味,可見有多麼難忍耐,現在星星又煮了一鍋粥讓他們喝,這是要喝還是不喝?真是太為難人了!
曉修羅見氣氛有些僵,順口問了句,「星兒還會煮粥?」
「嗯,」她應了聲,「這會兒時間不上不下的,等我們到了下個城鎮怕要過午,您要喝點粥墊墊肚子嗎?」
這問題讓人好生為難,說餓嘛,他在馬車上啃了張烙餅,說不餓,偏偏肚子又不配合的叫了起來,可女兒破天荒給他熬了粥,就算放了巴豆瀉藥他也得吞下去!
「這會子我還真是餓了。」他言不由衷的模著肚皮。
「要是不嫌棄,大家就一起過來嘗嘗,我煮了一大鍋,夠吃的了。」她望著避了遠遠,分成兩撥人的幾個姨娘、玉官和綺年,她的聲量不大,不過也夠他們听見了。
至于那些瓖師有他們自己的規矩,都自備著糧食。
美貌利落的從砂鍋中盛出一碗一碗的粥,碗是向茶棚老爹借來的粗陶碗,浮著粥油的白粥,糜爛的肉粒和豆丁的筍丁,姜氏看著這碗肉粥,這和自家夫君吃的完全不一樣啊!
曉修羅視死如歸的喝了一大口,表情一下愣住了。
不只有他,只要喝了粥的人,每人都不自覺的舌忝了舌忝唇。
自認卑微,雖然端著碗卻也沒敢和曉修羅一起喝粥的玉官和綺年,多看了手里的粥一眼,怎麼看就是碗尋常的肉粥,怎麼每人的表情都那麼耐人尋味?
玉官還是個孩子,他不像綺年想得多,此時他的味蕾被混著米粒的軟糯沖刷著,不由得贊嘆,「真香!」
曉修羅看著刮得干干淨淨的碗底也是尷尬不已,怎麼隨便喝個兩口,不知不覺的就吃光了。
曉星星沒注意到這邊的情況,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往茶棚走的男子身上。
他很年輕,年輕得不像話,但和玉官的稚女敕不一樣,是一種筆墨難以形容的眉眼深邃,可說他年輕,眉眼間又不見少年的銳氣,是一派的冷淡漠然,一雙眸子黑黝黝的,挺秀的身姿像一株拔地而起的雪地松柏,不言不語夾帶著撲面而來的寒霜。
曉修羅順著女兒的視線看過去……完了完了,這男子俊成這樣,一點不輸家里兩個面首,女兒這會兒看得目不轉楮,該不會又動了什麼不恰當的心思吧?
女兒見了俊俏男子就搶的毛病別又發作了。
男子的眸光一掃,便往曉星星這邊大步走過來,朝著曉修羅作揖。「沒有座位了,大爺不介意在下並桌吧?」
听得出來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都很冷,也感覺得出來他已經盡力讓自己「和藹可親」了,但眾人還是覺得他一出現周遭的溫度好像都急速的下降了好幾度。
曉修羅的頭只點了一半,男子就這麼坐在了曉星星的對面,黑黝黝的眸子從曉星星的左胸口一掃而過。
男子身後一名侍從打扮的年輕人掩去驚訝之色,飛快的垂下眼睫。
主子從不愛與人牽扯,尤其是女子,主動搭訥更是絕無僅有的事,更何況還「下流」……哦不,是不經意的盯了人家姑娘的胸口一瞥。
莫非主子吃錯藥了?不會吧,從寒山寺下來的時候都還好好的啊,他們經過這里,本想直接策馬而過,哪里知道主子卻說他聞到粥的香氣,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打擾這位大爺,我們路經此處,月復中饑餓,不知可否買些吃食果月復?」不知道是不是侍衛的錯覺,他總覺得主子等他這句話等很久了。
曉修羅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人,聞言笑了。「相遇就是有緣,不過我們也沒什麼好東西,就一鍋肉粥,要是不嫌棄,盡管取用就是了。」
「大伯,這不合適。」本來悶著頭當鶴鶉的姜氏鼓足了這輩子僅有的勇氣,提點了下曉修羅。
就算剛剛經歷了退婚風波,星星好歹是個姑娘家,姑娘親手煮的東西,家人同桌吃飯是可以的,可這位公子是外人,還是外男,這一個不小心傳出去,她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過身經百戰的星星還在乎閨譽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嗎?都已經不知道在黃河滾過多少次了。依照大伯那嬌寵的態度,星星就算當一輩子老姑婆他也不會說什麼,但該提點的她還是要說。
男子那看似不經意從她胸部劃過的一眼沒逃過曉星星的眼,原來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登徒子,真可惜了一張那麼好的皮相。
少女帶著微微的嘲弄。「我煮的粥能入公子的眼,是這鍋肉粥的榮幸,不知這位公子要拿什麼來換?」
以錢易物是交易,就沒有姜氏擔心的那些問題了。
男子冷漠的表情出現了細微的變化,不過一碗粥,怎麼就演變成他需要花錢買的地步?
「姑娘覺得呢?」
「我也不多收,公子給一千兩銀子就好。」
侍衛瞠大了本來就圓滾滾的眼楮,一碗不起眼的粥要價一千兩銀子,你怎麼不去搶比較快?
主子出門哪里需要帶錢,更無須報上名號,那氣派站出去,任誰都能猜出個一二來。主子子隨身不帶銀錢,他這侍衛雖然帶了錢,可荷包里最多不超過百兩,一千兩還真掏
不出來。
曉修羅和姜氏都覺得曉星星是獅子大開口。
「公子要是覺得不值,茶棚也提供簡便吃食的,而且價錢便宜。」曉星星沒什麼優點,幾樣的優點中,不強迫人是其中一樣。
侍衛想替自家主子說兩句話,主子可不是普通人,一千兩不論值不值,也就是一張銀票的事,可他還未幫腔,就見少女身邊的丫頭撇嘴說道——
「這位公子看起來人模人樣的,身上不會連一千兩銀子都拿不出來吧?」
侍衛生出一股想把那丫頭的腦袋拎下來當球踢的沖動。
曉星星眄了美貌一瞥。「怎麼這麼說話。」隨後對男子淡淡一笑。「人都有不方便的時候,公子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一碗粥嘛,談到錢未免太過俗氣了。」
元璧迎視曉星星那看起來沒什麼誠意的笑容。「姑娘說的是,錢財于你我都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以銀錢來交易這碗粥是唐突了姑娘的手藝,要不這樣吧,以後在我的能力範圍內可以幫姑娘一件事,姑娘以為如何?」
難道他知道她的身分?要不然怎會說她不缺錢?
「一碗粥能換公子幫我辦一件事,倒是我佔了便宜,那我就先謝過公子了,哪天等有需要的時候還要勞煩公子了。」
真沒想到身邊還帶著侍衛隨行的男人只是個空殼子,缺錢缺得厲害啊!
「黃泉,盛粥。」元璧吩咐。
「來了。」侍衛喊。
一碗平平無奇、散發出米肉香的粥很快放在元璧的面前。
兩邊飛快掠過的青山綠樹沒有多少變化,兩匹駿馬在飛馳了半天後,逐漸放慢了速度。
元璧放任馬蹄停下來,隨著它低頭啃食路邊的青草。
黃泉一勒疆繩策馬靠了過來,實在忍不住一路上滿月復的疑問,「主子,那粥那麼難以入口嗎?」
價值一千兩的粥,沒想主子就嘗了一口……好吧,就算沒花到錢,卻得替那位姑娘辦事,這一口粥代價也太高了。
提到那碗粥,元璧面無表情的看了黃泉一眼,覺得那口粥在胃里到現在還沒消化,膈應得很。
他是刻意要去喝那粥的,因為他聞到了那粥里有他熟悉又懷念的氣味,還有那個叫星星的姑娘,他以為能煮出那碗粥的必定是那個人。
但,並不是。
那粥,米粥濃香,滋味鮮美,只可惜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味道,總覺得少了什麼。而人,也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他看過,她那胸腔里沒有他的心,他毫無感應。
失望嗎?這樣的情緒歷經過無數次了,為什麼還是只要覺得有那麼一絲可能就湊上去,然後承受無數個失望?
他的心到底還能承載多少希望和失望的輪回?
人海茫茫,他曾以為無論過了多少歲月,他都能把她找出來,日夜晨昏,他想陪那小小的姑娘永永遠遠,像以前那樣歲歲年年,永不相棄。
但是命運總好像和他開玩笑似的,花開過幾遍,輪回又幾遍,他總是踫不到她,他總是尋著屬于她的那絲香氣、那份味道,尋尋覓覓,生死茫茫的歲月里得到的卻是無止境的失望。
時光從來殘酷,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踽踽獨行的日子,支撐他前行的是那些念念不忘的歲月里的美好回憶。
天下這麼大,他的心那麼空,他的小棉花到底在哪里?
也罷,雖然努力也找不到答案,那就跟隨自己的心吧,心若堅持,沒有做不到的事。一個人的日子,不管做什麼都不香、不甜了,他想她了,他的小棉花。
陽光隨著搖擺的綠葉晃動,微風涼,草葉香,他還有重新得到幸福的機會嗎?
「屬下總覺得您虧大了,負債了不說,往後還要替曉姑娘辦一件事,換了別人傾家蕩產想求您辦事還求不到呢。」黃泉一開了話匣子,就有些止不住的趨勢了。
「姓曉嗎?」
「是前長平侯和他的家人。」他能當上主子的隨身侍衛可不是只有三分本事,不動聲色的便從那些瓖師的口中問到了這些。
「被削了爵位、抄沒京城全部產業的長平侯?」元璧問得很不經意,眉眼有抹看不見的倦意,好像失去方向的旅人,奔波勞碌滿身滄桑之余不知何去何從了。
只是那倦意來得快去得也急,在旁人都無從發現的時候便從他的眉睫消失殆盡,又恢復他冷情冷性、萬年不變冰霜的面容了。
「說是受了陳王兵變連累,在皇帝面前又不得寵,被削了爵之後在京城混不下去,只能回雷州老家了。」
元璧一聲不吭,對無關緊要的人,他從來連一絲關心都吝嗇,夾著馬月復絕塵而去,把黃泉遠遠的拋開了。
再一次上路的曉修羅一行人離開官道,來往行人漸漸變得稀少,到後來只看得見連綿起伏的青山和春天綠意盎然的繁茂花樹。
除開剛開始那幾天,曉星星還會挑著窗簾觀賞沿途的風景,離開京城越遠,她便失了興致,坐在馬車里,伴著枯燥車輪轆轆聲,閉目養神的時候多過睜眼。
她的沉默就連與她同乘馬車的白露和美貌也察覺曉星星的心情不太美麗。
曉修羅半天沒听到女兒馬車里的聲響,趕著馬過來。
「星兒,怎麼半天都沒听到你的聲音,要是累了跟爹說,咱們停車休息。」他也不願意一直乘坐馬車,乏味了便騎馬溜達一圈,和鑼師們閑話家常。
曉星星挑起簾子,露出小半白女敕的小臉。「爹,您來得正好,女兒有事想問一下您。」
「好,你想問什麼,盡管問。」曉修羅露出慈祥的微笑。
曉星星轉過頭對兩個丫鬟說道︰「你倆在車里也悶得夠久了,下去透透氣吧。」
美貌大多時候是一條直腸子,正想說她不悶、不悶,卻被白露拉著下去了。
白露知道姑娘這是有事要和老爺私下說呢。
「爹,原諒女兒問得直白,咱們家如今這光景,除了回老家,那回老家以後呢,您可想妥往後的路?」曉星星問得自認含蓄,身為女兒過問家中錢財,並不是那麼恰當。
但是侯府的尊榮不在,一大家子的生計何以維持?不會要靠看族人臉色過日子,或者認為有族人可以幫襯依靠?
曉修羅倒是想得開,也不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
「家里的情況我也不瞞你,你也知道京城原本有進項的鋪子、莊子都沒了,剩下的也就手頭上的現銀,你那幾個叔叔堅持要分家,所以為了彌補他們的損失,爹就多給了些,不過你听了也先別著急,爹把幾處的田莊和產業賣了,手頭上的銀子一定夠咱們十幾口人在雷州過上幾年安穩的生活,不過比起以前的錦衣玉食,恐怕就有些不夠,可省著些也是行的。」
曉星星挑了挑眉,沒作聲。
她知道歷來所有的家族到了不得不分家的時候,祖產都是歸大房的,就算是剩下來的,也是大房拿大頭,三房與四房這種庶出的,恐怕只能分到兩房不要的殘羹冷炙,可她爹皆一視同仁的給了不少的銀子,就怕這幾房人在外頭討不了生活,日子過差了。
至于她那二叔,曉星星就不好說什麼了,大難來時各自飛,不走兄弟情深路線的世間也不只有他一人,這不由得讓她感慨,親兄弟還比不得五房的五叔。
曉修羅不是個心里沒成算的人,當他還是侯府世子的時候便將侯府未來的出路做好了規劃。
他讓他爹,也就是老侯爺,把家族中不得用的旁支還是庶子都分了出去,給他們足夠的銀兩外出發展,不拘士農工商,三百六十五行。
那就是把雞蛋裝在不同的籃子里的做法,依照侯府擁有政治和經濟上的巨大優勢,即便那些旁支子弟沒能如他所希望的在政治各方陣營中有出色的表現,但起碼能保證家族不會因為改朝換代而導致沒落。
至于他這一代的庶子,老三自幼沒有表現出什麼過人之處,年紀漸長後便分管了一部分侯府在京城的庶務,老四負責的是別處的田莊。
為什麼沒讓兩個庶弟比照其他旁支分家出去,到別處另起爐灶?
實在他們一個兩個也沒個有長進想法的,就算扔到外面去也是無用,還拖後腿,所以也就養著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還沒到改朝換代的要命時候,爵位就被摘掉了,消息傳回老家,也不知道族長、族人們是怎麼個想法。
曉修羅小心翼翼的看著女兒臉色,「銀子的事不用你操心,還有爹呢。」
曉星星第一次認真的注視她爹,露出一個軟綿綿的笑容。「我這不是覺得一直花爹的老本,不好意思嗎?」
看起來她也該設法開源了。
她不懷疑人性,但也不全相信。
兩代的經營,就算當初有恩,也是上輩人的恩情,習慣了當家做主的人,誰又願意回頭來伏低做小,把自己大半輩子辛苦的精華拿出來與他人共享,就算面對當初出錢出力的人,恐怕也會生出諸多考慮和猶豫。
她不願意把人性想得太不堪,希望自己只是多想了而已。
曉修羅伸出蒲扇大手輕輕揉了下曉星星的腦袋,本來他是不敢的,可女兒最近對他太和善,軟萌萌的像她剛出生時的樣子,讓人愛不釋手,便忍不住出手了。「傻孩子,爹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你的,用爹的錢理直氣壯,自家人哪來什麼不好意思?往後不許再說了。」
「我知道了爹,外面日頭曬人,您要是騎馬累了,回馬車上歇會吧。」曉星星難得體貼了她爹一把。
曉修羅受用得很。「行,那爹听星兒的。」
他覺得趕路的辛苦都散盡了。
「那爹快去吧。」
曉修羅沒有立即走開。「星兒啊,爹也有件事想問你,爹的爵位被摑了,你會不會對爹失望?」
他這話沒法和家里的人說,卻在女兒面前稍稍流露出些許的不自信。
曉星星沒想到向來一派鎮定的爹居然問出這種話,可見是真有壓力了。她趕忙坐正身子,一本正經的說道︰「怎麼可能?爹不當侯爺就不是星兒的爹了嗎?」
曉修羅失笑。「怎麼會,就像你不管惹出再多麻煩,你還是爹最疼愛的女兒。」
曉星星笑得一臉乖巧。「那就是了,別人的爹只是爹,我的爹爹可曾是實打實的侯爺,我爹還是最厲害的!」
曉星星一語驚醒夢中人,曉修羅被敲醒了。
是啊,這些日子旁人嘲笑的眼神、家人期待的眼光給了他太多的負擔和壓力,他面上雖然不顯,心里卻鑽了牛角尖。
的確,頭頂上多了侯爺的尊榮,給了他順風順水、比旁人還要快意的人生,如今那名頭和尊榮沒有了,可憑借著他多年的布局,也能讓家里過上好日子。
所以,他有什麼好忐忑不安、心神不寧的?反正事情最壞也就這樣了,考慮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就算他以後沒有了侯爺的名頭,他還是星兒最厲害的爹爹不是?
曉修羅一改之前的浮躁,整個人都沉穩了下來。「星兒說得好,是爹鑽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