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面色灰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明明是該完勝的那一方,該得意洋洋的回去向婆母交差,但是,公主府……她回去得趕緊和世子爺通個氣才行!她忽然覺得什麼都不好了!
莫氏灰頭土臉的踏進家門,直奔今國公夫人李氏那里。
一見到婆婆,她一肚子的委屈險些沒哭出來,連婢女上的茶都一把揮開。「婆婆有所不知,那侯府就是個不講理的人家,媳婦好聲好氣的上門,那侯爺卻蠻橫無理的說要上門來退親……」
「豈有此理!一個沒落侯府給臉不要臉,原本就門不當戶不對,我就看不上那樣給國公府提鞋都不配的人家,要不然怎麼會養出那樣張狂的姑娘來。」李氏重重的拍桌。
「兒媳也是這麼想,簡直就是不知所謂的人家!」莫氏一想到自己尊嚴盡失的從侯府逃回來就恨到不行。
李氏眼珠一轉,滿臉的恨鐵不成鋼。「妳也是個沒用的,上門退親不成,卻反教對方佔了先機!」
莫氏十分的不滿,卻沒敢當著強勢的婆婆面前發作,還附和道︰「兒媳不及婆婆萬一,實在慚愧。」
這時大丫鬟進來稟報說長平侯來了。
李氏哼哼。「來得好快!請他到花廳坐。」
大丫鬟半低著頭說道︰「長平侯把聘禮都帶來了,那些聘禮在門外擺著,已經引來不少人圍觀了。」
李氏差點栽倒,幸好莫氏眼尖扶住了她。「婆婆,妳沒事吧?」
自家去退親是一回事,被女方退親,眾人會怎麼想?這該死的長平侯曉修羅,到底是哪來的底氣?還是哪根筋壞了?
李氏哪里還顧得上自己,也顧不得遵循京里那套禮節,直接把侯爺的名諱叫了出來。「快些去打探看看國公爺回來了沒?大郎在家嗎?讓他趕緊把那個曉修羅給請進來說話。」
別人不知道那曉修羅的厲害,她多少是知道這個人的,同是勛貴人家,就算水平不在同一個檔次上,這姓曉的年輕時就和他養的姑娘一樣是個渾不吝的,只要熱血沖腦,沒什麼不敢做的!年紀大了以後看著收斂了些,想不到行事還是沒經大腦。
曉修羅根本不知道國公府後院的女眷因為他的到來亂成一團,大手一揮,讓家丁把聘禮往國公府里抬。
這一搬和匆匆打書房里飛奔至大門口的今國公世子洛申撞了個正著。
洛申險些被門外烏壓壓的人群給嚇得縮了腳,他硬著頭皮,擠出笑臉,「侯爺到來,有失遠迎,失禮了。」
曉修羅看著客客氣氣的洛申,招呼也不打,臉上還是那張對方欠他幾百萬兩的討債臉。
眼看著聘禮要抬進國公府,洛申連忙攔住,「侯爺這是做什麼呢?有事我們可以好好商量。」
「你那媳婦到我家說要退親的時候,怎麼不事先和你商量一聲?」曉修羅把一迭禮單拋進洛申懷中,接著又掏出一張紙頭,「把當初議親寫婚書、換庚帖的時候,我家給的信物和我女兒的庚帖原封不動的還回來,另外,退婚書我也寫好了,叫你老子出來按個手印,兩家親事就此作罷!」
「侯爺這是做什麼?」厚重低沉的聲音傳來,正是才剛下朝便被家里僕佣十萬火急請回來,汗都還沒擦的今國公,他看著地上滿滿當當的紅木箱子,大紅綢緞帶也都還在,眉頭擰成了大疙瘩。
夫人對長孫這門親事本來就有意見,加上長平侯被奪了爵,里外剝了一層的皮,實在難與自家匹配,此時不退親,更待何時呢?
他再三叮囑要徐徐圖之,顧及兩家的顏面,必要時損失一些聘禮也不算什麼,哪知道那婦人還是把事情辦砸了。
瞧這滿地的聘禮、指指點點的百姓,鑽進耳里的風涼話難听的要命,他本來就是極好面子的人,一下氣得發抖又不能表現出來,實在煎熬。
曉修羅可沒想過要給今國公什麼臉面,「國公爺,我是直脾氣,不拐彎抹角就直說了,當初這樁兒女婚姻是我兒任性,惹了你家的厭,但是今日我覺得你這親家也厚道不到哪去,堂堂世家公子,正妻還未入門就在外頭養了外室,男人嘛,哪個不風流?但是好男風、把小倌養在外頭,這可就讓人很難苟同了。」
「是是……」今國公不得不稱是。
曉修羅再接再厲。「我可不是那種把女兒嫁過去守活寡的人,這樣也就算了,世子爺教出個失德無恥的大公子,還口出狂言要我兒給他當妾,你笑我教女無方,我看你家的家教也不怎地,當日我對不住你,這回你對不住我,你我就此扯平,你快快把退婚書上的手印按了,咱們一拍兩散!」
今國公听了眼皮直跳,冷汗從頸際滑下背脊,洛邑這混蛋竟背著他干了這好事,家里那婦人竟也瞞著他,把小倌館里的小倌說成了青樓楚館里的紅牌姑娘,把他一張老臉都丟光了!
他長長一揖,咬牙死不承認,他要是認了,一張老臉就得扔泥地里踩了。「侯爺這話說得沒憑沒據的……」
曉修羅可把女兒倒給莫氏的話一字不漏的記下了。「國公爺有空不如去胭脂巷倒數第二家的小院走一趟,看我是不是蒙你。」
雖然說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那小倌也不知道還在否,或是被弄走了,但左右鄰居街坊有的是嘴,就算他不問,想知道真相也多得是管道,他就不相信今國公還能繼續裝聾作啞下去。
他問過自家閨女,為什麼改變心思願意退親?她這才委屈著一張小臉把那日她被人打破頭、昏迷數天的緣由道來,並教了他這個法子,在百姓面前揭破此事。
那襄陽郡主後面的靠山他現在還拿他們沒辦法,但是國公府,起碼他能先替女兒出一口惡氣!
本來就豎直了耳朵看大戲的群眾們像熱水滴進了油鍋,嘩地嚷開了。
「連地址都有,這不像作假吧?」
「侯府的閨女真要嫁給這斷袖夫婿,不就得守一輩子活寡?」
「喂喂喂,林老三,我記得你不就住在胭脂巷?」
所有的目光刷刷刷都往那名叫林老三的看過去。
大概從來沒有過這引人注目的經驗,那林老三整個人就像充了氣般的挺起胸脯。
「這事你問我就對了,日前那襄陽郡主和曉姑娘當街打了一架,打得可是慘烈了,為的就是搶那貌美如花的小倌,那小倌可美了,柔女敕女敕的像棉花糖似的,看得我差點都心癢難搔……咳咳……」在眾人越顯怪異的眼光中,他連忙回過神來,漲紅著臉道︰「那場鬧劇我從頭看到尾,原來高門大戶的貴女干起架來也和市井潑婦差不多。」
「也是、也是,我也親眼看到國公府的公子在場!」又有那不甘寂寞的把林老三的鋒頭搶了。
今國公就像吞進了雞屎似的,只覺得一輩子的老臉都丟光了,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死老百姓,不能閉上你們的狗嘴嗎?
他看著曉修羅許久,見他一點松動的表情都沒有,長嘆了一聲,「罷了,就依侯爺所言。」
今國公命人去向國公夫人要庫房鑰匙,把昔日侯府送來的信物、庚帖送還,又在兩份退婚書上按了手印。
曉修羅打開檜木箱子,讓包田仲核對單子確定無誤,這才滿意的點頭。
「侯爺,我這心里實在慚愧。」
曉修羅不以為意的揮手。「國公爺別往心里去,反正後會無期。」
是的,兩日後他就要帶著家人回雷州齊康老家,這輩子大概不會再有回京的機會,不過,不用委屈自己和今國公這麼討厭的偽君子稱親道戚扮笑臉,也算諸多糟心事中的一樁好事。
今國公︰「……」
曉修羅一身輕快的離開國公府,他可沒那心思去管國公府會鬧成什麼樣子,洛邑會遭到什麼責罰。
他前腳一走出國公府大門,還沒有散去的群眾嘰嘰喳喳的聲音又傳開來了。
「侯爺出來了,這是真的退親了?」
「你沒瞧那些個聘禮都不見了,真可惜,樣樣看起來都是好東西呢。」
「這還不是國公府的大公子太不象話了!」
「不象話?」那人嗤笑,「這天底下的男人多一樁、少一樁都是風流艷事,妻妾成群的一大把,女人就不要太小雞肚腸了,睜只眼閉只眼不就過去了?長平侯府的姑娘眼里這麼容不得沙子,活該這輩子要當老姑娘了。」
「說的也是,听說這親事還是侯府沒落魄的時候定下的,如今侯府那光景,現在退了親,逞一時之快,往後他們府里那位名聲壞透了的姑娘要到哪里去找更好的親事?我看難。」
「要不我去試試,听說那姑娘長得水靈清透,比香艷樓的花魁要出眾,如今退了親,也許老丈人看我順眼就把女兒許給我了也說不定?」一臉猥瑣的男子作著春秋大夢。
「你去?論長相我比你俊,論家境富裕你我差不多,你瞧,曉大姑娘會挑你還是我?」
「不過听說那曉姑娘養了面首,再說削爵令都下來了,就算真娶了那個混世魔女,侯府如今這光景,也不會有多少陪嫁了。」
說到底,這些人都是看上了侯府的錢。
「說的也是……」
這是想打退堂鼓了。
兩人說得熱鬧,好像真有那回事,忽地,面向國公府大門的男子變了表情,雙眼猛地瞪圓了,人倒退了好幾個步,擠到了其他的人。
「你這是做什麼……見鬼了嗎?」
不知死活的人還出言譏笑,那暢快的樣子簡直比在賭場贏了錢還要爽。
有人輕點他的肩頭。
「欸,做什麼咧?」
他回過神來轉頭,什麼人都沒看清,一記結實渾厚的左勾拳招呼上他的臉頰。
「想做我曉修羅的女婿,八輩子也輪不到你!」
他飛了出去,眾人驚呼,紛紛退避,卻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如同天神般的曉修羅傲然離去。
回到家的曉修羅十分沉默。
對退親他沒有絲毫後悔,這本來就是星兒強求來的親事,夫妻以後能處得來才怪,可女兒將來的歸宿,無異像一塊重石壓在他的心頭。
「爹這是怎麼了,看得我怪擔心的。」知道她爹從國公府回來的曉星星見著的是曉修羅嚴肅凝然還帶著擔憂的皺臉。
「左不過想一些小事。」他回過神來,他听錯了吧,女兒說擔心他?
女兒和他不是那麼親近,行事總是和他反著來,常把他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心疼肝也疼,但是,妻子就留給他這麼點骨血,他不疼她,誰疼?
「爹到底怎麼了?」
曉修羅擠出自以為好看的笑容,把國公府門前發生的事情給說了,只是說起那些嚼舌根的人,氣仍不打一處來。
「爹手疼嗎?」
「哪會,爹皮糙肉粗得很。」
「爹何必和那些人置氣,他們嘴皮子一踫,胡言亂語,為的是圖個痛快,您和他們認真就輸了。」
「可是他們那麼說妳……妳不生氣嗎?」
「不氣,以前是女兒不懂事,鬼迷心竅看上了洛邑,後來我看清楚了他那個人,這樁婚事說到底女兒也有錯,再說,嫁人哪有當閨女自在,只要爹不嫌棄我在家吃閑飯,我就一輩子賴定您了!」曉星星把美貌沏來的茶趕緊奉上,又遞上溫熱的巾子讓曉修羅擦手臉。
「不嫌棄、不嫌棄,只要妳高興,想在家待多久都可以——」他好矛盾喔,想多留女兒個幾年,又擔心她真的找不到好歸宿。
不過,當初他苦口婆心告訴她洛大公子不是個良人的時候,她就是想不開,非要嫁他不可,這會兒想通了,事情已經鬧成如今的局面。
好吧,結果雖然難看也好過真嫁過去之後,發現自己的夫君壓根沒把她放在心里,賠上一輩子的幸福要強——
「那爹還氣什麼?」曉星星笑吟吟的問。
曉修羅看著女兒那像花朵燦爛的笑靨,心里有了盤算。「要不這樣吧,妳從小在京城長大,住慣了這里,乍然回雷州去,那地方的生活,可能不是妳喜歡過的那種日子,要不,爹去和妳張世伯商量,讓妳去和小蝴蝶作伴,如何?要是住不慣,爹再派人接妳回去?」
寄住不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但老張是土生土長的京里人,家族勢力盤根錯節,底氣足得很,不像他就是個外地人,就算三代耕耘,就是差了那麼一點。
要是女兒住到老張的眼皮下,起碼在外頭惹了事也有個人可以給她兜著。
張世伯,她有印象,是她爹喝酒听曲的老友,但小蝴蝶,是誰?
很認真的想了下,一張見到她就少不了冷嘲熱諷的臉浮了上來。
這下誤會大了,她爹怎麼會以為她和花蝴蝶張歡很好?空有美貌,見一個愛一個,最狠的是她還不挑,只要是男人就湊上去,來者不拒,這樣品性不端的,張世伯愁得頭都禿了一大塊,每回上門總是抱著自家的陳釀不放,說惡妻孽子無法可治,每喝必醉,醉了就賴在她家不走。
爹爹啊,您是從哪里看出來她們有交情的?
再說削爵令一下來,那位張世伯可是連露臉都不曾,這風口浪尖的,誰敢往她家湊誰倒霉。
交情好嗎?還真未必,人心涼薄,向來如此,她也無話可說。
爹想把她往張家送,她這塊「燙手山芋」真有人敢要嗎?
「我把面首也帶去行嗎?」她沒什麼障礙的問道。
曉修羅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五官又結硬塊了。
女兒,帶丫頭、細軟什麼的還說得過去,面首……妳要叫老張的臉往哪擱?
至于他自己的老臉,左右女兒是他的,吞土也只能認。
「星兒,爹記得妳不是把底下那些人都遣散了?」
「那兩個面首不走也不要錢,說無處可去,硬要留下來。」
「面首我們就不帶了好嗎?」曉修羅小心問道,生怕措詞不好,會惹女兒生氣。
老實說,原來的曉星星以前並不喜歡這個爹,他的私生活就不說了,反正以他的財力,養那群姨娘不算什麼。
她介意的是從小只要出去做點出格的事,就會被人嘲笑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缺乏家教的野孩子。
她那時候心想,既然你們一個個都嘲笑我沒家教,那我就如你們的願,做個肆意妄為、隨心所欲的人,看你們誰還敢指著我說嘴,到時候我見一個打一個,打壞了,她有她爹這座大靠山,沒有收拾不了的爛攤子,所以誰敢再說什麼?
曉修羅對她的態度就是一味的依從,她說東,他連西都不敢說,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絕對不會摘了星星來哄她,她便從此長成了這霸王性子。
「爹,既然這樣,我們就一起去雷州吧,您剛剛還說不缺我一口飯吃呢。」
但是現在的曉星星對這爹感覺還不壞,根據這些日子的了解,可以說曉家這一代的興盛全是靠侯爺一人之力撐起這片天的。
就算家道中落,他也只把自己關在書房兩天,兩天後門開了,他還是那個英俊瀟灑恣意昂然的美大叔,他眼中不見頹唐之色,他告訴她其實人生就像潮起潮落,不會有人一直站在高峰上,也不會永遠待在谷底,回雷州老家,也許是另一片天空呢!
有這樣開闊胸襟的爹,真的不壞。
「爹,我吃得了苦的,雖然我們家乍看之下產業、銀子都沒有了,但是能留下一條命在,比什麼都強不是?家人能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可曉修羅眼眶慢慢的凝聚了一些可疑的水痕,雖然飛快的眨去,她還是看到了。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的女兒懂事了,張府咱們就不去了。」
曉星星回了四箴院,讓美貌去把那碩果僅存的兩個面首喚來。
要不是她爹,她還真想不起來自己後院還有兩個她完全沒印象的人在。
「姑娘怎麼又想起那兩個惡心的家伙?」顯然美貌對這兩個靠美色吃飯的少年沒丁點好印象。
「我到底是怎麼把他們帶回來的?」
他們一直避居在後院不出來,自從借著「曉星星」的身子醒過來後,她還沒見過這兩個據說楚楚動人,一笑能傾人城,再笑能傾國的男寵。
「姑娘不記得了?」
「妳記性好,說給我听听。」她翹起二郎腿。
「這不是姑娘您喝醉酒,見著小倌館的旗招,說連門房都是俊的,里面的小倌肯定更養眼,說要開開眼界,不管不顧的闖進去,哪里知道就莫名其妙砸了一萬兩銀子把他們贖出來了。」
一萬兩、一萬兩,一百兩銀子就抬舉這兩人了,姑娘居然臉不紅氣不喘,沒把錢當錢的撒了出去。
綺年是小倌館里的頭牌,可頭牌又怎樣?在京城這地界,一個頭牌能值多少錢?頂天也不過一千兩。
偏偏姑娘就是看那醉翁之意不在酒、對著綺年上下其手的下流老匹夫不順眼,這就算了,好歹綺年成年了,但可憐兮兮坐在一旁、滿臉驚恐的玉官雖然臉上涂滿白粉胭脂,年紀是騙不了人的,老鴇竟這樣殘害幼苗。
曉星星也不多說,沖上去先模了一把綺年的臉,挑釁的對那穿著綾羅綢緞、十根指頭都戴滿各式各樣戒指的老男人說道︰「我喜歡!」
綺年那一臉羞愧欲死的神情美貌記憶猶新。
對小倌來說,被一個男人模和被一個姑娘模,應該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吧。
老實說,美貌在那當下也覺得丟人,自家姑娘膽大包天,居然出格到當眾調戲小倌。
姑娘這一出手,老鴇擋都擋不住,眼珠子差點就掉下來了。
這一來,對綺年勢在必得的老紈褲可不依了。
會逛小倌館的,口袋都不缺銀子,也有天生對弱柳扶風型的瘦小少年有變態嗜好的人。那老紈褲家中經商,做的是海上生意,賺的都是暴利,很不幸,他不認識侯府的曉星星大姑娘,否則也不會鬧出後面那麼大的風波。
那人見曉星星來橫插一腳,可氣了,又見她是個姑娘家,本著我不調戲妳調戲誰,把女子視為玩物的態度,言語極盡下流的諷刺起曉星星走錯了道。
這樣的人因為錢多得沒處花,身邊自然也聚集了一幫同伙,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對起曉星星,有的還動起手腳要揩她的油。
侯府大姑娘要是能讓人揩了油,就不叫侯府大姑娘了,她縴縴小手一揮,侯府侍衛如狼似虎的撲過去,手下自然一頓胖揍,打得那群人哭爹喊娘。
老紈褲鼻血雙管齊流,還嚷著,「妳一個娘們來逛小倌館已經夠無恥,還仗著人多仗勢欺人,妳要有種就把人贖身帶回去,關起門來欣賞,要是銀子不夠,大爺借妳,只要一月五分利就行。」
一旁被打成豬頭的人也胡亂起哄。「京城里要比誰的銀子多,誰比得過豪爺,小姑娘,我勸妳還是靠邊去,別跟爺兒們爭男人了。」
酒蟲上腦的曉大姑娘紅著醉醺醺的臉,「我沒種,你有種,你開個價,咱們比劃比劃。」
「打架我打不過妳,現在這是要比銀子嗎?」豪爺傻了,到底是哪來的天兵?
老鴇一听到銀子,正因為館里被打壞的家具瓷器和損失在心痛不已,把曉星星和那老匹夫罵得頭頂流膿、腳底長瘡的詛咒了八百遍,心里還飛快的琢磨等一下要怎麼把他們剝層皮來,這時趕緊硬著頭皮探了出來,香帕輕甩。
「兩位貴人這架也別吵了,不如這樣,你們誰喊的價高,誰就把綺年帶回去。」
其實對小倌館來說,綺年的年紀算是大了,雖是頭牌,其實性子倔強,難纏得很,與其多留他兩年,倒不如趁著有人要,高價把他賣出去,好賺上一筆,也能抵銷這些年沒少從他身上受的氣。
這一喊,原本身價不過一千二百兩的綺年,被一個紈褲女和老紈褲硬生生的抬到一萬兩,可把那老鴇樂得差點沒跪下來叫祖宗了。
那喊價的事跡在很多年後還有人津津樂道,說那侯府的大姑娘花了一萬兩銀子的天價替兩個小倌贖身,還把那老紈褲氣得吐血,倒地不起。
最無聊的是,傳言越傳越真,經過無數的版本之後,流傳最廣的是侯府的大姑娘在大街強搶美男回家當面首,一時間有些姿色的男子皆人心惶惶,怕一不小心就被搶回侯府金屋藏嬌了。
至于玉官是綺年跪求曉星星連帶一起贖出來,貪心的老鴇還想試圖從玉官身上再撈一筆。
曉星星聞言都氣笑了,她還沒跟老鴇算這筆帳,居然還不知死活的向她要錢?她粗暴的讓護衛把小倌館給砸了。
等官差到來,小倌館已經面目全非,老鴇也被曉星星揍得她娘親都認不出來。
事後,曉修羅賠了小倌館所有的修整費用,又給差爺二十兩的辛苦費,才把曉星星從衙門贖了出來,不過轉頭他去了小倌館,擺起侯爺的派頭,掏出一萬兩銀子,帶走玉官和綺年,要走他倆的身契,更絕的是他把兩人扔在路上,徑自回了侯府。
他要是把兩個小倌領回侯府像什麼話,皇帝不賞他兩個耳光才怪!
後來曉星星在家里悶了三天,實在無聊,她壓根忘了自己幾天前與人爭風吃醋,最後鬧上衙門被她爹贖回來的狼狽事。
她興沖沖的出門,立馬看見兩個可憐兮兮的影子避在暗處角落里,看著就是餐風露宿了好幾天的樣子。
兩人一跪下,曉星星便沒大腦的把人領回家了,只是她鄭重的告訴兩人,沒事不要出來閑晃,要是讓她爹看見,她也護不住他們。
綺年和玉官也有自知之明,乖覺的留在曉星星替他們安排的小院里,從不輕易出院門,只眼巴巴希望曉星星有空去瞧他們一眼。
這麼一大出的戲,曉星星听完後只覺得這個原主是個天才,只是不管如何,該見的還是要見上一見。
美貌嘟嘟囔囔的,還是把人叫來了。
來到四箴院的是兩個少年,年紀都很輕,穿著月白衫的叫玉官,個子高些穿著竹青衫的是綺年,共同的特點就是弱不禁風、皮膚白皙,眉目清妍秀麗。
一問玉官只有十二歲,和她庶弟同樣年紀,水汪汪的眼,眼睫毛跟兩把扇子似的,要不是下巴還帶點嬰兒肥,看著一派純淨天真,和耕讀世家的子弟沒兩樣。
綺年十七歲,眉是遠山,眼是秋水,光輝奪目的五官帶著兩分清冷,深邃的輪廓又見三分憂郁,眼角那點不合宜的滄桑簡直扣人心弦,氣質非常驚人。
曉星星扶額不由得要感嘆,好妳個曉星星,妳還真是生冷不忌,老的、少的通吃了!
不過眼光還真是不錯,一個兩個都是美男子。
「叫你們來是告訴你們,明日我們要啟程回雷州老家,如果你們改變心意想離開侯府,這是最後機會。」
玉官和綺年不約而同跪了下去。
「綺年想留在姑娘身邊。」
自從他們來到侯府,一直沒什麼機會往姑娘的身邊湊,但是比起以前那些日子,在這里無異是天堂。
他對人生已經別無所求,清粥白飯、清茶白水、一卷書和晴空明月,余願足矣。
「玉官也想留在這,這里的姊姊們都對我很好。」他把頭搖得像波浪鼓,兩手抓得死緊,一臉害怕被丟棄的模樣。
「你們可能不是很明白侯府如今的情況,以前的侯府多養幾個人不是問題,現在不比往昔,往後家里不養閑人,想吃飯可能得下地勞作,要拋頭露面的經營小生意,你們兩個這小身板,怎麼看都不適合。」曉星星一點多余的念想都不給他們,簡潔有力的直戳重點。
「我能!玉官在家的時候也幫家里做事的。」小不點忙著表態。
他家里是花戶,種的花雖然不是樣樣出彩,卻也夠家人溫飽的,爹娘勤勤懇懇的干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家人安貧樂道。
要不是黃河泛濫,淹沒了他所知道的一切,家人的臉孔都被黃泥水給吞沒,轉瞬就剩下他一個人,他也不會流落風塵。
「綺年懂算數,也讀過幾年書。」姑娘說不養閑人,撇去那些侍候人的「專長」,他也不是半點正常的謀生手段都沒有。
曉星星扶額的手始終沒放下,接著從彩鳥花卉麒麟腳的案桌上拿出兩張紙。
玉官和綺年茫然的互看了一眼。
「這是你倆的賣身契,我把身契還給你們,不論你們的決定是怎樣,往後你們是良民了。」
兩人連呼吸都不敢喘得大聲些。
「從京城到雷州大概一個月路程,這期間,只要你們想好了自己將來的出路,隨時都可以離去,我答應要給你們的程儀仍舊算數,至于要不要知會我就隨意了。」
她把四箴院的下人精簡到只剩身邊的這兩個丫頭,至于這兩個面首也在精簡的行列中,她希望兩人能離開,就算從車隊中離開她也是默許的。
也許是她想多了,雖然不知道侯府現在還有多少家當,她爹也不說,但是消耗口糧的人嘛,能少一個是一個。
至于五房那邊,她看著五太太身邊的丫頭一個不剩,也就五爺身邊還留著一個侍候的小廝,看起來五房比她想象中還要知趣。
至于人手不夠用?將來要是有需要再雇就是了。
拿著自己的賣身契,玉官和綺年木然的離開了四箴院。
玉官捏了下自己豐潤的臉蛋,會疼。「我是在作夢嗎?姑娘就這樣把身契還給我們了?」
綺年沒吱聲。因為這張紙,他被人像貨物般賣來賣去,低到了塵埃里,尚且被人百般譏諷踐踏,但是她輕飄飄的就還給了他,什麼都沒要。
他回頭看了眼燈光明亮的院落,步伐突然生了力氣。「我這輩子都要跟著大姑娘,你呢?」
「我跟哥哥一樣。」玉官亦覺得有什麼枷鎖從肩膀上去掉了,整個人渾身輕松。
綺年忽然露出讓人驚艷的笑。「那各自回去整理行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