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拾璧近日勤于去伈妃的蟬隱宮,目的是要跟她學刺繡。
自從被龐王恥笑她的松枝繡得像百足蟲之後,她就莫名地燃起一股不服輸的心緒,就算繡得再怎麼差,都不能容許自己繡出百足蟲,她跟百足蟲誓不兩立啊!
也不知是不是被龐王的話影響了,她後來愈看那腰帶上的松枝,就真的愈看愈像百足蟲,不覺毛骨悚然起來,于是拿剪子把那些百足蟲……不,是松枝,全給拆得一干二淨。
俗話說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來,她松枝繡差了,偏偏非要把松枝繡好不可,于是她去找擅長繡葉子類的伈妃,不恥下問,認真學習。
也因為這樣,她跟伈妃就漸漸熟稔起來了。
辜拾璧發現,伈妃有種很嫻靜的氣質,很少會主動說話,但好在有問就會有答,所以辜拾璧得努力找話題延續,否則兩人坐著悶頭刺繡,實在乏味極了。
「伈妃,你在還沒進龐王府之前是做什麼的呢?該不會是在繡坊做事吧?瞧你繡功這麼好,要說是繡娘的話,我也不意外呢。」
「我是進了龐王府後繡功才進步的,因為沒什麼事可做,便跟著其他姐姐們學繡,愈繡就愈覺得起勁兒,練到現在,倒也還算過得去。」伈妃很是謙虛。
「你跟其他姐姐們感情好嗎?听說皇宮里妃嬪都會內斗,龐王府里只你們五個而已,應該不至于吧。」
「我哪有那個資格跟姐姐們斗呢,說來……我應該是最不起眼的那個,連跟姐姐們爭寵的份兒都沒有呢。」
「你怎會不起眼,你們五個妃子各有各的特色,都是美人兒。話說要不是美人兒的話,當初也不會被選進龐王府了不是嗎?」
「說了……王後娘娘可別笑話我。其實王上至今一次也不曾臨幸過我呢!您說,我這樣是要怎麼跟其他人爭寵呢。」
「這怎麼可能!」辜拾璧真的是不敢相信,伈妃進來都多久了,龐王竟然沒有踫過她?要不是自己曾因被陷害而與龐王同寢過,否則她真要懷疑龐王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疾了。
「是真的。大概是龐王不喜歡我吧。」伈妃苦澀地笑著。
「不喜歡你又怎麼會選你入龐王府呢?」
「這……我也不曉得。當初選妃時,王上只是坐在高案上,專心看著被呈上去的各人身家背景資料,我想大概是在確認我們家世清不清白吧。那時,我連跟王上對上眼都沒有呢。或者應該說,我只是偷偷望了他一眼,就被他那森冷的表情嚇得頭一路垂到底了。會被選上,連我自己都覺得意外呢。」
辜拾璧心里打個突,再問道︰「伈妃,你覺得王上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伈妃對于她的問話,一時模不著腦。
「不要管外頭傳聞怎樣,光就你自己對王上的感覺。」
「其實我很少見到王上,該怎麼說呢……」伈妃搜索枯腸仍難找到話點。
「那就依你待在龐王府這麼久,曾經跟王上接觸過的感覺來說就好。」
「我很少跟王上接觸,但見到的時候,他都是客客氣氣、冷冷疏疏,從未對我們疾言厲色倒是真的……」伈妃已經想不出還能說什麼了,因為她跟龐王差不多就像鄰人一樣,見過面,是認識的人,但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
「你覺得他是個惡人嗎?」辜拾璧緊追不舍。
「……嗯……好像……不大像……但,大家都說龐王是惡人,總不會有錯吧?」伈妃吞吞吐吐的,自己也不大確定。
辜拾璧安靜下來,專心在針線上,心里卻紛亂如麻,她在整理自己的思緒,一些還沒有結論、朦朦朧朧的線索,交錯復雜,似是而非……心動手動,不知不覺,也繡好了一株矮松。
「伈妃,你看我繡這樣可以嗎?」她自己看了是頗覺滿意。
「王後娘娘已經進步非常多了,可以不需再用碎布角兒練繡,正式繡一件品兒如何?我這兒有些鴉青色的緞面布料,做腰帶倒是挺合適。」
「鴉青?若繡上松樹恐怕不好看吧,針葉是松花綠,枝梗兒是赭色,用鴉青做底色的話,感覺暗沉沉的,看不出繡的是什麼了。」
「王後娘娘,誰說一定要用松花綠配赭色呢。」伈妃微笑道。
「松樹的顏色不就是那樣嗎!」
「我覺得用鴉青色做底,繡上一株銀線松,倒是挺雅致的呢。」
「銀線松?」辜拾璧登時有種恍然大悟之感。
是啊,一般人听到松樹想到的都是綠枝赭干,卻沒想過不是非得要這樣不可,她一時竟落入世俗想法的窠臼里,伈妃的提議讓她心頭大喜,馬上著手選布描底。
這埋頭一繡,連日下西山了都不自覺,直到杏兒打著燈籠,把晚膳送到蟬隱宮來,辜拾璧才發現自己餓了。
這會兒手上的銀線松好不容易完成了,果然如伈妃所說,鴉青搭銀線,有種不特別出挑,卻有著淡淡的貴氣感覺。松針也照伈妃指導的,用單點放射的扇形表現法,就不會變成百足蟲了。
「王後娘娘,晚膳是跟伈妃娘娘用同樣的膳食。伈妃娘娘不喜吃肉,所以都是一些蔬菜料理。」杏兒一邊擺膳一邊說明。
「不打緊,我吃什麼都可以。」辜拾璧已經餓到迫不及待地舉箸。
「王後娘娘怎麼能跟我吃一樣的東西。」伈妃有些驚訝。
「怎麼不行?我才覺得奇怪,為何你們要各吃各的,像一家人一樣聚在一起用膳不好嗎?尋常百姓都是這樣的,為何進了龐王府就要分開,都以姐妹相稱了,怎麼連頓飯都不一起吃?」
伈妃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打從進龐王府後就一直是這樣,也沒人提過要一起吃。她想了想,不大有自信地道︰「可能是王上都是自己一人用膳……」
「王上就別提了,讓他一個人吃吧,免得害我們食不知味。」
伈妃听了,不由得莞爾一笑。
「欸,我是說真的,有天他心血來潮跑到燕邇宮用膳,吃得我多難過啊,一邊吃還要一邊听他叨叨絮絮念個沒完。」
「王上會叨念?」這點伈妃倒是無從想像。
「可不是!從未見過一個男人話這麼多的——」辜拾璧話還沒說完,外頭已經有人搶話了︰「男人不能話多,那男人是不是該全部出生當啞巴就好了。」
伈妃與侍女們一看來人是龐王,慌得全跪在地上。「王上恭安!」就只剩辜拾璧還站著。
「你到這兒來做什麼?」辜拾璧老大不高興。
「整個龐王府都是我的,我高興到哪兒還需要經過誰的允許嗎?本王今日就是要在蟬隱宮用膳,你能攔著我?」龐王挑了眉,一副等人來挑戰的態勢。
侍女們一听,馬上機伶地去備了一副碗箸進來,並且吩附膳房再多添一些菜。每個人顫巍巍地候在一旁,如臨大敵。
「你在這兒,伈妃會吃不下飯。」辜拾璧已經看出伈妃的不安了。
「怎麼?本王丑得讓人食不下咽?」他的眼光掃過伈妃的方向。
「沒這回事,王上氣宇軒昂、俊逸非凡……」伈妃看著龐王,說著說著,臉蛋兒竟然泛紅了,她是真的覺得龐王長得俊俏。
「是嗎?比起述國公,又如何呢?」他故意刁難。
「這……」伈妃為難了。
「來人,去請述國公過來蟬隱宮用膳。」他往外頭一擺手,侍衛馬上趕去請人。侍女們一听,臉色更苦了,馬上又去備第四副碗箸。
「你到底想怎樣!?」辜拾璧心頭開始燃起火苗,龐王擺明就是來惹事端的。
「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不好嗎?尋常百姓都是這樣的。」他嘴角扯起一抹詭笑,目露精光,盯著他的王後,很顯然是在挑釁。
辜拾璧一听,知道他八成是在外頭听她們說話听一陣子了,不禁火上心頭。「偷听別人說話,做人真是不光明磊落。」
他聞言大笑出聲。「誰不知道檄州龐王做人陰險狡詐、性情狠毒乖戾。」
屋里的眾人听了,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凝重,暗暗祈求王後娘娘不要再多嘴生事了,趕快把這頓飯吃完,讓這鬼見愁早點回虎嘯宮吧。
在等述國公來的時候,龐王走到繡桌去,欣賞著辜拾璧與伈妃的繡品。他看著伈妃那幅尚未完成的繡屏,贊道︰「這蓮池楊柳繡得還真傳神。」
伈妃受寵若驚。「謝王上褒獎。」
龐王再拿起銀線松腰帶,看著那略顯笨拙的繡功,便知道這必然是出自辜拾璧之手,故意促狹道︰「這是要繡給本王的?」
「不……」辜拾璧才一開口,伈妃從後頭悄悄拉了她一把,好心暗示她不要再捋虎須了。辜拾璧也不想給她們添麻煩,這兒畢竟是蟬隱宮,不是燕邇宮,只好酸溜溜地道︰「整個龐王府的東西都是王上您的。」
龐王無視她話中的譏刺,再度朗笑一陣。「你終于有這個自覺了。」
正說話間,述國公已然到來,他一頭霧水,不知王上是何用意。一看到連王後娘娘都在蟬隱宮里,更是吃驚。
「知瑞,王後說一家人要聚在一起用膳,所以我就把你叫過來了,要是造成你的困擾,你就找王後說吧。」
辜拾璧瞪著龐王,這家伙分明存心陷她于不義,她轉頭對述國公說︰「述國公,您要是不方便的話,其實不用勉強……」
「所以你是不歡迎述國公過來一起用膳?」龐王故意曲解她的語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忍不住大聲起來。
「我沒有什麼不方便,謝王上與王後的盛情。」眼看著兩人就要鬧起來,述國公連忙打圓場。
當晚,四人圍桌用膳,各懷心思。一個是悠哉坦然的吃;一個是怒火高熾的吃;一個是局促不安的吃;一個是尷尬為難的吃……還有旁邊一群餓著肚子,想著這場「盛宴」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的可憐侍女們。
翌日,其它四宮的妃子都知道這件事了,每個人無不瞠目結舌,議論紛紛。她們一致的疑問是︰
「伈妃到底是下了什麼功夫?居然有辦法讓三位大人物特地移駕到蟬隱宮用膳!平常總顯得乖巧沉靜、不愛出鋒頭的伈妃,真看不出來居然也會鑽營心機,咱們不知不覺就被搶前一步了,沒防著她,真是吃大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