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花村回來之後,陳瀟瀟把自己關進藥房,不是為了搗藥,而是沒有人會跑來這里打擾她,這藥房是她的專屬空間,沒得她的允許不得擅入,畢竟她制的藥丸可珍貴了,因此這里可以稱為澄明堂的第二個重地。
雙手抱著雙膝窩在炕上,陳瀟瀟很專注看著窗外,好像有什麼深深吸引她,以至于傅謹之開門進來,她都沒有反應。
「我不是說晚上不要進藥房嗎?」他心疼的看著縮成一團的人兒,從沒見過她如此脆弱的樣子,這丫頭仗恃著自己有真本事,骨子里很強悍。
陳瀟瀟還是沒有反應。
傅謹之在炕上坐下,舉起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痛得她想裝聾作啞都不行。
「你干啥?」她惱怒的瞪他。
「你不理我。」傅謹之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我腦子很忙,現在沒空理你。」
傅謹之忍俊不禁的低聲笑了,「你的腦子難道會比我的還忙嗎?」
「……」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難道承認自己的事業沒他的大,腦子干的活沒他多嗎?
「說來听听,我可以幫你。」
陳瀟瀟並沒有隱瞞傅謹之的意思,在這里,傅謹之的資源比她多,打探消息當然要靠他,只是今日她的心情有些亂,需要先冷靜思考一下。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發生了一件很狗血的事,我竟然不是我爹娘的女兒。」陳瀟瀟說得隨意,好像這件事跟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傅謹之只怔愣了下,並沒有很驚訝,「那你親生爹娘是誰?」
陳瀟瀟斜睨了他一眼,「你的反應還真冷淡。」
「你不可能無緣無故遭人跟蹤,你的身世有問題,這在預料中。」他冷靜分析。
陳瀟瀟微挑起眉,「你是說我太笨了,竟然沒猜到我的身份有問題?」
「我可沒有那個意思。」
「你有。」
「無所謂。」她的親生父母是誰,他真的不在意。
「你當然無所謂。」陳瀟瀟沒好氣的撇嘴。
傅謹之抬起手,再一次往她額頭上彈了一下,「你不要扯遠了,說重點。」
「我娘的師兄周太醫就是我親爹。」陳瀟瀟娓娓道來事情的經過。
「我覺得他們在找的應該是我生父留下來的東西,可按照我娘的說法,我生父給我娘的東西不過是醫書復本,換言之,我生父手上有一模一樣的醫書,而這些醫書在當初發生意外時想必已經落在對方手上,若是他們在那兒找不到,在我娘這里也不可能找得到。」
略一思忖,傅謹之提出自己的看法,「他們很可能不知道兩邊的醫書一模一樣,或者他們要找的東西根本不是醫書,當然他們在你生父那兒找不到,自然懷疑你生父交給了其他人。」
陳瀟瀟點了點頭同意道︰「上次他們闖進我家翻箱倒櫃,我家一本醫書也沒有遺失。」
「在我看來,你不妨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何必假裝?」陳瀟瀟很委屈的蹶著嘴,「我還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有時候不知道不見得是壞事。」
陳瀟瀟瞪大眼楮,半晌,很不甘心的說︰「是啊,可是一想到有人陰魂不散的暗中盯著我,也不知哪日會不會突然像瘋狗一樣撲上來咬一口,你說,我這日子還過得下去嗎?」
「你不知道他們要什麼不見得是壞事,但不知道他們的底細絕對不是好事。」
聞言,陳瀟瀟兩眼一亮,「你要幫我他們的底細?」
傅謹之傲嬌的抬起下巴,「我不幫你,你得到嗎?」
她回以諂媚的一笑,逮著機會道︰「查清楚他們的底細固然重要,可我覺得最好能知道他們想要什麼。」
「我剛剛說那麼多難道是廢話嗎?」傅謹之又想彈某人的額頭。
陳瀟瀟顯然察覺到了,連忙用雙手捂著自己的額頭。「你先听我說,過了十幾年,他們還揪著不放,這肯定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傅謹之揚起眉,「然後呢?」
「大事不搞清楚就像未爆的炸彈。」
傅謹之頓了一下,點頭道︰「這倒是。」
「既然起因在我生父身上,想知道他們要什麼,只能從我生父身上尋找線索。」
「確實如此,可是周太醫死了十幾年了,想要查他的事不容易。」
「若是容易,我還用得著愁眉苦臉嗎?」他這不是廢話嗎!傅謹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必愁眉苦臉,這事我會調查。」
陳瀟瀟笑得無比燦爛,見傅謹之一臉「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嗎」的表情,她趕緊體貼的提醒他,「你要小心一點。」
「太過小心就別想查到消息,你說如何是好?」
「……」陳瀟瀟覺得自個兒的目的達到了,還是少說為妙。
「好了,這里太陰涼了,你還是回去睡覺吧。」
這一天累壞了,懸在心上的事又有了進展,陳瀟瀟樂得道聲晚安回房睡覺。
☆☆☆
榮安堂。
「四爺最近老是拉著瀟瀟往外跑,澄明堂已有不少閑言閑語傳出來,各種說法都有,總之,四爺被狐狸精丫鬟迷得神魂顛倒,可能不久之後瀟瀟就成了澄明堂的女主子。」紀嬤嬤邊說邊打量傅老夫人,對兒媳來說,老夫人是個開明的婆婆,從來不干預兒子房里的事,可四爺是老夫人的寶貝疙瘩,老夫人很關心四爺,無奈四爺太有主見,不喜歡人家對他指手畫腳,他的澄明堂管得跟鐵桶似的。
傅老夫人其實挺樂意小兒子身邊有朵解語花,若不是身有「煞星」之名,二十二歲的他不至于連個通房都沒有,各種不好听的流言還傳遍京城。現在小兒子有興趣的是那個令她感冒的陳瀟瀟,她就猶豫了。
「瀟瀟在府里的名性如何?」
「瀟瀟懂醫術,求她看個病,她不會拒絕,因此在府里的名聲還不錯。」雖然得了好處,今日存了打小報告的心思,可是紀嬤嬤也不敢不說實話。
傅老夫人轉向翡翠,「你在澄明堂待過幾日,澄明堂的人對她的評價如何?」
「回老夫人,奴婢一心一意照顧好四爺,並未打探其他事,不過,奴婢知道瀟瀟的醫術幫了府里不少人,很受推崇。」
沉吟半晌,傅老夫人拿定主意道︰「紀嬤嬤,你親自去請瀟瀟過來。」
紀嬤嬤怔愣了下,應聲退下。
傅老夫人讓翡翠重新沏一盞茶過來,再準備幾樣點心,待翡翠備妥了端過來,陳瀟瀟也來了。
「奴婢向老夫人請安,請問老夫人有何吩咐?」因為前一次的事件,陳瀟瀟對榮安堂打從心底生出排斥,可是誰教她是丫鬟,老夫人是主子,其吩咐她不能置之不理。
「坐下吧。」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陳瀟瀟大大方方謝過老夫人,便在翡翠準備的小機子坐下。
傅老夫人仔細打量陳瀟瀟,容貌麗而不艷,倒是合她的心意,可惜眉宇間透著一股傲氣,一看就是個難馴的,若謹兒是個溫吞軟弱的,再怎麼喜歡這個丫鬟,她也不會容許他納其為妾。
陳瀟瀟突然覺得很不自在,此刻的她是不是很像市場上關在籠子里待賣的雞?
「我同意謹兒納你為妾。」
「嘎?」陳瀟瀟覺得自個兒腦子當機了。
「雖然你不懂規矩,但是謹兒喜歡你,我同意謹兒納你為妾。」
陳瀟瀟簡直傻了,上次將她抓到榮安堂喊打喊關,這一次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同意她當傅謹之的妾,這是在唱哪出戲?
「听說你對謹兒幫助頗多,我會消了你的奴籍,讓你以良妾進門。」
好半晌,陳瀟瀟眨了眨眼楮,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老夫人,這是在說笑吧。」
傅老夫人以為她不滿意,有些不高興了,「你的身分不夠資格當個貴妾。」
「不,不是,老夫人,我……奴婢的志向可大了,沒興趣給人當妾。」陳瀟瀟很努力想保持心平氣和,但確實被徹底惡心到了,不想咬牙切齒都難。
「你說什麼?」
「老夫人,雖然奴婢是小門小戶出來的,但自詡一身本領不輸男子,絕不可能委屈自個兒當妾,還請您見諒。」陳瀟瀟忍不住越說越大聲。
傅老夫人不敢置信的冷笑道︰「你就是再有本事也只是個丫鬟,我同意你當個良妾已經是厚待你了,竟敢妄想當正妻,真是笑死人了!」
陳瀟瀟驚愕的瞪大眼楮,「我哪有說要當正妻?」
「你不是不願意當妾嗎?」
「我是不當妾啊。」
「這不就是當正妻的意思嗎?」
陳瀟瀟覺得自個兒的腦子被老夫人的話繞暈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她們在繞口令嗎?
「我讓你當良妾,已經是抬舉你了,你不要不識好歹。」
甩了甩頭,陳瀟瀟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下來,不再廢話直接給出結論,「謝謝老夫人的好意,良妾也好,貴妾也罷,反正跟『妾」扯上關系的玩意兒,奴婢都沒有興趣,奴婢將來成親,絕對是坐上花轎讓人迎進門。」
傅老夫人不敢相信她居然如此囂張,還妄想坐花轎嫁進鎮北侯府!陳瀟瀟站起身,恭敬的行禮告退,然後驕傲的轉身走人。
許久,傅老夫人近似呢喃的道︰「紀嬤嬤听見了嗎?那個丫頭竟敢妄想當正妻。」
「瀟瀟是個有本事的人,自然心大,相信有很多人樂于娶她為妻。」紀嬤嬤在一旁听得可明白了,陳瀟瀟是要當正妻,但不是非當四爺的正妻不可,老夫人關心則亂,腦子一時沒轉過來,不過她可不想為其細細解釋。
「是啊,那些窮酸當然樂意娶她為妻,可是我們鎮北侯府丟不起這個臉。」
「四爺是個孝順的,絕不會違背老夫人的意願。」紀嬤嬤適時拍馬屁。
傅老夫人點了點頭,「沒錯,雖然謹兒主意大了點,但是個孝順的孩子。」
「是,老夫人別生氣了,今日瀟瀟拒絕老夫人的提議,將來她會後悔的。」
聞言,傅老夫人頓覺全身舒暢。
是啊,瀟瀟肯定會後悔,可惜來不及了,她絕不會給第二次機會。
☆☆☆
雖然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安慰,她就當出門遇到瘋狗,不必放在心上,可是一想到傅老夫人的嘴臉,火氣就往上踵,一看到傅謹之更是氣炸了,冷哼一聲,手上的醫書高高舉起遮住自己的臉,免得她一時控制不住拿銀針扎人。
「我听說你心情不好,不準任何人吵你。」傅謹之沒有試圖抽走陳瀟瀟手上的醫書,而是繞到她背後,靠著窗邊,狀似看著窗外景色,可惜這間藥房是庫房改建而成的,外面毫無景色可言,害他裝模作樣都嫌瞥扭,索性側過身子看著某人的後腦杓。
「既然知道我想要安靜,你來這里干麼?」
「誰惹你不高興?」
「你那位出身世家大族的母親大人。」
怔愣了下,傅謹之靠過去抽走她手上的醫書,「你怎麼又跟我娘對上了?」
陳瀟瀟生氣的轉頭瞪人,「你應該說,她怎麼又跟我對上了?」
這不是一樣的意思嗎?但傅謹之識相的順著她的意道︰「好吧,我娘怎麼又跟你對上了?我娘總不會閑著無聊逛到澄明堂遇到你吧。」
「她直接喚我去榮安堂不是更省事。」
傅謹之微蹙著眉,「她怎麼突然喚你去榮安堂?」
「我也覺得奇怪,她突然發神經,同意你納我為妾!」陳瀟瀟急促的尾音上揚,歪著頭斜睨著他,合理懷疑這事是他挑起的。
「納你為妾?」傅謹之嚇了一跳,這是什麼情況?
「是啊,良妾,還說這已經是對我格外施恩。」陳瀟瀟越說越生氣,激動得跳下炕,「我看她腦子肯定有問題,我明明是救死扶傷的大夫,她竟然把我當成企圖爬床的丫鬟,還一副我撿到便宜的樣子,真是教我大開眼界。」
「你先別生氣,這肯定是誤會……」
「誤會個頭!難道我耳朵有問題,听錯嗎?」
無論這是誰捅出來的婁子,傅謹之眼前要做的就是趕緊舉起雙手,「我發誓,這件事情絕對跟我沒關系。」
「若不是你挑起來的,你娘干啥突然在我面前唱大戲?」陳瀟瀟眼楮微微一眯,事出有因,他娘不可能無緣無故動了心思,還那麼理直氣壯。
傅謹之放下雙手,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我也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件事真的跟你沒有關系?」
「真的!我們是同鄉,我還會不了解你嗎?怎麼可能想納你為妾?我想娶你為妻還差不多。」
陳瀟瀟突然覺得腦子當機了,她剛剛听到什麼?
「你相信我,我絕不會委屈你,只會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將你娶進門。」
頓了一下,陳瀟瀟突然轉身往外走,今日氣壞了,頭都暈了,肯定听錯了。
「你別跑,我們還沒說清楚。」
「不說了,我頭暈了,耳朵都听不清楚,我需要回去好好睡一覺。」
「你就是好好睡上一覺,還是抹不去我說過的話——我會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將你娶進門。」他也是剛剛才厘清自個兒的心,如今他們的身分又有點麻煩,他覺得還是慢慢來,可是娘今日莫名其妙給他捅了婁子,逼得他不得不把話說清楚。
陳瀟瀟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瞪人,「你知道說話要負責任的嗎?」
傅謹之點頭表示認同,「我對自個兒說過的話向來負責。」
「你不要以為我們是同鄉,就可以隨便開玩笑。」
「這跟同鄉有什麼關系?」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你就是你,我想娶的人就是你。」
「你不必用這種方式來補償我受到的委屈。」他絕對不可能看上自己,陳瀟瀟找了個理由來解釋他此刻的舉動。
「不是補償,我是真心的。」
陳瀟瀟覺得整個人都亂了,不行!還是先回去好好的睡上一覺,等明天醒來一切就會回到原點——傅老夫人沒提過納妾的事,傅謹之也沒說過娶她的事。
☆☆☆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陳瀟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數羊數到忘了第幾只,只好從頭來過,還是一樣,數著數著,不知不覺她轉而咒罵起傅謹之,干啥擾得人家芳心大亂?她只想平平安安混過奴才歲月,還有徹底擺月兌生父留下來的麻煩,其他的不敢想。
是啊,她根本不敢想,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傅謹之對她而言都是天邊的一顆星,只能遠觀不可褻玩,如今這個男人竟然說要娶她!這定是哪兒弄錯了,要不,就是他覺得娶個同鄉更能溝通吧。
陳瀟瀟索性坐起身來,還是去藥房干活好了。
下了床,套上外衣,她就看見窗子正一點一點慢慢的往外推。
微微揚起眉,陳瀟瀟躡手躡腳的移到窗邊,可是等她站起身,向外探頭尋人,對方早一步溜了。她極力從背影猜測是誰,可惜視線不佳,對方又著深色衣服,實在猜不出來。
上次因為發生一連串的事情,有人半夜偷開窗害她生病的事被她拋到腦後,今晚又來這招,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次她絕不會放過這個人!
她守了三日,終于逮到人了。
「老是用相同的招式對付我,你也太瞧不起人了。」陳瀟瀟輕斥,難道她看起來很蠢、很好糊弄的樣子嗎?
玉茜嚇得一跌在地,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來。
「你沒長腦子嗎?一次又一次,當別人是傻子,看不出來你在玩什麼把戲嗎?你知道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是什麼?有個聰明絕頂的腦子,憑你的豬腦子也敢跟我斗,找死!」對一個腦子不好又喜歡自作聰明的人,陳瀟瀟看都懶得看一眼,更不想浪費口舌,可是這一次真的惹火她了。
玉茜恨不得將自個兒縮小變不見,此時的陳瀟瀟太可怕了,感覺好像一腳就可以踩扁她。
「你以為裝啞巴就沒事嗎?犯了錯就認錯,不懂嗎!」陳瀟瀟最受不了別人裝出這副齋種的樣子,忍不住一腳踢過去,嚇得玉茜都快縮成一顆球。
「我……事已至此,還能說什麼?」玉茜很想守住僅有的驕傲,可是勉強擠出來的聲音顫抖而無力,像個小可憐。
陳瀟瀟好想翻白眼,怎麼有一種自己變成惡霸的感覺?算了,她需要的是睡眠,而不是廢話。「我給你一條退路,你自個兒向主子要求去莊子,我就幫你保住臉面,不會揭穿此事。」
玉茜咬著下唇,一旦去了莊子,等于告訴眾人——她遭主子舍棄了。
「怎麼不說話?不願意?」
「我……以後不會再犯了。」玉茜不得不放低姿態求人,不過她告訴自己,今日所受的恥辱,改日一定要加倍討回來。
陳瀟瀟噗哧一笑,像她這樣的人怎麼能當到人丫鬟?「喂,你好像搞錯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給你一條保住臉面的退路,當然,若你不介意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我也無所謂。」
「我給你三日的時間,三日後若是你還沒有行動,我會一狀告到主子那里,千萬別想我到時候拿不出證據,對你莫可奈何,我早就提醒過你,我是大夫,你踫了我的地方就別想全身而退。」
玉茜不由得寒毛一豎,「你做了什麼?」
「三日後你就會知道答案,當然,你最好給出令我滿意的答案。」
玉茜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狼狽的爬起身離開。
陳瀟瀟見狀搖了搖頭,碎道︰「輸不起就別玩。」
「她不會感激你,說不定恨上你,以後會尋機會報復你。」
倏然轉過身,陳瀟瀟眯著眼楮很快就尋到隱身在暗處的傅謹之,「你干啥半夜不睡覺躲在這里?」
傅謹之走到她面前,糾正道︰「我回來路過這里。」
「還真是巧合。」
「我也覺得挺巧的。」說是巧合,還真是巧合,他剛剛進門,不知不覺繞到這里,然後就見到她躲在暗處等著什麼似的,不久玉茜鬼鬼祟祟的出現了,蹲在窗下,伸手慢慢將窗子往外拉,一開始他還看不明白,不過她很快就給他解答,也想明白為何那時她要借書房好好睡一覺。
陳瀟瀟擺了擺手,不跟他糾纏巧合不巧合的問題。「我沒有期待她的感激,我不是原生的古人,做不來斬草除根的事,再說了,她只是想害我染上風寒,逼著我離開這里,並非想要我的命,用不著對她喊打喊殺。」
傅謹之看著她,聲音柔情似水的道︰「你就是心善。」
耳根子紅了,陳瀟瀟感覺心弦被撩了一下,「這是原則問題,她想逼我去莊子,我就讓她去莊子,這樣才公平。」
「她不是不想弄死你,只是很麻煩,還可能弄巧成拙,尤其在澄明堂,作妖就別想逃得了,她冒不起這個險。」
「那又如何?今日她不要我的命,我就不會要她的命。」
「既然你認定如此,我也不多說,你要有心理準備,小心她找機會害你。」
愣了一下,陳瀟瀟很實際的說︰「若她有本事害我,只能怪我技不如人。」
傅謹之不知道該說什麼,伸手揉了揉她的頭。
「你干啥?害我頭發亂了。」陳瀟瀟拍掉他的手,隨意用手指梳理了下。
「我會保護你。」
陳瀟瀟輕哼一聲,「不必,你只要專心調查我生父的事,可有消息了?」
「沒有,我說過了這事不好查。」
「我知道,我就是關心一下。」她不喜歡事情懸在半空中的感覺,早一點清楚早一點落幕,她也可以專心的混過當丫鬟的歲月。
「事情一有進展,我會立馬告訴你。」
「嗯,我等你的好消息,我去睡覺了。」陳瀟瀟轉身推開房門進去。
傅謹之直到房門關上許久,方才轉身踏著月色而去。
☆☆☆
「守在鎮北侯府外面的人稱二虎,是城北有名的潑皮,生意做得很廣,不只是城南的富商,還是城東的權貴,他都有往來。對了,他跟承恩侯府的林二總管還是同鄉,兩人每隔一段日子就會聚在一起小酌一杯,私底下稱兄道弟,關系可好了,他的生意能做大,多少沾了承恩侯府的臉面,因此有一說,承恩侯府私下養了一群潑皮當打手。」事情終于有進展了,明安差一點喜極而泣,這些日子辦事不力,晚上作夢都會回到深山受訓的那段日子。
聞言,傅謹之眼楮微微一眯,這麼巧,竟然是承恩侯府。
撫著下巴,他不解的道︰「若說承恩侯府派人盯著我倒不難理解,可是盯著瀟瀟,這是什麼道理?」
「雖然二虎與林二總管有私交,但也不能因此就認定他受雇于承恩侯府。」明安提醒道。
傅謹之略一思忖,轉而問道︰「我們的人盯了多久了?」
「好幾日了,前兩日就知道他的來歷,不過直到今日才清楚他的底細。」
「除了林二總管,這幾日可有發現他跟其他人接觸?」
「這倒沒有。」
「這麼說,承恩侯府的可能性還是最大,不是嗎?」
「這麼說也對。」
與陳瀟瀟有關的事,傅謹之唯一想到的就是周太醫,換言之,不解開周太醫留下來的謎團就尋不到頭緒。「周太醫的事可有進展了?」
「關于周太醫的事,目前只查到他醫術精湛,尤其擅長婦科。」
「擅長婦科?」
「對,周太醫醫術精湛,但因為沒什麼背景,在太醫院的名聲不顯。他跟仁心堂有點關系,偶爾會上仁心堂指點他們醫術,遇到疑難雜癥或急癥的病人,他會出面幫忙,正因如此,他在市井反而頗負盛名,要不,我們也無法查到他擅長婦科。」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發現嗎?」傅謹之又問。
「周太醫死了十幾年了,如今的太醫院只怕也沒幾個人記得他,想要不動聲色調查他的事不太容易。」
「他跟仁心堂不是有點關系,難道不能從仁心堂打探消息嗎?」
頓了一下,明安略帶遲疑的道︰「仁心堂好像被下了封口令。」
「怎麼說?」
「仁心堂一听見他的名諱,想也不想,便說不識得此人。」
「看樣子,仁心堂確實下了封口令,不過,是受到逼迫不得不封口,還是單單因為周太醫出事自覺該封口?」傅謹之相信是後者,仁心堂能夠在京中闖出名堂,肯定不是沒腦子,周太醫一出事,就意識到他惹上了大麻煩,從此不準任何人提起周太醫。
「無論仁心堂因何封口,我覺得仁心堂很難再打听到消息,而且我認為最清楚周太醫的人還是何大夫,若不相熟,周太醫如何敢將唯一的女兒托付?」
傅謹之想了想,倒是有不同的看法。「若是何大夫與周太醫往來密切,只怕早就被人家滅口了,不過,何大夫是不是向陳瀟瀟坦白全部,這就不得而知了,還是可以試著從陳家打探消息。」
「這事只怕還是要靠瀟瀟姑娘了。」
「我明白,何大夫戒心太強,深怕別人將她與周太醫扯在一起,除了瀟瀟,她會避談周太醫的事。」
「若能找出周太醫跟承恩侯府有何瓜葛,問題就有答案了。」
這一點傅謹之也知道,但承恩侯府是數一數二的權貴,無論宮里的貴妃還是承恩侯府的主子,用的不是太醫院院使就是院判,像周太醫這種小人物,絕對不可能入得了承恩侯府的眼。
「你讓人查一下十五六年前京城發生的事,尤其是宮里的事,越詳細越好。」既然是太醫,出了事十之八九與皇家有關系,傅謹之相信從這里尋找線索,多少有所斬獲。
明安略微一想便明白主子的用意,點頭應是。
「還有,派人盯緊林二總管,無論周太醫的事是否與承恩侯府有關,梁氏的死絕對是承恩侯府的手筆,林二總管與城北的潑皮有私交,相信承恩侯府有許多骯髒事都是經過他的手。」傅謹之也沒忘了自個兒的正事,要調查雲二夫人——梁氏之死的真相。
「早年侍候雲二夫人的丫鬟至今還沒有消息。」明安報告其他的事。
「這事急不來,這些人若是太容易找到,只怕活不到現在。」傅謹之對這件事沒有抱太大期待,承恩侯府不可能讓那些近身侍候的丫鬟活下來,活下來的肯定離梁氏遠遠的,什麼都不知道。不過,他也不想完全放棄,畢竟意外無所不在,撿個漏也不是不可能。
傅謹之轉頭看了窗外一眼,「瀟瀟呢?」
「瀟瀟姑娘應該在藥房。」明安沒見過這樣的丫鬟,成日忙自個兒的事,說她是鎮北侯府的貴客還差不多。
「我去瞧瞧她在搗鼓什麼。」傅謹之雙腳很自然的往外走。
明安見了只能無聲一嘆,趕緊跟上去。主子越來越不像主子了,主子說是文人,一舉一動有著文人的優雅,其實骨子里還是有傅家人的武將特質,不喜兒女情長,尤其連克三個未婚妻之後,女子在他眼中成了害他倒楣的東西,不敢相信主子有一日對個女子如此關注,還是個丫鬟……好吧,瀟瀟姑娘不是普通的丫鬟,可是丫鬟畢竟是丫鬟,就是個奴才。
算了,主子的事豈容他干涉?何況有老夫人擋在前頭,瀟瀟姑娘想當澄明堂的女主子是不可能的事。
☆☆☆
有一就有二,傅謹之再次跟著陳瀟瀟回家,既然他已經接手她生父的事,想從她娘身上打探到更多消息,這很正常。不過,他實在用不著跟來,因為除了她,她娘不會向任何人提起她生父的事。話說回來,享受過一次免費直達車的好處,她還是樂得讓某人當跟屁蟲,當然,對她的家人來說,受的壓力實在太大。
「我不是讓你不要隨意跑回來,可是你三天兩頭的回來一趟,還帶上傅四爺……」何芸娘深感無力,最後只能化成一聲嘆息。
「我跟著傅四爺出門,路過此地順道回來看娘,想知道娘的身體是否好些,難道不行嗎?」陳瀟瀟覺得很委屈,若不是傅謹之催她,她真的沒準備今日回來的。
「娘是為了你好。」
「他們已經盯上我了,我何必閃閃躲躲?」
何芸娘無法回答,對方已經知道瀟瀟在鎮北侯府,閃閃躲躲確實沒有意義。
「娘,我想知道生父的事,可以嗎?」陳瀟瀟很直接了當也很坦然,想知道有關親生父親的事是天經地義。
愣了一下,何芸娘柔聲問︰「你想知道什麼?」
「什麼都想知道,為何他要進太醫院?換成是我,寧可在仁心堂坐堂,畢竟成日應付宮里那些貴人,多累人啊。」太醫院是很現實的地方,基本上每個太醫的醫術都不會太差,想出人頭地,當然取決于各人背後的勢力。
「師兄在仁心堂坐堂當然更輕松,可他想在醫術上更進一步,最好的去處就是太醫院,太醫院不只集結了大周最厲害的大夫,更擁有大周最豐富的醫書,這也是師父的意思,他老人家不願意師兄被埋沒了。」
陳瀟瀟還真無法反駁,對寒門出生的大夫來說,能夠進入太醫院是一種認可。
「我爹在太醫院開心嗎?」
「師兄初入太醫院是很開心的,不久之後師父他老人家與世長辭,就漸漸斷了往來,後來他偶爾會去仁心堂,因為姚師伯的關系,我們又有對方的消息,不過師兄似乎不願意跟我扯上關系,除了在仁心堂巧遇,我們私下並沒有往來。」
陳瀟瀟不難猜想生父的心情,能夠進入太醫院學習,這是值得開心的事,可是很快就發現一件事,太醫院不是單純的醫術交流場所,這是一個官場,醫術不及權力重要,若是遇上後宮斗爭得太厲害,他很可能無意間成了犧牲品,所以藉著師父的死,他與過去劃清界線,也許是舍不得醫術被糟蹋了,他去了仁心堂,幫助那些認可他醫術的老百姓。
「其實一開始我無法諒解師兄,可是當他將嫂子送到我身邊,我就明白他是用心良苦,因為他越是遠離我,越能保護我。」
好半晌,陳瀟瀟輕輕的道了一句,「太醫院並不是醫館。」
何芸娘聞言苦笑,「師兄一心一意鑽研醫術,以為所有的大夫都跟他一樣,當然,免不了生出愛比較的心思,但是對于醫術的增進,這不是壞事。」
是啊,競爭可以激勵人變得更強大,不過這是指良性的競爭,而太醫院最缺的就是良性競爭。
陳瀟瀟試探的問︰「我生父可有提過太醫院的事?」
「師兄很少提起太醫院的事,最多在醫術上跟我們進行交流。」
「我爹的醫術真的很厲害嗎?」
「嗯,師兄尤其擅長婦科。听姚師伯說,仁心堂有幾位不孕的婦人遇見他,得他診治,隔年生下孩子。」
這不就是專治不孕癥嗎?陳瀟瀟若有所思的問︰「這事很多人知道嗎?」
「應該不少,有不少人慕名尋到仁心堂,可是師兄畢竟是太醫,若非有緣遇到,他不會特地坐堂給人治病。」何芸娘回憶當年。
「會不會有人私下尋他看病?」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相信真要尋上門,師兄絕不會拒絕,師兄向來與人為善,何況身為醫者,沒有不治,只有治不了。」
沒錯,換成是她,病人都找上門了,又不是束手無策,怎能坐視不管?
何芸娘伸手模了模陳瀟瀟的頭,「無論師兄遭遇什麼事,你都要記住一件事,師兄是個值得尊敬的大夫。」
「我知道。」她不曾懷疑生父是因為跟人家狼狽為奸而遭人滅口,這一點從他在太醫院沒沒無聞就能看得出來。
「好啦,娘將知道的全說了,明日回去,以後你還是乖乖待在鎮北侯府,別老是往外跑,若真的有事,娘會尋你。」
陳瀟瀟尷尬的一笑,今日回來確實存有打探之意,但願知道的這些往事對事情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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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自己的地盤,陳瀟瀟是個極其敏感的人,只要動過,無論對方多努力恢復原狀,她皆能察覺其中的差異,更何況先前有過遭人潛入的記錄,她便動了點手腳——在房里的物品上頭灑了一種氣味粉,只要有人模過,味道就會轉變,換言之,即便不用眼楮觀察物品是否被動用,她也聞得到一股異味。
若是以前,她第一個想到的當然是玉茜,可是人都去了莊子,不可能再作妖,那會是誰?是最早潛入她房間的那個人嗎?
因為先前花了銀子找粗使丫援幫忙盯著,今天發生這種事,她理當先找粗使丫鬟詢問,不過如她所料,一無所獲,此人顯然不同于玉茜這種毫無經驗的生手,他能夠將東西恢復原狀,就足以說明他有本事,又豈是那麼容易教人發現?
一次又一次,她有必要告訴傅謹之,于是她立馬轉去書房。
「你來得正好,陪我下棋。」傅謹之很喜歡下棋,可原主對這方面興趣不大,身邊能下棋的對手少之又少,害他少有機會下棋。
「你確定要跟我下棋?」陳瀟瀟對著棋盤皺了皺眉頭,「我的腦子都用來鑽研醫術,棋藝不精。」
「無妨,我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下棋。」傅謹之示意她坐下。
「你的嗜好可真是奇怪。」陳瀟瀟坐了下來,原本窩在榻邊的皮皮立即跳到她身上,她見了懊惱的拍了一下,不過也不敢推它下去,還是乖乖揭貓。
「我需要沉澱一下,下棋是個好法子。」
「我覺得這是閑得發慌才會做的事。」陳瀟瀟隨意拿起一顆黑子落在棋盤上。
傅謹之不發一語的專心下棋,沒幾下就殺得她全軍覆沒。
「不會吧。」陳瀟瀟難以接受,自己雖然在這方面不專精,但也曾花錢上過課,不應該如此不堪一擊。
「你的心思不在這里。」傅謹之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說吧,什麼事?」
陳瀟瀟觥牙咧嘴的揉著額頭,對他做了一個鬼臉,一副滿不在乎的道︰「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昨日不在府里,有人藉機潛入我房里東翻西找。」
眉頭一皺,傅謹之的神情轉為凝重,「可有丟了什麼?」
「沒有,可能時間有限,只了幾處明面上的地方。」
「雖然澄明堂稱不上鐵桶,但想在明陽的眼皮子底下闖進來,又順利模進你的房間,這不是很容易的事。」
「所以,是內賊?」
「這倒未必,其他院子的人又不是不能進出澄明堂,只要通報一聲。」原主不喜歡閑雜人等進出,因此立了一個規矩——非澄明堂的奴才不能隨意進入。當然凡事都有例外,譬如當初傅老夫人讓翡翠留在澄明堂照顧傅謹之,誰敢說一個不字?有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所以,若是來自其他院子,很容易查到這個人,相反的,若是內賊,想找出這個人就不容易,是嗎?」她機靈的又問。
「沒錯,可是我覺得內賊的可能性不大。」
陳瀟瀟揚起眉,「你對自個兒的地盤倒是很有信心嘛。」
「澄明堂的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他們的身家背景需經過詳細調查。」言下之意,澄明堂不太可能有外面埋進來的釘子。
「你剛剛說了,想在明陽的眼皮子底下闖進來,又順利模進我的房間,這不容易,可是,這會兒你又認為內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這不是很矛盾嗎?」
「我是根據常理推論,總之,無論外來者還是內賊,我要找出這個人不難。」
陳瀟瀟撇了撇嘴,譏諷道︰「你找個人不難,可是進我的房間真容易啊。」
「你可以搬來我的書房,保證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陳瀟瀟好想罵人,這說的是風涼話,她怎麼可能搬來他的書房?「你不能給點有建設性的提議嗎?」
「這不是嗎?」
陳瀟瀟擺了擺手,不想在這上頭和他糾纏不清。「你趕緊將人找出來就是了,我可不想哪日半夜醒過來,發現有人潛入房間,我可是會嚇破膽。」
傅謹之故作驚訝的瞪大眼楮,「我還以為你膽子很大。」
「你哪只眼楮看到我膽子很大了?」
「兩只眼楮都看到了。」傅謹之還耍寶的比著自己的眼楮。
陳瀟瀟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彷佛看見成群的烏鴉飛過去。
傅謹之低聲笑了,顯然知道她在看幻想出來的烏鴉。「別擔心,澄明堂入夜的守衛是白日的兩倍,負責守衛的人會不定點不定時巡視,沒有人可以潛入你房里不被察覺。」
「我怎麼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至今還未改掉上一世夜貓子的壞習慣,睡不著往往喜歡坐在圍欄上賞月,有了藥房後,她更是常常在那兒耗到三更半夜,眼楮累了想睡覺,她就回房,從來沒有感覺到四周有人。
「若能教你感覺得出來,他們只怕要再好好練一下本事了。」
「也是。」她在行的是醫術,不是守衛巡視。
「你可以放心了,不過你真的想搬到書房,我也不會反對。」
「謝了,不必,我可不想再遭人羞辱。」她有預感,自己一搬進書房,翌日榮安堂就會找上門,這一次說不定連良妾都不給她,直接用通房打發她,結果會如何?當然是兩邊吵起來,最後傅老夫人沒氣死她,她也會氣死傅老夫人。
「我會跟我娘說清楚,這種事絕對不會再發生。」傅謹之明白她指的是誰。
陳瀟瀟連忙舉起雙手,「別別別,你不月兌還好,你要定說了我死得吏快。」
「不會……」
「不說了。」陳瀟瀟連忙將皮皮放在地上,落荒而逃。
「這會兒不說,以後還不是要說。」傅謹之語帶無奈的喃喃自語。
不過,如今諸事纏身,確實不是討論終身大事的好時機,至少得先幫她找回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