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那,如意可有看見你?」
「沒有,當時老身離她十幾尺之遙,又因為急著去解手,故未上前盤查。」烏嬤嬤自以為答得合情合理。
可何少祺馬上抓到語病,「以那樣的距離,和你這把歲數的眼力,豈能一眼就斷定是她?」
眸心閃了閃,她心虛地辨稱︰「老身是上了年紀,但遠能眺望飛鷹,近能穿針引線,即便只有背影,也不會錯認。」
「是嗎?那麼就請嬤嬤仔細瞧瞧,哪一位才是如意?」他掌拍兩下,朱兒即推開旁邊的花窗。
只見窗外跪著三名宮女,她們頭兒低低,不但身材一致,發髻亦相同,實在難以分辨。
但話既已說滿,烏嬤嬤只得硬著頭發瞎蒙看看。
「呃,左邊那個。」
那女婢應聲抬頭,結果並非如意,她連忙道︰「我緊張過度,不小心指錯了方向,應該是右邊才對……」
不料仰首的第二張面孔,又讓她出了糗。
「怎麼猜怎麼錯,嬤嬤,您的手氣真是背哩!」碧兒忍不住嘲諷。
「因、因為……陽光太刺目,害我一時花了眼。」老人家硬是要拗,還信誓旦旦,「中間這個絕錯不了。」
只可惜,最後那位依舊不是如意。
輕嗤一聲,何少祺冷然道︰「嬤嬤自稱眼力極佳,可你大白天都會看錯人了,又怎能在夜半眠起時,精準地辨別嫌犯的背影?也就是說,你對如意的指控全屬個人臆測,對不?」
「是……也不是,那人明明就很像……」她支支吾吾。
「好個刁奴!」他佛然拍桌怒喝︰「本宮給了你三次機會,可你屢認屢錯,還想狡辯?」
「老、老奴不敢。」
自知理虧的烏嬤嬤,已不復初時的趾高氣昂,再經那凌厲的銳眸一掃,心中更是竄起一股寒意。
呼,這皇後不單伶牙俐嘴,還工于心計,公主實在低估她了。
「此外,本宮還命人搜過如意的身,根本找不到玉鐲。既然物證不齊,而人證又不得采信,豈可將罪名安在她頭上?」
何少祺的一席話,令在場的僕奴紛紛耳語,大伙兒都打從心底佩服皇後的英明。
見自家隨從亦跟著點頭贊同,克蘭不禁惱羞成怒地道︰「就算沒人證物證,這丫頭仍難月兌嫌疑。」
「話雖沒錯,可她傷勢頗重,目前還昏迷不醒……」看她乍露喜色,何少祺又故意強調︰「放心,本宮已經命太醫全力救治,並吩咐下人好生照料,她絕對死不了的。」
「勞娘娘費心了。」銀牙恨然暗咬,克蘭額角的青筋也隱隱浮跳,「但如意畢竟是德芳宮的人,無論如何,妹妹今兒非帶她走不可。」
「哦?若是本宮不肯答應呢?」何少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
耐性被逼到極限的克蘭,再也咽不下這口氣。
「那就休怪妹妹得罪了——來人,給我進去抓那丫頭!」
「大膽!竟敢在此撒野,你們眼里還有皇後嗎?」朱兒斥道。
雙方劍拔弩張,嚇壞了鳳儀宮的奴才,但因娘娘先前有囑咐,要大家作壁上觀,他們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嬤嬤,快動手呀!」仗著人多勢眾,克蘭就不信憑這幾只小貓,能擋得了德芳宮的娘子軍。
「……是。」盡管覺得不妥,烏嬤嬤仍听命行事,帶人硬闖。
朱兒和碧兒立刻上前阻攔。赤手空拳的她們,迅速就將一群走狗打得落花流水,連烏嬤嬤的鞭子也斷成兩截。
就听得「哎喲」一聲,老太婆已口噴鮮血,不支倒地。
見她敗下陣來,克蘭才曉得鳳儀宮臥虎藏龍,難怪皇後能一派悠閑地啜著茶水觀戰。
可恨啦!她原想借機興師問罪,給對方下下馬威,哪知竟然踫了一鼻子灰,甚至是灰頭土臉。
「嬤嬤不要緊吧?抱歉,我這兩位侍女年輕氣盛,不懂得要敬老尊賢,還請妹妹海涵。」何少祺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雖然心有不甘,但顧及女乃娘的傷勢,克蘭只得命人扶起烏嬤嬤,悻悻然道︰「咱們走。」
克蘭落荒而逃的消息,很快就成為宮中笑話。
有的覺得大快人心,譏笑她自取其辱;也有的額手稱慶,認為後宮由睿智的皇後統馭,必能維系太平……
听到這些評語,如意非但沒有「一吐怨氣」的痛快,反倒捏了把冷汗。畢竟克蘭貴為羅剎公主,萬一她負氣回娘家向國王告狀,而引發兩國戰爭,那該怎麼辦?
正憂心忡忡,忽聞嚷嚷聲︰「如意姑娘,瞧瞧誰來看你了?」
「吉祥?」她驚喜萬分,作勢要起來。
「別動別動,你躺著說話就好。」
見吉祥三步並兩步地上前制止,帶路的小順子忍不住調侃︰「是呀,不然扯到傷口,小祥子會心疼的。」
他原本在龍華殿伺候,跟吉祥的交情好到只差沒同床共寢,直到皇上大婚,才轉調鳳儀宮。
「小順子——」一記白眼射過來。
「了解!我馬上滾,不打擾你們談情說愛了。」以為兄弟是嫌他礙眼,小順子便識趣地閃開。
待他走後,吉祥即道︰「如意,你別把小順子的屁話擱在心上,他呀,有時就愛亂開玩笑。」
「沒關系啦!」如意靦腆笑了笑,「其實,也難怪小順哥誤會,因為你對我真的照顧有加。還有,那日要不是你幫忙維護,我這小命早休矣。」
「咱們情同兄妹,干嘛客氣?……對了,你是犯了‘蠻妃’的哪一條禁忌,為何她要置你于死地?」
「這點皇後也問過我,但我實在不清楚。」
搖搖螓首,她一臉無辜。
「不論如何,至少你已經月兌離魔掌了。」瞥見她掌背的鞭痕,吉祥不禁心疼地執起她的手,罵道︰「那烏老妖也真夠狠,害你留下這些難看的疤痕,以後怎麼嫁人哪?」
「我從來都不敢奢想以後的事……」水眸閃過一絲悵然,但如意隨即強顏歡笑道︰「而且就算我嫁不了人,還有你做伴,不是嗎?」
她所傾慕的男子,可是貴為國舅爺,將來娶得若非名門千金,便是望族之後。既然注定此生無緣,她又何必做白日夢、徒增自己的痛苦?
何況吉祥早做好打算,要陪干爹羅總管提前退休,還說會帶她一塊離開皇宮,相信有這位知己相伴,她應該不會太寂寞。
可在第三者眼中,兩人惺惺相惜的手拉手,卻是極其親昵的動作。尤其她後頭那句話,更像在互許終身。
「咳!」一聲輕咳打斷他們的交談。
見皇後施施然而來,吉祥連忙叩拜︰「奴才吉祥,叩見娘娘千歲千千歲!」
「平身。」何少祺語氣淡漠,一轉向欲起身的如意,馬上變得親切。「別行禮了,你還帶著傷呢!」
「是……」于是挨回長榻。
故意漠視吉祥的存在,何少祺一坐上朱兒挪來的凳子,就噓寒問暖道︰「今兒感覺好點沒?」
「謝娘娘關心 ,奴婢好多了。」
「拿過來。」他喝令道,碧兒呈上一只黑色瓷瓶,「這是西域貢品雪肌再生膏,你每日涂抹個三回,傷口很快就愈合,也不會留下疤痕。」
「這、這太珍貴了,奴婢受用不起。」
這雪肌再生膏乃是以天山紫貂油、梨果仙人掌……等十幾種珍貴藥材煉制,其功效除了療傷止血,更能讓粗糙的膚質變得光滑細致。
前陣子,德妃才向皇上討賞,可惜皇上不允,沒想到皇後輕易就要到,還轉手賞給了她,這事若讓德妃知曉,不氣死才怪。
「怎麼,難道你想抗旨?」何少祺故意板起臉孔。
「奴婢不敢……謝娘娘恩典。」
待她乖乖收下,他才掛回笑容,道︰「另外,本宮還讓人挑了幾本閑書,你留著慢慢看,免得無聊。」
「有人陪著奴婢,奴婢不會無聊的。」如意甜然一笑。
「哦?」墨眸慍然往旁邊一掃,何少祺酸酸地挖苦︰「看來,宮里的太監好像都太閑了。」
雖然如意說過,她視吉祥如姊妹淘,可人家不見得把她當成哥兒們。何況這小子風流俊俏,一張嘴又能言善道,要虜獲她的芳心,並非難事。
察覺皇後不善的口氣,機伶的吉祥趕緊解釋︰「啟稟娘娘,奴才是適巧送東西到鳳儀宮,就順便來看看如意。」
「是呀!其實我們才講沒幾句話。」如意也幫忙澄清。
何少祺原想借題發揮,但見她憂心的模樣,似乎很怕吉祥會受責罰,于是暫且隱忍下來。
「聊聊是無所謂,不過你身子骨尚弱,最好別在涼亭久待。」說著水袖一甩,「朱兒、碧兒,扶她回房。」
「是!」兩人應聲上前攙扶。
臨去前,何少祺還回眸瞥了一眼,那抹夾雜著濃厚的警告意味,直教吉祥不寒而栗。
乖乖,他是哪里做錯了?
為何皇後會露出那種……充滿敵意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