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能救她!」
還在喘氣的趙大夫一個箭步走到最前頭,對著愁眉苦臉的董老頭和他哭喪著臉的兒子大喊。
正在傷心的兩人哪有心情理他,一個抽著旱煙痛心沒能出生的孫子,一個抱頭難過地想,孩子、老婆全沒了,他一個人怎麼活?
趙大夫不死心地又喊了一遍。
煙抽得凶的董老頭這才不耐煩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問︰「有什麼事?」
「我們能救你媳婦。」趙大夫又說了一遍,還傻愣愣的干什麼,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延遲,他不想母子平安嗎?
董老頭聞言表情不是驚喜、而是懷疑。「真的?」
孩子生不出來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拿把刀把肚子剖開?
還真讓他誤打誤中猜對了,顧喜兒打算做剖月復產。
身為婦產科醫生,顧喜兒做過無數的剖月復產手術,閉著眼楮也能把嬰兒從產婦的肚子里抱出來,讓孩子和母親都能得到良好的醫療照顧。
彼喜兒在醫學上十分謹慎,不懂的東西就去學、去問,所以穿越後她才會找上趙大夫學習中醫,藉由對藥草的認識再尋找出和西藥有相同藥效的中藥。
人吃五谷雜糧,哪有可能不生病,她知道什麼藥草能治什麼病後,便可自用或用在家人身上,讓大家都健健康康。
她和趙大夫名為師徒,實則是互相學習,趙大夫教她把脈用藥,而顧喜兒則把西醫理論整理成書送給他研究,並畫出人體解剖圖,告訴他五髒六腑的正確位置以及如何順著脈絡下刀而不會傷到血管,進而救人一命。
沒想到趙大夫因此陷入對西醫的狂熱中,一有機會就拖著她研究、下刀,被他們開膛剖月復的兔子不計其數,活的放生、死了下鍋。
「我是大夫,你不相信我嗎?我說能救就能救,大人、小孩都會活蹦亂跳。」趙大夫打包票,渾然沒瞧見從大哥背上滑下來的顧喜兒顰起眉。
「真的嗎?」這一次開口的是產婦的丈夫董老大,他驚喜又遲疑的看著年近半百的趙大夫,眼中多了希冀。
「你要相信大夫,大夫不會騙人,眼看著你媳婦快要不行了,你還不讓我們進去瞅瞅,要是遲了、悔恨不已的人可是你。」他故意說重話嚇董老頭父子。
「好!好!好!趙大夫你快請進,一定要救我媳婦,孩子沒了可以再生,我家梅兒不能有事……」董老大不是不要孩子,但和妻子比起來,他只有忍痛割舍了。
「嗯,我盡量,能一起救是最好,不然定會保住大的。」他使了個眼神,要徒兒和他一並進入。
「等一下。」董老頭喊道。
「還等什麼,孫子不要了嗎?」趙大夫滿臉不悅,說出種田人家最重視的子嗣,到了年歲的老人都渴望抱孫。
「她也要進去嗎?」他指著里正的女兒,大口抽著旱煙,兩道稀疏的眉往下一壓,擰成川字。
趙大夫沒好氣的數落。「你兒媳是婦道人家,我雖是大夫卻也是男人,你兒媳的身子我能瞧嗎?這我徒弟誰不知曉,給我幫個手理所當然,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我……」董老頭煩躁的瞪著眼,有些不安。
「我有問題。」
眾人目光一偏,看向面色平靜的顧喜兒。
你是來亂的嗎?我問的是家屬而不是你。
趙大夫瞪向自家徒弟。「有事回去再說。」
「等有事再說就來不及了,為醫者切不能欺瞞患者,你應當將真實的情況告知他們。」顧喜兒嚴肅地說。
大夫不是神仙,何況手術都有一定風險,要是不先解釋清楚,到時有個萬一誰來背這個鍋?
「你在胡說什麼,哪有欺瞞,我看診一向十拿九穩。」他對自己有十足的自信,再加上她那神乎奇技的刀術,鐵定萬無一失。
他活了大半輩子,從沒佩服過半個人,唯獨她下刀如信手拈來般又快又穩,看得他眼花撩亂、熱血沸騰,當下心里有了敬佩,若他能學到她異于常人的醫術,當今醫者誰能出他其右。
趙大夫想學的還很多,他想要自己的醫術更精湛,最好能活死人,肉白骨,叫世間再無病痛,他醫治的病人一夜痊癒,百病全消。
「讓她說。」董老頭想听听別的說法。
「喜兒,小心說話。」
趙大夫用眼神示意︰別給我惹麻煩,為師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能試試自己的刀術,你要敢壞了我的事,你想要的《百花百草毒藥典》就沒了。
看懂師父的眼神,顧喜兒嘴角一抽,暗啐老滑頭。「我師父說錯了,不是他想救就能救得了,還要看情形。」
「什麼? 」董老頭父子同時驚呼。
「我可以……」趙大夫氣得跳腳,很想把這個欺師滅祖的小丫頭拖到老祖宗畫像前跪上三天三夜。
「你不行,因為動刀的人是我。」她才是有話語權的人。
「什麼意思,還有動刀是什麼意思,你們不會真的殺母取子,把梅兒的肚子剖開吧!」董老大情緒激動的紅了眼眶。
「不到殺母的地步,但是如你們所想,確實要用刀將孕婦的肚子剖開,取出宮體里的胎兒,然後再將肚子縫起來,三天內人沒發高燒就算熬過去了,像坐月子一樣靜養四十天後便能和尋常人無異。」剖月復產很安全,不會造成胎兒在產道停留太久而窒息,影響日後腦部的發展。
「天哪!天哪!要把肚子剖開……」一旁董老頭的婆娘雙眼一翻,厥了過去。
「我不能保證完全沒有風險,因為孩子在肚子里,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情形,也許還活著,也許已經死了,更甚者孕婦自己的身體出了狀況,這都是沒人可以預料的,所以 我只問你們一件事,要不要開月復取子?」生與死的取舍。
「這……」董老大猶豫了。
倒是董老頭用滄桑的啞聲一錘定音。「開。」
「爹,你怎麼能隨便下決定!」那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董老頭垂下頭。「反正生不下來也是死,為什麼不賭一賭?不管是你媳婦還是孩子,能救一個是一個,救不活也是命。」
「……好。」董老大眼中的淚大滴大滴落下,父親說的沒錯,什麼都不做也是死,既然有希望,當然要嘗試。
听到那聲「好」,趙大夫興奮地都要蹦幾下了,他迫不及待地想往產房沖,好試試動手術救人的感覺。
可是他剛要抬腿就被拉住,不解的回頭一看,勾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是叫他又愛又恨的徒弟的。
「又有什麼事?」
「簽切結書。」
「切……切什麼書?」趙大夫一頭霧水。
彼喜兒解釋,「董家父子同意我們為他們家媳婦剖月復產的契書,一方一式各有憑據,要是在剖月復的過程中有了什麼傷及人命的意外,我們一概不負責,對方也不追究,告上縣衙。」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白紙黑字寫清楚了,省得有人出爾反爾,以此听她一說,趙大夫後怕的點點頭,還是年輕人想得通透。
「我……我們不識字。」董老大囁嚅地說著。
「那就找個識字的人來,我們寫,他念。」沒有文字落定她不會動刀,畢竟人心難測。
「我去找,村長的兒子識字。」前壁村是有村長的,歸顧里正管,顧孟槐地兒熟,自告奮勇去找人。
其實一村子住得人也熟,幾十戶人家一村頭,彼此也近乎,這頭喊人那邊就听得見,一家喊捉賊,全村子都動起來,上至八十歲老叟,下至三歲孩童,一呼百應。
等前壁村村長一頭汗地趕到,幾人迅速寫好切結書,顧喜兒讓趙大夫把東西收好,進房去了。
彼喜兒進屋時,屋里的孕婦早就痛得喊不出聲,半清醒、半昏迷的咬牙撐著,最後更是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關門,許出不許進,更不許偷窺,若是沖煞到了,後果自負。」她要做的事太過驚世駭俗,還是低調點好。
「我來關、我來關。」跑得很快的趙大夫把—人關在門外,那速度不亞于年輕小伙子。
「穿上。」顧喜兒讓趙大夫也洗手用烈酒消毒後,從醫藥箱子掏出兩件白色的衣袍。
「穿這個要干麼?」趙大夫將衣服翻來翻去,看不出是啥玩意,這兩條細細的帶子又要干什麼。
「像我這樣穿,這是高溫煮過的無菌衣。」又煮又曬還泡過殺菌藥液,她弄了兩套替換。
喔,原來他拿反了,開口在後,衣服是反著穿的,不過無菌是什麼意思?丫頭給的書里沒寫,等這事完了之後得好好問問她。
沒法一心兩用的趙大夫一看到便宜徒弟正在給孕婦喂不傷身的麻沸散,他趕緊把無菌衣學她那種倒穿法穿好,三步並作兩步靠近,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每一個手法。
天漸漸暗了,屋里也越來越昏暗。
「木頭,給我準備粗一點的蠟燭。」顧喜兒高聲吩咐守在外頭的牧司默。
「好。」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屋里,提著心聆听有無孩子的啼哭聲,或是其他令人不安的動靜,無人發現目光沉郁的牧司默往暗處做了個手勢。
一會兒,幾根嬰兒手臂粗的蠟燭就送到牧司默手上,他敲敲門,從門縫將蠟燭塞進去。
兩個呼吸間,屋內燭光大亮,好似白畫,在屋外徘徊的人隱約能從窗紙看見里頭兩人的倒影。
「將軍,京城有變。」一名個兒小的暗探躲在陰影處,小聲說道。
他是陳七從西北軍營調來的小兵之一,是一名斥候,專門追蹤、刺探、傳遞消息,有時也會潛入敵營當細作。
「怎麼回事?」
「老夫人昏迷,已經三日了。」
牧司默倏地雙手握拳。「怎麼回事?確認過真偽了?」
「陳大人要小的告知將軍,是範小姐暗中下的手,用意是逼將軍現身。」
陳七已經拿下胡柴,透過胡柴引薦,成功的潛入侯府,偽裝成府中的花匠。
「老夫人可有礙?」
範紫芊竟然敢對母親下手,他饒不了她!
「陳大人說那只是暫時陷入昏睡的迷藥,七、八日後藥性就會過去,只是……」那小兵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牧司默臉上閃過一抹殺意。
「陳大人擔心範小姐一計未成再施一計,若是這回無法釣出將軍,她怕會真對老夫人下重手,逼得將軍不得不出現。」
那小兵心里挺為將軍不值,在外拚死拚活只為侯府基業永存,但老夫人卻絲毫不領情,還反過來听信一個外人的話,與兒子站在對立面。
「他們敢!」他聲厲如霜,寒氣透戾。
「陳大人要將軍先不露面,他在查範小姐背後的那個人,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
要真急了定會自個兒跳出來。
「我知道了。」敵暗我明,于己不利,敵明我暗,方便行事,他趁著這機會試探各方布局。
「還有……」
牧司默將一片葉子射向暗處,一臉不耐煩。「一次說定。」
「楊國公府的趙大小姐尚未成親,似乎有意請皇後賜婚。」那小兵說完拿下耳邊的樹葉,眉尾處多了道擦破皮的血痕。
楊國公府是當今皇後的娘家,鎮北將軍府聲勢正旺時,由皇後牽線促成兩家聯姻,趙大小姐趙荷月便是牧司默曾經的未婚妻,在沒解除婚約前他們是京城里最看好的一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是隨著前線戰情失利,鎮北將軍府也門庭漸稀,以往熱情的親朋好友不再上門,趨吉避凶的遠遠躲開。
彼家父子雙雙陣亡的消息傳來以後,宮里也亂了手腳,加上守關不力的傳聞,沒多久皇後宮里的總管太監就持皇後懿旨上門退婚,宣稱欽天監批示兩人八字不合,還說男方恐有克妻凶命。
退親就退親,還給牧司默冠上克妻之名,實屬是無恥之極,明明是錯的一方,卻想佔個理字。
當今皇後並非元後,已故的先皇後生有一子為二皇子,是嫡出正統,且十分聰明伶俐,最有可能被封為太子,而皇後的親生子為五皇子,比二皇子小了七歲有余,在政績上略微遜色。
皇後當初看中牧家的軍權,有意拉攏,這才以趙荷月為聯姻對象,想將鎮北將軍府綁在五皇子這條船上,好有底氣與二皇子抗衡。
誰知鎮北將軍府沉得這麼快,一下子敗亡了,皇後陣營趕緊丟掉這顆棄子,免得遭受牽連,沒想到眼看著就要大廈傾頹的鎮北將軍府出了牧司默這個渾人,居然背著祖先牌位和皇上叫陣,他用先人功勳逼皇上退讓,渾不畏死地對上無可動搖的皇權。
「與我何干。」他與趙荷月早無瓜葛。
「將軍,周副將讓小的偷偷告訴您,趙大小姐第二任未婚夫死于縱慾過度,于是京里開始傳她是地煞女,于男人而言怕是大凶,所以年方十八仍無人上門提親,楊國公府這才又盯上西北侯府。」有利可圖便靠過來,今日的侯府已非昔日的將軍府。
「皇後又要替我們賜婚?態度如此反覆,平白惹人笑話。」倒是好算計,一面謀劃他手中的兵權,一邊讓他替他們收拾殘局,真是好手段。
「京里的水很渾,似乎各有心思,皇上焦頭爛額的忙于整肅,將軍打算何時歸來?」
他們好預作準備。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能連自己人也不認識。
「代號黑虎。」他們被選中成為暗探是沒有名字的,只有上頭的命名,連過去一併拋棄,立了功升了官才能恢復本名。
「好,黑虎,听好我要說的話,將我還活著的事散播出去,不過傷勢頗重,為一農家女所救,不日返京養傷,人在途中,由黑甲軍護送。」
是該把京里的水攪得更渾的時候了,他倒要看看西北侯府這塊匾額有誰踫得了。
「將軍要回京?」黑虎愕然。
「你問太多了。」
黑甲軍是西北軍營最精銳的兵種,為數不多,二十取一,能以一敵十,勢如破竹,遇河搭橋,遇山開山,無人能擋,庚子年間曾創下以三千兵力力抗三萬敵軍,大獲全勝的戰績,從此一戰成名,連皇上都贊譽有加。
「是。」
「讓陳七、周強準備準備,我會多帶一人回府。」一想到仍在屋里救人的女子,牧司默冷峻的神情多了柔和。
多帶一人?黑虎眼中出現不解,但仍應道︰「是。」
「去吧。」
下一瞬,樹影晃動,一抹影子悄悄離去。
時間緩慢流逝,月兒半勾,升到樹梢。
驀地,女乃貓似的啼哭聲先後響起,第一聲清亮無比,第二聲則是有氣無力。
「生了……生了……」
董家父子喜極而泣,老的眼眶泛淚,曉得淚流滿腮,揚起的嘴角卻笑得開懷。
門開了,面有疲色的顧喜兒走出,而後是呆若木雞,明顯受到驚嚇的趙大夫,他的手還在顫抖,可眼中有著喜悅。
「顧……顧姑娘,我媳婦麼樣?」喜獲麟兒的董老大抹著淚,歡喜中帶著忐忑。
「先兒後女,龍鳳胎,母子均安,不過孩子臍帶繞頸,又蹬一腳翻了身,導致腳下頭上不利生產,雖然已抱出母體,仍有發紺情形……」看他們听不懂,她用淺顯的話再說一遍。「就是全身發紫,還有些沒法喘氣,你們騰出一間屋子讓我師父住下,由他親自照護三日。」
董家父子連連答應,感謝不迭。
彼喜兒踉蹌了一下,她本以為自己體力尚可,沒想到動刀會這麼累,差點撐不住,原主的身子比想像中弱,若再拖半個時辰肯定會倒下。
孩子臍帶繞頸就算了,也不知是怎麼弄的,居然是十字交疊,她必須很小心的解開纏繞的臍帶,將上面那個抱出來,而被壓在下面的妹妹呼吸很微弱,她以兩指輕按小胸脯才能自主呼吸,不過精心點還是養得活。
「喜兒,還好吧?」牧司默快一步將人扶住。
「我好累,沒力氣。」她身子一軟直接往他懷中靠,把全身重量交給他,眼皮子很沉重。
「好,我背你。」他身子一低將人背起。
「喂,姓牧的,那是我妹妹……」男女授受不親,別以為用兩頭豬下聘他就會答應妹妹嫁人。
「噓!她睡著了。」輕輕的鼾聲近在耳邊,不用回頭牧司默就知曉背上的小泵娘已然入睡。
看妹妹累到眼楮都睜不開了,面上惱怒的顧孟槐只剩下心疼,月兌下外衣披在妹妹身上,免得她著涼。
「這次先放過你,下一次別想我會輕饒。」他壓低聲音威脅,末了看了牧司默受傷的大腿一眼。「別摔了我妹,真的背不動就換人,不然你傷勢加重還是我妹妹要幫你處理,我可不忍心她太累。」
「嗯。」牧司默沒多說,眼中笑意漸濃。
踩著月色回村的兩人並未交談,但因所在意的是同一個人,互相看不順眼的隔閡漸漸淡去。
「什麼,拜堂成親?」
在從前壁村回來的第三日,牧司默見腿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便向顧里正提出提前成親的請求,希望在半個月內將顧喜兒娶進門,說有急事待辦,他等不到明年開春。
不用說,這件事在顧家造成極大的反對聲浪,幾乎無一人點頭,他們家的丫丫又不是見不得人,沒給她置辦豐富的嫁妝也就算了,還像小妾入門似的偷偷模模。
陳氏抹著淚,十分不舍,一下子把她的心頭肉從身邊帶走,無疑是要她的命。
可是她也清楚女兒大了總要嫁人,就是嫁得遠些,她再不舍還是要放手,木頭這孩子她看著品性好,不會虧待女兒,她也放心將女兒交給他,只盼日後他們能偶爾回來看看娘家人。
而顧里正的反應是眉頭深鎖,身為里正的他見識多,看得也比較遠,因為兩位舅兄是官場中人,他對目前的朝廷動向稍有了解,有些擔心女兒應付不了,她是個憊懶的,凡事漫不經心,最討厭人情應酬。
不過和兩個兒子的憤怒一比,當爹娘的就顯得平和多了,他們只是憂心和舍不得,倒沒想過不讓嫁,就是時間上匆促了些,沒法把最好的都給女兒。
「姓牧的,你不要得寸進尺了,給你一點顏色就開起染房來了?我妹妹不嫁,你死了這條心,過兩日我打兩頭……不,四頭野豬還你,你抱著豬成親吧!」顧孟槐氣得直跳腳。
痴心妄想,臭木頭也敢奢望他們馬嵬村村花,嫌命太長了!
抱著豬成親?
所有人听到這話眼角都抽了一下,尤其是顧喜兒眉頭一跳,她要真跟木頭成親,那頭豬不就是她了嗎?
我的好大哥,妹妹是豬,當哥哥的又是什麼,會不會說話啊?
「不管怎麼樣,我們絕不會把妹妹嫁給你,你作夢去吧!」顧孟槐額冒青筋,誰要他點頭他跟誰急。
哪有人一開口提親就急著拜堂,連個媒人也沒有,六禮也走不到一半,這親事算成嗎?
何況這一去不知要嫁得多遠,真要有事他們也鞭長莫及,等消息傳回娘家怕已是風靜水涼,事過境遷了。
「我姓牧,牧司默,京城人氏,家有老母,父已逝。」牧司默重新自我介紹。
「你的意思是,我家丫丫一入門便是當家主母,你的母親也不會因為奪子之故而習難她?」顧孟泰提出質問,他要為妹妹做最好的安排,讓她無後顧之憂。
「府中算是京中大家,小有資產,入府後當即交付中饋,連我也不會過問,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府里全都由她做主。」牧司默看了一眼顧喜兒,眼神溫柔得能將人融化。
見牧司默避開與母親有關的話題,心細如發的顧孟泰立節看出其中的不妥,他們母子的關系似乎……不太對勁。
「那你母親呢?」他一針見血的問。
一說到母親,牧司默面露苦澀。「這點可能要請岳父、岳母和兩位舅兄多包涵了,雖說我是我母親僅剩的親兒子,但她並不喜歡我,甚至對我恨之欲死,都說恨花連盆,對喜兒的刁難在所難免。」
「你說什麼?這麼嚴重?」
彼家人听到的是一位母親對兒子的恨意,而已是童生的顧孟泰卻听出其中蹊蹺。「僅剩?那你可有兄弟?」
問到重點了,牧司默澀然苦笑。「一兄和一庶弟。」
「你兄長不在人世了?」
「嗯。」他頷首。
「怎麼死的?」
「戰死。」
「戰死……」顧孟泰思索著,像是想到什麼突地站起,「你……你姓牧?」
「我確實姓牧。」
若非情形不允許,牧司默都要笑出聲了,他不只一次自報家門,可是樸實的顧家人從沒想到他是誰,不過看來二舅兄是知曉了。
「那個牧?」顧孟泰咬牙,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是那個牧。」
「你……你這個渾子!」他的回答讓鮮少失態的顧孟泰伸出手直指牧司默鼻頭,那眼神像要吃了他,又似乎很是敬佩。
「怎麼了怎麼了,別打起來,姓牧有什麼不對?阿凹呀,沒見你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啊?」顧里正慌張的道。
阿凹是顧孟泰的小名,他入學後就很少用了。
「爹,你坐下,不會打起來,二哥一向月復有智珠,不會明知沒有勝算而出手,木頭一只手能打死野豬,二哥有比一頭豬耐打嗎?」顧喜兒泰然自若。
「喔,也對。」顧里正放心的落坐,看看兒子又瞅瞅未來女婿。
彼孟泰沒好氣的瞥眼妹妹,和豬比還不如豬,叫人情何以堪。「你是我親妹子嗎?先給顆甜棗再給我一拳。」
彼喜兒咯咯笑著朝他一擠眉。「姓什麼不都是一樣,嫁人不就是那回事,吃飯、穿衣、睡覺、生娃。」
听到「生娃」兩個字,牧司默會心一笑,心里想著該生幾個、生男生女,男的丟入軍營磨練,女兒要捧在手心上嬌生慣養,給她戴珍珠寶石,穿綾羅綢緞,養得嬌嬌女敕女敕的……
「你知道他是……」顧孟泰問道。
彼喜兒搖頭。「他沒說,我就不問,反正過日子合得來就好,這世上哪有跨不過去的坎,你看你妹妹是會讓自己吃虧的人嗎?合則來不合則散。」
一听那句「不合則散」,神情微變的牧司默默默補上一句,「牧家沒有被休的媳婦。」不論貧窮富貴,他都沒有換妻子的打算,攜手一生走到底,不離不棄。
「我說的是休夫。」她休他。
聞言,牧司默面上一黑,俊顏如山崩一般糾結,看得顧家人哈哈大笑,嫁不嫁的問題當下煙消雲散。
以顧喜兒的村霸作風,連顧里正夫婦都不得不承認她不欺壓別人就不錯了,誰有本事踩在她頭上,那根本是找死的行為,他們只有反過來替人家發愁的分。
至于她的兩個哥哥看到姓牧的吃癟就心里舒坦,妹妹說得好,君若無心我便休,難道還吊死在一棵不怎樣的歪脖子樹嗎?
不知為何,眾人不約而同想到「天打雷劈」四個字,一個個莫名其妙的抬頭看天,後打了個寒顫,在看了其他人的動作後,臉上又浮起微妙表情,不說破的笑了起來。
「那就定下來了,下個月初五是好日子,她姥姥、姥爺,大舅舅、二舅舅他們也來為她添妝。」顧里正下了結論。
丫丫成親一事如果連兩位舅兄都沒通知,日後怕要斷了往來。
陳氏這邊的同輩就兩兄弟,兩房人生五子而無一女,加上陳氏生的也都是兒子,這一輩足足七個男丁,就顧喜兒一個女娃,因此她在兩家的受寵程度是七個男丁拍馬也追不上,唯一的糖霜丸子。
陳前里正打她出生第一年就開始替她存嫁妝,一年一根花梨木或是香樟,近年來兒子長進了,孝敬的銀兩也多,他便買更好的沉香、紫檀、香楠等,累積了快百來根,夠打一整船的家什。
陳俊明是買地,一年十畝地,十五歲的顧喜兒如今名下已有一百五十畝地,暫時由陳俊明管著,等她出嫁再給她。
陳澄明最直接,因為不知道該給什麼,干脆就給銀子,顧喜兒剛出生那一年,他剛考上秀才,手頭沒那麼寬裕,所以頭一年只往埋在地下的小甕丟一錠五兩銀子,第二年 時來運轉了,進帳多,丟進去的銀子是十兩。
不得不說自從顧喜兒出生後,陳家的日子便越過越好。
原本碧水縣的縣令位置不會落在陳俊明頭上,雖然前任縣令推舉了他,但當時京里有位貴人的佷子要外放歷練幾年,挑中了碧水縣,他知道消息後因為不順心回村散心,抱了小外甥女,逗弄了她一會,隔天回去就听說那位貴人的佷子和一高門子弟爭風吃醋被打破頭,要養傷來不了,他就這麼成了縣令。
經此一事,顧喜兒是福星一說就流傳開來,只要和她親近的人都好運連連,做官的一帆風順,種田的風調雨順,經商的財源滾滾,就連她親爹當上里正也是無風無浪,所管的三村從不斗毆或是起大爭執,都是小打小鬧,雨水充足,作物不遭病、不受災,季節一到,春播、夏種、秋收、冬藏,一律正常,所以即便有人對顧喜兒潑污水,鄉親們都不會信。
下個月初五啊……牧司默思忖。「全憑岳父大人做主。」
「好好好,我這就算算要請多少人,帖子就讓老二寫,他是讀書人,識字多,字也好看。」家里要有喜事了,顧里正笑得嘴都合不攏,滿腦子想著要熱鬧熱鬧一番。
「爹,你不先問問你的好女婿那邊來多少人嗎?」顧孟泰語帶深意的提醒,同時也有給人下臉面的意思。
此時的牧司默還不能露面,以免引來其他不該出現的人,因此他倆成親時只會有女方的親眾,男方的族親與故交毫不知情,根本不回來。
彼里正一滯,看向兒子的眼神有些責怪。「木頭呀,一個兩個也是親,心意到就好,我們不會介意……」
「五百名。」牧司默一開口嚇死人,整個村子也沒這麼多人。
「五……五百名?」顧里正兩眼瞠大,頓感眼花目眩,壓力很大。
「招待不起。」顧孟泰冷嘲。
「我再加五萬兩銀子的聘金。」牧司默看了他一眼,二舅兄你還有意見嗎?
聞言,顧孟泰雙眼一眯,臉上憤色一閃而過,他感覺到被銀子砸頭的惡意,以及輸了一頭的羞辱。
「土豪呀!木頭,以後咱們的家是不是由我來當?」早知道撿到個高富帥,她當初還客氣什麼,早點出手才是。
牧司默黑眸含笑。「我的就是你的,全歸你管。」
彼喜兒一听,笑眸淬滿星子,一閃一閃直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