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勝侯李炎終于還是挨不過雷公藤,又名斷腸草之毒,逝世于宮變的那一夜。
偌大富貴威赫的德勝侯府一夕寥落凋零,德勝侯世子李曜在辦完父親和母親的喪事後,听從長勇交予他的父親遺書中囑咐,將尸骨埋在距離前頭夫人盛氏墳塋百步外之處,遙遙相望,似是守望著對方。
而姚氏尸骨則被送回母家墓園安葬,永遠不得歸李家……
李曜木然地完成了這一切,也把哭叫掙扎得跟瘋子似的妹妹李湉硬是塞回了皇家庵堂。
他已經上奏新皇,要將德勝侯的爵位歸還朝廷。
這個爵位,從來都不屬于他李曜,正如父親,其實真正愛的只有大夫人盛氏和當今皇後李眠她們母女吧?
德勝侯府雲散風淡而去,所有忠心耿耿的護衛也轉為了皇後的禁衛軍,包括長勇叔在內。
長勇叔說,他得幫侯爺守著大小姐,護著侯爺和盛夫人唯一的血脈。
若非母親姚氏已經亡故,李曜真想問一問她︰算計了騙來了這麼多年的恩愛全是虛假的一出戲、一揚空……值得嗎?
關上德勝侯府的大門後,李曜背起行囊,浪跡天涯不知去向。
一年後,皇後李眠懷著五個月已固穩了的身孕,在皇帝趙玉和大批人馬親自護送下又回到了德勝侯府。
一年前宮變作亂的一干黨羽皆落網,連錢家也不例外。
錢晉塘卻是在秋決的前夕,求了皇帝和皇後一件事……
「前世已是錯,今生更是錯上加錯,但求佛法無邊,度化我,洗去罪孽。」
錢晉塘神情很平靜,眉眼間仿佛又可看見昔日那個明朗善良親切的少年模樣。
前世的錢晉塘,起初是對那個侯府後院的小阿眠因憐生愛,硬是求著父母讓他將人娶回家,可柔順乖巧的阿眠在工部尚書府卻是過得步步維艱。
那個夫婿錢晉塘,漸漸地忘了自己曾立下要保護她的誓言,他只記得夫如天,妻子就該好好侍奉公婆、主持中饋、相夫教子,妻妾和睦。
他煩躁懊惱于她為何不能博得母親歡心,為何不能照顧好身懷六甲的妾室,為何要用著強顏歡笑的蒼白笑臉對著自己,不能讓他安心、拼搏功名事業?
……她甚至屢被宮里的貴妃小姑叫去責罵羞辱,卻還是一次次為了她愛的丈夫忍住了。
而前世的帝王趙玉,也因此無意中發現了這個蒼白瘦弱清秀的小婦人,原來就是當年曾經救過自己一命,有七日之緣的那個小姑娘。
趙玉初始只是嘆息世事多變又無常,幾次在後花園隱密處看著被貴妃責罰後,只敢躲到花園假山里一會兒,再出來時,眼眶雖然微微紅腫,可已經收拾得看不出淚痕了。
就是這樣一回又一回,他從冷眼旁觀,怒其不爭,到心口難以言喻的隱隱疼楚和酸澀……
她,嫁人了,卻還是過著跟當年在德勝侯府內院一樣的苦。
當初的太子趙玉沒有伸手拉她一把,如今的皇帝趙玉難道依然只能眼睜睜看著這麼乖順善良、憨然老實得叫人心疼的女子,繼續在殘酷的命運里煎熬著?
他也曾想過介入其中,以帝王之尊為她做些什麼,可是礙于她臣妻的身分,除了封她一品誥命外,旁的他做得再多,只會給她造成更大的傷害。
尤其,貴妃傾顏似已經感覺到什麼了……
趙玉前世最後一次听到她的消息,就是在自己被毒死的前一天,收到的消息是她不知為何事要強行逃出尚書府,卻被亂棍打死。
那一瞬間,趙玉的胸口猛地塌陷空了一大塊兒,那滋味冷得令他顫抖……
後來他終于領會過來,那是痛失所愛的冰冷蒼涼絕望。
再後來,趙玉也被毒死于宮中……可當他眼楮睜開再醒來,一切輪回重頭,天下棋局命盤卻改變了!
今生,他不會再重蹈覆轍,他會提前將所有危機的火苗全掐滅在源頭,並且——
奪回所愛,牢牢護在懷里周全!
……得知錢晉塘于牢中所求的李眠,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趙玉緊握著她的手,親自在朱批上寫了——朕,恩準!
這天午後,趙玉溫柔地環擁著心愛的皇後李眠,小心仔細地跨進了德勝侯府那個窄舊的老房舍中。
「你把那物藏在何處,只吩咐人來取回就好,何必親自前來呢?」趙玉疼惜寵溺地笑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朕總是拗不過你的。」
「多謝玉郎。」她一臉巧笑倩兮,討好地踮高腳尖在他下巴處啄吻了一下。
年輕俊美的帝王瞬間眉開眼笑,心花怒放。
「呀,那東西當時被我匆忙間就塞進了五斗櫃後頭,這一年來事兒太多,我壓根兒都給忘了。」她溫柔的杏眼亮了起來,指著道︰「陛下,就在那兒呢,得挪一挪櫃子。」
趙玉樂于被嬌妻使喚,很快就挪動了櫃子,取出落在牆角間,灰塵滿布的一只絲綢荷囊,他拍吹了好幾下,這才將荷囊交到她手里。
「看看,是什麼?」他也有些好奇。
她拆開荷囊一倒,一只小小卻精致珍貴非凡的金鎖兒落在了玉白的掌心,上頭有些筆畫樸拙卻英氣凜凜地鐫刻著四個字——
寶兒,平安。
李眠剎那間已然淚流滿面……
她認得,這是德勝侯的字。
原來,曾經德勝侯李炎也深深期盼過她的出生,原來,她本該名喚寶兒,是爹和娘的寶兒。
可,人錯了,命運也錯了,這一切終究成了再也無法彌補的遺憾……
「玉郎,等咱們的孩兒出世了,便把這平安鎖給他戴上吧!」
這是孩子外祖父,當年無緣贈出的……柷福。
「好。」趙玉擁緊了她,柔聲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