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掌佳茗 第九章 好茶請神醫 作者 ︰ 季可薔

正院。

里間房里,陸振雅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病容蒼白,眼下浮起些許青色,大夫診斷過後,說是近日操勞過度、氣血兩虛,再加上原本就身染沉痾,此時病勢自是更加重了。

陸老太太接到消息,顧不得自己這兩日腿腳有些不便,拄著楞杖便倉皇過來,將身旁簇擁的幾個媳婦丫鬟都趕出去,就趴在兒子床邊哀哭起來。

「我可憐的兒啊!你要是這麼走了,可教為娘的該如何是好?」

陸元眼皮紅腫,鼻子也紅通通的,見祖母哭得傷心,也忍不住哽咽著,過去拉住祖母的手。「祖母,爹爹不會有事的,他一定不會丟下元元跟祖母的對不對?」

陸老太太這才發現孫子也在,眼見這孩子神色驚懼,一張小臉也白得嚇人,她心疼地伸手摟住,卻是哭泣不止。

陸元慌得手足無措,想起父親說自己是小小男子漢,得學會保護家人,連忙伸手拍拍祖母的背。「祖母、祖母,您別哭了,爹爹不會有事的,他會、會好起來的……」

「好孩子,我們元元真是個好孩子,你爹爹怎麼舍得丟下你……」

「祖母,您別這樣說,爹爹不會丟下我們的,不會的……」

秋意端了一碗湯藥進來,見這祖孫倆只顧著抱頭痛哭,委婉勸道︰「老太太,先給大爺喝碗湯藥吧,大夫說了,大爺這病還需得靜養為好。」

陸老太太一凜,又是羞愧,又是哀傷。「你說得對,我這麼在振雅床邊哭,他要是夢里听見了,只會更難受的……」

陸元伸手抹去眼淚。「祖母,我們不哭了,莫吵到爹爹,爹爹這陣子好忙的,一定都沒能好好睡覺,我們讓他安靜睡一會兒。」

「好好,祖母听元元的,我們不哭了,不吵你爹爹了……」

陸老太太拿出手絹,在孫兒的小臉上擦了擦,也按了按自己的眼皮,好不容易感覺淚水稍微止住了,她轉頭看著宋青穩穩地將兒子扶坐起身,讓秋意一勺一勺地往昏睡的病人嘴里喂進湯藥。

陸老太太越看越不對,驀地想起。「秋意,怎麼會是你來喂我兒湯藥?他的媳婦呢?月娘怎麼不在?」

秋意聞言一愣,與宋青交換一眼,宋青朝她微微頷首,她才輕聲回道︰「大女乃女乃讓春喜與夏染陪著,去了制茶坊。」

「去制茶坊?」陸老太太驚愕。「她去那兒做什麼?」

「大女乃女乃下午在後山摘了不少野生茶樹葉,趕著制出新茶來。」

「自己的丈夫如今還躺著床上病著呢,她哪里來的閑功夫去制茶?她還記著自己的身分嗎?她是陸家的新媳婦,不是制茶坊聘的大師傅!」陸老太太簡直不敢相信,整個氣急敗壞。「宋青,你馬上去把大女乃女乃帶回來!」

宋青卻不動,為難地勸著。「老太太,您請息怒,大女乃女乃是有要緊事……」

「什麼要緊事能比我兒重要!」陸老太太拄著楞杖一點地,忿忿起身,只覺得心頭哽著一灘老血,差點沒嘔出來。

這就是自己替兒子挑的媳婦嗎?自己不顧兒子的意願,勉強他娶回來沖喜,結果如今兒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那死丫頭竟然都不當回事,連碗湯藥都不來侍奉!

陸老太太越想越自責,恨不得甩手打自己幾個耳光,一口氣上來,不顧一切就往外走。

宋青等人見狀大急。「老太太,您上哪兒去?」

「我親自去把那死丫頭揪回來!」

木制的架台上,分層疊置著幾個大圓盤狀的竹篩,篩盤里滿滿地鋪開翠綠的茶菁,于室內晾曬著。

月娘將長發用碎花的頭巾綁起,系著一件圍裙,素手伸進篩盤里,手指輕輕揉捻,感受到茶菁觸感逐漸變得柔軟,又拿起一片,放進嘴里品嘗。

澀澀的,還有些苦。

這野生山茶的特色就是茶葉味苦而澀,怕是比一般茶葉更需要經過一番仔細的萎凋過程,也更需要制茶師傅的專業來判斷茶菁的發酵程度。

月娘想了想,捧起一盤竹篩放在一旁的石台上,雙手輕柔地起伏,開始攪拌起來,這一攪,便足足攪了將近一刻,接著再換另一盤竹篩繼續攪拌。

春喜與夏染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月娘雙手忙碌不休,一下下地翻勻攪動,足足一個時辰,不曾停歇。

瞧大女乃女乃胳膊細細的,一雙玉手又白又女敕,這麼不停地來回翻攪,能撐得住嗎?

春喜實在看不過去,忍不住心疼。「大女乃女乃,真的不需要奴婢與夏染幫忙嗎?」

「不用了。」月娘搖頭,持續專注地進行攪拌的動作。「這事外行人做不來,你們不曉得怎麼控制手勁。」

「還是讓奴婢去請幾個制茶師傅來幫忙?」

「這野山茶之前未曾有人發現,那些大師傅也不熟悉,該怎麼萎凋、怎麼炒制,都需要研究,與其人多口雜,每個人都有意見,不如我一個人來做。」月娘頓了頓,見春喜與夏染都是一臉不解,多解釋了兩句。「你們別看我只是一盤接一盤地攪拌這些茶菁,但每一盤怎麼攪,手勁如何、攪到什麼樣的程度,都是不一樣的,到時我也會依著不同的萎凋程度來炒制。」

春喜與夏染听了,這才有些恍然。

「大女乃女乃的意思是您是把這些野山茶分成好幾盤,每一盤用不同的手法來制作,好試試看哪一種能制出最好的茶葉?」

月娘點點頭。「就是如此。」

「怪不得大女乃女乃不讓人來幫忙,到時混淆了您的盤算,反倒是添亂了。」

「所以你們倆回去吧,這里我一個人能行。」

「那怎麼行!」春喜立刻反駁。「就算奴婢和夏染幫不上忙,至少也能幫大女乃女乃端茶送水什麼的……」

「不用了,你們回去照顧大爺吧!大爺那里更需要人照顧……」提起陸振雅,月娘驀地喉頭一哽,胸臆亦酸楚難抑,她強忍住,不許自己流露脆弱。

眼下不是她兒女情長的時候,與其守在他床前含淚無助,她相信這樣更能幫得上他。

「你們回去吧,幫我照看大爺,若是大爺醒了,就告訴他我在這兒,一定會替他想辦法的……」

「你能想什麼辦法!」凌厲的喝斥突如其來地落下。

月娘一震,轉頭一望,只見陸老太太不知何時已來到門前,拄著一根楞杖,正氣勢凌人地瞪著自己,她身後還跟著一臉無奈的宋青,顯然是一路護送她來的。

月娘忙放下手上的工作,迎上去。「娘,您怎麼來了?」

話語方落,陸老太太便一抬手,直接甩了一耳光,清脆的巴掌聲劃破周遭的空氣,眾人都驚呆了,月娘手撫著吃痛的臉頰,怔怔地望著婆婆。

「娘……」

「別叫我!」陸老太太臉色難看。「你若還認自己是陸家的媳婦,現在馬上就跟我回去!」

月娘一愣,望向宋青,宋青歉咎不已。

「大女乃女乃,屬下已經向老太太解釋了您是為了替大爺求醫才來這里制茶的,可老太太還是生氣。」

「我當然生氣!」陸老太太逼近月娘,恨不得將她手撕了似的。「你說得倒好听,制了新茶就能去求來神醫替振雅醫治……就憑你?宋青都跟我說了,那神醫可是連陸家進貢的極品龍井茶都瞧不上,你能制出什麼令他耳目一新的好茶?而且還是用這隨便從山里采來的野茶?誰知道這茶究竟能不能喝!」

陸老太太說著,越發氣恨,隨手一掃,一盤竹篩落了地,里頭的茶菁灑出大半,莫說月娘看了心頭揪緊,就連春喜與夏染也覺得可惜。

眼看陸老太太發泄不夠,還想抓起另一盤來摔,月娘慌忙抱住婆婆臂膀。

「娘,別摔了,這野山茶菁我只采得了這些,還不知能不能成功制出好茶來……求求您,莫再摔了。」

「你放開我!」見月娘不肯放手,陸老太太握著楞杖手把就往她身上打,連續幾下,打得月娘又痛又急。

其他人都嚇呆了,慌忙過來勸。

「老太太,您別打了,別打了!」

「我就要打!今日我若是不替振雅好好教訓這個死丫頭,我如何對得起他!可憐他如今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都怪我有眼無珠,先是替我兒聘了個不守婦道的潘若蘭,再來又是這個無情無義的野丫頭,外頭提起我陸家大兒,誰不稱贊一句聰明才俊、年少有為?都被這兩個賤婦給生生糟蹋了!」

陸老太太淚流滿面,月娘也不禁紅了眼眶,跪在老太太身前,哽咽著嗓音低語道︰「兒媳知道娘是心疼夫君,我也知此時此刻夫君重病,我這個做妻子的卻不能在他榻前服侍,實在有違為婦之道……娘教訓得對,是兒媳做得不好,兒媳知錯。」

陸老太太听到此處,神色稍見緩和。「你既知錯了,現下立即隨我回府。」月娘深吸口氣,明眸含淚,神態卻堅決。「娘,請恕兒媳此時不能隨您回去,待我將這些野山茶炒制好了,自會回去領罰,到時您要如何罰我,兒媳絕無二話。」

「你、你……簡直要氣死我了……」陸老太太拄著楞杖,氣到渾身發抖。月娘定了定心神,起身對兩個丫鬟說道︰「春喜、夏染,你們兩個替我將婆母好生送回府里,待我此間事了,再去壽安堂領罰。」

春喜與夏染望著眼眶泛紅的月娘,都有些擔憂,卻都是點了點頭,兩人一左一右,扶著陸老太太。

「老太太,奴婢送您回去。」

陸老太太滿腔悲痛,卻是拿月娘沒轍,只能隨著兩個丫鬟先行離去。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听著婆婆一路哭喊,月娘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宋青在一旁看著,頗為自責。

「大女乃女乃,都是屬下不好,我應該勸住老太太的。」

「不怪你,婆母也是太傷心了,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月娘吸了吸氣,伸手抹去頰畔淚痕。「我這些茶恐怕要明天早上才能炒制好,到時你再過來拿吧。」

宋青想了想。「屬下還是在這里守著吧,夜深了,大女乃女乃一個人待在這里危險,若是有什麼需要,我也可以搭把手。」

「那就隨你吧。」

月娘無暇再理會宋青,將陸老太太方才翻倒的茶菁拾起來,不能用的丟掉,還能用的便小心翼翼放回竹篩盤里。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月娘算著差不多了,開始進行炒制茶菁的工作,大火燒開,將竹篩盤里的茶菁掃進鐵鍋,用雙手來回翻炒著,一邊炒,一邊將茶葉拈入嘴里試味道。

整個晚上,她一雙手不曾停下來過,臂膀又酸又痛,沉重得她幾乎抬不起來,手上也被燙出好幾個水泡,紅腫不堪,她卻沒叫一聲苦,只是咬緊牙關忍著。

恍惚之間,她彷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前世,那時候她總是日日夜夜地炒著茶,縱使心頭掛念著病重的娘親,深怕自己哪天回去晚了,就見不到娘親最後一面,也只能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要忍耐。

因為唯有她能炒出絕妙好茶,才真正能保住娘親一條命,才能護著母女倆平平安安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蘇府里存活下來。

正如此時,即便她有多害怕,怕若是自己回去晚了,陸振雅會不會就出了什麼事,怕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听不到他,她依然只能堅強著、忍耐著,持續不斷地炒茶,不許自己有一絲絲懈怠。

陸振雅,你一定要活著,這一次,你一定要平安活下來……

月娘在心里聲聲默禱著,淚水無聲地滑落,融進炒鍋蒸出來的白霧里,她卻是毫無所覺。

月落日升,當東方天空綻出一抹朦朧的魚肚白時,月娘終于炒好了第一鍋茶,接著是第二鍋、第三鍋。她將炒好的茶葉輕輕揉捻成形,又放在炭爐上稍稍烘過,再裝進不同的茶罐里,用棉布仔細地包裝好了,一轉身,這才發現不僅宋青守在屋里,夏染不知何時也來了,兩人並肩而立,都目帶關懷地望著她。

月娘微微一笑,將包好的茶罐拿給宋青。「這三罐茶,你拿去給神醫吧。」

「這樣就行了嗎?」宋青有些疑慮。

月娘點點頭,臉色因疲倦而蒼白。「你告訴神醫,這三罐茶是我用不同的手法炒制的,因時間有限,只是粗制的毛茶,若是神醫喝了覺得有意思,請他來我們陸家住一陣子,到時我還能用更多不同的手法來制這野生山茶,必會制出一款令他贊不絕口的極品好茶。」

「我知道了。」宋青將茶罐小心地收攏在懷里。「大女乃女乃放心,屬下一定快去快回。」

「有勞你了。」

宋青快步離去後,夏染轉頭望向月娘,神情掩不住擔憂。

「大女乃女乃,您臉色瞧著不太好,這制茶坊里有給管事們休息的廂房,奴婢已經吩咐他們將其中一間打掃好了,這就扶您過去歇一歇吧。」

「不用了。」月娘搖頭。「我們直接回府里吧,我想先看看大爺,再去壽安堂一趟。」

「大女乃女乃!」夏染蹙眉。「莫非您真的要去老太太跟前領罰?」

「我既然答應了婆母,自是要說到做到。」

「可是您整個晚上都沒休息,現子怎麼能挺得住……」

月娘不以為意,只是對夏染安撫地笑了笑。「走吧,別讓我婆母等久了。」

兩日後。

陸府已有一段時日不曾開啟的正門豁然敞開,迎進一輛青篷馬車,未及停穩,負責駕駛的宋青便身手俐落地躍下地,不由分說地從車里拉出一個童顏鶴發的老人家。

老人家一身青衣道袍,下了車後,還閑閑地整了整衣領袖子,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宋青卻已等不及了,又從車里提出一個醫藥箱。

「老前輩,請您快點!」

「哎呀,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我這衣袖還沒理好呢!」老人家依然慢條斯理地。宋青又急又惱,眉鋒一搏,猿臂一展。「老前輩,得罪了!」

宋青半扶半抱,連拖帶拉,硬是將一個氣定神閑的老神仙轉成了對兒孫輩耍脾氣的老小孩,一邊掙扎,一邊氣急敗壞地嚷嚷。

「你這年輕人急什麼?我又沒說不去!哎晴,你手輕點,可捏痛我了!哎唷哎唷哎唷!我這手都麻了,等會兒萬一要給病人扎針,可怎麼辦晴?不會一針就把病人給扎進閻羅殿里去報道吧!」

宋青臉黑了黑,卻是不耽誤繼續拖著老人家,拔腿飛奔。「老前輩,您莫說笑了。」

「誰跟你說笑啊?我是認真的!我可跟你說明白了,我今兒來你們陸府小住沒別的,就是為了能喝到你家大女乃女乃親手炒的好茶啊,要是你這小子敢胡蒙我,我可真的會一針把你主子給扎進閻羅殿里去!」

「不會的,在下敢以自己的性命保證,必不敢欺瞞老前輩。」

「哼哼哼,我可不信你,我要親眼見到那炒茶的丫頭再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吵嚷嚷,路過的陸府下人都看傻了,宋青也顧不得,挾帶老人家來到正院。

夏染與冬艷早已听到動靜,等在正院門口了,宋青瞥了夏染一眼,急問︰「大爺情況如何了?可醒了嗎?」

「還沒醒呢!」夏染也是眉間帶著焦慮,勉強對宋青身旁的老人家擠出一個笑容。「這位便是逍遙子老神醫吧?快請進!」

逍遙子話都還來不及回一句呢,就被宋青接著拖進廂房里,珠簾卷起,春喜與秋意分別侍立于左右,床榻上,陸振雅依舊昏迷不醒地躺著。

老神醫瞥了一眼,原本嘻笑的神色立即一凜,也不再與宋青鬧了,主動上前,先是掀起陸振雅的眼皮看了看,接著撩袍在榻邊坐下,伸手替他把脈,這一把,就足足把了半刻鐘。

其他圍觀的人等著焦急,卻誰也不敢催他,宋青悄悄地問夏染,「大女乃女乃呢?」

「這兩日大女乃女乃除了白日大爺進藥的時辰以及晚上酉時以後能回來在大爺身邊陪著,其他時候都在壽安堂里待著。」

宋青聞言一凜。「是老太太責罰她嗎?」

「大女乃女乃嘴上不說,但春喜說她這兩日回來時,膝蓋都腫得厲害,想是被老太太罰跪了。」

宋青蹙眉不語,只見逍遙子把過脈後,沉聲開口,「你家大爺身上這寒毒極是厲害,幸虧老夫來得早一些,要是再遲幾日,他這體內的五髒六腑敗壞了,便是神仙也難救了。」

宋青眼眸一亮,急急問道︰「老前輩的意思是,您能救我家大爺?」

「廢話!」逍遙子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手一攤。「拿針來!」

「是。」宋青連忙打開醫藥箱,取出針盒。

眾人緊張地屏住氣息,看著老神醫取出幾根針來,毫不遲疑地扎進陸振雅身上幾個大穴,針扎進去後,還隨著血脈的方向轉了轉,手法干脆又細膩。

不過半盞茶的時分,陸振雅便有了反應,悠悠醒來,睜開了眼。

宋青驚喜不已。「大爺,您醒了?」

陸振雅皺了皺眉,意識還迷糊著。「阿青?」

「大爺,是我。」宋青忙上前幾步,扶著陸振雅坐起上半身。

陸振雅伸手揉揉自己額頭,終于想起,澀澀地扯開唇角。「我這是又突然暈去了吧?」

「大爺,您這回昏迷了足足三日。」

「這麼久?」

「你還嫌啊!」逍遙子涼涼地插嘴。「要不是有老夫在,你再睡個十天八天都有可能。」

陸振雅一震,分辨著聲音的方向,蒼白的俊顏轉向老神醫。「請問老先生是?」

「大爺,這位就是大女乃女乃提起的那位逍遙子老神醫。」宋青介紹著。「老前輩喝了大女乃女乃親手炒制的野生山茶,才答應隨屬下來陸府的,方才也是他替您針灸,您才能這麼快醒來。」

陸振雅聞言,一時悵惘,說不清心下是何滋味,掙扎著下床,行了個大禮。「多謝老前輩。」

逍遙子狀若不耐地揮揮手,又是一副憊懶樣。「你別謝我!我可不是為你來的,我是看在那野山茶喝起來還有幾分野趣的分上,想來瞧瞧你那個娘子還能變出什麼新鮮花樣。」

陸振雅自嘲一笑,也不再自討沒趣,轉向宋青。「你大女乃女乃呢?」

宋青頓了頓。「大女乃女乃在壽安堂受老太太的責罰。」

陸振雅一凜。「母親為何罰她?」

宋青簡單解釋了來龍去脈,陸振雅越听臉色越是凝重,想了想,果斷吩咐道︰「春喜、秋意,老前輩一路奔波,想必倦了,你們幾個先行去安排他老人家的吃食與住處。」

「是,大爺。」

「阿青,你隨我去壽安堂一趟。」

宋青一愣。「大爺,您才剛剛醒來,您的身子……」

「沒事,我能撐得住。」

「可是……」

「隨我來就是了。」

陸振雅不給宋青猶豫的時間,轉身就走,宋青無奈,只得匆匆追上,幾個丫鬟見狀大為著急。

「大爺身子還虛著呢!他這麼一趕路,萬一又昏倒了……」

「你們這幾個死丫頭慌什麼?有老夫在,還怕你家大爺會短命嗎?都別攔他了,自己的娘子自己救,這才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呢!」

逍遙子搖頭晃腦,自顧自地在桌邊坐下來,倒了一盞茶就喝,春喜等人看著他毫不客氣自來熟的動作,頓時都傻住了。

「還愣著做什麼?去準備老夫的吃食和住處啊!說好了,老夫可是個無肉不歡的,你們陸府的伙食要是太糟糕,我是不會委屈自己留下來的!」

四大丫鬟聞言一震,立刻有條不紊地動作起來。

陸振雅匆匆趕到壽安堂時,月娘正跪在東廂房的地上,手捧一卷佛經,念給歪在羅漢榻上的陸老太太听。

陸老太太身邊只留了一個鐘嬤嬤侍候,其他下人都離得遠遠的,陸元也不在,听說讓女乃娘帶著去花園散步了。

陸振雅听了宋青稟報狀況,暗自松了口氣。

幸而母親尚未糊涂到底,還懂得關起門來教訓自己的兒媳婦,否則讓滿府下人見到這一幕,月娘如何抬得起頭來做人!

「老太太,大爺過來向您請安了。」

丫鬟進來通報時,房內三人都是一震,齊齊轉頭,果然見到陸振雅長身玉立的身影,雖是依舊臉色蒼白,至少是活生生地站在人眼前。

陸老太太頓時喜極而泣,月娘不敢動彈,只用一雙含淚的眼眸痴痴地凝睇著自己的夫君。

陸振雅上前向陸老太太請安,老太太也顧不得失態,抱著他就痛哭起來,陸振雅溫聲安慰,好不容易勸得她止住了眼淚。

「娘,兒子這回能醒來,得多虧月娘幫忙請來一位老神醫。」

陸老太太聞言一愣。「你這話的意思是?」

「這位逍遙子神醫醫術高明,只是性格孤怪,生平最大的興趣就是品茶,月娘為了討他歡心,親手用野山茶樹的茶葉制了新茶,讓宋青送去給神醫品嘗,他這才點頭答應來替我診治……方才就是神醫替我扎了幾針,我才能清醒過來。」

陸老太太傻眼。「所以這丫頭真是為了救你才堅持炒茶的?」想了想,又實在難以置信。「你可別哄娘,那老神醫真的是因為喝了你娘子制的茶,才答應醫治你的?」

「確實是如此。」陸振雅微微一笑。

陸老太太一時不知所措,心情復雜地瞥了還跪在地上的月娘一眼,想到自己這兩天听信了鐘嬤嬤勸告,一心想著要好好給這個不听話的兒媳立規矩,對她反覆搓磨,剎時自悔不迭。

鐘嬤嬤也自知犯了錯,身子往後退了退,低眉斂目,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是我誤會你媳婦了,都是娘糊涂,你媳婦一心為你,我竟然還罰她,我、我……」陸老太太急得口齒不清,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

「娘別自責。」陸振雅伸手握住母親顫抖的雙手。「兒子知道您這都是因為舍不得我,要怪只能怪兒子不孝,娘都有春秋了,還讓您為我如此操心。」

陸老太太以為自己闖了禍,肯定要被兒子念上兩句,想不到他竟如此語氣溫潤,她更難過了,覺得自己這個母親真是做得失職,伸手抹淚。「傻孩子,天下有哪個做母親的不為自己的兒子操心的?娘只盼著你這身子快點好起來,可別讓娘白發人送黑發人……呸呸呸!我這是什麼烏鴉嘴!我兒,你莫見怪,娘是太高興了、太高興了……」

陸老太太語帶哽咽,陸振雅听了不舍又無奈。「娘,月娘還跪著呢。」

「對對對……」陸老太太倏地醒悟,連忙轉向月娘,親手攪扶她。「月娘,好孩子,是娘誤會你了,你快起來吧!」

「兒媳多謝娘的教導。」

月娘沒立刻起身,先恭敬地對婆婆行了個大禮後,才緩緩站了起來,只是雙腿久跪麻木,一時站立不穩,身子不免搖晃,差點又摔跌在地,幸而陸振雅及時伸手攬住她的腰。

「你沒事吧?」他低聲問,嗓音異常沙啞。

月娘抬眸望向他,他分明看不見,卻能那麼準確地接住她,護著她不受傷……

「沒事。」她盈盈地笑,一顆珠淚無聲地滑落。

陸振雅扶著膝蓋腫痛的月娘,一路從壽安堂緩緩走回正院,一路上,不知收獲了多少下人好奇又感慨的注目。

月娘感覺到了,胸臆更加漫開一股難言的甜暖,看著身旁男人端正清俊的側臉,忍不住輕聲開口,「你剛從昏迷醒來,身子還虛弱著,實在不必親自來接我的。」

話雖如此說著,陸振雅卻從她綿軟的嗓音里听出一絲撒嬌之意,他有些不自在,故意板起臉,「你以為你私下受母親責罰,這滿府的耳目都看不見听不到嗎?想必此刻閑言碎語早就傳遍了!」

月娘淺淺一笑。「爺是擔心下人若是因我不得婆母歡喜,就此瞧不起我,以後我執掌府里中饋怕是會有困難?」

他輕哼一聲。「難道你不怕嗎?」

「怕的。」她柔柔地應,流連在他身上的眸光越發痴纏。「所以我很歡喜。」

他一愣。「你莫不是被母親罰傻了?有何好歡喜的?」

她停下步伐,仰起嬌俏粉女敕的臉蛋,定定地睇著他。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耳根莫名發熱。「干麼一直瞧著我?」

「因為我歡喜。」她細聲細氣地說道,嗓音像一把鉤子,調皮地撩人心弦。「歡喜你即便心里仍對我有疑慮,見我有難了,還是願意伸出手來拉我一把。」眼見他總是蒼白的臉孔漸漸因為困窘,浮上些許淡淡的紅,她的心跳得更歡快了,踮起腳尖,趴在他耳畔暖暖地吐著馨香。「爺,謝謝你來接我。」

他倏地屏息,胸口震顫如擂鼓,好片刻都找不到自己說話的聲音,直到月娘忽然腳軟,踉蹌了一下,他才猛然回過神來,伸手攬抱她後腰。

「教你胡說八道!」他冷冽斥道,呼息卻有些急促,顯得有幾分底氣不足。「膝蓋疼了吧?」

她嘟了嘟嘴。「人家膝蓋疼是跪出來的,才不是因為我說的話呢。」

說著,她很自然地偎進他胸懷,輕輕蹭了蹭,他心跳更快了,也不知這丫頭是否有意鬧他,只能把臉色擺得更冷。

「總之你安靜點!」

「是,我不說了,我安靜。」她一副乖巧溫順的口吻,卻又抬頭在他耳畔輕輕撩了一句。「爺,你真好。」

他頓時全身僵住,就連臉也僵了,似乎不曉得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好,月娘噗嗤一笑,主動拉起他的手。

「爺,我們走吧!」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彩霞滿天的時候,夫妻倆攜手同行,一個修長英挺,一個窈窕婀

娜,映襯著蒙蒙暮靄,兩道身影看起來竟是無比親密與和諧。

這一路來來往往,所有目睹的人都看呆了,紛紛有默契地放輕了腳步,誰都不忍打擾這如詩如畫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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