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四季輪替。
吃了臘八粥,賞了園中梅,冬天一過,積雪化成水,潺潺流成河,枝頭上的鳥兒跳躍著,呼朋引伴覓食。
轉眼間,小泵娘及笄了,膚白似雪、眉眼如畫,玲瓏有致的身段像那柳條兒,搖曳生姿,餃珠雕玉瓖寶石蝶戀花簪子往濃密黑發一簪,這是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三月二十七,吉,宜嫁娶。
這一天,陸侍郎府熱鬧非凡,人人穿紅戴花,喜氣洋洋,每個穿梭而過的下人都面露笑容,為著這大喜日子而忙碌著,賞錢也是加倍的給,個個都笑得闔不攏嘴。
少了謝皎月這根攪屎棍,陸府格外和諧,又被禁足的謝皎月關在自己的院子里,指天罵地的想出去,想破壞叫人羨慕的婚宴,可惜十名婆子把守著,她喊破喉嚨也無人理會。
倒是和她平起平坐的顧九娘滿臉喜色,越發嬌美嫵媚的她插了一根海棠簪子,手里抱著稚兒,歲月相當地厚待她,不見一絲老態,反而活得更滋潤,面皮薄女敕、白里透紅,比起陸青黛更顯生動嬌艷。
「賊、賊,抱抱。」穿成大紅包的小胖墩腿腳有力,蹬著腳要下地自己走,爆竹似地往剛學會走路的陸逸非常好動,小胖腿雖短卻跑得飛快,他最熱衷便是跑步,一下子跑得老遠讓人追不上。「不行,姊姊今天是新娘子,不能抱你,不然會弄亂新新的嫁衣。」顧九娘眼明手快的撈回胖兒子,在他撲上女兒的前一刻攔人。
「娘壞,逸哥兒也要穿新衣服,紅紅的。」抱不到姊姊的小胖墩很生氣,嘟著嘴要新衣。
當娘的往兒子一拍。「我的小祖宗呀!你不就是穿著新衣,還是紅色的,不許頑皮。」
「咦!」他低下頭一瞧,真是紅紅的新衣服,一下子又高興的手舞足蹈,抱著親娘的臉蹭來蹭去,糊了一臉口水。
「去去去,調皮,娘和姊姊說一會兒話,自個兒玩去。」她拿了一串鈴鐺讓兒子玩,將小兒子交給一旁的婆子。
「我也說話、我也說話,賊、賊,逸哥兒是乖孩子。」從小就愛黏著姊姊的陸逸玩著鈴鐺,還吵著要姊姊。
「乖孩子就要听話,不許胡鬧。」顧九娘把兒子一推,讓他坐在姊姊腳邊的小凳子上。
「娘。」看到娘親走近,陸青瑄輕喚一聲。
她終于能光明正大喊娘了,不用偷偷模模,做賊似的。
「欸!總算要嫁人了,當年小小的一個肉團子,如今都長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娘真舍不得。」想到女兒今日就要成為別人家的,她忍不住眼眶一紅,淚珠兒滾動。
「再舍不得也要嫁,總不能留我一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要嫁不出去你又要愁白了發。」看到娘哭她也想哭,可是她不能哭,一哭畫了老半天的妝就花了,很難看。
她要美美的出嫁,迷倒她的金大腿。
「瞧你,臉皮厚的,什麼話都敢說出口,娘白為你感傷了。」女兒恨嫁,她真是哭笑不得。
「娘,例行事趕緊做一做,免得一會兒自個兒臉紅,害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娘要是像謝皎月一樣惡毒、厚臉皮,此時就不會一臉臊意,眼神東瞟西瞄的不敢直視她。
一听到女兒的催促,原本難為情的顧九娘沒好氣的一瞪眼。「規矩點,別讓女婿笑話了。」
「嘻!你女婿喜歡我的沒規矩,他說太中規中矩了很無趣。」自說自話的陸青瑄嘻皮笑臉的撒嬌,把為她憂心的娘親逗笑了。
「你喲!前世燒了高香才會踫上閑哥兒,這孩子人好、心性敦厚,把你交給他,娘很放心。」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品性如何還是知曉的,心也安了一大半。
陸青瑄眯著眼笑,點點頭道︰「娘,拿來吧!」
看著女兒手心向上的伸到面前,顧九娘一怔。「拿什麼?」
「避火圖。」
倏地,她兩頰一紅,又氣又惱地想打女兒。「這是一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你呀!都被你爹寵壞了。」
若非大婚前她爹老是拉著她嘮叨個沒完,逸哥兒也一直纏著姊姊,自己早就把東西給女兒了,哪會拖到現在。
四子六女,她爹偏寵這個女兒,連最小的逸哥兒都要往邊邊站,什麼好的、香的、值錢的都往她妝奩塞,唯恐受委屈,另一個出嫁女就……
唉!大喜日子別想喪氣事,壞了心情。
「寵壞了就寵壞了,丈夫繼續寵。」陸青瑄說得沒皮沒臉的,自己不害臊,親娘倒是替她臉紅一片。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瞧她《女誡》學得多好,完全符合婦德,當個听話的好女兒、好妻子。
嘻,她才是一朵白蓮花吧!演得多像,連自個兒都騙過了。
「去去去,拿走吧。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啊!等等,別看呀!」剛從懷中取出就被搶走,顧九娘嚇了一大跳,但隨即又被嚇得胸口怦怦跳。
「你給了我不是讓我看嗎?怎麼又要搶回去?」嗯!嗯!畫得真清晰,不像上輩子謝皎月給的,就一本發黃的小冊子,一翻開來是兩個模糊的小人兒,她看了整夜也著不出所以然來。
手伸到一半的顧九娘訕訕然收回手。「不是讓你現在看,是喝了合巹酒之後,趁女婿敬酒時偷偷看。」
「為什麼要偷偷看,夫妻敦倫不是很正常嗎……」她話未說盡就被捂住嘴,差點被氣急敗壞的親娘狠毆一頓。
「夫妻之事不可言也,娘沒什麼可以給你的,這些留著當私房。」雖氣女兒的口無遮攔,愛女之心卻沒少過,鼻頭一酸的顧九娘將平日省吃儉用的私房塞給女兒。「五千兩?」陸青瑄數了數。
「娘的能力有限,只能給你這一些……」若是她早點提為平妻,就能為女兒多攢點嫁妝。
不過有了兒子,她也滿足了。
看著搖鈴鐺玩的小胖墩,再瞧瞧一身嫁衣的女兒,一子一女湊成個好,她真是無所求了。
「娘,你拿回去,我有。」見慣了大錢,再一瞧這點「小錢」,都覺得不入眼了。「你有?」她一臉困惑。陸青瑄反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個匣子,隨手抓了一把銀票給她娘,目測約十萬兩。「你女婿給的。」
彼九娘訝異的張大嘴。「他哪來的銀子?」
「偷、搶、拐、騙……都沒有,當然是賺的。我過世的公公婆婆可是驚才絕艷的人物,怎麼可能兩袖清風,一點家產也不留給兒子。娘快收好,別讓人瞧見了,不然那一頭又要惹是生非了……」那一頭指的是謝皎月,因為顧九娘抬了平妻的緣故,著實鬧了一陣。
當顧九娘手忙腳亂將銀票收好的時候,一群來送嫁的姊妹推門而入,見狀的她抱起兒子往一邊去,不耽誤姊妹們最後的相聚。
走在最前頭的是珠光寶氣的嫡女陸青黛,年前出嫁的她已挽髻插簪,一頭的金釵、金簪、步搖……看得人眼花撩亂,簡直是一個會走動的首飾鋪子。
只是新婚不久的她應該一臉春色,眉挑眼媚,如今看起來卻有點憔悴,粉上得很厚,人也消瘦了幾分,眼中有著深閨怨婦的不甘和恨意,原本的白蓮花氣質全然不見,就是一個被柴米油鹽壓垮的婦人。
夫婿是她自己挑的,還迫不及待想嫁,謝皎月根本來不及為她準備上好的嫁妝,像婚前出了亂子似的匆忙嫁人。
不過也不是真出了事,而是陸青黛太急著多找一座靠山為母親撐腰,壓過提上來的平妻,更擔心自己看上眼的男人被人搶走,因此也不羅唆的把自己嫁了,免得一塊肥肉被人叼走了。
只是婚姻這種事冷暖自知,她似乎後悔嫁得太匆促。
「嘖!藏著掖著什麼,不會偷偷挪用公中的銀子給你女兒添私房錢吧,顧姨娘。」容光煥發,美麗無雙的二妹妹,妒意橫生的陸青黛忍不住拿顧九娘作筏子。
「青黛,你逾矩了。」她都嫁人了還不知輕重,真是縱子如殺子,謝皎月沒教好她。上梁不正下梁歪。
「哼!憑你還沒資格教訓我,我娘是正室,你是妾,不要因為一時的抬舉便忘了自己的身分。」她恨,為什麼她爹會被狐媚子迷住,竟然置元配不理而偏寵這女人。
「是平妻,大姊姊說錯了,而且我娘有婚書在前,你娘不過早一點拜堂成親。」在她面前欺負她娘,沒門。
陸青瑄你娘、我娘的,說得讓听的人有點腦子繞圈兒,腦子里娘呀娘的,分不清是誰的娘。
「我沒和你說話,你閉嘴。」這個從前只會低聲下氣的妹妹也變得膽大了,敢當眾人的面落她顏面。
「大姊姊不是來給我送嫁的嗎?怎麼大吼大叫的,是不是身子骨不舒服,你的氣色很差。」當初挖了個坑讓她跳,如今也自食惡果了,過著她曾經過過的日子。
陸青瑄一句「氣色很差」,好幾雙眼楮同時投注在陸青黛身上,本來不覺得有異,但仔一細一看,真的差到極點了,兩眼無神,眼袋浮腫,原本豐腴好看的雙頰略微凹陷,顯得突出兩頰的顴骨讓面相看來有一些刻薄。
但這也是難免的,任何人有那麼一個夫婿,除非自個兒想開了,否則日子難過。
陸青瑄重生前顧九娘早逝,因此一人獨大的謝皎月和平遠侯府來往密切,由娘家人口中得知慶國公府的次子有特別癖好,為了得個位高權重的親家,便哄著陸青道嫁人。
重生後的這一次有了蔣三閑的插手,連連被禁足的謝皎月無法和娘家人連系上,病急亂投醫的陸青黛想挽回劣勢,讓母親重新掌權,所以她帶著擇婿的心態去了天象寺。
她第一眼就被慶國公府二公子王允融俊美的容貌迷住了,芳心暗許,趁著沒人注意時偷偷拔下一根簪子當定情信物,要他上門提親。
被父母逼婚的王允融覺得娶誰都一樣,既然有心甘情願的,那就娶了,反正吃虧的不是他。
兩人一拍即合,王家那邊怕兒子悔婚不娶,跑得可積極了,陸青黛這頭也怕了金龜婿飛了,王家說什麼就是什麼,趕在年底過門。
誰知一成夫妻後,陸青黛才知錯了,夫婿根本連踫她一下也不踫,她主動靠過去也被喝斥,兩人至今尚未圓房,她仍是完璧之身,對她不冷不熱的丈夫只當她是個擺設。
「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要不是你們母女從中作妖,我娘怎麼會被關起來,而且你的嫁妝比我多一倍。」這才是她不服氣的地方,明明她才是嫡女,卻被假嫡女壓了一頭,出嫁的嫁妝寒酸得不如人意。
那是你急著嫁人,大件家什來不及打造。陸青瑄在心里想著但沒說出口,怕刺激到大姊。「我娘有說過要幫忙,但母親防得像什麼似的,不讓我娘靠近,一個人哪來的三頭六臂,自然無法周全……
「而我訂親的早,三閑哥哥疼我,特意從江南訂了些綾羅、綢緞、蜀錦和古玩字畫,以及北方來的皮毛、藥材,湊了六十四抬聘禮,我娘沒收聘禮全搭在嫁妝里一並給我了……」她的意思是誰叫謝皎月眼皮子淺,吞了慶國公府抬來的聘禮,又不肯好好為陸青黛張羅,隨便挑幾樣值錢的湊數。
要怪去怪你娘吧!是她舍不得讓你風風光光出嫁,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她要留著銀子為兒子結好親。
「陸青瑄,你不會得意太久,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等表哥一個又一個迎入新人後,有的是你哭的時候。」看著紅得刺眼的嫁衣,嫉妒得快要發狂的陸青黛口不擇言,她只想在口頭上佔上風,令人難堪。
「青黛表妹盡避放心,我很窮,養不起一個又一個的新人,還是讓表妹夫笑納,慶國公的銀子多到能填湖。」就怕她家男人消受不起。
由于是自家人親上加親的婚事,因此陸家有些細節便沒有刻意遵循俗禮,婚前不讓兩人見面,此時蔣三閑出現在新娘房,眾人也不訝異。
听到蔣三閑說自己很窮,還朝她一眨眼,差點噗哧笑出聲的陸青瑄連忙用手絹捂嘴,頭一低裝羞怯。
另一邊的顧九娘若無其事的放下兒子,再把一旁的紅頭巾往女兒頭上一蓋,遮住她驚人的花顏月貌。
臉色忽地漲紅的陸青黛像被人往心窩上插針,惡狠狠的一瞪。「表哥說笑了,慶國公府是有點銀子,但還沒多到足以填湖,以訛傳訛都傳得煞有其事了。」
她的丈夫若是肯踫女人,再多的妖精她也替他納。她恨在心里無處可說苦,連她娘都說要當好人家的媳婦。
「說的也是,要是有那麼多銀子你都樂得數銀子去了,怎麼還有空閑說三道四,我家瑄兒嘴笨不會說人閑話,青黛表妹可別帶壞她。」自個兒根子壞了就別害人,回家去蒙頭遮羞吧。
多狂,明擺著護妻,打臉打得陸青黛眼前一陣黑,差點要氣暈過去。
「你……」
「不好意思,讓讓,我要接新娘子,錯過時辰就不好了。」蔣三閑將人推開,走向紅雲蓋頭的新娘子。
不過闖過了女兒陣,還有小舅子。
「鍋鍋抱。」小胖墩見人就求抱,攀著大腿往上爬。
「沒手。」蔣三閑頭一低,想把腿上肉球抖掉。
「有手。」陸逸指著蔣三閑垂放的兩手。
「手要抱新娘子。」沒手抱他。
陸逸仰起頭一看,又噠噠噠地跑到姊姊腳邊。「一起抱,逸哥兒很輕。」
「抱不動,你胖了。」他指指陸逸胖嘟嘟的肉。
最討厭人家說他胖的陸逸氣呼呼的手叉腰。「不胖。」
「胖。」
「你才胖。」
「很瘦。」
「你胖。」
「我……」
「三閑哥哥,你把逸哥兒娶回去算了,我覺得你們很合。」他羞不羞呀!多大的人了還和個孩子對吼。
老婆大人開口了,蔣三閑笑若桃花地用腳尖將小胖墩頂開,通行無阻的走上前。「瑄兒,我來接你了。」
「我大哥呢?」按照禮俗,還是得讓兄長背她上轎的。
「我把他們打暈了。」他得意洋洋的說著。
「他們?」不止一個……
「你三個哥哥。」他笑得陰惻惻。
一個倒了又一個,搶著背他的小泵娘。
陸青瑄悶聲一笑。「好吧。既然接到人了,那還不走。」
臉色由陰轉晴的蔣三閑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一把將新娘子抱起,可是他剛要邁開步伐時,左腳吊著一物。
小胖墩又抱上了大腿。
他眼角一抽,十分淡定地往外走,腿上多了一小人。
鑼鼓喧天,鞭炮聲響徹雲霄,在外頭等著一對新人的眾人一看到新郎官走近,驀地,一片鴉雀無聲,而後哄堂大笑。
幾個揉著後頸的陸府兄長向小胖墩豎起拇指,好樣的,替哥哥們報仇了。
後來小胖墩被他娘抱走了,花轎繞城走了一又回到陸府,高堂正位坐著陸敬之和顧九娘。
拜了堂,送入洞房,重生後的兩人終于結成夫妻。
鴛鴦如意枰挑開了蓋頭,四目相望,彼此眼中只有對方,再無其他人。
龍鳳喜燭映出嬌顏如花。
「你……你不是要出去敬酒……」他怎麼月兌起喜袍了,她還要看她娘給的避火圖呀。
「佳人在前,誰還敬什麼酒,那些賓客全是沖著岳父來的,讓他自個兒去應付。」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真壞。」陷害她爹。
蔣三閑挑眉一笑。「我還有更壞的,娘子瞧瞧……」
一說完,他撲向新娘子,將人壓在身下。
宴席上,遍尋不著新郎官來敬酒,幾個陸家兒郎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一杯一杯的喝,醉得東倒西歪。
相較廳堂的熱鬧,西院卻是冷冷清清,數著佛珠的謝皎月沉著臉听著女兒抽抽噎噎的哭訴,不安分的母女倆又想著惡毒的法子要對付令她們大失顏面的陸青瑄,藉由她來打擊漸在陸府站穩腳跟的顧九娘。
殊不知更大的風暴即將席卷而來,令她倆自顧不暇。
十里亭。
輕車簡從的蔣三閑夫妻並未帶太多行李,也就三輛馬車而已,兩輛載人、一輛載貨,余下東西等穩定下來再說。
蔣三閑自請外放這事,知情人並不多,只有陸府的陸敬之和顧九娘而已,身為岳父岳母,不知會一聲總是不好,其余眾人恐怕要過個十天半個月後才會驚覺少人了。
出了城門,巍巍聳立的城牆漸漸變小,黃沙漫漫,塵土飛揚,雪白毛色的高壯大馬在太陽底下更顯神駿。
「我們這一去,不回來了吧?」
躺在妻子腿上假寐的蔣三閑發出舒服的哼聲。「你想回就回,為夫護得住你。」
「首輔大人哪!你真的不要了?」她替他覺得可惜,多少人耗盡一生也得不到,他卻輕易舍去。
「你以為那個位置好坐嗎?也是要九死一生,流過無數的鮮血,我那時身上的傷多到你看了都會怕。」他有好幾次危在旦夕,以為會命喪當場。
「真的?」她那時已為人婦,听到的全是他的豐功偉業。
慶國公府是有實權的勛貴,在她剛成親那幾年,一年至少入宮三、五回,對皇子、公主們知之甚詳。
可是從天策帝即位後,她就再也沒有入過宮了,因為她親口揭露丈夫的龍陽之癖使國公府蒙羞,因此公婆不喜、丈夫厭憎,府中上下對她頗有怨言,即使未被禁足她也很少往府外跑,就在府中看書、練字打發時間。
他勾唇一笑,笑她的天真。「沒有一次的改朝換代不會流血,大皇子有錢、三皇子有權,五皇子有什麼呢?他母親只是小小的婕妤,能和德妃、皇後的勢力一較高下?」
「所以你不會後悔放棄了?」陸青瑄輕輕幫丈夫按揉頭頸,力道輕重適中。
她剛從醫書中學來的,拿他來試手。
「你問過了,我的回答還是不變,有你,足矣。」他什麼都不缺了,心口漲滿對她的愛。陸青瑄兩眼一眯,笑得都快滿出來了。「嗯!我也好喜歡你,生生世世不分離。」
「再說一遍。」他睜開眼,看著摯愛的妻子。
「喜歡你。」她用最柔的聲音說著。
「瑄兒,我的妻。」大掌一伸,按住她的後腦杓往下壓,吻住。
須臾,兩人面色潮紅的分開,眼中都有火熱的。
「妖精,真會被你榨干。」他又想要了。
啟程的前一天夜里才徹夜狂歡,直到東方大白方歇,可是不到幾個時辰又蠢蠢欲動。全怪她太撩人了,叫人把持不住,他一見她身子就渾身臊熱,忍不住壓著她胡作非為一番。
「自個兒定力不佳還賴我,要不你我分房,你也省些心。」這些天被他折騰得起不了身,還被娘念了幾回懶媳婦,比丈夫晚起絕對不行,有違婦道。
「休想。」他又按住她吻個天昏地暗,只差一點就在馬車內要了她。
不過該做的差不多都做了,嘗了不少甜頭。
「哎呀!你看你,把我的衣服和頭發都弄亂了,我怎麼見人……啊!地牛翻身……」身子一晃的陸青瑄大叫一聲,隨即被摟入寬厚的胸膛安撫。
「廣福,發生什麼事?」馬車忽地一停,左右強烈震動。
駕車的是小廝廣福,若兒、茶花和兩個婆子坐後面一輛馬車,幾人並無護衛隨行。
「牛……」「牛?」
「好多的牛……」天哪!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牛,一望無際,實在太可怕了。
「什麼,趕走不就得了。」人還被牛攔路,太無稽了。
「少爺,趕不走呀|」廣福的聲音听起來快哭了,還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他真的做不到。
「怎麼可能趕不走,一群畜生而已……」蔣三閑不耐煩的探出頭一看,頓時傻眼。
一群牛。
一群數量極為龐大的牛,頭頭壯實膘肥。
他吸了口氣,再吸、三吸……
「軒轅蕭,你在搞什麼鬼,快給我出來!」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做這種無聊的事,還樂此不疲。
風中傳來怒吼的回聲,一陣陣。
風停聲歇,哞哞聲也一陣一陣。
餅了一會兒,由遠而近的狂笑聲張揚而不羈。
「蔣三閑,還喜歡本殿下送你的大禮嗎?本殿下可是費了一番心思才想到要送你什麼才合宜。」看蔣三閑一臉嫌棄,他心甚喜。
「你確定不是報復?」他臉黑了一半。
一身紅衣的軒轅蕭坐在涼榻上被八名軍漢抬出。「本殿下是這種人嗎?我怎麼會因為你棄本殿下而走,把我留下來面對腥風血雨而遷怒你呢!本殿下可是十分欣賞你勇于逃走的行徑呢。」
說不遷怒,這句句怨言從何而來。
事實上,軒轅蕭快氣炸了,氣得想將蔣三閑大卸八塊,丟入惡龍潭喂魚,再把他的眼珠子當燈籠燒,看他多有眼無珠,居然敢一聲不吭的離京。
「我說了你會讓我走?」這人向來蠻橫,從不跟人講道理,只用權勢壓人……以及拳頭。
「不會。」他還沒玩夠怎麼可能放人。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不會放人,我何必告訴你,自個兒給自個兒找麻煩。」他又不傻,干麼往傻字上撞。
「本殿下是麻煩?」軒轅蕭雙眸一眯,露出犀利冷光。
「有自知之明就好,省得別人說了實話又大發雷霆。」他實在脾氣太差,但人還好,可以深交。
「你……」好,他忍。「你為什麼要走?」
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走就走,有什麼原因。」人生兩條腿便是用于行走,不多走走又不是廢的。
听到讓人暴怒的回答,軒轅蕭驟地握緊的手臂青筋債起。「本殿下以為你要留在京中幫我。」
「有能力的人不在乎距離遠近,越是離得遠,對你的助益越多。」京城日後的動向他了若指掌。
「知不知道本殿下現在很想殺人。」尤其是笑得像狐狸的這個人,他真該一片片削下他的肉,涮來吃。
「曉得我外放的地方嗎?」他問。
他一哼。「誰知道在什麼地方,荒涼得叫不出名號,你的腦袋準是被驢踢了。」
「萊陽。」多年後非常富饒的地方,佔全國三分之一的稅收,但此時還是默默無聞的小窮縣。
「哼!地廣人稀、窮山惡水,土地貧瘠得幾乎無法耕種,百姓骨瘦如柴、面黃肌瘦,一年只靠一次的玉米收成才勉強果月復,年年都要朝廷撥款救助方能活得下來。」這是一個快要完蛋的小縣,人口外流相當嚴重,不出三年便會完全荒廢了。
「看來五皇子也十分關心百姓疾苦,這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天策帝是史上少見的明君,可惜太過憂國憂民,凡事親力親為,以致天壽不長。
「得了得了,少說些風涼話,去個狗不拉屎、寸草不生的窮地方,你想怎麼養活妻小,打算讓他們一個個餓死不成?」他忍不住諷刺,除非是遭貶,否則朝中官員沒一人肯去萊陽,就他一個蠢貨。
「回五皇子,臣婦不怕吃苦,也很好養,啃草根也能活得比五皇子長壽。」瞧!她真是賢婦佳媳,願與夫君同甘共苦,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賢慧的人了。
听到妻子的回應,蔣三閑面色柔和,嘴角微微一揚。
「蠢婦,你是咒本殿下早死嗎?就你那破身子在那破地方能待多久,還咒本殿下沒你長壽,是希望我早死不成!」可惡、可恨,這對夫妻簡直是來克他的,一個太精明、一個太蠢笨,可說出去的話同樣膈應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臣婦不破,身子好得很……」她先是據理力爭,表示她能適應窮鄉僻壤的生活,隨即又小聲的自我懷疑。「難道說實話也不成,以後要說假話,皇親貴冑太難伺候了。」
她的話如風輕送,飄入蔣三閑和軒轅蕭耳中,兩人都是習武的人,因此听得一清二楚。
前者會心一笑,眼露寵溺;後者咬牙切齒,牙快咬崩了,兩眼快將馬車瞪穿了。
「咳!咳!小熬人言當不得真,萊陽雖貧,還是養得起吃草根的妻子。」他邊說邊掩唇輕咳,嘴邊那抹笑意很難藏得住。
一听到「吃草根」三個字,軒轅蕭的眉頭一抽一抽的,橫眉怒目。「蔣三閑,你教出的好妻子。」
他說的是反話,但是……
「的確是上天下地絕無僅有的好妻子,一品誥命都無法彰顯她的品德。」他要把世間最好的都給她,讓她得享尊榮。
「你、你……你要不要臉呀!一次又一次讓本殿下對你的厚臉皮刮目相看。」他都不敢肯定自己日後會不會登上那個位置,這家伙居然為他妻子討起封誥了,簡直是……寵妻寵得無邊,沒眼看了。
「你知道你目前最欠缺的是什麼嗎?」蔣三閑目光清冷的看著遠方,彷佛日頭落下的山邊有座金色宮殿。
他遲疑了一下。「人脈吧。」
有人才能為他辦事,他需要的是心思敏捷的人才。
軒轅蕭將炙熱目光落在蔣三閑身上。
「不,是銀子。」
「銀子?」也對,他更缺。
「利所趨,心之所向。有了銀子就不愁收買人心,一切備齊,自然水到渠成。」
他佔了重生的便宜,知道更多別人不知道的事。「你是說……」他心里有了懷疑。
「萊陽縣內產煤,而且有一條足以開采百年的銀礦,以及綿延數百里的鐵礦,甚至是你說的那條惡水,上游也產一種極為稀少的水玉,它是玉,質地堅硬,往牆上一甩不會破,以手觸之會有水波紋,說是美玉當之無愧。」比翡翠還要美上三分的玉石。
「那用石頭敲呢?」扯後腿的女聲一揚。
沒錯,他正要問,這婦人還挺有慧根,軒轅蕭往停在路邊的馬車瞄了一眼。
蔣三閑先笑著埋怨。「娘子呀!那是玉,用來賺錢的,怎麼能俗氣的拿石頭敲,不雅,不雅。」
「是你說質地堅硬,咱們是不是得試試夠不夠硬,不然人家買去了不是說我們造假。」做買賣要實誠,不能造假,一分錢一分貨,貨真價實。
「沒錯,要做水玉買賣前先驗貨,本殿下可以幫你們砸……」軒轅蕭興致勃勃,搞破壞他最拿手。
「你們要不要賺錢?」蔣三閑一句話就堵住兩人的嘴。
「要——」
異口同聲。
「那就听我的。」只有他知道水玉的產地和如何開采。
「……好。」兩人都蔫了。
「還有這些牛……」
一提到牛,軒轅蕭自鳴得意的揚眉。「本殿下送的,如何,萊陽太貧瘠,有幾頭牛耕田也省事不少。」
「這是幾頭牛嗎?」他眼楮瞎了。
軒轅蕭哈哈大笑,神色狂肆。「區區五百頭牛,本殿下還給得起,你不用太感激我,年送個三、五百萬銀兩就夠了。」
煤礦、銀礦、鐵礦、玉石礦,這些都是銀子呀!
三、五百萬兩,他胃口真大。蔣三閑不快的橫眉一睇。「問題是我們要怎樣把牛趕到萊陽,這可要一個多月的路程。」
人手、草料、運送,以及半路上若牛只生了病,醫治都是問題。
「這……」頓時,軒轅蕭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