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是個大吉大利的好日子,銀皓的十二家藥鋪選在這一日同時開張,就算是活到快上百歲的老人,也從沒見哪個商人敢一口氣在同一個城中開十二家鋪子。
然而奇怪的是,藥鋪同行和周圍鋪子的老板們彷佛商量好一般,竟沒有一人前來恭賀。若是放在平時,哪家商鋪開張,同行和隔壁鋪子的老板都會帶份禮上門。
不過就算沒有同行和鄰居前來恭賀,新藥鋪門口依舊熱鬧非凡,不但請了舞獅,還搭了戲台,並在台前放了桌椅,桌上擺著各式干果點心,且還熬了張天澤親手配制、清熱祛濕的涼茶。
此時天氣炎熱,濕氣也重,百姓光沖著這些涼茶也願意駐足,更何況銀皓還花重金請來了京城最當紅的幾位名角兒,在各個藥鋪門口輪流表演。
路過的百姓們得知不但有免費的戲看以及吃食,還有張神醫配制的涼茶,只要手頭沒有立即要辦的事兒,都紛紛駐足在各藥鋪門口,就連同行或是隔壁鋪子的老板、伙計見狀,也忍不住跑來看戲、蹭涼茶解渴。
百姓們免費看完戲,吃好喝好後,自然要進藥鋪去瞧瞧,向掌櫃道聲恭喜。
結果一進門便被櫃台旁邊掛著的一張診金與藥材的收費價目表吸引,其中有識得幾個字的百姓,仔細瞧過後,當即一臉震驚地向掌櫃確認道︰「請普通坐堂大夫看一回診,不管什麼病,真的只收一百文錢?」
從古至今,看病抓藥從來沒有一個明確的價格,藥鋪老板與大夫都是看人定價,普通百姓的診費、藥價會收得低一點,富戶人家便會收得高一些,若是遇到窮得連診金也付不起的,大多藥鋪多少會免除一些診金或是免費施藥。
自然也有黑心藥商不但不會施藥,還直接將病人趕出去,汪家便是這一類。
掌櫃的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意,肯定地點了點頭。說實話,他在藥鋪干了大半輩子,也從沒遇到過這種事,不過他倒是樂見其成。
「醫治各種疾病的藥材也都是明碼標價,只要照著這上頭的價格給銀子就可以?」另一名也識得字的中年男子跟著開口追問。
掌櫃的再次揚笑,肯定地點頭。
見狀,在場的百姓們明白過來後,一邊驚呼,一邊仍有幾分不敢相信,忍不住再三向掌櫃的求證。
其實十年前杭州藥業雖沒有明碼標價過,但有正直公平的張家維護著,藥業井然有序。
張家世代在此經營藥鋪,從前兩代開始,藥會會長一職便一直由張家掌權人擔任,在張家公正嚴明的管事下,杭州藥業得到快速發展,成為全國最大的草藥交易之地。
然而,十二年前,藥會會長張老太爺的獨子張瑞宗押送藥材到外地時,半道突遇水匪劫船身亡。沒過兩年,他的妻兒也在上京途中遭遇水匪打劫,因水匪放火燒船導致妻子身亡,兒子至今下落不明。
張老太爺接連遭受痛失至親的打擊,整整病了大半年才慢慢有所好轉。
從此後,他將自家藥鋪通通交給管事打理,不再出面管理藥行的事,情況因此每況愈下。雖然他並沒有卸任會長之職,但隨著汪建業的勢力一點點壯大,藥行里的事早由汪建業做主。
眾藥商們雖然心里並不服他,可是汪建業不僅是個心狠手辣之人,他還為太醫院供藥,可說是有權有勢,誰人敢去招惹他?
而汪建業一邊暗中打壓沒背景、沒勢力的小藥商,一邊仗著自己的權勢,每年趁著草藥準備上市時,先暗中選出幾種草藥,與跟他交好的藥商一起收購屯著,抬高它們的價格,再將它們高價賣出去。
如此一來,不僅導致百姓們抓藥的費用一年比一年貴,也同樣害苦眾藥商們,為了補齊這些藥材,不得不花高價從汪家手中購買。
所以當藥商們瞧見這張價目表時,雖覺得有些損害自己的利益,可仔細一算,他的定價並不會導致藥鋪虧本,只是讓藥價跌回到十年前。
這幾十年來朝中太平,邊關也無大的戰事,百姓的生活、經濟一直很平穩的成長,所以就算藥價跌回十年前,對他們藥鋪而言也並沒有多大損失。
相反的,若繼續讓汪建業這樣胡作非為下去,總有一天老百姓會忍受不住高價的藥費而生出民變,或是告到京城去,到時杭州城里的藥商都會受到連累。
所以除了幾名與汪家同流合污的藥商很是氣憤不平外,其他藥商反倒樂見其成,更何況這銀皓明顯是沖著汪家而來,他們就更沒有理由抵制他。
掌櫃的隨即又笑咪咪開口道︰「今日藥鋪開張,東家決定免三日診金,藥材打八折,各位家中有需要看病的親人,只管帶來咱們的藥鋪。」
才剛從前面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又听到這個驚喜,百姓們還以為自己听錯了,忙讓掌櫃的再復述一遍,隨即有一半的百姓立即沖出門外,準備回家帶生病的親人前來,另一半仍有些不敢相信,直接走到一旁的坐堂大夫面前,當場確認。
銀皓早料到這消息一放出,定會有些無病的人也來蹭診,于是掌櫃的再次開口,「各位且慢,我東家還有一句話,若有人見是免費的就跑來診病,被大夫診出來沒病,就得按價給診金。」
一听這話,原本存著蹭診心思的人立即打消念頭,也有一些的確有病癥的,則大方坐下來請大夫診脈。
與此同時,汪家父子站在自家最大的一間藥鋪二樓,看著對面銀皓最大的藥鋪門外以及周圍幾家新藥鋪,都排著許多等著瞧病的病人,心里恨得咬牙。
「爹,銀皓這一招實在太陰狠了,若真依他這個法子診病抓藥,那咱們家……」汪東陽實在說不下去。
「哼,我就不信找不到法子治他!」這些年他也曾遇到過不服自己的藥商,可結果呢?還不是都沉到了河中,消失無蹤。
「可咱們至今還查不出他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除非他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否則,總有一日我定會查出他的身分。」汪建業目光陰鷲,暗握著拳頭。
銀皓並沒有一一前去各個新藥鋪查看,只派了鄭峰和陳軒代他前去,自己則留在最大的藥鋪保濟堂里。
今日雖沒有同行或周圍鄰居前來恭賀,不過倒來了不少找張天澤看病的病人。
前些日子張天澤的名聲便已從京城傳到杭州,而他來到杭州的這些日子也沒閑著。
當時銀皓的藥鋪還在籌備中,其他藥鋪老板得知他與銀皓的關系,自然不敢請他坐堂,于是他便在市集上擺攤子看診,若富戶人家來請,診費加倍,到府診病。
他本就醫術高超,短短半個月,名聲早傳到十里外的各城鎮去了,所以除了不少慕名而來的病人,城中一些曾請他看過病的富戶人家,得知銀皓是他的義子,忙吩咐管事送來賀禮。
由于眾人都只敢派人送禮,于是陳世忠一家倒成了銀皓唯一的座上賓客。
「銀哥哥,這是我親手寫的,還望你不要嫌棄。」陳斌人小,膽子倒一點也不小,加上從小時常瞧父親救回一些落難的人,因此第一次見到銀皓時,瞧著他臉上那塊銀色面具,不但不覺得害怕,還主動上前向他打招呼。
這些日子陳斌下學後,時常隨父親來銀府看姊姊,因為姊姊忙著學習制藥丸,他只好跟在父親身邊,听父親與銀皓談話。
銀皓見他竟不懼怕自己,便也主動與他聊天,兩人因此慢慢熟悉起來。
銀皓笑著接過陳斌手上的對聯,瞧著上面寫著「爆竹幾聲來吉利,藥湯一劑保平安」,笑道︰「幾日不見,這字又長進了不少。我這就讓人將它裱起來,掛在堂上。」
陳斌一听,忙害羞地搖頭道︰「銀哥哥,我這字寫得並不好,等我再練練,重新寫一張好的拿來再裱。」
「不用重寫,我覺得這一張就很好了。」銀皓勾起一抹笑,伸手撫了撫他的頭,「我讓人買了你愛吃的糖葫蘆放在屋里。」
「真的!」陳斌眼楮一亮,當即朝里面奔去。
「這個小饞貓,讓銀公子見笑了。」跟在陳斌身後的陳世忠見狀,失笑地搖了搖頭。
「我小時候跟他一樣貪嘴。陳老爺快請里面坐。」
今兒藥鋪開張,張天澤便給陳紫萁放了兩天假,一則是心疼她自開始學習制藥後,十來天整日待在藥房學習。二則是藥鋪開張後,他更加不得閑,暫時得親自在藥鋪坐診,這看一整天病下來,很是耗費心神,晚上自然沒力氣再教她。
陳紫萁雖听師傅的話,當晚便回家去了,但今兒一早她便帶著蘭草與王嬤嬤去菜市場買了幾籃子新鮮的魚肉蔬菜,來到保濟堂後院的廚房。
這些日子晚上若是師傅回來得早,她便會同師傅及銀皓一起用晚餐,席間,她瞧出比起遼東菜肴,銀皓似乎更喜歡杭州本地的家常菜。
而她除了會種草藥外,做菜的手藝也不錯,本來還在心里思索藥鋪開張,她該送什麼賀禮給銀皓適合,昨晚師傅放她假,她想了想,決定今日中午親手做一桌美味菜肴當作賀禮送給銀皓。
銀皓陪陳世忠吃了一盞茶,閑聊了一會兒,陳世忠便讓他不必在此陪自己,忙他的事去。
銀皓打算回後院的書房,可剛走進後院,一股誘人的菜香味便撲鼻而來,讓他忍不住停下腳步,又突然想到上午鄭峰稟報說陳紫萁帶著丫鬟婆子提來幾籃子菜,似乎準備親自下廚。
所以這菜香味……
略一思索,原本朝書房去的雙腳下意識便轉了方向。
銀皓來到廚房門口,便見陳紫萁穿著一件淡綠色的夏裙,清秀的臉上冒著薄汗,忙著翻炒鍋中的菜,還時不時轉身在菜板上咚咚切著菜,整個人雖忙得似陀螺般轉個不停,卻是亂中有序,看得他一時竟入了迷。
王嬤嬤在灶前負責看顧兩口鍋的柴火,蘭草坐在旁邊的角落洗菜,一時間都沒注意到站在門口的銀皓。
瞧著這一幕,銀皓突然憶起一段往事。小時候他家中很殷實,府中丫鬟婆子幾十人,可他母親只要一有空,就會親自下廚為他和父親準備可口的飯菜。
有一次他上廚房找母親,那時正好是炎熱的夏季,見母親熱得滿頭大汗給他燒他最喜歡吃的西湖醋魚。
待煮好後,他好奇地問母親,「娘,您為何總要自己下廚?府中又不是沒有廚娘,瞧娘做飯累得滿頭大汗,我雖然非常愛吃娘做的飯菜,但瞧著娘如此辛苦,我心里很是難受心疼。」
母親微微一笑,疼愛地撫著他的頭,「我兒終于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娘感到很高興。不過,你知道娘為何總喜歡親手為你和父親做菜嗎?」
他搖了搖頭,想不出來為什麼。
「因為當我瞧見你們父子倆吃著我做的飯菜,臉上洋溢著開心滿足的樣子,娘就感到很快樂、很幸福。」
當時他沒完全理解母親這話的意義,直到失去母親,每當瞧見那道西湖醋魚,便會不由自主想起母親滿頭大汗在廚房燒菜的樣子,以及他與父親吃她親手燒的菜時,母親臉上的那抹笑容。
他這才漸漸明白,母親的快樂幸福源自于對他和父親的愛。
這些年他一心撲在如何讓自己變強大,好為母親報仇上,對于兒女情事,他不懂,這些年也從沒遇到過讓他心動的姑娘,是義父在旁敲打他,才讓他看清自己對陳姑娘的關心是出于喜歡。
他知道此時站在這悶熱廚房內為他做飯菜的姑娘,心里對他只是存著感激之情,不過,他既已認定她,那他一定會努力讓她也喜歡上自己。
陳紫萁將燒好的西湖醋魚裝盤,舀水洗鍋,準備燒下一道菜。
直到這時她才終于察覺有一道熱切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她下意識側頭一瞧,正好與銀皓的陣子直直對上。
由于彼此都沒料到,兩人頓時皆是一怔。
「前面忙完了?」陳紫萁回過神,壓下心底的慌亂,朝他微微一笑。
「嗯。」瞧著她臉上那抹明媚的笑意,銀皓忍不住也勾起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點了點頭。
「還剩下三道菜就可以開飯了,你別站在這里,油煙味重,嗆人。」陳紫萁也不知為何想趕他走,只覺得他站在這里,莫名令她感到不自在。
而且她正準備做油燜春筍,油煙味的確重。
銀皓點點頭,轉身離開。
瞧著他遠去的背影,陳紫萁慌亂的心稍稍平復,這才注意到,他一個大男人為何跑來廚房?
轉身瞧見那盤剛做好的西湖醋魚,她當即恍然。
這些日子與他和師傅一起用晚餐時,見他最喜歡吃西湖醋魚,所以她今日才會特地燒這一道菜。
想來他定是被這醋魚的味道吸引,才跑來廚房的吧。
過了片刻,陳紫萁終于把剩下三道菜也燒好,吩咐蘭草將菜端上桌,準備開飯。席間,張天澤瞧著滿滿一大桌的美味菜肴,對陳紫萁不住的夸贊,夸得她都快不好意思抬起頭來了。
因只有陳家人,再加上兩家十分相熟,也就不分內外席,大家同坐在一張大桌上用餐。
陳紫萁也沒做什麼特別名貴的菜肴,只是些杭州特色家常菜,東坡燜肉、西湖醋魚、叫花童子雞、鹵鴨、老鴨煲、干炸響鈴、龍井蝦仁、西湖蓴菜湯等,另外做了幾樣遼東面食。
張天澤開了一壇陳年佳釀,是京城一位家中世代釀酒的老板為感謝他治好自個兒長年的隱疾,特地將自家存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紅送給他的。
陳紫萁聞著那醇厚誘人的酒香味,忍不住也討了一杯來喝。
「丫頭,怎麼樣,要不要再來一杯?」張天澤笑問著。
陳紫萁抿了一小口,贊道︰「果然不愧是存了二十年的女兒紅!入口純香綿軟、清冽——」只是她正準備說再來一杯,沒想到銀皓突然出聲打斷。
「義父,陳姑娘是女兒家,您不能勸她酒。」銀皓也不知為何,想也不想便出聲阻止。
張天澤立即瞪眼瞅著他,「女兒家怎麼了?一瞧丫頭那喝酒的樣子,就知道是個貫常會喝的。哼,說不定酒量比你還好呢!」
陳紫萁被張天澤言中,小臉頓時一紅。
陳世忠倒沒覺得女兒會喝酒是件丟人的事,不過還是出聲解釋道︰「我家里平時都會泡些養生的藥酒,有時孩子們只是輕微著涼,便直接讓他們喝杯藥酒發發汗,倒讓老哥和銀公子見笑了。」「藥酒本就是個好東西,是這小子見識少,才跳出來管閑事。」張天澤一臉幸災樂禍地瞧著義子突然漲紅的臉色,暗自得意,終于有機會瞧見你這張萬年不變色的臉變色了,可真是不容易啊。
他側頭瞧了瞧陳紫萁,這些日子這丫頭一門心思撲在練習制藥上,平日對銀皓客氣有禮,瞧這樣子只怕她對銀皓並沒有別的心思。
難得喝到如此美味的佳釀,陳紫萁一時忍不住多喝了幾杯,按照以往她的酒量,最多也只是略微有些醉意罷了。
可她卻忘了這畢竟是二十幾年的陳酒,當時喝著沒覺得有什麼,但它的後勁卻很大,因此還沒下桌她就感覺有些頭暈目眩。
為了不在眾人面前出糗,她忙悄悄喚站在旁邊的蘭草扶她到後院去坐坐,醒醒酒。
銀皓一直暗中關注著她,見她連貪好幾杯,幾次想出口提醒她,陳酒後勁大,可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一時間也只得忍下。
見她下桌朝後院走去,他知道她定是酒勁上頭,于是陪著陳世忠與張天澤又喝了一輪後,便借故起身朝後院走去。
原本是想瞧瞧她有沒有不妥,一踏進後院便見她獨自靠坐在廊下,他頓時停下了腳步。
其實蘭草本是將她扶到後院的東廂房躺下,之後便急忙到廚房給她熬醒酒湯。
可陳紫萁躺在床上,只覺頭暈眩得更加厲害,忙坐了起來,感覺屋子有些悶熱,便下床歪歪斜斜地走了出來,一坐在涼風習習的廊下。陳紫萁醉眼迷離地靠在柱子上,卻並沒有睡過去,身子有些搖晃。
銀皓見狀,猶豫著要不要先離開,只是瞧她那迷醉的樣子,又實在放心不下。
原想就這樣遠遠看著她,等到她的丫鬟來了再離開,這時突然見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朝另一邊走去,才走兩步,不知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她整個人竟朝後倒去。
心大驚的同時,他人已快速朝她飛奔而去。
就在她快要觸地時,他長臂一伸,牢牢摟住她的細腰,輕輕一帶就將她扶正。
陳紫萁腦子暈眩得厲害,朝後倒去時並沒有什麼感覺,等她瞧見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那張戴著面具的俊臉時,不禁呆了片刻,然後朝他傻傻一笑,「你怎麼在這里?」
銀皓瞧著她那雙一向清亮明媚的眸子變得迷離,紅通通的臉色和水潤的紅唇十分誘人,只覺心髒咚咚直跳,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你胡說……我才沒醉呢……我、我只是有點頭暈而已,平時我的酒量可大了……」銀皓听她這話就知道她是真喝醉了,右手依舊扶著她的腰,怕一放手她會再次跌倒。
「好,你沒醉,不過我先扶你到房間去。」
「不要,房間很悶,我不喜歡……我要在這里吹風……」陳紫萁微蹙眉頭,搖晃著腦袋,嘟著嘴抗議。
銀皓瞧著她那有別于平時的溫婉大方,帶著幾分孩子氣的樣子,不知為何竟心神一蕩,痴痴凝視著她,舍不得移開目光。
半晌,他才穩住心神,猜想她的丫鬟應是去給她熬醒酒湯了,算算時間也該熬好了,于是便想將她強行扶進房間。
她突地伸出手,輕柔地撫上他左臉的面具,迷醉的目光變得柔和,甚至帶著幾分憐惜,「當時一定非常痛吧……」
聞言,銀皓整個身子僵住,凝望她的陣子變得幽深,不自覺地朝她點了點頭,「嗯,很痛。」不過比起身上的痛,心里的痛更加令他痛不欲生。
「我幫你吹吹就不會那麼痛了……」說著,她噘起嘴,朝他輕柔地吹著氣。
雖然有面具擋著,可他仍能感覺到那股溫熱的風拂上皮膚時的灼熱,心里原本堅硬如鐵的一角,被她這帶著酒氣的溫熱氣息撫慰,頓覺暖意融融。
陳紫萁吹著吹著,頭一偏,眼楮一閉,竟就睡了過去。
見狀,銀皓好笑地搖了搖頭,凝視著她清秀的面容,胸腔里的那顆心如擂鼓般快速跳動著。
他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來,送進廂房里。
另一頭,鄭峰見主子起身朝後院走去,隨後也跟了過去,一進後院正好瞧見主子快速沖上前扶住陳紫萁。
見狀,他正準備退回去,突然瞧見蘭草端著托盤從廚房走了出來。
于是他想也沒想便轉身朝她走過去,不由分說先將她推回廚房,然後也不管托盤里的碗中裝的是什麼湯,端起一仰頭便咕嚕咕嚕灌進胃里。
蘭草頓時瞪大眼楮,一臉氣憤道︰「鄭峰,你這是做什麼?為何喝掉我給姑娘熬的醒酒湯?」
「我、我也喝多了嘛……所以需要醒醒酒。」被姑娘家那雙美麗的大眼楮一瞪,鄭峰瞬間覺得慚愧又心虛。
「你又沒上桌用飯,去哪里喝酒了?」蘭草瞧著面前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個腦袋,長得十分壯碩的鄭峰,只覺得自己太弱小了,為了壯勢,忙放下托盤,雙手叉腰,一臉氣鼓鼓地狠瞪著他。
鄭峰見她似乎真的很生氣,心里更加慚愧,帶著幾分歉意道︰「對不起,蘭草姑娘,我就是想嘗嘗你熬的醒酒湯是什麼味道。」
「什麼?」蘭草一臉無語。
「蘭草姑娘,求你看在咱們朋友一場的分上,別生我的氣好嗎?」
「喂,誰跟你一個大老爺們是朋友?」蘭草實在無法理解他的行為。
「你家姑娘跟我家主子是朋友,我與你自然也是朋友。」鄭峰一臉理所當然。
「我家姑娘跟你家主子才不是朋友呢!只是一起對抗汪家的同盟罷了。」
「話雖如此,可我家主子對你家姑娘卻不僅僅是當盟友看待,而是真心喜歡。」見她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鄭峰心下一急,月兌口將主子出賣。
蘭草驚詫地瞠大眼,怔怔看著他,好半晌才道︰「你家主子喜歡我家姑娘?」
話出口,鄭峰才想起陳軒那日將開春的事細細講解給他听後,叮囑他暫時別將此事透露出去,如今汪家正在四處調查主子的身分,千萬別讓汪家抓住主子的弱點。
「喂,我問你話呢!怎麼不回答?」蘭草見他突然發起愣來,心下一急,忙質問道。
鄭峰此時真是騎虎難下,承認與不承認都不對,于是他一咬牙,反問道︰「你家姑娘不也是因為喜歡我家主子,才特地親手繡了香包和藥枕送給我家主子嗎?」
蘭草一臉羞憤地指著他,喝道︰「你……你這是什麼話?我家姑娘送你家主子藥枕和香包時,便曾言明是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在俺家鄉,姑娘送男子禮物便是代表喜歡。你家姑娘送我家主子藥枕的用意,我並不知情,所以才會生出誤會,請蘭草姑娘千萬不要生氣。」鄭峰忙一臉討好認錯,暗自在心里罵自己笨蛋。
「不要生氣?」蘭草一手叉腰,一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滿臉氣憤道︰「你知不知道這話要是傳出去,會招來多少人對我家姑娘指指點點?還有,你剛剛莫名其妙說你家主子喜歡我家姑娘又是怎麼回事?你快給我說清楚。」
因為理虧在先,鄭峰滿臉慚愧任由她欺負,被她一個勁追問,卻是不敢再多講一個字,怕自己多說多錯。
蘭草卻不依不饒,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鄭峰知道自個兒不給出個答案,只怕無法離開,于是他目光灼灼地凝視著她,深吸口氣,「我……也想要蘭草姑娘給我繡個香包和藥枕。」話落,他紅著臉,緊張不已地望著蘭草。
蘭草先是一怔,隨即明白過來他說這話的真實意圖,頓覺像被雷擊中,一時腦子無法思考,只呆呆地瞧著他。
鄭峰想著既然已把話說到這分上了,那就直接說得更明白些,「我喜歡歡蘭草姑娘,想娶蘭草姑娘為妻。」
蘭草頓時瞠大眸子,「你無恥!」她本就在氣頭上,听到這話,下意識便說出這樣傷人的話,等回過神來,話已出口。
鄭峰卻只是略怔了下,並沒有生氣,反而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靦腆地笑了笑,「如此無媒無聘就向姑娘求娶,的確有些無恥。」
「我……你快出去,我還要趕緊給姑娘重新熬醒酒湯……」蘭草漲紅著小臉,羞澀地轉過身去。
「那蘭草姑娘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鄭峰盯著她的背影,心急地追問道。
「你……你還不出去,我可要喊人了。」蘭草難為情地吼道。
鄭峰雖有些不甘,但還是听話的走了出去,當走到門口,他又回過身,瞧著她嬌小的背影,堅持道︰「我會一直等著蘭草姑娘的回答。」
蘭草心間一顫,雙手緊握著才忍住沒回過頭瞧他。
這些日子她陪著姑娘住在銀府,當王嬤嬤替姑娘打扇時,她便回房休息,或是到廚房煮些消暑的點心。
這鄭峰沒事便會跑來廚房,幫她添柴加水,講述他這些年四處闖蕩時遇到的各種趣事,兩人因此慢慢熟絡起來。
後來她不知不覺對這個長得又高又壯的傻大個生出了好感,只是想到他家主子與自家姑娘只是為了對付汪家才走到一起,將來汪家真敗了,只怕彼此不會再有什麼牽扯。
于是便將這份好感藏在心間,然而,她萬萬沒料到他對自己同樣生了喜歡之情,還如此直白地向她求娶,心里一時間既驚慌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喜悅。
雖然沒得到蘭草的答案,但鄭峰並不氣餒,內心堅持著一定要努力讓她喜歡上自己。
直到傍晚時分陳紫萁才清醒過來,雖然腦袋不再暈了,卻很是脹痛,她接過蘭草遞上的熱茶喝下,「唉,一時忍不住貪杯,這會兒就得承受頭痛之苦。」
「姑娘還好意思說呢!下回可得少喝點。」蘭草一邊說,一邊拿著濕巾子給她淨面。
穿好衣裳,重新梳了頭,陳紫萁站起身朝外走去,當踏上走廊時,腦海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她不由停下腳步,轉頭看著蘭草,「你扶我回房前,是不是在這廊上坐了會兒?」
「沒有啊,我是直接將姑娘扶進廂房,見您躺好後才去廚房熬醒酒湯,回來後,見您睡得很沉,就沒叫您起來喝。」蘭草搖了搖頭,一臉不解。
「可是我怎麼記得自己曾坐在這廊上,甚至還見著銀皓……」陳紫萁搖了搖頭,努力想回憶起當時的畫面,可一動腦子頭就痛得厲害。「這怎麼可能……等等,會不會是銀公子趁我去廚房時,偷偷跑進廂房?」說著,蘭草突然想到先前鄭峰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面前,以及之後一連串的舉動,此時想來總覺得很可疑。
陳紫萁很肯定地搖搖頭,「雖然當時我腦子很暈,但我很肯定是在這廊中見到他的。」
見她說得如此肯定,蘭草心中疑惑更甚,越發覺得鄭峰剛才的舉動奇怪,本想將鄭峰說他家主子喜歡姑娘以及求娶自己一事告訴她,這會兒想來只怕全是假的。
不過,此時還有更要緊的事。「那銀公子可有對姑娘做什麼?」
「不記得,只是隱約見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然後我對他說了些什麼話,再然後我就睡著了。」
蘭草忙上前查看她身上的衣服。
陳紫萁瞧她那一臉緊張的樣子,很是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蘭草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替姑娘穿衣服時並沒有什麼異常,「我……瞧瞧姑娘的衣裳有些皴,幫您理一理。」她心里想著當時也就那麼一小會兒,應該不會有什麼事,何況瞧那銀公子平日不苟言笑,待人也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應該不是那種會亂來的人。
「好了,咱們快回家去吧。」陳紫萁瞧她那緊張的模樣,失笑地搖了搖頭,有些後悔不該告訴她。
但是她真覺得自己見過銀皓,可無緣無故的他跑來後院干麼?而且當時他倆似乎靠得很近,近到她好像還抬手去模他的臉來著。啊……不可能,自己怎麼可能去模他的臉?肯定是錯覺。
一旁的蘭草心里卻是又羞又惱,緊握著拳頭,暗想一定要找個機會向鄭峰問個明白。
當蘭草扶著陳紫萁走進藥鋪大堂,銀皓正與掌櫃的在一旁談事,見她們出來,他朝陳紫萁點了點頭。
鄭峰見到蘭草,頓時眼一亮,殷勤地走上前,「陳姑娘可覺得好些了?蘭草姑娘要回去了嗎?」
陳紫萁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好多了,正要回去。」
蘭草並不理會他,反而還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後才道︰「姑娘,時間不早,咱們快回去吧,不然晚了可就要誤了晚膳。」
陳紫萁奇怪地瞧了蘭草一眼,這些日子總見她沒事時便與鄭峰在旁邊嘰嘰喳喳聊個不停,這會兒她怎麼一臉憤憤地瞧著他?
于是待她們上了馬車後,她便開口問道︰「你與鄭峰怎麼了?」
「沒什麼,姑娘別想太多。」蘭草垂著頭悶聲回道。
「是嗎?」陳紫萁見她不願多說,也不再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