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安碩回雍王府當差,眾人因為安碩賺了一筆,過了一個好年,如今過年的歡騰漸漸散去,很快便到了立春。
工人們紛紛回籠,唐汐知的茶園動了起來,中間安碩休沐回家也幫忙了幾次,幸虧茶樹是種在坡上,土質也不黏硬,冬季沒有積水,這陣子都在將樹根的那些保暖措施去除,重新再松土堆肥。而唐汐知訓練出來的那批剪枝工人也小心翼翼將那些凍傷的枝葉剪去,留下適當的枝葉。
此時樹芽已開始生長,因為冬季保暖做得好,今年茶葉的顏色與厚度都相當不錯,可預見稍後采的茶無論是重量還是品相都將比去年好得太多。
唐汐知很滿意,這陣子更要求工人們當心蟲害的問題,細心除蟲除草,否則一整年的忙活都白費了。
自清明至谷雨之間,等到約一半以上的茶樹生長到了可采集的程度,便要開采第一批春茶,由采茶女手工采下一芽一葉,依唐汐知估計,約可一直采到夏至。安家的茶園附近谷地滿是鮮花,采茶時花香燻染,香氣四逸,更替這批茶香加了個添頭。
等茶葉采下,就是真正挑戰的開始了。唐汐知熟知制茶的程序,雖然這次沒人在一旁教導,完全憑經驗及感覺自己模索,不過她仍然很有信心,因為她以前隨著父親制茶時,可是讓老師傅認認真真手把手的帶著她,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做出來的,因為她身為唐家女,也必須懂得這些,日後才不會讓制茶的師傅唬了還搞不清情況。
采下來的茶先在陽光下攤曬一陣子,約半天的時間就得收進屋內靜置,初步曬好的茶得用雙手輕輕的翻動,靜置,再翻動,如此反復數次,茶葉中的水分才會平均分布,直到茶葉發出清香,便開始殺青。
殺青就要用到工坊里那口讓安碩感慨不已的大炒鍋了。將先前處理過的茶葉放在鍋上快速翻炒揚高抖散,務必讓每片茶葉接觸炒鍋的範圍及受熱達到一致,千萬不能炒焦了。
唐汐知試了幾種熱度,還有每次投葉的分量,最後找出最適當的,終于能將茶葉均勻炒透,葉質軟化後帶著微微的黏性,茶葉也因受熱而略微萎縮,色澤變暗卻不焦黑。
在殺青到了適當的程度後便要將茶葉取出,快速散熱,接著用手細細的揉捻,算是理出茶葉的條理及形狀,動作不必太快,也不用太大力,必須保持茶葉的完整,經過唐汐知的揉捻,安家茶開始有了雛形,色澤也由暗轉為竹子般的青綠色。
最後便是烘茶了,烘茶是為了固定茶葉的味道與香氣,在鍋架上烘籠,這里被唐汐知分成了兩個階段,初初烘制時燒柴用明火,火溫先高後低,烘的時候並不是就不管了,還得邊烘邊翻,然後將幾個烘籠調換上下順序,確保烘得均勻,再取下攤涼。
第二階段便是將攤涼的茶葉全部放在一起,做一次的文火慢烘,同樣是邊烘邊翻,一直到茶葉完全干燥,去除雜質後再復火,使茶香散發,便算是制成了。
光是這些階段,唐汐知就研究了幾天幾夜,幾乎都沒睡好,整個人瘦了一圈,而且為了要求新鮮,上午采的茶她下午就制,下午采的茶她當晚便制,簡直把自己逼到了極限。
歷經幾次的失敗與嘗試,終于讓唐汐知初步做出了自己滿意的茶葉——綠中泛黃,白毫顯露,形如雀舌。
她喝過的茶也不少,但安家茶園制出的茶絕對能稱為上上品,拿到哪里都不會輸,她馬上帶著第一批制好的茶下山,準備泡給家人喝。
自家種茶,安大娘與安槐對茶自然不會是一無所知,初看到唐汐知制出的新茶時,他們很是驚訝了一番,不敢相信如此品相和香氣的茶會是自家茶園做出來的,不由得對于泡出來的茶充滿期待。
「我試過了,咱們家的茶葉葉女敕,得用滾燙的水沖泡,而且放的時間不能太久,讓茶葉充分伸展,才能發揮出最好的滋味。」唐汐知邊說邊沖了兩杯茶。
安大娘與安槐幾乎是急不可耐的等了一會兒,直到唐汐知說可以了,他們一人一杯打開杯盞,首先撲鼻的清新香氣就令人沉醉了。
「好香啊!」安槐先用力聞了一聞,「這茶香極正,而且似乎隱含了花香?」
安大娘也極為享受地閉上了眼。「我聞起來倒像干果的味道,總之就是很香。」兩人接著喝了一口,鮮甜香濃卻不苦澀,入喉後還能回甘,安大娘與安槐一口又一口的啜著,幾乎舍不得放下茶杯了。
「我真不敢相信這是咱們家茶園做出來的茶。」安大娘被茶香縈繞,到現在還覺得自己在作夢。
「到底是誰說咱們家的茶樹不好?我喝便是好極了。」安槐不由得為自家茶葉過去所受的低估抱不平。
唐汐知見他們都喜歡,開心地解釋道︰「其實小南村種的都是這種茶,只是因為沒人會制茶和整理茶園,做出來的茶難喝,久而久之就怪到茶種上了。你們都說好的話,咱們家的茶先試賣看看,若是能賣得好,我的最終目標可是將這茶葉賣到京師呢!」
安槐沉吟道︰「嫂子,若是要賣到京師,只怕咱們家的產茶量是不夠的。」
「所以日後要擴大規模,那可就不只是我們一家的事了。」唐汐知清楚安槐的聰慧,只要點一下就通了。
果然,安槐眼楮一亮,霍地站起身來就往屋外跑。「我去找里正爺爺!」
有個聰明通透的小叔就是省事,唐汐知與安大娘喝著茶邊閑聊了起來,談論著未來的安排,不多時,安槐便像只螞蚱般跳了進門。
「里正爺爺來了!」他邊喘邊指著外頭,後來好像嫌林大爺走得太慢,又回頭出門去林大爺被他沒頭沒腦地拉回了家里,嘴里不由罵罵咧咧的。「怎麼了怎麼了,急急忙忙的將我拉來?這黑燈瞎火的你走慢一點,安槐你說什麼茶?」
安槐大喘了口氣,把桌上方才自己喝一半的茶一口氣全喝了,才緩過氣來說道︰「里正爺爺,我家嫂子用今年的春茶制出新茶了!想讓里正爺爺喝喝看。」
「不過是喝個茶,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等一下!你說茶是你嫂子制的?」林大爺驚訝地望向了唐沒知。
要知道小南村以茶立村,如今村里的茶業沒落,就是因為缺乏了制茶的精妙手段,而剛剛安槐那個後生竟說安家媳婦制出了茶?
唐汐知很明白林大爺現在在想什麼,便進一步解釋,「是的,里正爺爺,茶是今早我們家山上茶園剛采的春茶,我下午才制好的,想讓里正爺爺品嘗看看,如果喝得好了,咱們再來討論之後的事。」
林大爺可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年輕時也在縣城混過幾十年,不完全是鄉下泥腿子出身,他這麼一听,就知道唐汐知制出的茶恐怕不簡單。
于是他定了定神,在桌前坐下。
唐汐知一樣先讓他看了茶葉,光是上佳的品相,林大爺已經有些心跳加速,接著唐汐知滾水一沖入杯中,蒸騰而起的香氣簡直讓林大爺差點沒當下跳起來。
正!太正了!
與安大娘及安槐相同,林大爺如坐針氈的等著茶泡好,直到唐汐知點頭,他忙不迭地掀開茶蓋,深吸一口氣,接著長嘆一聲。「我這輩子就沒聞過這麼香的茶。」
接著,他神色凝重的輕啜了一口,評道︰「茶湯清碧,口味甘醇,唇齒留香,香氣如蘭,好茶,好茶!這茶,非常不錯!」
他閉著眼回味一下口中回甘的茶香,順便把腦子里的想法理順了,才緩緩睜開眼。「安家媳婦,你讓安槐來找我的意思……」
唐汐知正襟危坐,說道︰「里正爺爺,我就直說了。我會將安家產的新茶帶到縣里去賣賣看,若是能賣得好,我便會擴大生產,讓茶葉賣到更多的地方,屆時只有安家的茶園肯定是不夠的。」
林大爺明白了她的意思,也開門見山地說道︰「所以你是想要我說服村里有茶園的人與你合作?你想做到什麼程度?」
「如果可以,我會大量收購村里的毛茶,之後由我安家制成熟茶,將小南村茶葉的名聲打出去,讓它成為歙縣,甚至整個徽州府的代表茶葉,力壓南方饒州茶,甚至最後能將茶葉賣到京師,成為皇室貢品!」唐汐知的語氣鏗鏘有力。
這席話她已經在心里告訴自己無數遍了,這不僅僅是她的願望,也是她父親生前最大的願望。
「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要怎麼做你再通知我。」林大爺也很干脆,這種能為整個村子帶來利益的事,他沒有不配合的道理,「安家媳婦,小南村的未來就拜托你了。」
唐汐知淺淺一笑。「里正爺爺,為村子做點事是應該的,不過這茶也需要有個好听的名字,說出去才響亮。既然是由我們小南村出產的茶,就由里正爺爺給賜個名吧?」
這番話捧得林大爺心神有點飄,腦袋瓜一轉,便笑得臉上的皺紋都浮了起來。「我看這茶葉綠中泛黃,銀毫顯著,就叫金葉銀毫吧!」
金葉銀毫這名字听著就富貴大氣,再加上目前產量有限,頗費人工,唐汐知一開始準備打的就是高官權貴的高端市場。
于是唐汐知到了歙縣,上雍王府找安碩,卻得到王爺派他出去辦事的消息,這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在,唐汐知只能靠自己努力。
在歙縣的幾日,唐汐知走了走以往唐家的人脈,每家分送了一包金葉銀毫說是試喝。
這些人都是些富貴人家,雖然忌憚郝富貴,不過一方面同情唐家的遭遇,另一方面大商家都有自己的靠山,哪個搬出來不比郝富貴大?所以對于唐汐知的拜訪,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都不怎麼拒絕。
當然,這也是因為唐家不管是制茶或賣茶都很有一手,成功打出唐家茶質量佳的口碑,所以一听到唐汐知是來送新茶的,眾人都很好奇,反正她也不是來求幫忙的,說不定還能從其中發掘什麼商機。
發送完這幾家後,唐汐知便安然的在客棧里等候,所謂有舍才有得,她相信安家的茶品無論風味或是品相都是絕佳,在歙縣甚至是江南一帶都算是新口味,喝過的人只要不傻,都會盡快來找她詢問買賣的可能。
果不其然,很快縣東的馬老爺,市場的雜糧大商行胡家,還有什麼陳家李家王家的富商們紛紛派人來詢問。
唐汐知也坦然告知數量有限,暫時還不能供貨做大批買賣,不過買個小數量自家喝還是應付得上的,這回只是讓眾人嘗嘗口味,之後做得起生意了,必定再來拜訪。
唐汐知與她父親做生意的手法很像,厚道不欺,有什麼說什麼,那些過去曾與唐父往來的商賈們品出了些味道,便先與她訂了口頭契約,有的還先付了訂金,至少將她手上能供貨的茶葉先買下來。
要知道她說的那什麼金葉銀毫,滋味可是絲毫不輸特等茶,甚至比起貢茶都是綽綽有余,味道又新鮮,雖然還不夠拿來買賣,但若能拿來送禮,也是大大的有面子。
在歙縣大撈了一筆,唐汐知一回村里便將此事通知里正林大爺,讓他去串聯鄰里。
由于小南村的茶園多是租賃出去,今年收茶是來不及了,願意跟著唐汐知干的,就每家派一個人到她的茶園,學習怎麼采茶、整理茶園,以及如何將茶制成毛茶,明年將茶園收回來,就可以大動作推廣小南村的金葉銀毫了。
當然這不免又要費去一堆茶葉供村里人品嘗,不過她有信心能得到大部分人的支持,反正她是幫著村里人致富,不願意的人也不強迫,到時候別後悔就好。
唐汐知將賣茶的前期收入扣掉成本及必要開支之後,再留下準備支出的銀錢,其余的交給安大娘,安大娘眼楮差點沒凸出來。
一百五十兩,整整一百五十兩啊!
唐汐知深知安大娘肯定沒見過那麼多錢,這輩子說不定連碎銀以外的銀錢都沒看過,她還特地將銀兩換成了銀錠,整整齊齊地放在一個漂亮的木盒里,還帶了鎖,讓安大娘看得心花怒放,將盒子細細藏在床板下,每晚睡前都得拿出來一個個的模幾下,數一數,再小心翼翼的放回去,鎖好藏起來。
而這一切變化,安碩都不知道。
又到了休沐的日子,安碩緊趕慢趕地回到了小南村,弄得滿身汗,然而一進村子,他就覺得村里的氣氛有些奇怪,好像比平時更歡騰一點,人人臉上都帶著笑,還有不少村人熱情地向他打招呼,送上涼茶和布巾,弄得他一頭霧水。
「唉呀!碩子你回來了!」村里的李大叔在家門口看見他,馬上轉身回家,拿了一籃果子出來,塞進他懷里,「恭喜恭喜啊,這籃果子送給你們家吃!」
「恭喜恭喜……」安碩嘴里回著,心里一頭霧水,「李叔,這不必了……」
「那怎麼可以!不過是一籃果子,你得拿回去,否則下回我怎麼還敢去你家!」李大叔笑著將他推上路,「快回家快回家,你媳婦和娘應該等急了。」
安碩茫然地帶著一籃果子走了,正在思考著李大叔變得如此熱情的原因,突然楊家嫂子也笑嘻嘻的上前,硬塞給他一籃春筍。
「謝謝你啦碩子,以後可要請你們多多關照啊!」楊嫂子塞完便走,完全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安碩整個人都懵了,再走幾步,村里的小虎子氣喘吁吁的跑來,「安碩叔叔……這是我娘給你們家的山芋……說是感謝你們家啦!」
「我……」安碩傻眼地抱起一整袋山芋,然後看著小虎子狂奔而去。
之後一整路,他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幾顆菜瓜,一小壇腌咸菜,一瓶黃酒,甚至還有切一條豬肉給他的,而且都是毫無來由的向他表達感激,不容他推拒,安碩便掛著一身東西回到了家中。
「娘,汐兒,槐子,我回來啦!」安碩邊叫著,邊從大開的大門進去,一直走到正堂里。
恰好安大娘、唐汐知與安槐都在廳里,冷不防看到滿身蔬果菜肉的他,齊齊一怔。
「娘……你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嗎?」安碩將滿身的東西放在桌上,臉色有些奇怪,那是一種狐疑到了極點又夾雜著尷尬的模樣,看上去著實令人發噱。
廳里其他三人被這麼一問,同時大笑了起來,這才反應過來他們在村里干了這麼大的事,就安碩這個一家之主什麼都還不知道呢!
于是唐汐知朝安大娘及安槐眨眨眼,好整以暇地倒了杯茶給他。「長途跋涉回來,你辛苦了,喝杯茶先歇歇吧。」
安碩雖然一肚子的疑惑,問清卻也不急在一時,順手接過唐汐知倒來的茶,胡亂的往嘴里灌,但只喝了一口,他便身子一僵,眉毛挑了一邊起來。
「這茶……」他又喝一口,這次喝得有點謹慎了,「很貴吧?哪里來的?」
「我做的啊。」唐汐知輕松地回答。
「喔,你做的……」他正品嘗著杯中好茶,猛地听她這麼一說,一口茶差點沒喝到鼻子里,嗆得他咳個不停,「咳咳咳咳咳……你你你你做的?」
「是啊,很好喝吧?」
「好喝好喝。」安碩猛點頭,忽然又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你制出茶了,用的是我們山上茶圜里生產的茶?」
「是啊。」唐汐知吃吃地笑著,指著桌上的蔬果,「而且我已經決定帶著村里的人一起做了,也通知了里正爺爺,否則你以為你那些禮物哪里來的?」
太多訊息安碩一下子消化不了,他的表情由呆滯慢慢變成了然,最後變成了狂喜。
「太好了!汐兒!」他一把上前抱住了唐汐知。「太好了,謝謝你,謝謝你!」
唐汐知驚叫了一聲,笑著雙手捶他的肩。「放開我,娘和安槐還在這里呢!」安碩還真忘了自己的娘和弟弟,困窘地連忙放開她,雙手不自然地模著頭,整張臉都漲紅了。
「你這個熊孩子,都幾歲了還這麼輕浮,原以為你到王府辦事會變得穩重一些呢!」安大娘笑著啐了他一口,「算了算了,我去做飯,半個時辰後開飯,免得你嫌棄我這個老娘礙眼!」
說完,她便要往外走,卻看到安槐還站在原地,賊笑著想看好戲的樣子,便上去擰了他的耳朵。「湊什麼熱鬧?去幫我燒火,不然去讀書,半個時辰以後再回來。記得,要半個時辰啊!」
說完,母子便笑鬧著離開了正廳,他們前腳才一走,後腳安碩又緊抱著唐汐知。
「放手啦你,到時候娘又折回來……」
「娘說我可以抱半個時辰的!」
「娘才不是這個意思。」
「我覺得是。」
屋子里響起了唐汐知又笑又叫的聲音,整間屋子充滿了歡欣的氣息,安碩在抱著媳婦的^同時,也不由深深感嘆,小南村的春天終于到來了。
安碩到了茶圜,看了整個制茶的流程,唐汐知還親自教導他如何制茶,安碩仔仔細細學了三天,制出的茶竟不輸給唐汐知,讓她忍不住想著幸好他是她夫君,要是競爭對手有這天賦,還不派人暗殺了他。
再來便有得忙了,為讓金葉銀毫的名聲迅速在歙縣拓展開來,同時也要在縣里有一個做生意的地方,讓想買的人有門路,總不可能每回都花個幾天跑到小南村買,至少唐汐知很清楚,現在的金葉銀毫還沒有這樣的底氣。
于是她起了心思,到縣里賃個小店鋪,先做為賣茶及存放茶葉的據點。
為了這件事,安碩特還向王府告了假,將家里和茶行的事先處理好,他才有心思回去當值,不過他現在也是王府里護衛隊的小隊長了,請幾天假這點小權利還是有的。
同時還有一件重要的事,也是唐汐知剛嫁進來時答應安槐的——有錢後,要送他進縣學。
于是他們便請隔壁的黃大嬸照看一下安大娘,安碩夫妻便帶著安槐到了縣城,一方面先找店鋪,另一方面也去縣學打听入學事宜。
剛好春闈剛過,又是新一批學子入學的時候,不過縣學可不是有錢才能進,因為這個等級的學堂已經不教啟蒙書籍了,還得有點基礎才行。
安碩和王府的管事打听之後,知道縣學一年的費用是十兩,如果要包吃住那就得十八兩,依上回安碩送軍餉賺的,加上這回唐汐知賣茶賺的,讓安槐入學綽綽有余。縣學里有幾個夫子,每個夫子收學生的數目是固定的,沒有夫子願意收就入不了學,其中最受歡迎的是蘇夫子,那可是在殿試中了探花卻不做官選擇教書的大儒,只是要入他的門下也是最難。
「一定要蘇夫子嗎?」安碩猶豫了,怕打擊安槐的信心。
「你不讓安槐試試,怎麼知道他不行。」唐汐知倒是很篤定,她可是知道安槐的天分不同一般,光是自學就很有見解,若能得名師指導,還不大放異彩。
于是敲定了一天,安碩與唐汐知準備了一盒糕點,兩條臘肉,還有一盒包裝精美的金葉銀毫,帶著安槐前來拜訪蘇夫子。
蘇夫子並沒有擺什麼架子,看到安槐之後,听說他十二歲了卻沒有上過學堂,只讓一個老秀才教過幾年,不禁眉頭一皴。
「你念過什麼書?」
「四書五經念過幾遍了,只是還不通透,也有讀過一些注釋。」安槐老實地道。
「靠自己將四書五經讀完,不會只是死背吧?」蘇夫子嘆息,「你年紀大了點,如果只是這種程度,就算順利的考到童生,可能都十七、八歲了。」
聞言,安槐難受地低下了頭。
唐汐知拍拍他的肩,對蘇夫子說道︰「夫子可以拿經書里的問題問他,雖然夸贊自家孩子顯得張狂,但我覺得這孩子心思活泛,並不是讀死書的。」
蘇夫子點點頭,隨口問道︰「听說你父親過世時你才三歲?」
「是。」安槐回道。
「那他過世時,你有哭泣哀傷嗎?」蘇夫子又問。
安槐神情有些納悶。「夫子,三歲時的事情我記不得了。」
「好,你祭拜父親的時候,心里感到哀傷痛苦嗎?」蘇夫子好整以暇地道。
安槐老實道︰「父親太早過世,我尚不懂事,對他的印象已經不深,故而祭拜他時雖然肅穆,卻沒有太過悲傷。」
听完這個答案,蘇夫子突然犀利地問道︰「子曰︰『喪,與其易也,寧戚。』是說喪事辦得周到和順,卻感受不到失去親人的哀痛,這如何能算是合禮?父母去世,子孫悲痛逾恆,心力交癢,無力亦無心顧及喪事是否辦得圓滿,只有無盡的哀愁,這樣才是喪禮的根本。父親死時你不哀傷,可以當作你還小不知事,可是你在祭拜父親時卻也沒有任何哀痛之情,那如何算得上孝順呢?」
這個問題顯然是刁難了,安碩與唐汐知听得目瞪口呆,安碩想要出言替安槐辯解,一時卻又不知道怎麼說,急得跳腳,還是唐汐知暗中拉了拉他,要他听安槐怎麼說,因為安槐听完蘇夫子的問題並沒有表現出為難,仍然非常沉著。
「夫子,父親辦喪事那時我年幼無知,自不知何為禮,夫子可以說我不守禮,卻不能說我不盡孝。孝道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孟懿子與孔子問孝,子游子夏與孔子問孝,孟武伯與孔子問孝,孔子都給了不同的答案,夫子說的在祭拜時哀傷哭泣只是其中一種孝的方式,卻不代表適合我。
「孔子也說了,『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我父親生前希望我們做個正直無欺的人,孝順母親,我自認做到了父親的期望,那麼是不是也是一種孝呢?」
蘇夫子眼中微微浮現笑意,他似乎真的低估了這個孩子。「那麼,你怎麼確定你父親會承認你達到了他的要求,不會認為你不孝?」
安槐想了想,搖了搖頭。「未知生,焉知死?」
這句話也是孔子說的,指的是人生的道理都還沒能完全了解,又如何去了解死後的事情,安槐如此回答十分巧妙,既然焉知死,那麼安父認為安槐孝順與否又有誰知道呢?所以蘇夫子所問的問題,根本連他自己都答不出來。
听完他的說法,蘇夫子大笑起來。「好!好!好!我收你這個學生!如此天賦我平生未見,居然還是自學的,如果未能得教,讓你蒙塵埋沒,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安碩兄弟與唐汐知听了大喜,奉上束修後,安槐立刻行了拜師禮,而後向蘇夫子的書僮問明入學日期等種種事項,拿了蘇夫子的推薦函,夫妻倆便帶著安槐到縣學報到去了。
出了縣學後,只剩夫妻兩人,安槐是得留在縣里了,幸好安碩也在縣里工作,倒是可以「只是我們兄弟倆都在縣里,你又忙著茶園里的事,需要山上與縣里兩頭跑,剩娘一個人該有多孤單啊。」安碩嘆息道。
唐汐知與安大娘關系越來越好,也有些不舍。「不如我們請一個婆子到家里去?一方面與娘年紀相近有話說,也能照顧娘的生活起居,替她做些雜事,讓她不那麼累。」
安碩無奈點頭。「也只能這樣了,否則娘一個人我不放心。」
「好了,安槐的事情解決了,那我的茶行呢?」唐汐知心知他傷感,干脆轉移話題,想引開他的注意力。
在這歙縣混得久了,安碩也算是地頭蛇,而且他還有王府的資源,當然是將事情都丟給他處理。幸好他人雖然看起來粗枝大葉,辦起事來卻很細心,在替安槐找好夫子的同時,也早就看好了茶行的地點。
安碩懂她的體貼,也振作起精神,笑道︰「我替你找的店面在歙縣西南,離王府往西大概距離兩條街的地方,原本是米店,但東家的兒子考上進士,分發到北方去當縣令了,所以東家便想急著將店鋪賣出去變現,我五十兩就拿下了。」
「哦?離王府西邊兩條街的地方……似乎並不是個熱鬧的地點吧?」唐汐知一針見血地說。
「我想你開的是茶行,而且針對的客人是權貴富賈,應該會想要清幽一點的地方,顯得高雅,總不能找個鬧哄哄的市集,把格調都拉低了。那店鋪四周都是有些地位的人家,茶行夾在其中反倒顯得突出。」安碩耐心解釋著,「再者那店面不大,但以前是糧鋪,倉庫倒是不小,後頭還有個小院子可以住人。店鋪請的人都是住在縣里的,不需過夜,所以你不在縣里時我偶爾可以去替你看看門,你若留在縣里過夜,我也能去陪你。」
「這才是你想要的吧!」唐汐知不客氣地點了下他的額頭,斜睨他一眼,嬌笑道︰「死相!」
安碩笑得傻氣,卻也帶著點苦澀。「我也只能替你看看門,否則還能做什麼呢?你與安槐都有著遠大的志向,努力朝著自己的夢想前進,只有我一直裹足不前,只能在王府賣賣力氣。」
唐汐知有些明白他的自眨,他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她,這種心態並不是短時間能扭轉過來的。
她只能無奈地道︰「就你這升職的速度,兩個多月從門衛變成王妃的隨身侍衛,然後去一趟西南回來就變成小隊長,這樣還叫裹足不前?你這話讓同僚听了,非得戳斷你脊梁骨不可。」
安碩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迷惘。「我覺得還不夠。」
「哪里不夠?你武功不俗,練得又勤快,也算是得了長官賞識……」唐汐知是想通了什麼,突然柳眉一揚,「我明白你覺得不夠的關鍵在哪里了。」
「在哪里?」安碩急問道,他也很想更進一步,可是總覺得自己到了瓶頸,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努力。
「因為你不、識、字!」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明白,也不怕傷了他的心。
果然,安碩眼神一黯。「我們家也只供得起安槐讀書,就算現在供得起兩個人了,我年紀也太大了。」
唐汐知哪里會讓他這樣喪氣下去,直接在他背上用力拍了兩下。「只是要你識字,又不是要你去考狀元,不必讀成安槐那樣,你自己說,你想不想識字?」
「當然想!」安碩苦笑道︰「我連王府和我簽的契約、加我俸祿升我職的文書都看不懂,我知道王爺和王妃想重用我,卻因為我不識字,很多事情他不敢交給我辦,我怎麼會不想學呢,只是沒有人教我……」找不到人教,這個可是連努力都沒辦法的。
「我教你。」唐汐知二話不說,直接包攬下了。
「你要教我?」安碩眼楮一亮。
「當然,我把你教好了,以後你升官發財,得利的是我啊!」唐汐知笑了起來,像在笑他傻,「茶行弄好後,我常有機會到縣里,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和你聚少離多了,我一次教你幾個字,你可得好好學。」
「那是當然!」安碩現在就摩拳擦掌,全身充滿了干勁,方才那一點小小的失落感也不翼而飛。
「你學得好,我有獎勵,學不好可是要處罰的喔!」唐汐知事先警告他,但美陣里卻有些促狹。
「什麼獎勵?」他只問獎勵,因為他有把握學得很好。
「就是你去西南剛回,冬天下雪那時我們在茶園的時候……」唐汐知暗示著他,雙頰飛紅。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學!」安碩幾乎要跳起來,拳頭都握緊了。
「要是你沒學好,那就沒有羅!」唐汐知瞧他那猴急樣,差點沒忍住笑。
這話無疑晴天霹靂,安碩渾身一震,微微皺眉,靜靜地看著她半晌,接著居然回頭往縣學去,拋下的話差點沒讓唐汐知為之絕倒。
「你等等,我先去找蘇夫子惡補一下……」
當然,安碩沒能找成蘇夫子,他被唐汐知紅著臉捶了幾下,便樂呵呵地帶著她去找牙人看鋪子了。
米鋪的格局非常適合茶行營業,四周環境幽靜,住的都是些富貴人家,鋪子門面不大,^但里頭的桌椅木櫃都還算保養得不錯,不僅堅固還泛著光,可見常用油在擦拭。
而從鋪子旁的小門出去,可以直通倉庫,唐汐知看了一下,倉庫的大小通風與干燥陰涼都十分合她的意,當然茶不會像米一樣裝進麻袋就隨便堆在地上,到時候再做幾個木架子架高就可以了。
前頭的鋪子唐汐知很喜歡,後面的院子就更入她的眼了,牙人一帶他們進了後院,彷佛別有洞天,不僅有個小池塘、假山流水,居然還能放個涼亭,樹木華蓋亭亭,讓院子里很是涼爽。
再仔細一看,那可都是果樹,什麼梨樹杏樹桃樹,甚至最高的那棵是桂花樹,杏樹與桃樹正盛開著,倒是梨樹才長出了花苞,之後可以想見待到夏末秋初,那桂樹飄香,又是另一番風景。
院子的屋子有一排,正廳帶兩間廂房,還有灶房和浴間,而茅廁就在假山之後,藏得人一眼看不到,卻可從屋子的後頭直接通過去,足見原本的屋主必是個風雅之人。
屋內打掃得很干淨,家齊全,如此賣五十兩絕不算貴,唐汐知看了很喜歡,當天就決定買下,直接與米鋪老板到衙門里辦好了手續。
拿著還熱騰騰的地契,安碩與唐汐知置辦了一些被褥臉盆等生活用品,當晚便住進了小院。
當然,安碩沒忘了替自己買一套最便宜的文房四寶。
唐汐知開始教他認字,從他的姓名開始,後面還有三百千等兒童開蒙的書要教他。
「這個安字,上面先寫一點,左邊一點,再來一個橫勾,再來撇點,一撇,一橫……成了!你瞧瞧這個字,安字的上面指的是屋頂,下面便是女人的女。你想想,一個女人待在屋檐之下,不就安生了嗎?所以每個字都有故事,寫字挺有趣的……」
唐汐知教得仔細,安碩也听得認真,可是事情似乎不像他想象得那麼容易。
那細細的筆桿拿在手上,安碩不由屏住氣,深怕自己稍微用力就將筆折斷了,還有那筆頭軟溜溜的,寫出來的字總是歪歪扭扭,粗細不一,還有時候沾墨不小心,那墨汁就暈開了,他練寫的紙很快就變得東一塊西一點,看上去髒兮兮的。
「呼!寫字還真不容易,我看安槐就很簡單。」安碩有些氣餒,「這紙可矜貴了,居然就這樣被我浪費了一張,以前我看安槐都是在沙地上練的,要不就沾水寫桌子,我也那麼做好了。」
唐汐知瞧他連寫字都能對自己生氣,不禁噗嗤一笑。「安字不過幾筆就寫得你愁眉苦臉,幸好你不是姓龔或蕭之類,不然包準寫個姓就煩死你。」
「龔和蕭很難嗎?」安碩好奇問道。
唐汐知不語,拿過他手上的毛筆,重新蘸了墨,在紙上比較干淨的地方寫了一個龔字,在寫的時候,安碩的臉色已經有點難看了,等到寫完了蕭字,他已經徹底投降。
「這些字我以後也要學嗎?」安碩苦著臉問。
唐汐知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以後遇到姓龔的、姓蕭的,難不成還要用畫的?」
安碩嘆了口氣,不過還是認命的拿起筆來,慢慢的學寫他的安字,現在他突然又覺得這個字順眼了起來。他那可憐兮兮的眼神,還有拿筆的別扭樣,彷佛隨時都要將自己憋死,卻又練得很認真,看得唐汐知有些不舍,轉念一想,她突然上前抽起了他的筆。
安碩抬起頭,一臉納悶地看著她。
「你姿勢不對,怎麼寫得好呢?讓我帶著你寫吧!」
說完,她居然坐在他的大腿上,讓他重新拿著筆,自己的小手握著他大手,一筆一筆的重新教他。
這種銷魂的姿勢,安碩哪可能還學得下去。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媳婦兒身上,她香噴噴的身體在他懷里蹭呀蹭的,甚至她那柔若無骨的白皙小手抓住他黝黑的大手時,那種膚色落差都讓他產生了旖旎的聯想,身體也變得越來越僵硬,體內像是有把火燒了起來,若不是他平時自制力驚人,流光瞬息之間他就會吃掉她了!
于是一個安字寫完,他的汗已經流了滿身,另一個碩字寫完,他腦子里都糊了,甚至還起了不該起的反應。
「呆子,犯什麼傻!」唐汐知瞧他根本不專心,像是想到了什麼,咯咯笑著拿筆在他臉上點了一點。
安碩這才稍微回神,發現他的仙女居然在笑他,還畫他的臉,不由眯起眼,突然間抱住了她,用臉直在她美麗的臉蛋上蹭著。
「唉呀!你這個壞蛋!」唐汐知尖叫著推他,但安碩怎麼可能放手,夫妻倆玩鬧在一起,臉都花了,什麼學寫字的事全忘到了一邊。
最後玩得唐汐知喘不過氣了拼命求饒,安碩才停下與她嬉鬧,在旁邊水盆隨意洗了把臉,又取了塊布過來,親手將她的臉擦干淨。
「媳婦兒,你真漂亮……」安碩擦著,眼神是全然的著迷,指尖踫到她的臉蛋兒時,覺得自己心都融了一半。
唐汐知被他看得有些害羞,低下了頭,而安碩這家伙突然像是開竅了一般,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原本就是夫妻,又在日常的相處中對彼此的好感與日增,唐汐知漸漸正視他是自己的夫婿,喜歡他正直負責,雄偉英武的模樣,這麼一記纏綿的吻點燃了彼此之間早就存在的火花,瞬間成為燎原大火,一發不可收拾。
迷迷糊糊之間,兩人都知道今天晚上必然會發生什麼,唐汐知也沒有抗拒,都已經這樣了,就給他吧……
安碩抱她上了床,熱烈地吻著她,聞著她的甜美香氣,只覺得怎麼愛都愛不夠她,唐汐知應和著他的吻,渾身上下卻越來越不對勁,好像少了什麼,一直想向他虛索,卻又說不上來那種需求是什麼,空虛得她有些難受。
在他一吻再吻之後,唐汐知突然輕輕推開他,「你……你到底會不會?」
「啊?」猛然被這麼一問,安碩也傻了,他腦袋還暈糊糊的,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唐汐知拉了拉他衣服。「你親了半天,怎麼不月兌衣服啊?」
「月兌、月兌衣服?」安碩一下子想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怎麼有種媳婦的興致比他還高的感覺,這事不是應該男人主動嗎?氣勢都被她調轉過來了啊!
唐汐知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突然發現這家伙不會洞房的可能性還滿高的,畢竟他家里只有一個弟弟,父親早亡,母親又不可能教他那些。
「那個,我那里有書……教人怎麼洞房的,要不要拿來給你參考參考?」
安碩恍然大悟,這下誤會大了,他的汗大滴大滴的流著。「我……我會的。」
然而,他這麼一說,唐汐知反而沉下了臉。「你為什麼會?」
安碩尷尬不已,硬著頭皮道︰「那個……你說的那個書,男人……男人也有的,我看過。」
「你看過?」唐汐知的臉色終于好看了點。
「還看過很多本。」安碩覺得自己的臉快燒起來了,為什麼他要在好不容易到來的洞房花燭夜和媳婦討論這個啊?
唐汐知表情古怪地看著他,她越看他越局促,突然她貼在他胸膛上,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那笑聲很是清脆好听,卻讓安碩微微惱羞,開始剝她的衣服。
「你……你又做什麼……」
「不是要我月兌衣服嗎?我總得向你證明我會啊……」
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唐汐知縴手抵著他,那堅實的觸感令她不由上下其手,浮想聯翩,她望著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迷離,對接下來的事益發期待起來。
差點被她反客為主,安碩哪里還忍得住,又是一記熱吻下去。
「你這頑皮的女人!」
這回,他可不再那麼拘束了,美人在懷,當然是手來腳來什麼都一起來,反正底都被她掏了去,這漫漫長夜,他得把以前看過的好好在她身上全施展一遍……